毛晋复社活动考实

2024-04-12 08:45王腾腾丁延峰
关键词:刻书交游

王腾腾 丁延峰

摘要:毛晋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藏书家、刻书家、诗人,也是一位重要的社会活动家。作为钱谦益入室弟子,同时受业于复社名士周之夔、魏冲门下,毛晋与诸多复社成员有交,尤与复社魁目顾梦麟、杨彝最契。通过勾稽材料,考辨梳理,我们发现毛晋曾参与崇祯九年复社金陵大会,并代“复社领袖”张溥刻书,与“复社公子”冒辟疆交游唱和,与“复社宗主”祁彪佳书信频频,刻书是其游于复社间最亮眼的名片。

关键词:毛晋;复社活动;刻书;交游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BTQ023):汲古阁藏书、刻书、抄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217(2024)01-0100-10

收稿日期:2023-11-20

作者简介:1.王腾腾(1987-),男,山东潍坊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2.丁延峰(1963-),男,山东冠县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毛晋(1599-1659)是否为复社成员,学者观点不一。王文荣先生云:“他(毛晋)与孙永祚、杨彝,曾同为复社成员,明亡后,他们结社倡和,优游林下。”

王文荣:《清初江南遗民结社研究——以苏、松、常、镇四府为考察中心》,《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王先生直言毛晋是复社成员,惜其未注此条材料之出处。检蒋逸雪先生《复社人名录》,未见毛晋之名有载。蒋先生编辑此书参阅了吴[XC曾.TIF,JZ]《复社姓名录》、陆世仪《复社纪略》、吴应箕《复社姓氏》、吴铭道《复社姓氏补录》诸文献,是目前复社人名辑录最全者。有意思的是,本名录亦未见钱谦益之名。何宗美先生考证云:“钱谦益虽不列入《复社姓氏录》,但事实上却是复社中的重要人物……若从作为政治性团体来说,复社成员理应包括钱谦益、张采等人在内。”

丁国祥先生在《复社研究》中进一步补充道:“钱谦益是张溥葬礼的主要组织指挥者,也是张溥立嗣的主持人……完全应该将钱谦益、张采作为复社领袖对待。”由此可见,何、丁两位先生主要根据钱氏多次参与支持复社活动,且与复社魁目交密,从而断定其亦属领袖之一。毛晋二十岁便投身钱氏门下,自此开启长达四十年的交往,二人亦师亦友,交游密契。总的来说,毛晋交游中的达官显贵,多赖钱氏予以引荐。在《钱牧斋先生尺牍》中,存录钱致毛晋信札最多,竟达四十六通;毛晋“十三经”“十七史”首序、毛晋及其父墓志皆由钱氏所撰,二人之交厚可窥一斑。可以想见,毛晋支持复社活动的立场,自然与钱氏保持一致。经考,毛晋亦曾参与复社活动,并与复社领袖张溥、顾梦麟、杨彝交厚,具备充分的入社条件。毛晋还与诸多复社名流有交,冒辟疆、祁彪佳亦在其中。

一、毛晋复社活动

若按何宗美、丁国祥诸先生所言,将钱谦益视为复社领袖,那么毛晋作为其入室弟子,曾入复社是很可能的。毛晋参与复社活动的形式大抵有三:一是为复社魁目刊刻书籍,二是与复社成员交游唱和,三是参与复社集会。具体活动有以下五点:

其一,陈子龙、黄淳耀等殉节后,钱谦益与毛晋无惧违碍,拟刻诸人诗集传世。钱谦益《与毛子晋》云:“蕴生(黄淳耀)诗自佳,非午溪辈可比。须少待时日,与陈卧子(子龙)诸公死节者并传,已有人先为料理矣。其他则一切则以金城汤池御之。此间聒噪者不少,置之不答而已。”黄淳耀与陈子龙皆为复社魁目、民族英雄。黄淳耀,字蕴生,号陶庵,嘉定人。鼎革之际,清兵围嘉定,黄淳耀与侯峒曾等率民抵御,城陷自缢殉节。今据钱札可知,钱谦益勉励毛晋顶住压力,坚持将陈、黄等诗集并传,并对各方压力“金城汤池御之”,置“聒噪者”不理。足见钱、毛二人之坚定决心。是书很可能就是《昔日友存》。今《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存有《昔友诗存》一书,系于“知而未得者”目下,可知是书已无传。幸运的是,复社成员归庄曾为其撰有一序,序文载于《归庄集》。序云:“吾友毛君子晋,素笃于友谊,兹搜集诸亡友诗刻之,嘱余为序。余观所刻诸友,非殉义之士,则高节之流……”据“殉义之士”“诸亡友诗”诸语,显然此书裒辑有殉节者遗诗,且皆为毛晋好友,陈、黄二人自当列入其中。可见,钱谦益与毛晋虽未见载于复社名录,但以此札知,二人确有支持复社之实。《陈子龙自撰年谱》云:“予与钱、瞿素称知己而二张密友也。”钱即钱谦益,瞿即钱氏弟子瞿式耜,“二张”即复社领袖张溥、张采。陈子龙自谓以钱谦益为“知己”,视“二张”为密友,足见钱氏已同复社融为一体,休戚与共。于此背景下,钱谦益要求毛晋排除万难,刊梓复社陈子龙等殉节者遗诗,倘若钱氏可被视为复社领袖,毛晋如何不能被视为复社成员?

