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蔚其文 熠熠生辉

2024-05-04 23:28马思远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5期
关键词:汉代

马思远

摘 要:错金豹镇是沧州博物馆馆藏的7件一级文物之一。文章基于错金豹镇的命名,从工艺、功能、纹饰、用途、历史背景等方面来分析这件文物的丰富内涵,让大家对它有一个较为全面的认识。

关键词:汉代;错金;豹;镇;河间国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5.005

0 引言

沧州博物馆“沧海之州—沧州历史文化陈列”展厅“设郡封国”单元的独立精品柜中陳列有一件错金豹镇(图1),因为它仅有6厘米高,尺寸较小,许多观众总是不经意地把它忽略掉,但每当大家得知它是沧州博物馆藏的7件一级文物之一,便会驻足俯身仔细观看,而且一看便会被它的魅力深深吸引住。

1 错金的两种工艺

错金豹镇最吸引人的地方,首先是身上熠熠生辉的黄金色彩,被深沉的铜绿色衬托得格外耀眼。再仔细观看它不同的部位能够发现,它身上的黄金并非简单铺设,而是匠心独运,体现了高超的工艺:圆形底座上的三角锯齿纹排布均匀,形状规则,边缘笔直,角端尖锐(图2);豹身背部大面积的黄金色彩中,分布着几条优美流畅的曲线,曲线两侧是从大片的黄金中延伸旋转而出的漩涡状的卷曲纹,以表现金钱豹身的空心斑纹,卷曲的金线纤细流畅、连贯自然(图3);豹的前胸,鳞次栉比地排列有几十条纤细笔直的金线,来表现胸前柔软而有层次的短毫;豹的下颚及颈部两侧,排列有金线勾勒的小圆圈,来表达金钱豹头部的实心斑点(图4)。豹镇上的黄金分布粗细有致,多寡有别,多则成片铺列,寡则限于丝毫,一圈圈纤细精致的卷曲纹,衬托出了生动的旋律。

黄金之所以能在青铜豹身上有如此精致的呈现,原因在于精湛的错金技艺。错金也称“金错”,它勃兴于春秋战国,鼎盛于汉。错金,人们多理解为磨错黄金之意,其大致工艺:一是在铸造铜器时预刻出凹槽,以便成器之后明了大致在何处嵌金。二是在成器上錾槽,预留的凹槽需要再次加工錾刻出一定深度。一些纤细纹饰需在器表用墨笔绘出纹样,再依纹样錾刻,此步骤称“刻镂”。三是在器表凹槽内嵌入黄金,但镶嵌完毕后的黄金在器表并不平整。四是用错石磨错器物表面不平整的嵌金,这一步也即错金之“错”字的一种含义。经错石磨错,使所嵌黄金与铜器表面严丝合缝地紧密贴合,让铜器与黄金形成自然平滑的整体。

了解此种错金工艺之后,再仔细观看错金豹镇的前胸后背会发现:前胸几排纤细金毫间,有数条横向凹槽,后背头颈间及左前足上方的错金缺失处,有夷漫不清的漩涡状凹槽。由此可见,豹镇的确是在凹槽内错金的,可惜这些凹槽中的黄金已经脱落,不然豹镇会显得更加生动华丽。但仔细观察豹子背部,漩涡金丝之外的大面积黄金铺陈,并不似预设有凹槽然后用黄金填补磨错而成,况且如此大面积的黄金铺陈,即便预设凹槽,凹槽也失去了钳制固定黄金的功能,只能靠金与铜的相互贴合来固定。那么,这种没有凹槽填充的黄金装饰,还算是错金吗?

