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的日子

2024-04-26 20:47夏峻
当代作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杨峰小儿子杨树

武汉封城的前一天,杨树铭的小儿子杨峰,从“三镇之城”带着他处了一年的女朋友,回到了这个位于豫西边陲的乡村上屯村。杨树铭当然是欢天喜地迎接小儿子和他的女朋友,杨树铭还特别通知了本家的兄弟姐妹以及亲戚朋友,定下日子准备着在正月十五宴请大家,把小儿子的婚事定下来。

杨树铭是上屯村十组人,在前些年经村民选举,当选为十组组长。杨树铭有二个儿子,老大杨岭,生性忠厚不善言谈,事业上毫无建树,杨树铭给大儿子结婚娶妻,孙子已经十岁,上小学三年级了。小儿子杨峰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从小到大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后来考入武汉科技大学,本科毕业后,又考取硕博连读,这一来婚事就耽搁了。小儿子是杨树铭生命中的骄傲,也是上屯村全村人的骄傲,只是儿子的婚事,让杨树铭费心,直到去年初才谈了一个本校的也是读硕的女研究生。一年的相处,两个人性情相投,这才在年关将到之际,带着女朋友回家一趟,和父亲见上一面,这婚事就算定下来了。杨峰和女朋友都是读书人,对订婚的事不太热心,不愿意搞形式主义的那一套,两情相悦家人同意就可以了,反对父亲通知亲朋大宴宾客,虽然如今家里并不缺这点钱。杨树铭的想法和儿子不一样,他觉得小儿子从小到大在学业上没有叫自己操过心,完全是他自己寒窗苦读,因此在小儿子的婚事上,搞得热闹些也算是对自己良心上的一个安慰。

但人算不如天算,杨树铭已经设计好的皆大欢喜的订婚礼,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给搅了,不但如此,儿子从武汉回来的事,也不知道让谁给举报了,镇里村里派出所、干部一定要儿子和女朋友隔离十四天,虽然十四天以后,儿子杨峰和女朋友经检查都属阴性,并无感染什么狗屁新冠肺炎,事情经这么一搅腾,杨峰和女朋友都态度坚决的取消了订婚礼。

在没有过门的儿媳妇面前掉了价,这使杨树铭感到无比难堪。这个举报者是谁?我杨树铭一定要将这个人挖出来。杨树铭心中那股无名火腾腾地直往上冒。

作为一名组长杨树铭不是那种一点觉悟都没有的人,年三十村里召开各组组长会议,村支书通报上级文件,从即日起,实行封城封镇封村,各组要安排人,在村里的几个重要的路口设卡,对外来人员进行检查;严禁村人随意外出,有事出来必须要戴口罩;取消一切娱乐活动,禁止在公共场所聚集;不允许举行大型宴会,所有的饭店、旅馆、景点,从即日起一律关闭,城市公交车、环乡公交车一律停运;排查所有从武汉回来的外出务工人员、在校大学生,一经查出立即隔离。

这些决策,一下子让所有与会的组长们心情沉重起来。这样的封城封镇封村、交通中断、饭店、旅馆、景区关闭,造成的经济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不到疫情十分凶险的情况,国家是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的。咱普通老百姓别的做不到,响应政府号召,宅在家里不出来,绝对做得到。

从村里开完会回来,杨树铭的脸色就阴沉沉的,自己的点子真低,这儿子的婚事多年确定不下来,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却闹出了这场该死的瘟疫。哎,生命高于一切,看来这订婚礼,是无法如期举行了。可是要叫杨树铭自己把小儿子和他的女朋友主动汇报到村里实行隔离,杨树铭无论从哪方面都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让小儿子和他女朋友,宅在家里不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杨树铭把一家人包括大儿子、大儿媳、孙子,都叫到一起,语气沉重地说:“咱们这也算一个临时的家庭会议,有些事情我在咱们家里先说一下,现在武汉闹疫情,想必峰是知道的,国家已经下了封城封镇封村的命令,这说明武汉的疫情一定是相当严重了,这关乎我们国家的生死存亡,别的我们做不到,宅在家里不出去是必须的。杨岭明天到村里报到,参加卡点检查,村里规定一个组出一个人,咱们组你去;杨峰和你女朋友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至于订婚礼吗?就暂时先停下来吧!”

