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铁砂掌”的胡老汉

2024-04-30 08:15孙丹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4年4期
关键词:茶芽锅底村支书

孙丹

提起富春县拔山村的胡老汉,村民们都说他有一双“铁砂掌”,本领了不得。

一位农民竟专注于习武?身为《农村新闻报》记者的我,带着好奇和疑问,专程来到拔山村采访胡老汉。

通过电话联系,得知胡老汉正在自家的茶山上,我赶紧跑到村后的茶山。此刻,天色才微微亮,茶山上就已经很热闹了,人头攒动。新吐的茶芽,一片挨着一片,翠绿的茶山望不到边际。茶园中间空地上种的樱花树吐出的粉红色花朵迎风绽放,袅袅云雾环绕着茶山,景色非常迷人。几十名头戴斗笠或帽子、腰间绑着竹篮的采茶女工零零散散地嵌入这抹绿色中,大家熟练地一掐、一扯、一抛……手指在春风里欢快地跳起舞来。

一位老人正背对着我,身体站得笔直。“嗨,今年又会是一个忙春啊。”望着采茶工们忙碌的身影,他自言自语道。

“您就是胡老伯吧?”我赶紧上前询问。

“是,是。”随着洪钟般响亮的声音,老人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说明来意后,上下打量起他来。胡老汉看上去身体硬朗,红光满面,穿一身朴素的衣裳,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听说您会‘铁砂掌?”我连忙问。

“哈哈,会,会。”胡老汉点点头,捻了捻又长又白的胡须,随手掐了一片茶芽丢进嘴里,细细嚼着,脸上露出微笑。

“那您可以露一手吗?”

“行,但是在这里不行哪。”胡老汉摇摇头,神秘一笑,“还没到时候呢。”

于是,我和胡老汉坐在茶园的石凳上聊了起来。胡老汉告诉我,他40多岁时跟着村里人在荒山坡上开垦茶地,种了好几亩龙井43号茶树,这一种就是30多年。

胡老汉又告诉我,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忙的采茶时节。采茶叶这活挺累人的,他雇了十多位采茶女工,都是熟手。要不是岁数大了,眼神不济,他还想亲自上场呢。

“记者同志,你明天来我家。”胡老汉对着我一笑,“咱给你亮亮‘铁砂掌功夫。”

“好,好。”我点着头忙不迭地回答。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了胡老汉家。没想到,胡老汉比我起得还早。匆匆和我打过招呼后,胡老汉卷起袖子忙活起来。他在院子的场地上铺开几张大竹篾席,端来几只大竹筐,小心翼翼地倒出昨天晒过一遍的新茶芽,一边慢慢倒,一边细细扒拉,让茶叶均匀晾晒。

晌午时分,胡老汉踱到厨房的炒茶灶前,往小马扎上一坐,开始劈柴生火。柴是松木块,烧起来很香。

灶上嵌着三口锅,呈30度角倾斜相连,锅底已经锃光发亮。胡老汉告诉我它们分别叫生锅、二青锅、熟锅,是父辈传下来的,也是他的心头宝。

胡老汉往灶底点火,接着添了一把柴。渐渐地,火烧旺了,锅底吱吱作响。铁锅里的温度起码有80摄氏度时,胡老汉起身,捧起一大把鲜茶芽,双手一翻,茶芽雨点般簌簌落到锅底。

“第一锅要满锅旋。”胡老漢边说边伸出双手,左右开弓,鲜茶芽在锅底和手掌之间飞快地跳跃,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胡老汉的手掌像铁铲子一样贴着锅底翻炒。十几分钟后,茶芽看上去质地柔软,变成了黄绿色。

“第二锅要带把劲。”胡老汉高声说着,把茶芽慢慢移入二青锅,改小火。这时,他一边揉捻着茶芽,一边不停地拍打,忽轻忽重。茶芽逐渐皱缩成长条,茶汁粘着叶面,胡老汉手上黏糊糊的。

“第三锅要钻把子。”胡老汉洗了洗手,告诉我。接着,他将茶芽扫入熟锅,摊平,用柴火余热烘烤着。

半小时后,茶叶出锅,倒入竹匾,一根根如松针般修长,色泽光润。胡老汉取一小撮放入杯中,倒入滚烫的山泉水,汤色纯净透明,香气扑鼻,胡老汉让我抿一口,鲜,真鲜。

“您的‘铁砂掌呢?”

