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研究热点议题与学术启示

2024-04-13 05:14张志安龚沈希
青年探索 2024年1期
关键词:研究

■ 张志安 龚沈希

2023 年是全面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的开局之年,我国各项事业发展站在更新更高的历史起点上,“从国际看,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但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不确定难预料因素增多,从国内看,我国继续发展具有多方面优势和条件,但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仍然较大”[1]。面对国内外复杂多变的发展形势,如何稳步迈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青年群体被寄予厚望。2023 年6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同团中央新一届领导班子集体谈话时指出“青年人有理想、敢担当、能吃苦、肯奋斗,中国青年才会有力量,党和国家事业发展才能充满希望”,把党对青年的关怀、对青年工作的重视上升到新高度。

作为标志时代最为灵敏的晴雨表,青年群体身上既有社会发展多变性复杂性艰巨性的直接投射,也有个体努力寻求自我价值能动性个体性调适性的积极尝试。在迈向新发展的征程上,作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生力军,新时代青年前所未有地走到了党政关注社会关心的中心舞台,青年如何在困难与挑战中奋发有为是学界关注的重要议题。探索青年,就是探索时代、社会和未来,在2024 年开启之际,回顾2023 青年研究议题,将青年置于社会结构中,用学术的触角感知青年生存与发展、压力与奋进,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青年、研究青年、引领青年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如何理解新时代青年画像的发展变化?如何回应这些变化背后的社会问题?如何把握青年研究的重要领域和热点问题?如何在回顾学术观点的基础上探寻具有启发性的视角和观点?本报告尝试通过梳理2023 年人文社科领域的期刊论文,勾勒过去一年青年研究的知识版图。通过对2023 年近30 种中文学术期刊上的青年研究论文进行筛选,以在研究问题、观点视角以及论证方式等方面具有创新性为标准,兼顾主题聚类,最终分类整合为八个专题:青年就业、青年婚恋与家庭、青年流动与社会融入、青年消费、青年教育、青年社会心态与观念、青年媒介使用、青年工作与政策。通过这八个2023 年学术热点议题来探寻青年发展的时代脉络,为后续青年研究提供学术启示。

一、青年就业:压力困境的复合成因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一个人没有就业,就无法融入社会,也难以增强对国家和社会的认同;失业的人多了,社会稳定就面临很大危险”[2]。2022 年,高校毕业生首次突破千万,达到1076 万人,同比增加167 万,规模和增量均创历史新高;2023 年,高校毕业生继续攀升,达到1158 万人,据预计,2024 年我国高校毕业生人数将达到创纪录的1187 万人。高校毕业生规模的持续攀升,引发了更多社会对青年人就业状况的关心。以更高的标准回顾和反思青年就业研究,是时代发展变化的内在要求。

在“青年就业困境因何产生”这一问题上,学界展开了深入的分析和讨论。研究显示,基于2003—2021 年全国高校毕业生就业状况调查数据,中国高校毕业生就业趋势变化较大。在毕业去向上,正规就业比例创新低、升学比例持续走高;落实率出现下滑、待就业率有所回升;不同学历的落实率差异缩小、专科生落实率实现反超。在就业匹配上,适度教育比例先降后升,超过70%;专业不对口比例约为40%[3]。结合“就业难”与“招工难”并存的现实情境,学者进一步分析指出,我国之所以出现青年就业结构性失衡的问题,主要是受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就业结构性失衡的共同影响,其中第二产业就业结构性失衡的影响最大,产业错配和区域错配共同造成我国青年就业结构性失衡[4]。在就业困境中结构性失衡难题上,支持和引导高校毕业生在制造业就业仍是任重而道远。研究认为,当前高校毕业生在制造业就业面临的挑战来自于学校教育培养模式、学生就业意愿、宏观就业政策、政府就业管理和制造业企业现实需求之间的摩擦,需要着眼于中长期,有针对性地化解其中存在的问题[5]。