杨峰和他的女朋友一起说道:“不用暂时了,订婚礼取消,而且我们从武汉回来,现在村里排查,我们要不要主动隔离?”

杨树铭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你们就呆在家里吧!”

那天杨树铭正在通过手机微信和自己的发小王文章私聊,村里要求人们都宅在家里,没有事最好不出来,杨树铭就用微信和王文章聊天打法苦闷的时光。王文章人如其名,喜欢舞文弄墨,曾经在报纸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平时在村里就以文人自居,清高自傲孤芳自赏,村里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杨树铭和王文章二人是光着屁股长大的,王文章富有文采,但身体素质差,因而他们家里有许多强体力劳动,都是杨树铭帮助干的,王文章所以对杨树铭另眼相看,有时候来了灵感,弄出什么得意之作,也喜欢在杨树铭面前吟诵,杨树铭不像其他人,对王文章冷嘲热讽,而是热情鼓励,偶尔也会指出一些缺陷,并提出修改性的建议,使王文章的作品更加完美,王文章视杨树铭为知己。当然两人的关系也出现过波折,不过很快就和好如初。

“历史上,华夏历的庚子年,都是出过大事的,1960年,庚子年,吃食堂饭,饿死人;1900年,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庚子赔款;1840年,庚子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中国战败,割香港,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今年又是庚子年,大灾之年,不祥之年啊!”

“你说的这些,还是有些道理的,历史常常有惊人的巧合!”

“武漢封城之前,已经有五百万人走了,分散到全国各地了,现在要从全国范围内,再去寻找这五百万人,大海捞针啊!”

杨树铭心里很难受的动了一下,因为他的小儿子杨峰和他女朋友,正是武汉封城之前回来的,王文章的感叹,使他的心灵又一次感受到了震撼,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把自己的儿子交出来?自己能做的出来?虎毒还不食子呢,难道自己连禽兽都不如?

“哎,你们家杨峰不是在武汉读书吗?你不是说他年前回来,还要给他举行订婚礼,我还接到了你的通知呢!”

“我正要告诉你呢,他临时有个事,没有回来,这不武汉一封城,也不知道何时解禁呢,这订婚礼取消了!”

“取消了好!取消了好!国难当头,你这是大义之举!”

王文章在微信上,对自己连连称赞,但杨树铭却觉得,那些称赞之言,犹如抡到自己的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杨树铭的脸有些火辣辣的发烧。

也就是在这时候,村支书的电话急促地打了过来,杨树铭和王文章的微信私聊就此被打断。

“杨树铭吗?什么也不要说,火速赶到村部!”村支书的语气非常严肃,而且说完话,不容杨树铭反问什么,便挂了电话。

杨树铭是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理来到村部的,一路上他的心都在“扑腾扑腾”急速跳动着,从支书电话中的口气,杨树铭判断村里这时候找他,绝不是什么好事,他联想到了小儿子的事,恐怕他藏匿小儿子的事被村里知道了,不过他又心存侥幸,小儿子他们一直猫在家里,没有人会知道的啊。

一进村部办公室,看到坐在那里的人,杨树铭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办公室里除了村支书,另一个年轻人,是镇派出所的副所长。两个人的面色都很沉重,杨树铭的心也往下沉。

“杨树铭,你小儿子杨峰,年前从武汉回来,你为什么不向村里汇报?”村支书一副兴师问罪的面孔。

“哎呀,支书,他是说要回来,可是临时有事,就没有回来!”杨树铭连忙为自己辩解。

“啪”,支书的手在桌子上使劲拍了一下,杨树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支书怒斥道:“有人已经向村里举报,你还想狡辩?”

“什么人举报了?叫举报的人站出来和我对质!”杨树铭态度强硬不肯承认。

派出所的人说道:“你就不要嘴硬了,如果仅是有人举报,我们会轻易过来?市防控指挥部接到武汉方面发来的协查通报,你儿子杨峰和他女朋友元月22日,从武汉火车站上车,车次车厢座位号,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现在全国各地火车站都是实名售票,这岂是能隐瞒得了的?”

