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而宁静的独特

2024-04-23 00:47德典白姆
西藏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拉萨尘世诗集

德典白姆

初见诗集的名字《拉萨月光》,一股清凉之气定然会袭身而来。在藏语辞藻学中,月亮的别名叫做“赋予清凉者”。何解?夏日炎热的白昼褪去之后,悄然升起的月亮总伴随着一丝清凉,而在冬日,当人们送别太阳的温暖后,皎洁的月亮高挂于空,钻入每一扇窗户的寒光总是令人瑟瑟发抖。寒意之外诗集的名字又带有些许浪漫气息,作为多数诗人宠爱的月亮,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可以信手拈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白《把酒问月》),“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席慕蓉《乡愁》)。纵览古今中外,相较于那轮极为伟大的太阳,略显单薄的月亮却总是受到诸多诗人的青睐,月亮阴晴圆缺的本质赋予了它一种残缺之美。这种残缺而又孤寂的特质与多数诗人同频共振,因此月亮总连接着欢聚、别离、爱情、仇恨、欲望等,在佛家看来本应抛弃的七情六欲,却在诗人眼中成为人之所以为人的难能可贵的情感特性。因此“月光”一词本就自带浪漫之性。

自然,拉萨二字是诗集名称中最为独特的指向,也是最为模糊的指向。因此月光的清凉与浪漫,拉萨的独特和神秘为整本诗集奠定了三层基调:心怀宇宙而着眼细腻的浪漫,情感炽热而表达克制的宁静,放眼世界而热衷小众的独特。

一、心怀宇宙而着眼细腻的浪漫

诗人往往情感丰富而心思细腻,女性诗人更是如此。但是过分细腻不免落入的小资情调中,这也便是相较于小说,诗歌往往呈现出私密化特点的原因。然而在品读纳穆卓玛的诗歌时,读者一定会感受到一份心怀宇宙和万物众生的宏大胸怀。比如,人间、尘世一类的字眼是纳穆卓玛诗歌的常客:“风吹过来,一片树林摇落的寂静/似乎要安抚人间的摇晃”《午后路过鲁康》;“看见了一树桃花高举的春天时/那些被时间没有磨平的重量/也被它轻轻的,轻轻的挂在了/尘世的枝头”《三月,乌孜山下》。那么作为常客的宇宙和尘世是否高高在上而空乏无味?此刻诗人细腻敏感的特点便跃然纸上。在纳穆卓玛的诗歌中尘世一类的宏大主题与一草一木都直接相关联,“时间之树凋落的叶子/回到大地的子宫时/一根爱恨生出的白发,早已缠绕在尘世的指尖/我知道,它所转述的今生/是前世早已埋下的一粒种子”。 《轮回》

这几句实际上极为巧妙,将时间、大地、轮回一类宏大主题,与落叶归根、母体生育、种子生根发芽这类自然现象完美相结合。以小喻大,以大喻小的互通手法,将宇宙和尘世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又将宏大的叙述对象通过极为细腻的叙事方式呈现出来,让读者在宇宙星空和月光下的小巷中自由穿梭,来去自如。这便是诗人独有的宏大而细致的浪漫,也是世间万物息息相关的生态观的体现。

同时这种宏大而细致的浪漫又衍生出诗人诗歌中经常出现的一花一世界的禅意。“我们给他创造一次生死般的炼狱/仿佛这样/才能配上今生身为鱼的使命/可怜的是,身为人的我们/一生去垂钓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放生鱼》。诗人细腻的敏感的情感表达和心怀宇宙的广阔胸襟,以及对于诸多现象的反思赋予文本以超越小资浪漫的深刻意义,这便是心怀宇宙而着眼细腻的浪漫。