青年的主观因素尤其是高校学生的就业观念,成为阐释就业困境的微观切口。研究发现,高校毕业生追求教育的个人价值和长期经济回报价值,就业观念表现出“向前看”和“向钱看”的特点[6]。择业时的个体化倾向明显,强调个体的独立与自主,主张个体应该根据自身兴趣、能力和目标来选择职业,并在职业发展过程中追求个人价值实现,保证个人在职业发展中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一线城市依然是多数大学生就业的首选,体制内单位最受青睐[7]。一部分高校学生为了获得优质就业岗位,宁可观望,也不随意就业,呈现出就业积极性不高、更加看重初职选择、择业大于就业的特点;高校学生慢就业和不就业的现象突出,造成了16~24岁青年失业率周期性高峰[8]。从网上调侃“00 后整顿职场”的现象也可以看出,当代青年在对待就业和工作问题时具有较强烈的个体意识。

数字经济和数字技术在就业问题中的角色也在被重新检视。数字经济的发展能够显著缓解劳动力市场分割,促进劳动力流动,但研究认为,该作用只有在相关地区的互联网发展达到一定水平才能得到发挥[9]。数字经济也助推了男性、新生代、低学历和本地农民工“短工化”,并且“短就业”很可能成为一种长趋势[10]。数字经济通过增加低技能要求就业岗位供给来吸纳就业,但让众多从业人员处于低技能化、甚至去技能化(de-skilling)的情境,暴露在被智能机器取代的风险之中[11]。随着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人类劳动力被人工智能技术取代的风险变得愈加突出,人工智能技术有可能加剧青年就业竞争、扩大青年收入差距以及影响青年身心健康,社会政策层面需要有所规划和准备,以期应对“AI 失业”来临的风险[12]。

青年就业困境背后隐含的一些结构性因素及其导致的就业状况差异化问题亟待重视。对青年就业问题进行分群体分析,有利于提高改善就业困境对策建议的针对性。例如,刘保中等将毕业但未就业的高校学生划分为“备考族”“求职族”“躺平族”三类群体,人力资本状况差、家庭背景不好的大学生,在毕业后更可能成为“躺平族”,而“躺平族”经历从学校到就业的人生转型“阵痛”尤为特殊,其产生心理疾患的危险性最大[13]。此外,我们也能看到不同类型的青年群体也在积极寻求自身发展空间的突围。如曾艳萍等发现,“寒门子弟”并非被动承受着阶层再生产的命运,而是作为积极的行动者,联合其家庭采取了许多突破社会结构限制的个体行动[14]。研究就业问题背后潜藏的结构性因素所产生的影响作用,有助于发现不同就业群体的切身需求,使就业帮扶政策更具现实效益。

二、青年婚恋与家庭:观念转变下的多元实践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 年我国男女两性的初婚年龄分别为29.38 岁和27.95岁;在20~49 岁年龄组中,未婚人口规模达1.34 亿人,一人户数量达5897 万户。单身社会已成为理解青年婚恋与家庭问题的重要范畴。“单身社会”用以描述“单身人口在大城市里越来越多并逐渐赶超核心家庭数量”的现象。我国单身青年延迟婚恋行为存在“被动单身”与“主动选择”两种情况,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个体化趋势。

在单身人口规模增长的现实背景下,一部分研究者关注青年婚恋和家庭观念的转变。在当下青年的婚恋和家庭观念中,青年认同家庭对个体发展的积极作用,但不认同家庭对人的约束性;不认同结婚成家是必然选项,认为成家受制于立业和物质条件[15]。在“压缩的现代化”、后现代主义、风险社会、技术变迁等社会进程的共同影响下,青年生育观转变为:意愿子女数下降、生育年龄不断推迟、婚育间隔压缩、从“男孩偏好”转向微弱的“女儿偏好”或者“两男回避偏好”[16]。