其二,除钱谦益外,毛晋还是复社成员周之夔、魏冲门生,周氏诗、文集皆由毛晋刊梓。周之夔,生卒不详,字章甫,号五溪,福建闽县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授苏州府推官,督兑漕粮,并主管考核士子以及选拔参加乡试诸生。周之夔早年参加应社活动,后为复社成员。值得说明的是,周之夔身居要职,在复社中颇有影响。周氏初与复社领袖张溥、张采交善,而后产生嫌隙,直至互相攻讦。吴伟业《复社纪事》载:

先是郡司李理闽周之夔宿名士,与两公为旧好,而太仓守东粤刘公士斗,皆辛未同年生,相厚善。郡司以他事与守相失,阴中守于漕御史,御史显以郡章,闻守有惠政,两公挽之不得进让,周俾无所容。周内惭因怼甚,曰:“若我故人,遇事不右我,而众辱我。”持两公所为军储说显相诘。而军储本由一邑规便益建请,事亦未施行,于漕政无所得失。虽假借相搘拄,不能有以难也。周性卞急,又为蜚语构间,颠呓日甚,上台亦浸厌之,寻发狂易疾,乞养去官。

据此可窥,周氏与复社交恶,其导火索是“二张”偏袒了与其有矛盾的刘士斗。另据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载,此后周氏借机构陷刘氏,刘氏因此连降四级,改署昆山县事。“二张”对此大为不平。未久,周氏亦被罢官,疑是张溥所为,自此心中大恨复社。崇祯七年(1634),周氏乞归时,备受冷落。然毛晋仍亲去看望,并求书稿刊之,以示敬意。周之夔诗集卷首自序云:“毛子晋、沈天羽二君子惓惓取予稿以去,独有不弃予之心,何哉?”毛晋为人之忠恳,尊师之虔诚,由此可见一斑。崇祯十年(1637),受温体仁鼓惑,周之夔撰成《复社或问》一文再讦复社结党,崇祯命严查此事,在张凤翮、张国维等积极斡旋下,复社终于化险为夷。应当说,周氏在与复社决裂前负责选拔乡试诸生,毛晋作为其门生,追随老师加入复社亦有可能。周之夔《弃草集》卷六存录《春夜行七星桥遇风损舟,毛子晋飞棹见济,遂共渡娄江,承惠异书,并谈经济,喜赠十二韵》诗,据诗目可知,周氏夜行七星桥时遇风舟损,毛晋火速赶到帮助修竣并赠师异书,二人畅谈“经济”且有唱和。“经济”,即经邦济世。诗云:“国计襄飞挽,宵征愧匪躬。暂疎止坎智,犹赖济川功……撵橇乘水利,则壤考田工。”显然二人唱酬以经世为主题,符合复社文学活动服务于政治思想运动的风尚,应为毛晋曾入复社之又一證。此后复社会集未见毛晋之名,恐与其周氏门人身份不无关系。

魏冲(?-1640),字叔子,又字道用,常熟人。广东参政魏浣初之弟。魏冲是毛晋母戈氏之亲戚。毛褒《先府君行实》:“戈与魏中外。方伯仲雪名浣初,孝廉叔子名冲,一时名人。”“中外”即“中表之亲”。毛晋未及弱冠便受业魏冲之门。毛晋《和友人卷》序云:“余自丁巳岁治《诗》叔子魏师之门。”丁巳即万历四十五年(1617),是年毛晋十九岁。崇祯二年(1629),魏冲参加了张溥组织复社成立的尹山大会。王应奎《柳南随笔》谈及此次会盟云:“吾邑(常熟)有六七十人焉,其姓名犹在人间者,为杨彝子常、许重熙子洽、许瑶文玉、蒋棻畹先、魏冲叔子……”王氏所列皆当时名流,可见魏冲在复社亦颇有名望。而毛晋对业师魏冲颇为推崇,在其卒后筑庵以祀之毛晋《暮春游兴福寺序》:“遂于寺僧谋复其旧,拟面潭构亭,旁结一庵,为余舅氏缪希雍及先师魏冲祠。”参见《隐湖倡和诗》卷上,清康熙二年(1663)汲古阁本,现藏国家图书馆(16731)。本文所引毛晋诗无特殊标注者均出此本,下不赘注。。鉴于此,毛晋作为其门生加入复社也是很可能的。