“哈哈,瞧。”胡老汉把手一摊,给我看。他那双手让铁锅烫出一个个血泡,流血出脓后留下伤疤,反复出血反复结疤,以至于老茧布满十指间,皮粗肉糙,又黑又难看。

“这不是‘铁砂掌是啥呢?”胡老汉得意地笑了,“不怕热来不怕冷。”

原来是这么个“铁砂掌”!

“老伴走得早,咱硬是靠着这副‘铁砂掌,把一双儿女拉扯大,成了家。”胡老汉欣慰地说。他把炒好的茶叶一袋袋封进牛皮纸袋,放进冰箱保鲜层存放。“过一段时间拿出来喝,口感更醇厚,香气更悠长。”胡老汉解释道。

“如今村里有些茶农图方便,用上了炒茶机,一天炒几百斤茶叶都没问题。只有咱坚持手工炒茶。”胡老汉嘿嘿笑着说,“村里人说咱老糊涂,落伍了,跟不上时代。”

“可机器炒制的茶叶,总归少了点灵性,喝着浑身不得劲。”胡老汉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要知道这炒茶技艺可是入了非遗名录的。”

采访结束后,我和胡老汉告别。很快,一篇《练“铁砂掌”的胡老汉》的通讯报道发出来了,富春县的市民们知道了胡老汉的大名。

过了一个月左右,我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胡老汉的“铁砂掌”废了。

我匆忙赶到胡老汉家。

胡老汉两只手绑着白色的绷带,正躺在椅子上休息。见到我,无论我怎么问,他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在拔山村村支书办公室里,我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是新茶炒制10天之后的事了。那天,胡老汉走了十几里山路,换乘三趟公交车来到镇里的邮政所。每年胡老汉的第一茬春茶,别人即使出高价也喝不着,他要把它寄给远方的儿女。儿子留学后在国外成了家,女儿远嫁外省。寄完包裹已经是中午了,胡老汉无心闲逛,急着回家。刚走到公交车站,耳旁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附近一所小学刚放学,突然,门口冲过来一名披着长发的男子。那男子掏出一把长刀,疯狂地朝一个学生砍去,周围的人仿佛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一样,呆住了,一动不动。

胡老汉见状,大喝一声,飞奔上前,右手一把拉开孩子,左手则紧紧地抓住了锋利的刀刃。那男子吓了一跳,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发觉对方只是一个瘦弱老头,发疯似的骂:“你这老家伙,不知好歹,找死啊?”那男子说着,拼命把刀往下压。胡老汉涨红了脸,双手死死地抓住刀。“快报警啊!”胡老汉大声叫道,沾了血的花白胡须在风中飘动。

保安和老师慌忙报了警。不一会儿,闻讯赶来的民警合力将那男子擒住。胡老汉这才松开双手,他的10个手指血肉模糊,早已割断了筋,露出骨头……

半个月后,胡老汉执意出了院。从医生的诊断中,胡老汉明白,自己的手再也无法炒茶了。

我又来到胡老汉家里,从他的眼神里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胡老伯,您当时难道不怕吗?”我问。

“呵呵,怕啥?没啥比孩子的性命要紧。”胡老汉咧嘴笑着说,“孩子们才是春天里一茬茬最新最好的茶。”

胡老汉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炒茶灶前,用绑着白色绷带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三只炒茶锅,脸上闪现出不舍的神情:“老伙计们,看来,咱们几个都得退休啰。”

突然,只听得背后响起一阵浑厚有力的声音:“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们一拜。”

胡老汉转身一瞧,十几个村里的中青年汉子齐刷刷地向他行礼。

我立马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再次和村支书交谈后,我得知胡老汉在医院养伤期间,始终放心不下自己的茶园,嚷着要回家。村支书来到医院让胡老汉安心养伤,说他有办法。村支书亲自挑选了十几个村民,通过手机视频连线,在胡老汉的指导下轮流用三口锅炒茶……

不久,在村支书的倡导下,村里成立了“胡老汉手工炒茶共富坊”。胡老汉背着双手,一脸严肃地站在一只只炒锅前,指导徒弟们完成一招一式。

几年后,徒弟们都练出了“铁砂掌”,胡老汉满意地笑了。

胡老汉炒茶坊的茶一直都很畅销。客户们都说,这茶,喝着带劲,够味。得知炒茶坊的茶入选了杭州亚运会特供商品,外国人都能品尝到自己的茶叶,胡老汉连声叫好:“福报啊,福报。好人总有好报,是不是,记者同志?”

而我早已热泪盈眶,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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