其实,错金工艺不只是我们所理解的黄金嵌入凹槽才算错金,镶嵌法只是错金工艺之一。工具书中对“错”字有如下解释:汉《说文解字》言“错,金涂也”;宋《集韵》谓“金涂谓之错”;《辞海》载“错,用金涂饰”。由此可见,将金涂在器物上,用以布置出图案,也是错金工艺的一种,这种错金工艺称涂画法。其大致工艺:一是制作金汞齐,把黄金放入坩埚内加温至400摄氏度以上,然后再加入7倍于黄金的汞(水银),使其溶解成液体,制成“泥金”。二是金涂,在青铜器上用泥金涂画纹饰,或者涂在预设的凹槽内;在汉代青铜器工艺流程中,专门负责金银错工序的工人叫“金银涂章文工”。三是金烤,用无烟碳火温烤涂好的泥金,使汞蒸发,黄金图案就固定在铜器表面了。

以上这种涂画法,今天亦称之为“鎏金”。其实,古代把用鎏金工艺在青铜器上交错表达出各种纹饰的做法也叫错金。古代“错”字有涂画纹饰之意,如“剪发文身,错臂左衽”,即是“以丹青错画其臂也”。涂画法错金的“错”字,可理解为铜金交错表达纹饰。那么鎏金和错金的区别何在?鎏金偏向于整个器表皆是金色素面而无任何图案纹饰;错金则是金铜交错,表达出各种纹饰画面。

综上可知,错金豹镇上的错金法是集镶嵌与涂金两种工艺于一身的。

2 豹的造型

熠熠生辉的错金会吸引我们注意到这只盘卧挺胸的豹。错金让豹镇高贵不凡,豹承载起错金,赋予错金生命与灵动。

豹是猫科动物,它性情凶猛、行动迅捷,有史以来便分布在华夏大地上,伴随着先民的生活而出没。中国目前已知最早的文字甲骨文中就有“豹”字,其写法就像一只豹的简笔画。在中国分布的豹,叫作花豹,又依据分布地域划分为华南豹、华北豹、远东豹、印支豹四种。因为花豹身上的豹斑不是实心的,而是空心的,所以也称“金钱豹”。

豹本身体修长,但经过一番匠心独运之后,它艺术般地盘卧在一个不大的圆盘之上。豹身呈“S”形,表现出豹的苗条与修长;豹挺胸立颈,直视前方;豹身左伏右起,右前腿支撑前胸,右后腿抬起,巧妙地延长了豹身的“S”形曲线;同时又在豹的腹部支撑出了一个空间。在此空间中,收敛的豹尾装饰在此,尾尖翘起弯曲,让原本平平无奇的细枝末节成为点睛之饰,与“S”形豹身呼应成趣。精心设计布局的豹子,一扫平平无奇与刻板,让观众从各个角度欣赏均有看点,曲线、流畅、空间、交错、力度、动感一应俱全。

3 镇的用途

这只精致美丽的豹子有何用处?只是一只精美的摆件吗?并不是。错金豹镇的“镇”字就表示着它的用途。镇是镇压的意思,我们今天熟悉的文房用具中有纸镇,是镇压固定纸张的。那么,这只豹子镇压的是什么呢?是席子,错金豹镇是镇压席子用的席镇。

我们现在垂腿坐椅的生活习惯,是在唐代之后才逐渐普及的,椅子是受胡人影响传到中原并普及开来的,所以椅子在古代也叫胡床。在椅子普及之前,人们入座时是席地跽坐的。“席地”就是在地上铺席子,“跽坐”就是两膝着地,小腿后曲,臀部坐在小腿上,像跪着一般,所以这姿势也称“跪坐”。跽坐时因地面坚硬,两膝直接着地硬而难耐,所以铺上席子让双腿舒适。久之,席子也成为身份的象征,席子的层数、色彩与纹饰,会随着主人身份的高低而增减变化。至今,我们还在使用主席、列席、出席、一席之地等词汇,这都是源于古人席地跽坐而沿袭下来的说法。

但席在膝下,很容易随着人们的起坐而移位,也会随着使用老化而卷边,导致席子歪斜不甚美观,甚至影响人们的心绪。孔子就曾说过“席不正,不坐”“正之而后坐”。为保持席子正而不斜、旧而不卷,人们发明了席镇,放在席子四角,给席子增重,让席子保持平坦、方正、美观。所以,席镇一套是四个。1968年献县开挖南排河时,在当地称为“贯公塚”的封土中却只发现了这一个。

