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菲菲
老王是我的小外公,快70岁了,在巷口开了个修理店,店门口立着块木板,上面用红油漆写着“老王鞋铺”四个大字。
现在生意冷淡,老王也不修别的,只修鞋,修一双大概三元。有时候,修理难度不大,他甚至还不收钱。
家里人都不支持他的工作,总觉得他应该回家享福。“明明可以待在家里好好带带孩子,这老头就是不听我们的。”家庭聚会时,有人经常这样无奈地提起老王。也有人说:“老人家都是吃苦过来的,他闲下来就不舒服,能怎么办?他喜欢就好。”
记得有一回,我买了双鞋,没穿多久就坏了,想着把它扔了吧。可恰好那天,父亲的一双牛皮鞋也坏了,跟我说:“要不咱们一起去桥头找老王修?”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手里鞋上的缺口,觉得有点可惜,但要是留下修补的痕迹,平时穿着怕被人说闲话。
“不了不了,我算了。”我说。
父亲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板着脸,严肃地对我说:“有什么丢人的,我们以前什么东西一破,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修,能省则省啊!”
“好吧。”没办法,我只好陪父亲一同前往。
去到时,看见老王正和一个老头在下象棋。父亲递上鞋,说:“修一修鞋吧,叔伯。”老王立马站起来,看着我这双新式球鞋,打趣似的望着我,说:“这么新的鞋,没穿几天就坏了?哈哈。”修鞋时,他的嘴也不停。
“上次阿兰找我修鞋,本来好好的,结果她孙子来了,把鞋抢走,扔进垃圾桶里,还说不穿这修过的破鞋。你看,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生在好的时代啊!唉,真是的,我修的鞋绝对不会留下什么补过的痕迹,真是可惜了那双好鞋,”老王不自禁地叹着气,摇了摇头,又慢悠悠地抬头望着我,“你倒是蛮乖的哦,哈哈哈。”
我小脸一红,不免愧疚。老王就这样在我面前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阳光照进他店里,像是照亮了一片古董。空中四下纷飞的尘埃镀上了金光,飘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落在他起皱的双手上,落在那些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上。
听说,老王以前不爱修鞋,觉得不太体面。年轻时不读书也不打工,都快30了,还没有媳妇,也没有工作,又不想继承父辈修鞋的手艺,整日在街上游手好闲。后来,被父亲当街痛打一顿,在街坊邻居面前家法伺候,这才乖乖地开始学起手艺。之后慢慢上了道,便扛着装满器具的扁担在胡同里设摊。
“那时候,修几双鞋能赚好几分钱,我真是高兴的呀,去买烟吃,”老王回忆起那段快乐的时光,咧开嘴笑着,“后来连我爸的单都被我抢了,我挣不少哩,那时候全镇的人都找我修鞋……”
老王坐在马扎上又滔滔不绝起来,旁边几个老头津津有味地听着。说起过去,他们总是饶有兴致。老头之间偶尔也会拌嘴,说几句灭他人威风的话:“嘿,老王,你看現在这镇上哪还有年轻人找你修鞋呀!”老街理发店的老潘嘬着根烟,咧着嘴,笑嘻嘻地说道。
“阿潘,我孙女上次到你那里理的发对吧。她回来后呜呜地哭了两小时。要我说,你应该赔我孙女五元钱。”老王毫不示弱地“回礼”。
老潘真有些急了,说:“弄堂里,大家都说我理的发最好。”
……
他们这帮老头,聚在一起就絮絮叨叨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偶尔在自家店里接个客……等太阳下山了,也就回家了。
这时,金灿灿的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射到老王店门口的那块木板上,“老王鞋铺”四个字显得如此光彩夺目。而老王,我想他终究是平凡的,就像人世间一粒泛着光的尘埃,倔强地飘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