派出所的人这样一说,杨树铭闭口不言,最后只有承认了儿子回来的事实,村里和派出所都要求杨树铭立即回家,通知他儿子杨峰和女朋友,到村部来随派出所到市里指定的地方实行隔离观察。

回家的路上,杨树铭的腿格外沉重,似乎从村部到自家的这一段路特别遥远。杨树铭不知道回到家里怎样对小儿子开口,也无法面对未过门的儿媳妇那双聪慧的目光,他在心里咒诅这场该死的瘟疫,也恼恨那不知名的举报者。他忽略了派出所的话,实质上暴露他小儿子杨峰行踪的,就是他们自己的火车票,举报者所起的作用是次要的,只是这时候的杨树铭无法排遣自己心中的愤怒,便无端地迁怒于举报者。

“叮咚”,手机微信发出悦耳的提示铃声,杨树铭知道有人给他发来信息,掏出手机低头一看,短信的发送人是王文章,这家伙这时候添什么乱,杨树铭有些恼火王文章的不识时务。

会不会是王文章举报自己的儿子的呢?这个念头突然间可怕地跳了出来,而且顽固地占据了杨树铭的思想。杨树铭想起了十七年前发生的一件至今他自己不愿意提起来的往事,那是2003年,广东爆发“非典”,和这次的“新冠肺炎”一样,疫情汹涌迅速蔓延,全国范围打响了防控“非典”的人民战争。当时全国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大范围防控,人们心情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大家都沒有现成的经验,都是临阵磨枪。那时候,“非典”的发源地是广东,各地都特别防控外出打工人员的返回,对从外边返乡的人,不管是从哪里回来的,都一律实施隔离,隐瞒不报者,一经查出严肃处理。那一年王文章是十组组长,王文章的侄女王海霞从广州打工回来,因为是晚上下的车,王海霞是上屯本村的人,对进村的路自然十分熟悉,她刻意躲过了检查站,不被人发现地回到了自己家里。王海霞和杨树铭的大儿子杨岭同岁,两人在一起长大,王文章和杨树铭关系交好,就从中牵线,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了杨岭。王文章的本意是想叫两家关系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却没有料到那王海霞经人引荐,去广州打工,后看中一宗生意,发觉其中商机无限,市场前景十分广阔,便决定投资开发,并由小到大滚动发展,经过多年打拼,竟然成了气候,腰缠百万富甲一方。经济上爆发的王海霞,视界开阔了,眼睛也高了,心也变野了,看不上老实巴交的杨岭,自己提出终止了和杨岭的婚约。在上屯村这一带,一个青年男子,无故地被女方提出退婚,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杨岭虽然一介农民性情忠厚,也没有出过远门,缺乏什么见识,但却还是知道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和王文章的大哥吵了一通,婚事肯定是黄了,两家的关系也由此雪上加霜。王海霞从广州回来,又是在夜间时分,村里自然无人知晓。可是无巧不成书,杨岭那天晚上在检查站值夜班,正好在那个时候交班回家,因为两家住的不远,便不可避免地相逢了,这真是“冤家路窄”。两家由于那场婚约,隔阂甚大,所以两个人见了面也无话可说,彼此低着头擦肩而过。杨岭回到家里,一五一十地讲说了自己和王海霞相遇的事,杨岭是个老实人,并没有想到拿这件事报复王海霞,倒是杨树铭因这件事,心中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他怀恨王文章没有阻止自己的侄女退婚,借着疫情紧张之际,到村里举报了王海霞,王海霞因此被隔离,王文章也丢了组长的职务。杨树铭经选举接任组长。

哎——,谁也没有想到,十七年后的今天,和当年“非典”相似的瘟疫“新冠肺炎”,竟然会再一次“光顾”人类,而且杨树铭的小儿子杨峰,同样成了被瞒报的人,这才是“天道好还丝毫不爽”啊!