那么,是哪些因素促成了部分青年群体的这种观念转变?从宏观看,社会结构因素推动着青年的亲缘关系变迁,原有亲缘互动方式逐渐被冲击、被淡化、被消解,而新的业缘关系、学缘关系、地缘关系、趣缘关系等成为青年人际交往的重要补充[17]。互联网技术或许也在其中发挥了背景性作用。通过“青年互联网生活调查”研究发现,网络参与对当代青年的婚育意愿呈现负向影响,网络参与度高的群体表现出显著更低的生育意愿,追星圈青年的婚育意愿最低,互联网参与对女性婚育意愿的影响更为显著,这可能由于互联网技术参与影响了青年群体的社会化[18]。此外,将工作视为一切的工作主义文化也在挤压青年的私人生活,削弱了青年对婚恋家庭的期待和生育的动力[19]。

另一部分研究者关注青年处理婚恋和家庭问题的具体实践。观念转变的一般化描述难以兼顾青年群体内部的异质性,只有深入现实,才能看到青年婚恋的多元面貌。有学者在地方性经验中发现,有一批受限于地方低升学率而形成的待业青年,他们在网络影响下形成了开放的性观念,在娱乐消费经济中获得了丰富的恋爱交往和发生性行为的机会,在当地相对独立的代际关系文化下拥有了婚恋自主权,在重生育和低成本的婚姻文化传统下选择了“怀孕就结婚”,形成了青年人的自由恋爱式早婚[20]。可资印证的事实是,中国当前非婚生育现象有所增长,在中国的非传统婚育情形中,先孕后婚(奉子成婚)比未婚生育更为常见,传统婚育观念被打破,现实的婚育困难又无法解决,“非婚生育”成为缓解矛盾的权变策略[21]。

更多的研究从多方面呈现出青年婚恋和家庭实践的复杂性。一方面,单身青年的情感生活有许多替代性实践,如养宠物、沉迷恋爱综艺节目等;另一方面,渴望婚恋、向往家庭生活的青年努力克服现实的困难,他们中既有“被动单身”的县域体制内大龄女青年,也有在打工流动中努力维护核心家庭的新生代农民工。需要指出的是,技术因素在青年的婚恋实践中也有发挥正向作用的案例。有研究发现,人工智能驱动的云相亲平台为适婚小镇青年寻找匹配的对象提供技术支持,帮助其突破通婚圏层的内卷困境,更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他们的择偶观念朝性别友好、追求和谐的方向转变[22]。

三、青年流动与社会融入:进城与返乡的张力交汇

伴随新型城镇化的推进,新老问题交织于青年流动与社会融入领域。一方面,越来越多青年从事数字经济相关的新就业形态;另一方面,青年流动的目的地也不再局限于中心城市,县域城市成为“进城”的新选择,“返乡”与“进城”的流动张力在县域城市交汇。

县域城市在中国城乡二元结构中扮演着独特的角色。例如,吴重庆研究发现,青年人从劳动力输入地返回输出地择业,其“返乡”不一定是返回狭义的故乡,而可能是回到其家乡所在的县域城市;而且“返乡”也不一定是从事农业创业,而有可能选择非农就业。青年人为了让子女获得良好教育、核心家庭团聚以及照顾家乡年迈的父母,越来越多的青年回到家乡所在县城买房或者租房,这已经成为近年来的新动向。在这一现实发展态势下,乡村振兴的空间单位已经从村域、镇域扩大到了县域,返县青年频繁在县域城乡之间往返的生活,正好是其扮演县域乡村振兴重要角色的优势[23]。在进城路径层面,青年的城市化实践是受梯度城市化背景影响的“梯度进城”,青年通过购房在发达地区县域基层城镇内获得物理空间,即使没有户籍身份权利,也能够获取公共服务,进而融入城市社会[24]。

乡村青年返乡存在“返而不入”的问题。只有当自身生计与生活需求能在乡村得到满足,返乡青年才能真正实现社会融入。例如有学者关注到在华北某村的特殊个案中,该村有八成青年返乡村居,从事农业相关工作,青年围绕农业产业形成了多元化的生计体系,验证了靠农业现代化实现乡村振兴的一种可能性[25]。而数字经济的兴起为青年实现“入乡”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乡愁的文化消费需求使乡村短视频景观兴起,短视频成为返乡青年的创业机会,返乡青年借此在乡村获得了职业身份,乡土被整合进了数字文化市场[26]。