二、情感炽热而表达克制的宁静

诗歌往往情感充沛炽烈,诗人往往热情奔放,“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 《将进酒》)的豪情正是诸多诗人所追求的洒脱。但是诗歌本身又有其宁静平和的一面,如东汉末年的一首别离诗是这样写的:“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佚名 《行行重行行》),临别时送远行之人,纵然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说一句好好吃饭,保重身体。这种朴实平和的境界也是诗歌所固有的美。纳穆卓玛的诗歌中,炽热的情感表达无处不在,她表达对故乡山川河流的爱意、表现对人间美好的热情、对尘世无常的伤感都毫不掩饰其炽热的情感。“你在我血脉里回响的时 候/我固执的认为/在人间/已经/没有比你更长的河流/像我们的爱/源远流长”《故乡河》,其间浓厚的情感呼之欲出,如本诗集的每一篇诗歌读来都异常宁静,平和。读者可以看到诗人十分喜爱的云朵、月光、桃树和河流等意象都带有宁静的特点,“从云层间漏下来的清辉/比林间松落垂下的寂静还虚无”《拉萨月光》,又如:“怒江不怒/它劈开的两岸陡峭和深渊/放下对峙/在河流上诵经打坐”《石头记》。这几句将诗人诗歌中呈现的炽热和宁静相结合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样这种宁静还表现在诗人情感表达的克制上,诗人表达情感的极端在何处?自然是现代诗歌兴起不久时出现的那一句:“我便是我呀!我的我要爆了!”(郭沫若《天狗》),而纳穆卓玛的诗歌中个人的情感表达往往含蓄内敛,“天空突然低下来/我的忧伤,却那么孤独/孤独的只想和云说说话”《夏至》。此处宣泄忧伤并没有用过多的词语表现忧伤,而是将其化作孤独,只能向云朵进行无声的倾诉,实际上,这种平和宁静的表达,更能够在无形中将忧伤不断扩大,让人不觉称妙。“是的/从离开那天起/要在别处生活的我就是它的病人”《故乡病人》,以此表现离开家乡之后,总觉内心空落和孤独、失落。甚至在许多诗歌里,诗人作为个体会抽离于诗歌叙事的情境里,让诗歌的叙事语言和叙事情感保持一种理性和客观,如《黄昏,在八廓街上》这首诗,就是选用一种全知视角书写众生相,情感浓厚却平和宁静,正如一位慈祥的母亲用充满爱意和慈悲的双眼注视尘世一般。这种炽热和宁静的共存能够给予读者一种平和而动人的阅读体验。

三、放眼世界而热衷小众的独特

作为土生土长的藏族作家或者将西藏书写作为书写重心的作家来说,处理好藏地、藏文化与现代世界、现代文明之间的关系是个人写作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也是写作和批评最为常见的切入点。如若仅仅将视野放置于现代文明,则作品便会失去称为西藏文学的独特性,但是如果仅仅将视野局限于西藏本土和传统文化书写,而不能结合现代社会文化,作品又不免显得过分保守而不切实际。纳穆卓玛作為西藏籍诗人,将西藏的文化和风土人情作为诗歌写作的对象定然是顺理成章,拉萨、玛旁雍措、八廓街的女人等带有西藏元素的词眼在诗集中随处可见。但是诗人也没有一味地将其视为称赞的对象,而是带着放眼世界之后再回头看藏民族文化的视角,在一眼向外一眼向内的变化中,诗人独特的、小众的书写对象便有了一定的价值与哲思。“我在苍老的河流岸边/看见雪山在融  化/从草原走出来的牧人/最终没有从现代人群里走出来”《在垭口》。此处,诗人对于雪山的融化和没有从现代人群中走出的牧民表示担忧。雪山融化是全球生态变化的结果,而牧人融入现代人群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终归是要涉及现代文明与传统或原始文化趋于同化的问题。

“佛珠变成你的装饰/扩音器代替你的喉咙/天葬台成为下一个网红景点”《如果有一天》,代表信仰的佛器成为装饰,扩音器遍行的时代没有一副可以诉说真理的喉咙,庄严肃穆的天葬台上闪光灯与欢笑声此起彼伏。诗人将这篇诗歌取名为“如果有一天”,但是这类现象实则已经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焦虑来源于飞速发展的现代物质文化对于传统文化的冲击,也是诗人一眼向外一眼向内的思虑成果。正因诗人在创作中一面放眼世界,一面注重书写西藏元素,这其间的张力和诗人展现的人文主义关怀为诗歌

添加一定的独特性和人文价值。

《拉萨月光》以藏、汉双语版的形式发布,其藏文翻译也应当是讨论诗集的一个重要内容。译者选择直译,极大地尊重了汉文诗歌原文的行文逻辑和框架,当然对于诗歌框架的保留本就是诗歌翻译的一项重要原则,但是这本诗集中,译者基本将汉文原文中每一个元素都进行翻译,因而存在过分尊重诗歌的行文逻辑,导致了藏译文显得有些单调,缺乏藏文诗歌本身的美感和韵律。但诗集的直译,给译文带来了一种散文化的美感,译者极大地尊重诗人,尽力找寻最接近原作又最能表现特色的藏语词语,这种忠实原作的散文化叙事,给予了作品另一种解读的路径。赋予了文本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同一首诗,当读者读完汉文再读藏文时,会产生一种相同又存在些许差别的玄妙感觉。

正如月亮本身也有黑斑,诗集《拉萨月光》也难免有瑕疵,诗人的诸多诗歌用词、意象、叙事结构基本上保持了一种风格,读者阅读过程中会产生一定的审美疲劳。这不仅是纳穆卓玛作为诗人需要在创作中实现突破的点,也是诸多藏族诗人共同面临的一大难题。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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