古时有一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子,他怀疑是邻居偷走了,便注意观察邻居的行为举止,发觉邻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特别像偷斧者。过了一段时间,丢失的斧子,从别处找到了,他再观察邻居的行动时,观感和以前又不一样了。这篇叫做《人有亡斧者》的寓言故事,杨树铭读中学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就有,老师在讲授这则寓言故事的时候,曾经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一个人如果对另外一个人和事先入为见产生怀疑,这种个人偏见会非常容易地引导他对事情做出错误的判断。杨树铭正好犯了那个“亡斧者”的错误,因为他已经在心里内定了那个举报他儿子杨峰从武汉回来的人就是王文章,所以他观察王文章的行为举止,非常符合举报人的所作所为,而且他当年也曾经举报过王文章的侄女王海霞,那种举报者的心理他也有过,这些怀疑的思想都引导着他铁定王文章就是那位举报者。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王文章来找杨树铭。杨树铭这个时候看王文章,怎样看怎样不顺眼,他语气不善地问王文章:“你又是发微信,又是亲自上门,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文章惊讶地说:“你还不知道啊?我给你发微信的时候,是因为我当时写了一首歌词,想和你分享读给你听,可是这时候来找你,已经与歌词的事无关了!”

杨树铭瞪了王文章一眼说道:“你除了这些事,还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王文章说道:“你可能还没有查看手机抖音,今天中午你儿子杨岭在检查站值班,巧遇海霞从街里回来,海霞由于事急,忘了戴口罩,你家杨岭不肯通融放行,两个人当场吵了起来,海霞和杨岭打了起来,派出所的人以破坏防控的罪名,将海霞扣了起来。事发现场有好事者,把事情经过录制成抖音发了出来,全国范围已经有几十万人在关注这件事,市里还要把海霞当典型抓,据说海霞的市政协常委也不保险了!”

杨树铭听完王文章的叙述,脑袋“嗡”的一声,身子一晃差点跌倒,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連阴雨,船破恰遇顶头风,事情都堆到一起了。

杨树铭顾不得向王文章追究小儿子被举报的事,赶紧找到值班回来的大儿子杨岭仔细询问他和海霞发生纠葛的情形。

杨岭值班回来,连饭都没有吃,便蒙着被子睡觉,刚进入梦乡,就被父亲叫醒,一肚子的不情愿,但一看父亲那张阴沉着的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父亲吞吞吐吐地说:“爹……你……有……什么事?”

杨树铭瞪着大儿子说道:“我找你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叫你去村里值一下班,就惹出这么大的事?你小子这一下全国出名了!”

杨岭明白了父亲准是知道了自己和王海霞吵架的事情了,弄清了父亲发火的原因,杨岭不再像先前那样胆怯了,他理直气壮地说:“如果是海霞那事,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坚持原则,她没有戴口罩,我就是不让她进村!”

杨树铭指着大儿子杨岭恼火地说:“你是榆木疙瘩脑子,不能活泛一下,就你知道坚持原则,咱们家和海霞有旧怨,你和她吵闹,人家会认为你是公报私仇,你懂吗?”

杨岭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当年她干阔了,有了几个臭钱,看不上我了吗?就她大闹检查卡那种穷凶极恶的样子,我还真庆幸没有娶她呢,娶了她我还真服侍不下呢!”

杨树铭和大儿子说不清,他不搭理大儿子,自己回到屋里,掏出手机,打开抖音,查看抖音播放的当时现场的情形,应该说抖音录制的很完整,还原了事件的整个经过。

王海霞是开着小轿车回村来的,据说这小车是日本进口的,价格很昂贵,王海霞每次回村总是开着这辆车,见了村里人,无论生熟人,一概不予理睬,村里人对她评价不高。小车到了检查站,杨岭从帐篷里出来,示意停车检查,王海霞知道封村了,各村都对来人例行检查,但她不是到别的村了,自己是回娘家,村里人那个不认识她。她王海霞勤劳致富,并没有忘本,村里那年建舞台,她一下子捐了十几万,因此她有恩于上屯村。对于让她停车的杨岭,两个人从小在一起长大,退婚那件事,是她做的不地道,伤害了老实巴交的杨岭,可是杨岭的老父亲杨树铭也向村里举报了她,弄得她被隔离十几天,这事她知道的很清楚,但自己也没有追究,两家的恩怨就此扯平。

王海霞对杨岭说道:“我是王海霞,杨岭你不认识我?”