其三,毛晋与复社魁目顾梦麟、杨彝情谊深厚,交游甚密,唱和频仍。杨彝、顾梦麟皆为致力经学的吴中名士。汪琬《尧峰文钞》卷三四有“杨顾两先生传”:“明万历、天启末,士之为时文者,喜倡新说,畔违传注。两先生慨然思振其弊,相与讲说辨难,力明先儒之学,远近受经门下称弟子者尝不下百人。”据此可窥,杨、顾二人精通经学,名望极高。《静志居诗话》卷二十一“杨彝”条附录引张采语曰:“甲子冬,与天如(张溥)过唐市问子常(杨彝)庐,麟士(顾梦麟)馆焉。遂定应社约。”据此,应社创于天启四年,发起者为张溥、张采、杨彝、顾梦麟。而应社又是复社的前身,因此杨、顾为复社中坚无疑。巧合的是,杨彝还是张采亲家。杨彝名列《复社人名录》常熟县首位,顾梦麟名列《复社人名录》苏州府首位。实际上,毛晋与顾梦麟有通家之好。明亡,顾氏隐居太仓,后流寓常熟,设馆汲古阁九年,授读毛晋诸子。顾氏嗣子顾湄《隐湖感旧次前韵四首呈潜在(毛晋)先生》诗云:“旧日师生如梦寐,通家兄弟恰天真。”句下自注:“先大人设帷隐湖九年。”可为参证。顾梦麟还参加了毛晋之父毛清葬礼,作有《会葬虚吾毛公》詩,对毛清一生博施济众、救荒赈灾的义举给予了极高评价。诗云:“公殁二十年,人犹食公泽。”毛清卒于天启四年(1624)甲子,顾氏所谓二十年后即癸亥(1643)或甲申(1644)。此题后推一首为《西山看梅四首》,诗前序云“甲申正月”。考虑到正月不动土的风俗,那么顾氏参加毛清葬礼时间很可能就在癸亥年底。检索《隐湖倡和诗》《汲古阁集》毛晋个人诗集有四,题作《和古人诗》《和今人诗》《和友人诗》《野外诗》,铁琴铜剑楼藏钞本,瞿秉渊拟刻之,属王振声校订。王氏改题曰《汲古阁集》。民国丁祖荫据此刊入《虞山丛刻》,扬州广陵书社2018年影印出版。,毛、顾二人倡和竟达20余次。另外,顾梦麟诗集《织帘居诗》亦由毛晋刊梓。至于杨彝与毛晋二人亦过访不断,倡和频繁杨、顾为毛晋“尚齿社”诗社成员,参见毛晋《隐湖倡和诗·丙戌元宵集缁素一十有三人礼三教师像序》。。杨彝与毛晋同乡,亦嗜藏书,筑凤基楼庋藏逾万卷,曾捐刻《径山藏》中多部。毛褒等《先府君行实》云:“绣衣使者按虞,以折简召府君。友人杨子常错愕曰:‘是意不善,子晋且破家矣!及见,但问书史,握手劳苦,不及他事。”虽是虚惊一场,却足以看出杨彝对毛晋之关心乃发自肺腑。毛晋卒后,杨彝抚棺哭曰:“嗟哉呼!君人杰也。”毛晋与杨、顾如此交厚,参与复社事务甚至为其提供资助是很可能的。

其四,毛晋亦为复社领袖张溥好友,并代其刊梓《南史》《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等。《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著有《张天如批点南史八十卷》一书,陶湘先生下注“张溥,晋代刻”。书前有张溥《南史序》,序云:“又见《二十一史》之书,卷目浩大,世鲜终读。……遂谋之友人,统刊全史,悬于吴门,通邑大都,可供观赏。《南史》先成,简首略意。”今按,国家图书馆藏汲古阁本《南史》,卷前刊有“皇明崇祯十有三年岁在上章执徐十一月上弦琴川毛氏开雕”一行,未见张序。上海图书馆藏本卷首有张序。可见,张溥曾与友人谋刻《二十一史》,而《南史》首成即由毛晋刊梓,毛晋亦应张溥之友并襄其“统刊全史”。夏树芳《刻宋名家词序》云“子晋……浸假而《十三经》,又浸假而《二十一史》”,可与相参。另外《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亦为毛晋代张溥刊梓。陶湘《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中著录此书下注:“张溥汇辑批点……晋代刻。”

其五,毛晋参加了复社崇祯九年金陵大会。《隐湖倡和诗》卷上存录陈玄芝《分赠四美》诗,乃陈玄芝分赠董青莲、王靓生、董慧生、赵来青四位美人之作,系于崇祯九年(1636)丙子。其中,董青莲即董小宛,“秦淮八艳”之一。其余三人亦属秦淮名妓。《板桥杂记·轶事》载:“嘉兴姚北若用十二楼船于秦淮,招集四方应试知名之士。百有余人,每船邀名妓四人侑酒,梨园一部,灯火笙歌为一时之盛事。”陈诗“四美”皆秦淮名妓,与“每船邀妓四人侑酒”契合。另据毛晋跋崇祯间汲古阁刻本《孔子家语》曰:“今年秋,南都应试而旋……丙子重九,隐湖毛晋识。”此跋未见于今之传本(明末汲古阁刊本《孔子家语》),而载于毛晋旧藏“宋蜀大字本”卷末(今已不存,见光绪二十四年刘氏玉海堂影宋本)。今传本附毛晋另一跋。据此可窥,毛晋曾于崇祯九年(丙子)秋赴南京应试无疑。《隐湖倡和诗》为按年编纂的毛晋与友朋唱和诗集,可知本组诗乃毛、陈赴金陵应举参与姚氏社集倡和之作。姚瀚,字公涤,号北若,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明万历初工部尚书姚善长之孙,复社魁目。复社自崇祯庚午(1630)年始,每逢三年一度之秋试,辄集“十四郡科举士及诸藩省隶国学者”于南京会盟,称“国门雅集”。姚瀚即崇祯九年丙子(1636)聚会主持者。《秀水县志》卷五《儒林》载:“(瀚)大会东南名士,束其文以归,有《国门广业》之选”。又,吴翌凤《镫窗丛录》载:“秀水姚瀚北若者,英年乐于取友……大会复社同人于秦淮河上,几二千人,聚其文为《国门广业》。”可见,毛晋与陈玄芝共同参加的国门广业大会,为复社组织的重要活动。值得说明的是,崇祯四年辛未(1631)毛晋曾参与陈玄芝兴举的浣花社,此社或后为复社收并。陈玄芝,字季采,长洲人。徐增《赠陈玄芝》诗末注:“辛未三月,君(陈玄芝)结浣花社于隆祖山房,兼送陈古白南游、林若抚北上,预会百人,极东南名胜。”

