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与空枝(组诗)

2024-04-13 02:58夜鱼
诗选刊 2024年4期
关键词:香樟鸭子同伴

夜鱼

仲秋

微小的黄花聚在枝上

香气浮动,又一次提醒我们

将心情调亮,对抗破损的命运

我们的方式有些相似——

在飞逝的过程中,摘下新香

泡进此刻的茶水

你是另一枝桂花,落寞疲倦

一抬头,又立刻挂上笑意

没必要隐忍了吧

齿轮还在转动,痛苦不会结束

现在的我们,可以哭

可以声讨可以宣泄

但这不妨碍我们与黑夜交涉

进一步释放活着的香气

物哀美学

在江城,冬天只下一场雪

草坪还绿着,雨夹雪

一夜间就已抵达并肆虐

香樟与栾树坚持着

门前的鹅掌楸则顺势而为

脱掉最后一枚叶子

进入冥想的状态

枯寂之美,使黄昏更显漫长

某年冬天稍有新意,他顶着风雪

兴冲冲拎着大包小包

从光秃秃的枝干旁经过

什么都堆给你,多可爱的性情

被爱的人舒展着最后一批叶子

提前进入了轮回的更替

可惜雪花只凝薄薄一层

独自醒来的人,不得不走出去

城市呈现诀别的美

斑驳的雪迹,潮潮地黏附着

世上所有的空枝

古逍遥津

马跃长河逃生的事

姑妄听之

出自清朝国师之手的

“古逍遥津”四字,确凿无疑

我在父母的时空见过

一模一样的牌匾

端凝久了,父母的面容

他们教我读字的情景

都能一一浮现

现在是公元两千二十三年

距我父母携手于此

已过了半个世纪

黑白照里的薄衫,显示

不是春末就是初秋

阴晴不可考

但杨柳的垂姿,湖水的波光

石桥与水光中的亭子

都相似。那就这样吧

扶老柳,倚桥栏

我模仿追随

人群熙攘,并不知道

两个时空的秘密

——他们在,我看见了

他们也看见了

为一千次重来

都不能阻挠的相认

风,软得像一幅用旧了的棉被里子

真正的交谈从未发生

绿荫环绕,一个人的伫立

让黄昏变得漫长且愁闷

四周绿植涌来苦味

亭子带来的仙境,四面透风

高高翘起的檐角

像不屑,又像是怜悯

被你撤去的茶桌真没必要挽回

有些事开始就有预示

无以为继的窘境,并不鲜见

我记起下山路上见到一只鸟尸

僵硬得像从没活过

而四周环伺的美人蕉、绣球、兰

在貌似匠心的设置下

有一种突破设置的冷漠与凄绝

老人们倚靠在一起

春寒料峭多雨水,老寒腿

隐隐地疼。岁月磨损的身体

比镰刀下的枯枝还脆

高分贝厂矿敲打过的耳膜

听不清字斟句酌的解释

也分不清善意与针对

于是他们相互搀扶

走出日渐颓败的宿舍小区

想想他们也曾拥有过的清晰吧

那些春天的故事,红彤彤的年份

汗水浸透工装结出盐粒

机器一开,日子咬合齿轮

就能按部就班开枝散叶

再然后,在粥水渐稀的清晨

参加颤巍巍的聚会

在一个雾霾湿冷的早春

众多的暮年,倚靠在一起

小区

她紧随人后,进了小区

去年春天租住于此

熟悉的红砖路,铁艺灯

已是深秋,玉兰、樱与海棠

空着枝头。刚搬来时

她在花海里走错过几次

渐渐找到标识,自家门前是鸡爪槭

相似的另一栋门前,是两棵乌桕

再然后门锁咔嗒一响

镶嵌着细条镜子的客厅墙

独自在家,也会人影幢幢

最喜卧室窗外的香樟叶

被雨水摩挲

冬天在阳台上赏雪,盼望

春风,再度茂密小区的李子林吧

等到果实累累,吸来饕餮的鸟

咕儿咕儿,叽叽啾啾

他们辨听鸟鸣时,并没有意识到

花树簇拥下的并肩与相对

已耗尽了他们的时空

鸭子

一共五只,白羽黑额,橙红嘴

如清澈池水里的花朵

這是餐厅附近的水池

总让我感觉有种森森寒意

但它们从容,仿佛这里已是

最好的栖息地

有一只始终不随伙伴入水

哦,它的羽毛稀薄轻软

不足以承受水寒

但身量够大,不像是雏

它悠然踱步,像满腹经纶的智者

偶尔看看同伴,偶尔转身

对俯视与好奇不以为意

同伴们也不远游,时不时围聚

落单者就显得并不孤独

是不是一家?我不得而知

鸭子当然不能与天鹅相提并论

它们庸常,既不高贵也不矫健

就算野鸭,可能也难逃

火烤油烹的命运

但一只羽毛软嫩的鸭子

被同伴簇拥的时刻,不亚于天鹅展翅

那种天然的纯洁

都是永恒的

(选自《长江文艺》202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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