杨岭其实早已淡忘了当年的爱恨情仇,他后来的妻子并不比王海霞差劲,他们的生活很是幸福美满,他完全是遵照村里的统一规定,对王海霞说道:“因为疫情紧张,为了对全村人的身体健康负责,所有出入本村的人,都必须戴口罩,你没有戴口罩,按规定我不能让你进村!”

王海霞试图让杨岭对自己通融一番:“岭哥,都是老熟人,何必那么认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我也没有去过武汉,根本没有感染,让我进去吧!”

岭哥,叫得那么亲切,你以为这样,就会叫俺心软,放你进村,哼,门都没有。杨岭毫不客气地说:“你去没有去过武汉谁知道,我也没有权力过问你去过那里,我只是执行村里的规定,没有戴口罩,就是不能进村!”

王海霞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心里的无名火气腾腾地往外冒,这家伙一定是恼恨自己当年的作为,故意给自己弄难看,但她觉得自己是市政协常委,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因此还是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气,说道:“岭哥,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是咱叔也去村里举报了我,我也没追究,这事已经扯平了,大家还是放眼向前看吧!”

杨岭仍然不假颜色地说:“我没有恼你,你不要把那事和这事扯到一起,我这是公事公办!”

王海霞彻底被激怒了,她指着杨岭说道:“你还公事公办,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临时被抽调出来查卡吗?给你个麦秸棒,你还当真(针)了!”

杨岭对检查站其他人说道:“此人纯属无理纠缠,影响正常的检查,请把她弄走!”

王海霞“刷”地一下蹦了起来,怒目圆睁说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我就是没有戴口罩了,咋啦,今日这个村,我还非进不可。杨岭,你抹开眼睛,我就是看不上你,老娘当年要是嫁给你,真好象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检查站不知是哪位年轻人,看不过王海霞的行为,便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你要是鲜花,那牛都不拉粪了!”

“轰”,围观的人们都大笑起来,现场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照。

王海霞自从在经济上暴富以后,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因此遇到这样的情形,简直是被气坏了,她大吼大叫着,伸出双手,向杨岭扑去。杨岭似乎没有想到王海霞会如此歇斯底里大发作,没有顾得防范,被王海霞到脸上抓了一把,没有等到王海霞第二次出手,闻讯赶来的镇派出所民警扭住了她,事态才算是有所控制。

杨树铭看完整个抖音,基本上对当时的情形有所了解,他在心里面认为大儿子杨岭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他对王海霞在事发现场的表现腹诽不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生意成功,赚了些钱吗?可是你赚再多的钱,村里人也没有花上,不错,你是给村里捐献了十几万,市里有什么重大事件,王海霞也是慷慨解囊,并不是非常吝啬,但你对社会有奉献,党和政府也没有亏负你,授予你“致富能手”、“三八红旗手”,让你当了市政协常委,名誉和地位都给了你,你还要怎的?如今国家有难,普通老百姓都按规定宅在家里,你一个有身份的人,不晓得目前的处境?真的有急事要办,可以啊,戴上口罩啊,政府制定这些措施,都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是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的身心健康,这里面也有你王海霞个人的利益,你为什么就不能带头遵守呢?

杨树铭同时心里也堵得慌,王海霞在和自己的大儿子杨岭吵架的时候,竟然当着全村许多人的面,把自己十七年前“非典”中举报她的事抛了出来,这使看抖音的杨树铭老脸臊得很。自己当年举报王海霞的时候,村里的干部曾经承诺为举报人保密,可为什么王海霞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呢?杨树铭一直认为他当年的行为悄无声息,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心理,他在面对王文章时,心里才稍微坦然一些,可根据王海霞在现场的叫嚣,自己举报她的事,她分明是知道的,她知道了,她叔叔王文章肯定也是知道。然而王文章却在他面前表现的跟没事人似的,这书呆子到那里来的这份定力,杨树铭在心里佩服王文章的心理素质。杨树铭突然明白,那王文章是大智若愚,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人们从心里边疏于防范,产生麻痹大意,王文章才会在人们都轻看他,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时候,轻而易举向村里举报他小儿子,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一定是这样的。杨树铭觉得自己还真沒有看出,这个从小和自己在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竟然如此含而不露,隐藏得如此深。杨树铭心里有些害怕,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杨树铭才发现自己的心智,其实比王文章差远了,人家王文章就是把自己卖了,恐怕自己还帮助人家数钱呢?他不敢和王文章再斗下去了,他决定亲自找王文章,说明当年事情真相,和王文章和解,两人握手言和。

