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我要爆了”

2024-04-28 18:29朱洪涛
书屋 2024年4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郭沫若读书笔记

朱洪涛

上这门课的感觉很好。当然,结课的时候说这种话才合适。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喜欢这门课。讲老实话,自从念博士以后,我基本不看小说,阅读兴趣转向历史和故纸堆。这回上课,我又把以前本科时候做的读书笔记找出来,看着读了一本本小说后写的读后感,突然感觉自己像是晚清民国时期缠脚之后又突然放开的大姑娘,很有点不敢见人的样子。主要是那会儿读得浅写得也浅。可是即便有读书笔记,心里还是不放心,觉得很有必要把那些作品重读一遍。于是,那些曾经熟悉的作品再次映入眼帘。我的自我要求是必须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看过才算重读。重温的意义在于发现,比如我意外察觉到巴金和顾颉刚有联系,沈从文写女性特别喜欢写眉毛,茅盾写农村女性的手法特别等。

这个学期重点把杨义先生百万言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读完了,在以前做学生读作品的基础上着重把相关作家的年谱、传记读了一遍,这些工作做了之后,站上讲台才仿佛有了一些底气。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时间不长,但意思很长。现代作家都有一个有趣有味的灵魂,中与西、新与旧、现代与传统、文言与白话、通俗与严肃,纵横交织,如果我们轻描淡写,一定会与他们擦肩而过,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我从郭德纲相声中发觉讲故事是吸引人的绝佳方式,老少皆宜,只要运用得当。巨量的作品,悠长的人生,爱与恨的交织,革命与文学的纠缠,既然人生有味,就不能像屏风上绣的鸟儿,毫无生气地照本宣科,那样实在对不起前辈。他们过得开心,过得痛苦,过得像一个人。他们生活在一个“从前慢”的时代,我们应该拉开时间的窗帘,把阳光请进来,把胡适、鲁迅、郁达夫、冰心、茅盾、巴金、老舍、沈从文、钱锺书、张爱玲请出来坐坐,好好看看他们,给他们泡上一壶好茶,在氤氲的雾气中,一百年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这可能就是文学的魔力。这更有可能是讲台存在的意义。钱穆说守先待后,从文学课的意义来讲,就是努力让后来者去认识他们的真面目,从老报纸中,从手稿中,从1923年的窨井盖上,从一百年前的宅子上,从上海的一条叫福开森的马路上;就是努力让后来者去认识他们的意味,从上海有轨电车二层窗外滴水的绿叶上,从1923年上海到西雅图的杰克逊总统号上的中国同乡们身上,从湘西那一株白了头在风中摇的狗尾巴草中,从燕京大学中西合璧式的教室里。我的努力很微小,但方向应该是不错的。无奈时间有限,只得留待下一届同学再尝试。

很久以前读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闻一多年谱长编》,我觉得它的可读性很强,对里面记载的一个故事一直忘不了。闻一多在西南联大上古典文学课的时候,据说那会敌机轰炸,上《楚辞》往往安排在黄昏时分,闻一多就把不多的几个学生拉到山坡上,围坐讲《楚辞》。闻一多讲了一句很有名的话:“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可为真名士。”那时候我就很神往这种上文学课的境界,希望我能遇到这样的老师,也希望我以后走上讲台也能像闻一多这样教课:浸染着古风,给学生的刺激绝不仅是知识层面的意义。这也是机械时代的机械考核所无法限制的。记得曾经有位老校长说,如果老师教得不好,学生有不听的权利。我默念这句话,心里只能把它作为很高的目标去无限接近,防止学生行使这种权利。

这个学期讲郭沫若的诗歌,同学们对郭沫若这句诗很有兴趣:“我的我要爆了。”如果脱离郭沫若原诗的语境,理解為一个人开心,心里有话要说,有情感要吐露,比如听了现代文学课,对所读的作家作品心有灵犀,不吐不快,那确实可以用“我的我要爆了”来形容,而且最好多“爆”几次。我教的这门课叫“中国现代文学”,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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