参与集会者百人,“极东南名胜”,足见浣花社规模之大。禄洪《秋怀序》云:“苍雪师自南寄至《上巳日,陈季采开浣花大社于虎丘,即席送陈古白、林若抚分游两都》诗。恨不能睹其山水人文,得附诸君子社末也。”

可见,毛晋方外知交、著名诗僧释读彻(苍雪)也参与了本次社集。禄氏作为滇中名将,且对是社如此向往,浣花社集影响之大可窥一斑。可惜的是,囿于文献稀少,学者多不知有此社,如李玉栓先生《明代文人结社年表》

未见著录。据徐增所言该社初举“兼送陈古白南游、林若抚北上”,及苍雪诗目“即席送陈古白、林若抚分游两都”,知林云凤(若抚)应为浣花社魁目之一。是社结于虎丘,时间为崇祯四年上巳,而毛晋恰于是年花朝(二月十五)过访林云凤,并邂逅吴一标,相约同游虎丘。时至上巳,毛晋就寓居虎丘,这绝非巧和,显然是参与了浣花社集会。毛晋跋《元宫词》:“辛未花朝,偶过林若抚斋头。”

又跋《丹渊集》:“今年花朝,过吴门,遇吴苍木氏,相与放舟虎丘。……辛未上巳,海虞毛晋题于虎丘僧舍。”可为参证。本次社集诗作编为一集,毛晋好友徐增、王元懋撰序。两年后(崇祯六年),同样是在虎丘,张溥在此主盟复社大会,为复社最盛大之社事。陆世仪《复社纪略》云:“癸酉春,(溥)约社长为虎丘大会。先期传单四出,至日,山左、江右、晋、楚、闽、浙,以舟车至者数千余人……观者甚众,无不诧叹,以为三百年来,从未一有此也。”浣花社虽名流众多,然林云凤、陈元素等皆亦属复社成员,是社结后未久很有可能被复社收并。徐增赠陈玄芝诗云:“一自浣花人散去,虎丘寂寞卷斜阳。”揆度是社集会无几,此或即社集资料稀见之缘由。综上所述,陈、毛二人于崇祯九年共赴金陵参加姚瀚主盟的复社大会便顺理成章。另据日本学者三浦理一郎统计,毛晋曾与45位复社成员交游,这些成员大多与毛晋互有唱酬。此亦可视为毛晋乃复社成员之证。然而,三浦先生统计并不全,至少复社成员冒辟疆未列名单。

二、毛晋与冒辟疆交游

冒辟疆(名襄)与陈贞慧、方以智、侯方域四人皆复社成员、文坛名流,父辈又同为崇祯朝重臣,并称“复社四公子”。冒辟疆之父冒起宗曾任山东按察使司副史,督理七省漕运道。而毛晋之父毛清“为乡三老”,后因赈灾济困,乐善好施,乡邑百姓“望君如望岁焉”,杨涟主事常熟视其为第一亲信。毛褒等《先府君行实》云:“忠烈令常熟……邑有大繇役兴造,倚公而集事。”毛清卒,杨涟撰文祭之。此外,毛晋曾外祖父缪希雍、舅父戈汕、表舅魏浣初皆一时名流,对其成长均有提携;未及弱冠又投身钱氏门下。故而就生长环境言,毛晋似乎并不输于冒氏。冒辟疆与毛晋订交于何时,文献无征,不得其详。有意思的是,二人在诸多方面颇为相似:首先,冒辟疆一生六次参加乡试均未中举,仅上两次副榜,可谓“六试棘闱,两中副车”;而毛晋亦是屡试南闱不第更巧合的是,二人六次参加科考的时间均在天启七年丁卯至崇祯十五年壬午间丁卯、壬午分别为天启七年、崇祯十五年。(《明史·选举志二》:“子、午、卯、酉年乡试,辰、戌、丑、未年会试”)。其次,二人皆好交游唱和。冒辟疆心胸开阔,慷慨大方,来者不拒,“归益喜客,招致无虚日”,其《同人集》存录有四百余人唱和诗作。而毛晋生性醇厚,正直慷慨,待人真诚,“海内士大夫以得交子晋为幸,争造其庐而请谒焉”,其《隐湖倡和诗》亦收数百人唱和。最后,二人均为明遗民。入清后,冒辟疆隐居不出,“督抚以督军荐,御史以人才荐,皆以亲老辞”B11;而毛晋则“变革以后,杜门却扫,著书自娱……与耆儒故老、黄冠缁衲十数辈,为佳日社,又为尚齿社,烹葵剪菊,朝夕唱和以为乐”。可见,作为明末清初两位重要的社会活动家,毛晋与冒辟疆同为遗民,不可避免会有所交集。

(一)毛晋属和冒辟疆

之所以认定毛、冒有交,是因为二人曾有唱和。冒辟疆曾依祖宅朴树而新建别业,名曰“朴巢”。“朴巢”建成,冒氏倡五言古诗《朴巢初成得二十韵》,毛晋依韵属和,二诗收录于《同人集》卷五《朴巢题咏》。其中,毛诗未见于《隐湖倡和诗》《汲古阁集》,甚至朱新华先生“补遗”亦未收录,为毛氏佚诗无疑。兹录二人唱和如下:

朴巢初成得二十韵冒襄

山中老龙树,饮水卧河碕。岁月迷先代,风霜饱数围。鹿眠梦隐隐,蛟动舞颀颀。质厚全凝朴,秋残小结绯。停烟疑远嶂,罨画写幽帷。灵宛如环辙,凄清可阖扉。藉茅凭险干,覆叶即深衣。蜃市一何幻,舟居两曰非。燧巢留髣髴,乌鹊共精微。望气招仙李,凌波待宓妃。练开三疋影,目送五弦挥。音梵歬溪渡,涛梥隔岸归。寒郊吟未到,瘦岛佛堪厞。试镜鱼悬咏,倾杯鹢倒翚。枝回藏鸟道,木末挂鱼几。云起浮空色,丝游钓落晖。逃虚应自得,独立竟无依。素志怡玄淡,潜身学遁肥。抡川饮吾犊,寄食采他薇。大朴从今返,逍遥与古稀。

實际上,冒氏朴巢建成于崇祯七年(1634),本诗大抵就撰写于是年。冒辟疆《甲子季夏下浣还朴斋倡和诗序》云:“崇祯甲戌,余年二十四,于南郊得古朴一章,盘铜抝铁,卧于河碕,结巢其上,自署巢民。海内为赋记诗歌纪之。”“甲戌”即崇祯七年(1634),可知是年冒氏在如皋营建朴巢无疑。朴巢完竣,冒氏诗成。和(原题作“又”)毛晋

干矗青天上,根磻碧水碕。庄椿五千载,社栎百多围。介气凌虚杳,冏风展硕颀。自能安简素,宁羡有溪绯。石氏牵成障,菜公补作帷。年年傲山色,日日对江扉。望去知安隐,从来任解衣。只循天与貌,不识是耶非。似此真清丽,何方觅翠微。松孤慕陶令,梅白枉江妃。偃盖随匡坐,玄言信麈挥。三间半亩愿,一櫂五湖归。天际还堪想,人间无此厞。龙蟠潜蛰蛰,鹏翅鼓翚翚。汉使乘支石,严光耸钓几。秋冬宜拾月,春夏总含晖。户牗高堪眺,云霄今可依。性情吾浩荡,道路日轻肥。贞固同松柏,刚柔异厥薇。朴哉终未琢,巢矣邃初稀。

毛晋此和慷慨恢宏,颇为大气,对冒氏筑巢归隐的气节给予了充分赞誉。可惜的是,毛晋和诗未见有序,内容亦无纪年信息可取,难以确知其属和时间。据彭孙贻(仲谋)《寄和辟疆盟兄朴巢诗二十韵序》云:“别辟疆六年矣,曩辟疆避乱客海上,以《朴巢诗》见示,流离之余未皇属和……今年秋,辟疆飞书千里却寄,开椷剖鲤,即朴巢诸篇和歌成夹矣……寄题一篇,亦武原韵。”冒氏携家人避兵盐官的时间为顺治二年(1645),《冒巢民先生年谱》载“二年乙酉,避兵盐官”,可为参证。据此可推,彭诗撰写时间当为与冒氏分别六年后的顺治八年(1651),是时“朴巢诸篇和歌成夹”。今按《同人集·朴巢题咏》一集,赋咏之作甚多,其中惟有张泽、毛晋、林云凤、彭孙贻四人步武冒诗原韵,依次排列于是集之尾。张泽(吴县人,复社成员)诗前为周荣起五言排律一首。彭诗概因撰写时间最晚而编于《朴巢题咏》最末。而毛晋、林云凤二人诗仅列彭诗前,整体来看亦近篇末,撰写时间大抵不会与彭诗相隔太远。

值得说明的是,毛晋与周荣起、林云凤关系颇为密切。王士祯《居易录》卷十八:“周(荣起)江阴老儒,常熟毛子晋刻较古书多其刊正,尤精六书之学。”可见,周氏应久寓汲古阁,常伴毛晋左右。至于林云凤则更为毛晋知交。毛褒等《先府君行实》载:“林若抚,名云凤……老而贫,府君常馈遗之。”晚年的林云凤全靠毛晋接济度日。鉴于此,三人一同过访如皋并属和是很有可能的。

检索《隐湖倡和诗》发现,顺治七年庚寅(1650)谷雨,姜垓曾于中峰寺邂逅毛晋、林云凤、周荣起等人,并互有唱酬。姜垓倡诗题作《谷雨日中峰止宿逢子晋暨若抚仲荣兼悼伯高之逝》,毛晋、林云凤、释读彻有和。“若抚、仲荣”即林云凤、周荣起。顺治七年毛晋、林云凤、周荣起同游吴中,而未几冒氏“朴巢诸篇和歌”即编次成册,其三人和诗均系于集末,这似乎不应只是巧合。据上所述,揆度三人同游如皋、过访冒氏而赋诗的时间应为顺治七年。

(二)毛晋卒后,冒辟疆推广毛刻《十七史》

《十三经》《十七史》两部丛书几乎贯穿了毛晋的刻书生涯,是毛晋刻书中的重中之重。不幸的是,毛晋在《十七史》印布行世两年后便撒手人寰据此可知,崇祯末《十七史》已刊竣,尚未印布便明清鼎革;自顺治初修补板片,时至十三年(丙申)书成。另据书前侯于唐序系于顺治十四年三月杪,概知是书印布时间当在此后。而毛晋卒于顺治十六年七月(参见钱谦益《隐湖毛君墓志铭》,《汲古阁书跋》卷首,第1页)。。作为毛晋生前至交,陈瑚主动担负起照顾毛氏后人的重任。毛晋卒后未久,陈瑚便襄助毛氏诸子编选《隐湖倡和诗》