在乡村治理层面,一些个案研究显示,外出务工经历显著提高了返乡农民工的农村公共事务治理参与意愿[27],精英返乡担任村支书也能有效保障基层治理施政过程的公共性[28]。乡村治理需要更多青年人才,需要吸引青年人才返乡,需要动员青年人才参与乡村治理,需要让青年人才在乡村治理中发挥更大效能。基于成都市S 镇“柑橘部落”的案例研究发现,通过乡镇基层智库的形式进行组织创新,乡村治理在形式上克服原有的体制限制,为青年人才提供参与关键性议题的平台,增强了青年人才的参与效能感和工作认同度,减少了人才流失;提高了青年干部对基层情况的掌握程度,增进了其在地方性知识上的积累和对地方社会的融入;并有助于乡镇一级的基层政府建立适应地方需求的后备干部选拔和培养机制[29]。

成为“数字游牧民”(Digital Nomad,也译作数字游民)是青年流向乡村的新形式。数字经济从业者不依赖传统办公室,可以在数字技术支持下自由决定工作地点。目前国内学界对数字游牧民较为陌生,对数字游牧民的研究尚在起步阶段,学术研究落后于具体实践。在我国对当前这一群体的为数不多研究中,黎巎等人较为系统地梳理并阐述了数字游牧民的概念、演化、研究现状与进展[30]。国外学界对数字游牧民的研究起步相对较早,一些优秀的海外研究也已经由国内学者翻译引介到青年研究领域的期刊当中[31]。海外研究整体上将数字游牧民置于“技术—工作”的框架背景下,着重讨论数字技术带来的工作形态变迁及其对个体生活形态造成的影响。国内学者开展相关研究时,如果能关注到中国城乡二元关系的特殊背景,结合对青年流动与社会融入问题的考察,或许更能在研究中显示出本土经验的张力。

四、青年消费:探索新发展阶段的理论超越

伴随我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需求动力正由投资驱动向消费驱动转变,消费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角色日益凸显。青年群体在当代社会展现出广泛的消费需求与巨大的消费潜力。青年消费作为学界传统关注的话题,在新的发展阶段被赋予了新动力,有望成为青年研究的关键领域。

当前,学界对青年消费行为的研究侧重于消费文化分析,或是沿着文化阐释路径将消费化约为符号、认同和文化资本,或是基于社会批判的角度关注消费背后的意识形态和劳动。消费文化分析偏重追猎青年消费的流行现象,相对忽视日常消费行为。可能由于青年消费的流行现象总是变化无常又层出不穷,国内学界的消费文化分析很难就单一现象形成长期持久的理论对话。

青年消费研究通过还原消费者和消费侧的社会语境,能够增强宏观视野和理论对话能力。原先容易被忽视的部分青年群体脱颖而出,受到市场青睐和学者关注。比如小镇青年因消费能力和消费行为,成为市场下沉的重点对象。学者通过青年成人转型视角考察新生代农民工的日常生活,指出网络游戏、短视频等已成为一些新生代农民工生活消费的主要组成部分,在本就缺少一定收入与社会资本积累的情况下,将大部分收入用于网络世界的消费,这种极致化的消费行为使他们进一步滑入不稳定的工作与生活方式,成为城乡间的新困境群体[32]。

总体上,青年消费研究在过去一年中保持着可观的发表数量,但依然缺少高质量的代表性研究。近年来,学界也颇为关注消费研究的高质量发展问题。朱迪提出“双重结构”的理论框架,引入物质和文化的双重结构作为消费的宏观解释因素,强调物质供给和文化习俗通过其社会共享性从不同维度影响消费,通过分析物质和文化的影响可以让消费分析的实证研究变得更加可操作化[33]。王宁认为旧有的研究范式无法解释消费行为的创新和变迁,可以从施行(performance)的角度对研究范式进行更新,强调消费行动是消费者基于未来预期的施行;消费施行性既是对自身当下的消费状况和自身所希望达到的理想状况之间的差距的反身性调整,也是基于对未来宏观趋势的预期而作出的应对性结果[34]。以上观点和建议或可为未来青年消费研究的理论探索提供参考。