杨树铭找到王文章的时候,王文章正躲在自己家里,捧着手机,手机的视频,播放着悠扬而美妙的旋律,王文章的脑袋伴随着音乐的旋律,有节奏地晃动着。

看到杨树铭走进屋来,王文章向杨树铭招了招手,示意杨树铭在自己跟前坐下,把手机视频里的音乐,重新播放,然后对杨树铭说:“我写的一首歌词,别人谱了曲,录制成小视频,在全国流传,是关于抗击‘新冠肺炎的,歌名叫《众志成城抗疫瘟》!”

杨树铭注意听了起来,歌词是这样的:只有走过严冬的人/才能感受到春天的温馨/历经磨难/才知道平安重如金/新冠肺炎  剥夺我们应有的欢欣/众志成城  凝聚我们抗疫的真心。只有经过坎坷的人/才能感受到坦途的安稳/尝试痛苦/才知道幸福最要紧/新冠肺炎   剥夺我们喜乐的声音/多难兴邦   凝聚我们抗疫的人群。副歌:华夏大地  春雷滚滚/抗击疫情的骤风/驱散新冠肺炎的阴云/一方有难  八方支援/爱心的热浪  不断冲击/荡涤新冠肺炎的波纹。

凭心而论,王文章的歌词写的很好,曲也谱的不错,是一首上上之称的力作,但杨树铭此刻满腹心事,根本顾不得和他讨论歌词的问题。杨树铭在往王文章家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坦率地承认当年的糗事,取得王文章的谅解,也希望王文章能够开诚布公道出举报自己小儿子的事,两个人就此将这一页揭过,以后还是好朋友。本着这样的心态,杨树铭向王文章说出了“非典”时自己到村里举报他侄女王海霞的事,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恼恨王海霞的退婚之举。

王文章听完杨树铭的话,“哈哈”一笑说道:“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挂齿,其实我早已知道,是你举报了海霞,但这与我没有关系,海霞是晚上半夜进村的,而且回到家里后再没有出来,亲戚朋友没有人知道她从广州回来,要是我知道,我早在第一时间向村里汇报了,这事你不做,我也会做的!”

杨树铭说出了这件事以后,心情一下子平静了许多,他望着王文章说道:“我干过的事,已经不再隐瞒,向你说明了,希望你予以原谅!”

王文章真诚地说:“这不存在原谅的问题,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尽管你那样做的时候,存有报复心,而事实上海霞确实是从广州回来的,为国家和民族及其老百姓的利益,你的行为是高尚的!”

杨树铭说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也应该把举报杨峰的事,向我承认呢?”

“什么?你说什么?”王文章听了杨树铭的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多年的知交,竟然会怀疑自己举报了他的儿子,他望着杨树铭,仿佛不认识似的说道:“树哥,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在怀疑我,认为是我向村里举报了你儿子,你觉得我能干出这样的事?我王文章虽然一介书生,没有什么其他本事,却自认行事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我是真不知道,峰侄儿从武汉回来,我要是知道了,会明明白白地劝你告诉村里真情,我也相信峰侄儿作为当代的大学生,在国难当头之际,也会想明白这一点,但有一点我绝对做不来,我不会向村里偷偷举报你!你既然这样怀疑我,咱们两个就此划地绝交,以后永不来往!”