参见陈瑚:《隐湖倡和诗序》,《隐湖倡和诗》卷首,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二年汲古阁刻本。,又频访友人推广汲古阁刻书,并以《十七史》委托冒辟疆。陈瑚(1609-1675),字言夏,号确庵,门人私谥“安道先生”,太仓人。与陆世仪、江士韶、盛敬并称“太仓四先生”。陈瑚明亡不仕,隐居昆山著书讲学,从之学者甚众。自顺治六年,毛晋设馆汲古阁,延请陈瑚教读诸子,冯武(毛晋婿)亦从学。是年秋,陈瑚移家隐湖陶氏旧庐,以就毛晋。陈瑚诗稿皆由汲古阁刊印,陈瑚为毛晋撰有《汲古阁制义序》《昆湖毛氏祠堂记》等等。顺治十二年(1655),冒辟疆挚友、明季重臣李清延请陈瑚为子师,并设馆昆山,陈瑚暂别常熟。然毛、陈两家依旧过访频仍,唱和不断。顺治十三年(1656),陈瑚撰《为毛潜在隐居乞言小传》为毛晋花甲贺寿。顺治十六年(1659),是毛晋人生的最后一年。陈瑚《和陶挽歌辞哭毛子晋序》云:“今春三月过予村,绸缪缱绻,似有不忍去者。入夏六月,则子晋病矣,然子晋虽病,尚强起为予一持杯,意其尚可无恙。已而闻其病日益深,亟戴星而趋视之,则已不及永诀矣。”可见,在毛晋生前最后几个月里,二人依然互有过访。更令人感动的是,毛晋在疾病已经恶化的情况下,依旧“强起”为过访隐湖的陈瑚“持杯”。月余后,毛晋卒。陈瑚悲痛之余襄助毛晋三子毛褒、毛表、毛扆编订《隐湖倡和诗》,并亲自撰序。毛晋卒后次年,陈瑚过访如皋,奉求冒辟疆推广毛氏《十七史》。《明陈安道先生年谱》“顺治十七年”条载:“夏……入雉皋,访冒襄、吴白耳,弟子翟有仲从。”

陈瑚动身如皋前,李清特致书冒氏予以引荐。李清为崇祯进士,历任刑科给事中、大理寺左寺丞等职,曾上疏追谥“开国、靖难与天启惨死诸臣”,得到冒辟疆、黄宗羲、侯方域等复社成员拥护。入清后杜门不出,好与博学君子游,尤与冒辟疆、陈瑚等过从甚密,书札频频;与毛晋亦有交,曾受邀登汲古阁观书,并撰有《汲古阁观书记》。李氏《书》云:

陈确庵文章气节,于今靡匹。弟往寓娄江,曾延为景升儿子师……故不辞茧步,冀望见龙门为幸。所携毛刻《十七史》,卷帙浩繁,乞年翁多方玉成,使负重而来者获扬轻而去,则缕感不赀矣。

前揭《十七史》印布约两年后毛晋卒,也就是说,毛晋生前仅有两年左右推销是书,很难广为人知。今陈瑚携《十七史》过访冒氏,李清谓“乞年翁多方玉成”,显然是希望冒氏给予推广之意。毋庸置疑,陈瑚得到冒辟疆等盛情款待,接连多日开樽得全堂,陈瑚为此撰有《得全堂夜宴记》《得全堂夜宴后记》两文,可与相参。需要指出的是,在陈瑚过访冒氏之前,二人未有交集。李清、陈瑚乞求冒氏予以推销毛氏《十七史》,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二人应知毛、冒有交,至少冒氏对毛晋刻书是颇为了解的,否则李《书》不会直言“毛刻《十七史》”。换言之,毛晋生前可能就曾委托冒氏推销过自己的刻书。面对昔日好友的刻書,冒辟疆自然不会拒绝推荐。可以说,关于毛晋《十七史》的市场销售,冒辟疆很可能是尽了一份力的。

三、毛晋与祁彪佳交游

祁彪佳(1602-1645),字虎子,一字幼文,又字弘吉,号世培,别号远山堂主人,山阴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授福建兴化推官。崇祯六年(1633),巡按苏、松诸府。后为当政衔恨,上疏乞休。南明福王时复任御史,巡抚江南。清兵陷杭州,自沉殉节。祁彪佳为明季重臣,虽非复社成员,但对复社社事颇为支持,被尊为“宗主”。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二:“社事以文章气谊为重,尤以奖进后学为务,其于先达所崇为宗主者……两浙则刘宗周、钱士升、徐石麟、倪元璐、祁彪佳等。”