五、青年教育:高等教育普及化的价值和忧虑

根据教育部数据显示,我国已建成世界最大规模高等教育体系,在学总人数超过4430 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2012 年的30%提高至2021 年的57.8%,实现了历史性跨越,高等教育进入世界公认的普及化阶段[35]。

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程度持续提高的背景下,对高等教育价值的讨论以网络各种戏谑调侃的话语为表征迅速在社会面扩散,其核心反映出对高等教育价值的忧虑。青年研究也在回应这样一种忧虑。在高校扩招之后,高等教育逐渐从精英化转变为普及化,高等教育的“含金量”被现实拷问。在高等教育发展状况的满意程度层面,虽然高等教育的总体满意度保持上升,但大学生认为当前我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面临高校创新能力和品质培养不足、学生专业认同度低、教师教学方法吸引力较弱、实践教学与理论教学脱节等问题,其中对“教师教学方法”的不满意被高频提及[36]。

高等教育扩张导致教育失配成为当前劳动力市场中的紧迫问题,学校层级和学业成就主要影响纵向失配,专业类型和资格证书主要影响横向失配,教育失配会显著降低初职工资水平[37]。同时,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的发展改变了就业机会分布,就业降级规模超过了就业升级规模,岗位工资结构间的不平等也被扩大,压低了高等教育溢价[38]。此外,高等教育发展不均衡问题也没有因为扩招消失。高等教育扩招带来的利好可能在地域、群体上分布并不均衡,在共同富裕的发展目标下,高等教育与城乡均衡发展之间的关系应得到更多的重视。

当然,高等教育的价值不应只放置于就业和阶层跃迁的维度进行衡量,还应该关注高等教育对个体的文化意义。程猛考察了改革开放之后出生、进入精英大学的农家子弟,认为农家子弟通过高等教育跨越阶层边界的流动过程中,不仅意指社会位置的变动,也伴随着对家人关系的冲击,进行着两种不同性质的文化生产,需要打破对单一道德世界的秉信,重构道德规范,整合不同社会世界的道德秩序[39]。

作为高等教育的组成部分,职业教育的丰富层次有待展开。研究发现,在职业教育的社会声望层面,中职人群整体上存在认知偏差,低估了自身的实际社会地位;职业教育人群社会地位随着出生世代的演进呈现不断下降的趋势[40]。普通高中的教育回报率在任何时期都低于中职教育,但两者的期望回报率存在阶段性差异;中职教育受冷落是因为其期望回报率相对较低,中职教育的供给也存在未能匹配劳动力市场需求变化的问题[41]。尽管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整体上仍呈现出“名为分类、实为分层”的教育困境,但总体而言,关于职业教育的刻板印象在被逐渐打破,学生和家长看重机会和结果公平[42]。

相对其他受教育者,标签化的职业教育青年更需要被重视主体性和个体的结构处境。研究者发现,人们常常因为职校生消极、颓废课堂表现而将他们视作“混日子”,但不少职校生在入读之前都带着“学一门手艺、重新开始”的决心;在课堂之外,职校生展现出追求个人技能增长、吃苦耐劳等努力向上的面貌;“混日子”事实上是职校生面对没有实用价值的课堂教学时的抵抗和无助[43]。在高等教育价值反思下,职业教育如何提升质量,服务于我国技能型社会建设,是未来值得关注的议题之一。

六、青年社会心态与观念:追寻“Z 世代”的意义感

越来越多研究借用“Z 世代”来指代青年。“Z 世代”指1995 年至2009 年出生的人,又称网络世代、互联网世代,因为这一群体生来就是互联网“原住民”,所以其社会心态和价值观念深受互联网影响。