杨树铭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叫王文章如此震怒,竟然扬言要和自己断交,也就是在这时候,杨树铭才意识到,是自己误解了王文章,情况有可能真的象派出所的人所说的那样,是武汉那边根据车票追过来的,想到这里,杨树铭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多年的朋友,自己这样平白无故地猜疑人家,确实令人伤心,怪不得王文章这个书呆子,也会动起怒来,换谁心里也不是滋味。

杨树铭赶忙陪着笑说道:“哎,兄弟,你也不用生这么大的气,或许是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哥,一时之间急怒攻心,犯糊涂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以后谁都不准再提此事,咱们弟兄们的关系,也不能受此事的影响!”

杨树铭这样一说,王文章的怒气消失了不少,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峰侄儿的婚事,是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重负,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恰逢这场席卷全国的‘新冠肺炎,实在令人懊丧,但国事大于家事,古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南宋时期著名诗人陆游说过:‘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们虽然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可当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候,我们也应当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如果能助力国家胜过这场劫难,我们牺牲一点个人的利益,还算什么呢?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海霞在乡里已经承认自己的错误,向杨岭道歉,并向全县人民捐献了一批价值20多万元的口罩,这不是很好吗?”

杨树铭握着王文章的手感慨万分地说道:“你说的太好了,只要我们全国人民,都能够这样同心同德,就一定能够共克时艰,打胜这场抗击‘新冠肺炎的人民战争! ”

十一

杨树铭的心结解开了,心情舒坦了,再也不想考虑那个神秘的举报者了,生活似乎从此可以走向平静了,但是杨树铭一百个也没有想到,在他回到自己家里,意外地看到了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子的一篇日记,使他本该趋于平静的心灵,再次掀起了波澜。

“全国性的疫情,给整个国家的社会秩序带来了不安,疫情虽然还没有完全得到控制,但党中央的抗疫政策是正确的,通过封城、封镇、封村,曾经气势汹汹地‘新冠肺炎逐步被遏制住了,我们还没有开学,从过罢春节到现在,学校一直没有复课,老师一直在给我们上网课,我们的学习不会受影响。我非常渴望早日回到绿地和鲜花交织的校园,但抗疫是头等大事。这个道理,我们小学生都能理解,为什么作为一名组长,大小也算个干部的爷爷,就想不通呢?爺爷这段时间情绪不好,这一点,我能看出来,我知道爷爷还在为是谁举报了二叔的事恼恨,他哪里知道,这个举报者,就是他最疼爱的孙子,说实在话,二叔和未来的二婶,都对我非常好,我也从心里喜欢他们,但是抗疫是国家大事,公私要分开,我想二叔和二婶知识那么大,一定能明白这一点!”

杨树铭的脑袋“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原来这个举报者确有其人,而且竟然就是他的孙子,特别是孙子日记中“这个道理,我们小学生都能理解,为什么作为一名组长,大小也算个干部的爷爷,就想不通呢”这段文字,叫杨树铭一张老脸,感到火辣辣地烧。孙子的话,是批评他,童言无忌,但杨树铭觉得小孙子的话非常在理。好友王文章的忠言和小孙子日记中的诤言,令杨树铭有醍醐灌顶之慨,杨树铭突然发现,在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候,自己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

这时候,孙子从外边回来,看到爷爷面对自己的日记发呆,自然明白爷爷看了他的日记,知道是他举报了二叔,便勇敢地走到爷爷跟前,说道:“爷爷,是我向村里举报了二叔他们,你要是因此生气,就处罚我吧!”

杨树铭望着孙子那张满脸稚气,却又十分认真的面容,一下子将自己的孙子抱在怀里,老泪横流地说:“孩子,你做的对!你举报你二叔的事,不但没有错,而且是大义之举!在这场抗击疫情的斗争中,我们每一个人,妇孺老幼人人有责!”

作者简介:夏峻,原名夏建芳,汉,高中文化程度,1961年6月出生,灵宝市焦村镇东村二组人。自幼酷爱写作,擅长文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灵宝文艺》《灵宝晚报》《函谷》《中国青年报》《检察日报》《河南日报》《河南日报农村版》、《大河报》《郑州晚报》《三门峡日报》《奔流》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新闻作品300余篇。2011年起,出版《窦家寨》《晨光》《驻村第一书记》(与人合著)共80万字。其中《晨光》获得三门峡市第三届优秀文艺成果奖一等奖。现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三门峡市作家协会会员、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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