祁彪佳与毛晋订交时间不详,然祁氏所刻文集发行多赖毛晋之力。崇祯七年(1634),祁彪佳广征苏、松、常、镇士人文章,属复社魁目顾梦麟、杨彝、侯峒曾、侯岐曾选编为《酌雅》两集,并交托毛晋刊梓。祁彪佳《与侯豫瞻(峒曾)》:“苏松两府俱檄令汇送蓼学转致仁兄,去取一惟冰鉴,约计二百五十篇,苏、松可居其四,常、镇止居其一。”又《与杨子常顾麟士》:“征文姓氏,雍瞻(岐曾)兄推而广之,约一百余人,是以发价足二百五十篇之额,以常、镇者烦两兄,苏、松则属之雍瞻。”又《与杨子常顾麟士》:“《一集》久已竣事,烦督剞劂氏速送板毛子晋兄一面刷印发行,公之海内。”又《与杨子常顾麟士》:“向以《酌雅》二集仰烦鉴衡,实足津度文海,车指艺林。”据上可知,祁氏本次征文计得二百五十篇,苏、松之文由侯峒曾、侯岐曾编订,常、镇之文由顾梦麟、杨彝编订,最终发付毛晋刊刻。吴中《酌雅》二集刊竣,祁氏特意致函毛晋答谢:“观风小刻,重烦垂神,锡惠再三,戢佩勿谖。”是时祁彪佳为苏松巡按,与复社成员交密,其辖内四府征文赖托毛晋刊梓,足见祁氏对毛晋之倚重。

《酌雅》虽已佚亡,然吴中作为复社发源地,所征士子应多有复社成员。《祁彪佳日记·归南快录》乙亥岁“九月初一日”条载:“琴川杨子常携其郎君过顾,以选竣《酌雅》文见贻,因得张天如(溥)、侯雍瞻(岐曾)诸君札。”“乙亥”为崇祯八年,是年九月一日杨彝过访祁氏,交付选竣《酌雅》之文,并转致张溥、侯岐曾等人信札,显然此时诸信应多商榷《酌雅》之事。然祁氏次日复函中,竟有毛晋一通,说明杨彝亦曾代毛晋转致信札。祁氏“九月三日”条载:“初三日……即作张天如(溥)、张受先(采)、许大瑶(瑶)、侯丈岐曾(岐曾)诸札。先一晚,舟中草就毛子晋(晋)、顾麟士(梦麟)、杨子常(彝)诸札。”⑧可见,杨彝此次过访转致信札计有六通,致函者分别为张溥、张采、许瑶、侯岐曾、毛子晋、顾梦麟。祁氏次日晚即复函毛晋、顾梦麟、杨彝。需要指出的是,祁氏复函七人(含杨彝)中,“二张”、杨、顾均为复社领袖,许、侯为复社中坚,倘唯毛晋非复社成员,则不免令人颇觉扞格。祁、毛二人皆嗜藏书、刻书,经常互赠书籍。崇祯三年(1630年),毛晋得胡震亨《秘册汇函》残版,增补以所藏秘籍合刻成《津逮秘书》⑨概是书刊竣未久,毛晋便赠予祁氏一部。《祁彪佳日记·归南快录》乙亥岁“六月十一日”条载:“六月十一日,陈(之杰)去,留玄子(郑)与玄叔(姚)饭,玄子携予所有《津逮秘书》一部以去。”⑩可见,崇祯四年(乙亥)六月,祁氏就已拥有一部毛刻《津逮秘书》,这应是毛晋赠予的。今据《祁彪佳日记》考,崇祯十一年九月,祁彪佳送《石经》(即《楞严经》)于毛晋。按:魏子韶即魏肇鲁,明昆山人。崇祯间,魏肇鲁倡抄《楞严经》并镌刻于碑。今经石存于苏州司徒庙。崇祯十二年六月,毛晋复赠《津逮秘书》七集于祁彪佳;祁氏还赠毛晋“小刻五种”。崇祯十五年六月,毛晋赠祁彪佳《十三经注疏》。二人之交厚可窥一斑。

另外,关于毛、祁交游还有三条信息颇为重要:

其一,崇祯九年(1636)正月二十三日,毛晋携李谷过访祁氏并赠书多种。《林居适笔》丙子岁“正月二十三日”载:“方欲入城,适虞山毛子晋、李孟芳两兄过访,出钱牧斋(谦益)、王康宇(象晋)二札。子晋且惠以所刻《甲乙集》《孝经注疏》数种。与之驾舟游柯园,并偕止祥(祁豸佳)兄至寓山,归酌于澹生堂,复移舟桐山之阳,谱韵牌为乐,小饮至夜分,就宿紫芝轩。”据此条可知,毛晋过访祁氏时捎带有钱谦益、王象晋二人函,并赠其《甲乙集》《孝经注疏》等刻书。是日,祁彪佳偕兄祁豸佳陪同毛晋等游赏,证明毛晋与祁豸佳亦有交。祁氏所谓“谱韵牌为乐”,则说明诸人当有唱酬,惜其亡佚不存。

其二,上海图书馆藏明钞本《壬午里中书稿》之《与毛子晋》函,曾对毛刻《十七史》编纂刊刻有所建言,函道:

老仁兄羽翼六经,表章百代,今复有志《二十一史》,足见宏襟遐识。但以愚见,史之瑕瑜不同。如《北史》之列南宋为岛夷,令人扼腕,而文词荒率亦无足取;如崔鸿之《十六国春秋》、陆放翁之《南唐书》,则似应补入者也。老仁兄一代鸿裁,何难删补,使称快于千秋乎?