社会调查为把握青年社会心态与观念提供了最直观的材料。围绕大学生群体对于社会主要问题的认知及其变迁趋势,“中国大学生社会心态调查(2015—2020)”数据研究发现,“三距一房两挑战”代表了大学生群体对于社会主要问题的基本理解。其中,“三距”即贫富差距、城乡差距、社会流动机会差距,以这三者为代表的社会公平正义问题是大学生群体最关注的社会问题;“一房两挑战”即高房价是引发焦虑感的主要来源,人口老龄化与国际环境复杂化成为新的挑战。而食品安全、主流价值观缺乏、环境污染及腐败等问题提及比例大幅下降,相关方面的国家治理得到青年群体认可[44]。

有学者进一步指出,“Z 世代”青年社会心态呈现出明显的网络社会的特点,同样遵循“差序格局”:以“己”为中心、内外有别、圈层文化[45]。青年群体的社会心态越来越倾向于摆脱社会关系和交往所带来的压力,倾向或满足于一个人无拘无束、独立决策、自由生活的日常状态。青年群体的人际信任与传统中国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特征高度一致,呈现明显的由亲到疏、由内到外递减的特征。青年群体以不同的趣缘为主要依据形成各式各样群体类聚的“圈层文化”。

当下,“意义”成为追问青年社会心态与观念由来的分析范畴。王东美认为,青年群体中出现的“丧文化”“空心病”等现象,反映了当代部分青年在生活中体验到不同程度的无意义感;生命意义感和无意义感并不是二元对立的存在,而是一个连续的光谱;数字时代带来的现代性精神困境可能让青年体会到一种被抛弃感和迷茫感,要让青年群体通过参与生活、参与关系以发现意义[46]。王小章认同无意义感或虚无感是现代人的一种“存在处境”,提出普通民众日常生活意义感的建构转向了“友情共同体”——价值、追求或者趣味基本一致基础上的精神性共同体[47]。当下,我国正开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崭新征程,而当代青年的成长期、奋斗期与这一伟大进程高度重合,青年人的奋斗与担当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希望所在。如何引导青年群体找准自身定位、国家大势和专业价值,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和努力方向,是需要持续跟踪回应的问题。

七、青年媒介使用:赋权与越轨的二重性

研究青年媒介使用主要指向青年群体的网络生活。网络塑造着当代青年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样态,其发展及应用伴随着当代青年生命成长的全过程。有学者指出,青年人的心理行为在网络效应的作用下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极化现象,这种极化现象是青年人本身具有二重性的放大化呈现,青年人“社会成人性”与“生理成人性”不同程度上的断裂或脱节,是造成青年心理行为二重性特征的主因[48]。

刘能将网络话语权看作青年地位获得和地位维持的一个核心机制,认为当代青年人普遍表现出线下疏离却线上活跃的社会政治生活倾向,认为互联网世界为青年提供了更多可能性,成为赋予青年群体社会身份和社会地位的理想空间,互联网舆论场成为青年一代社会失意情绪表达和释放的制度化空间,当代中国青年的地位获得和地位维持通过网络话语权实现[49]。

在互联网赋能青年话语权的同时,网络暴力再度成为青年网络越轨行为研究的时兴话题。近年来,网络暴力治理受到网络管理部门重视。2022 年中央网信办开展网暴专项治理,并于当年11 月印发《关于切实加强网络暴力治理的通知》。2023 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发布《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网络暴力是发生于网络空间中的一种特定形态的社会行动。网络暴力行为由关键性行为和附随性群体行为构成,前者由源头行为人和有影响力用户实施,后者则为参与群体行为[50]。网暴的泛滥与畸形扭曲的互联网伦理道德观念密不可分。充斥着发泄怨怼和彰显正义感需求的互联网环境有一套独特的弱者伦理,不断撕扯着良性社会价值共识[51]。

当代青年网络暴力现象的特征及价值基础在实证研究中得到了清晰刻画。青年网暴现象的表征可以按照不同发展阶段归纳为三方面:第一,以私人化理由为主的起始动机,具体表现为“维权”“守护”和“玩笑”三种话语框架;第二,以网络社群为依托的动员方式,通过契合成员认同的叙事框架扩大网暴行动;第三,以暴力为目标、主动加码竞赛式的演进趋势,该趋势在话语表达和技术实践两方面共同展开,根源于不同行动方之间一旦发生矛盾便难以重新平衡的暴力循环。网络暴力行动得到局部社会行动者所共享的价值观念的支持,其发生和发展具有“亚道德”基础[52]。在网络空间中,青年网民一方面拥有了极大的社交自主权,与多样化的网络成员和网络社群建立社会联系,另一方面,从自主选择的社会联系中确证自我价值,将志同道合的陌生人社群视为精神归属。现实生存境遇和虚拟生活状态的碰撞,为青年网络暴力的发生提供了社会性土壤。

平台治理应成为解决青年网络暴力问题的关键[53]。鉴于平台在网络暴力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所扮演的不可忽视的角色,需要摒弃基于传统的网络中立和事后责任而赋予平台消极角色的思路,在合理范围内让平台承担某些事前积极作为义务。相关举措建议包括:对于明显违法的网络信息,平台应主动采取屏蔽、删除等措施;在符合比例性原则的前提下对平台设置事先积极预防等合理义务;强化平台教育功能;对大型平台应设置某些应对网络暴力的特别义务。这些对网络越轨行为治理策略的探讨将为青年营造清朗网络环境提供重要方向。

八、青年工作与政策:全球互鉴与本土实践的融合发展

中国的经济发展进程使青年工作与政策研究需要不断面对新形势、处理新问题。面对社会流动趋弱、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浮现以及全球竞争加剧带来的严峻挑战,青年工作应主动回应时代要求和青年需求,把握数字经济、全球经验和社交媒体的新机遇[54]。这意味着青年工作与政策研究需要处理好全球经验和中国经验之间的辩证关系。

学界积极研究全球经验,以期为中国青年工作与政策提供参考。在教育和就业问题上,20 世纪90 年代以来,美、英、澳等国专业学位博士教育在反思性实践认识论的指导下实现高质量发展,曹媛媛等提出从培养反映的实践者、开设反思性实践课、推进基于工作的学习、开展项目式研究等方面入手凸显专业博士学位的实践性特色,提升专业学位博士生的培养质量[55]。这对于我国在研究生数量不断攀升的态势下提升高层次人才的培养质量具有重要启发。在婚恋和生育问题上,研究者分析和对比瑞典、法国、德国、日本、新加坡和俄罗斯等国在不同国情下生育支持政策的侧重点,并根据总和生育率变动的具体数据分析相关政策的实施效果,在反思国外生育支持政策的基础上,为我国多方面构建积极生育支持政策体系提供了重要启示[56]。通过对国际青年发展指数进行分析,可了解和把握国际青年发展特征,为国际青年发展评估和下一步青年政策推进提供了有力的实证数据[57]。

除了关注国外青年工作实践、加强青年研究的互鉴交流外,本土青年工作的探索也为我国青年研究提供更多鲜活素材,成为学术领域新兴的关注话题。2022 年4 月,共青团中央联合中央宣传部、国家发展改革委等17 部门印发相关意见,开展青年发展型城市建设试点,让城市对青年更友好,让青年在城市更有为。2023 年,在青年发展型城市建设试点一年多的时间内,青年研究逐步跟进这一议题的研究。单菁菁认为,高质量建设青年发展型城市,要结合青年人的生命周期特点和发展需求,聚焦“创意、创新、创业”,打造“宜业、宜居、宜学、宜家、宜创、宜娱”之城,推动青年创新创造活力与城市创新创造活力相互激荡、青年高质量发展和城市高质量发展相互促进[58]。许多学者总结介绍了地方试点探索建设青年发展型城市建设的经验,不过整体上仍留有继续加强加深分析研究的广阔空间。