本函撰写于崇祯十五年(1642)壬午。祁氏以南朝为正,《北史》却“列南宋为岛夷”,或觉不妥,故而建议毛晋对其“删补”,即以崔鸿之《十六国春秋》、陆游《南唐书》代替《北史》。然毛晋自崇祯十二年重阳开雕《北史》,次年完竣,故祁氏致函时是書已然刊成,毛晋自然不会删之。实际上,毛晋早在崇祯初便已刊梓陆氏《南唐书》。毛晋跋《南唐书》:“放翁书一十八卷,仅见于盐官胡孝辕《秘册函》中,又半烬于武林之火。庚午夏仲,购其焚余板一百有奇,断蚀不能读。因简家藏抄本订正,附梓于全集逸稿之末。”“庚午”即崇祯三年,是年毛晋从胡氏《秘册汇函》中辑得陆书残板,以家藏抄本订正,附于《陆放翁全集》之末。至于崔氏《十六国春秋》,毛晋似乎并未接受祁氏建议刊之,今按《汲古阁校刻书目》《汲古阁书目补遗》均未有载。另据毛扆《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云:“《十六国春秋》二十本二套,旧抄本,此乃崔鸿真本,今世正史中纪载伪为之,当年世无刻本,此从宋版抄,出者,六两。”据“当年世无刻本”可知,毛晋生前并未刊梓是书。

其三,崇祯十二年(1639)五月九日,祁彪佳作书致毛晋,索其所镌《余苑》《余苑》应即《澹生堂余苑》。《千顷堂书目》卷十五“子部·类书类”著录:“祁承《国朝征信丛录》二百十三卷,又《澹生堂余苑》六百四卷。”可见,《澹生堂余苑》实乃祁彪佳之父祁承编纂。今据祁氏日记可知,是书乃交托毛晋代刻,然检索《汲古阁校刻书目》《汲古阁书目补遗》《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等均未著录,当属汲古阁刻书之漏载无疑。

耙梳祁氏日记知,毛晋与祁彪佳交游主要集中在崇祯一朝。祁彪佳身居方伯高位,而毛晋身为布衣,二人十余年书札不断,互相推崇,情谊深厚。毛晋年长祁氏三岁,祁氏以“老仁兄”相称。毛晋不但代其刻书、赠其藏书,而且亲往拜访并与其唱酬。虽然刻书、藏书是二人共同兴趣所在,但祁彪佳为“复社宗主”之一,毛晋与其交游中很可能会涉及社事活动。

结语

综上,作为钱谦益入室弟子,毛晋积极参与复社活动,与复社魁目交密,似乎亦应视为复社成员。复社文献稀见毛晋之名,或与其师周之夔结怨“二张”并攻讦复社不无关联。毛晋虽以抄书、刻书为主业,然在明亡前屡次试举,足见其出仕为官、匡济时艰之志始终未泯。毛晋同多数复社成员一样,具有深厚的忧国忧民情怀。崇祯十一年,平叛前线战事吃紧,毛晋焦急地写道“群盗漫惊消息近,又添楼橹欲传烽”;见到朝廷每年巨费招募的灶勇营一无是处,毛晋愤怒地写道“灶勇年年事团练,军储空费万家悲”。

参见毛晋:《戊寅九日余为维扬之游过二十四桥孑然孤影绝无烟花夜月之致因忆苏子瞻维扬诗曰二十四桥亦何有换得十顷玻璃风可见宋元丰间已如是矣遂用坡老句漫成若干首以寄慨云》,《隐湖倡和诗》卷上。毛晋此类充溢报国豪情的诗句,《隐湖倡和诗》中存录诸多,绝非普通一书贾可为。应当说,毛晋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崇祯十五年(1642)毛晋参加最后一次乡试时,释读彻《赋赠毛子晋壬午赴试南闱》云:“鸿群龙友少年场,笔阵纵横莫可当。醉写小儿真造物,草书将相与君王。”

按,壬午即崇祯十五年(1642)。毛晋通明好古,强记博览,满腹经纶,“笔阵纵横”,即便在“鸿群龙友”中亦可脱颖而出。毛晋遍交文坛与书界,并非只为刊刻之故,更多地还是出于忠君爱国、匡扶济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豪迈情怀。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毛晋数次试举,广交天下。而冒辟疆、祁彪佳与毛晋颇类,均交游极广,同为明清之际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以冒、祁二人为例,可知作为藏书家、刻书家、诗人、社会活动家的毛晋,与复社名流交游形式多样,或代刻、或唱和、或致函、或过访,互相砥砺,名动四方。当然,毛晋代诸多复社名流刻书,亦可见刻书仍是毛晋交游中最亮眼的名片。换言之,因刻书而游于复社之林,堪称毛晋交游中一抹浓重的色彩。

AStudyofMaoJinsBehaviorsinFuAssociation

——onHisLiteraryInteractionswithMaoBijiangandQiBiaojia

WANGTeng-teng,DINGYan-feng

(SchoolofLiterature,QufuNormalUniversity,Qufu273165,China)

Abstract:MaoJinwasafamousbookcollector,engraver,poet,andimportantsocialactivistinthelateMingandearlyQingdynasty.AsadiscipleofQianQianyiandalsostudiedwithZhouZhikuiandWeiChong,MaoJinhadcloserelationshipwithmanymembersoftheFuAssociation,especiallywithitsleaders,GuMenglinandYangYi.Throughcheckingandtextualresearchmaterials,wecandrawsomeconclusions.HeattendedtheJinlingConferencein1636,andonceengravedbooksonbehalfoftheFuAssociationsleader,ZhangPu.MaoJinhadliteraryinteractionwithMaoBijiangwhowasthegiftedscholarintheFuAssociation,meanwhile,hevisitedthesuzerainoftheassociation,QiBiaojia,andtheywrotelettersfrequentlywitheachother.Carvingbookswashismosteye-catchinglabel,makinghimfamousintheassociation.

Keywords:MaoJin;FuAssociation;engravebooks;literaryinteractions

[責任编辑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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