在如何评估青年发展政策执行过程及其成效的问题上,研究者基于新制度主义视角,提出通过分析社会政策执行过程中“制度环境”与“执行结构”的理论框架[59]。制度环境作为政策执行的外部变量,包括了正式制度、非正式制度和合法性三个方面的考量。执行结构包括与执行相联系的组织体系、组织内的执行人员、组织拥有的资源及与组织交流互动的政策对象等要素。为此,学者建议应以更加多元的视角看待青年发展政策的执行差距,建立综合性、本土化的分析框架,关注政策执行组织权责与资源的匹配性,并注重“人”的因素。从介绍青年工作的本土实践,到本土实践的理论总结,再到本土实践的评估反思等,本土青年工作研究也在逐步走向深入。

九、结语与启示

青年就业和青年教育始终是青年发展的基础性问题。2023 年,受到国际局势、国民经济运行状况、社会行业变迁等客观因素的影响,青年群体尤其是高学历青年群体的失业现象尤为突出。因此,在青年就业问题上,学界格外关注高校毕业生群体的就业和择业观念的变化情况。同时,针对青年教育问题,高等教育失配、劳动力过度教育的议题具有额外的现实意义。

青年流动与社会融入、青年婚恋与家庭、青年消费是青年发展进一步向外衍生的社会性问题。随着国家新一轮新型城镇化建设铺开,以县域为中心的新型城镇化为青年发展提供了新机遇。非中心城市的青年婚恋实践在更广阔的社会图景中为中国人口现代化带来经验层面的启发。在新发展阶段,消费市场的主动下沉,使青年消费的未来角色更加丰富。这些研究所在问题域的变化,呈现出我国社会发展与青年发展的协同共振。

青年媒介使用、青年社会心态与观念互为表里,统一于互联网应用的社会后果。青年社会心态与观念深受互联网环境的影响,青年的媒介使用状况客观塑造了其社会心态与观念的变化趋向。在这一过程中,一部分暴戾的社会心态和畸形的道德观念又反过来诱发了青年网络越轨行为,青年网络暴力问题正是由此产生,网络治理的重要性进一步凸显。

对青年工作与政策的内省和提升,是青年研究的现实归旨。青年研究立足青年问题、描述青年现象、解释青年规律,最终目的是服务青年发展。青年工作与政策是桥接开展青年研究与实现青年发展的中介。

结合2022 年社会热点青年问题的总体状况相比较,不难发现2023 年的青年研究在延续问题关切的基础上实现了一定的超越。在就业、婚恋、社会流动、社会融入等核心问题上,宏观研究进一步触达矛盾扭结的深处,微观研究通过多元视角覆盖了热点问题多个层面,整体上显示了更精细的颗粒度和更丰富的话语层次。统揽2023 年中国青年研究的观念取向和学术脉络,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青年研究对当前复杂形势下中国青年生存和发展的强烈关切,这种关切形成了青年研究的旺盛生命力。我们也注意到了青年研究在未来有待持续成长和创新的空间。总体上,本报告有以下三点判断和建议:

第一,青年研究对青年角色的想象力有待提升,青年作为研究对象,其角色更多是在大学生和新生代农民工之间重复切换,这就导致既不是大学生也不是新生代农民工的青年群体成为研究相对忽略的盲区。

第二,青年研究就特定现象的理论对话有待加强,长期性、跟踪性的调查研究仍然稀缺,这其实更需要在不同学科、不同议题之下处于分开探索状态的学者加强交流互鉴。

第三,青年研究在社会实践中的角色有待摸索,在宏大叙事下,如何让青年通过抽象的概念和原则来理解身边的生活,找到自己的意义感尤为重要。这或许意味着青年研究应该坚持从实践中来并回到实践中去,从青年应对生活的实践经验中提炼出具体性——而非单纯追求描述或阐释概念,通过呈现具体性的过程中反哺于更广大的青年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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