4 豹镇的内涵

席镇的题材多种多样,有人物形镇、动物形镇,但没有植物形镇。动物题材中,又有龟、鹿、羊、熊、虎、驼等种类,豹也是席镇中经常选用的题材。知名的豹镇,除这只错金豹镇之外,河北省博物院还展览有两只中山靖王满城汉墓中出土的错金豹镇,除错金之外,它们的眼上还镶嵌有红宝石。古人为什么会选豹当作席镇的题材呢?据文献记载推断,大概有以下三点原因:

一是崇拜其勇猛有力。豹与熊、虎皆为猛兽,自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就常爱将猛兽表现在器物上,如虎噬鹿、熊虎相咬、豹噬猪等都是常见的表现题材。《诗经》中说:“羔裘豹饰,孔武有力。”人们认为将豹皮穿在身上,会让人看上去高大威猛、充满力量,甚至产生威慑感。

二是彰显身份与财富。豹纹是今天依然十分流行的衣着元素,其实这源于古代人们穿戴豹皮,这种历史由来已久。西周初期,武王就要求大臣觐见时身着豹裘;《诗经·唐风·羔裘》中描述晋国官员“羔裘豹袪”“羔裘豹褎”,可见豹皮是上层人士装饰使用的东西。因为达官显贵皆爱豹饰,所以豹皮也成了财富的象征:战国时齐桓公为交好小诸侯国,“令齐以豹皮往,小侯以鹿皮报”;《左传·襄公四年》记载:“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可见豹皮曾作为可代替财富的贵重物品以礼相赠。

三是以豹比喻君子贤人来明志。《易经·革》云:“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以豹来比喻君子的养成,原本都是普通人,君子通过自我努力修养,逐渐变得有气质和文采,就想小豹子一样,经过成长,逐渐变得满身花纹,矫健美丽。此外,豹也被用来比喻洁身自好的隐士。西汉《列女传》记载,春秋时期,宋国陶邑大夫答子任职三年,任上名誉不兴,却家富三倍,捞了不少钱财。他的妻子认为做官无功而家中豪富,是在積累灾殃,为官治国,家贫国富,君敬民戴,才能积累福报,并哭劝丈夫要学南山隐豹,碰到大雨和大雾天,为了保护自己的皮毛花纹润泽美丽,可以藏而远害。后来就以“南山隐豹”比喻隐士。

豹的内涵如此丰富,它集勇猛、力量、身份、财富、君子、隐士于一身。席镇上这只豹子,更偏向于哪几种含义呢?我们从它的主人来推断。

发现这只错金豹镇的献县汉墓,民间传说为“贯公塚”,也就是说此墓主人应是贯公。贯公是谁?贯公其人,史籍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谊为《左氏传》训故,授赵人贯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子长卿为荡阴令,授清河张禹长子。”贯公师从贾谊学《春秋左传》,因精通《左传》被修学好古的河间献王刘德立为博士。与贯公同为博士的还有精通《诗经》并使其得以流传的毛苌。贯公之子贯长卿在传承其父《左传》学问的同时,又向毛苌学《诗经》,其对《左传》《诗经》的弘扬均做出很大贡献。贯公其人虽记载不多,但依片言只语,我们就能明确地判断出,他以文立身,而非武力,结合豹镇之豹是平静优美而非凶猛的造型,镇上之豹更偏向于表达君子贤人或兼顾体现身份与财富。

河间王刘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并在河间国修建了君子馆、日华宫等专供四方饱学之士整理传授典籍的场所。尤其日华宫规模宏大,据《西京杂记》记载,内设20余处馆舍,专以招待四方饱学之士。清人戈源在《日华宫赋》中遥想日华宫中儒者们“褒衣雍容,或翼而翔,或趋而跄,登降于堂”,一片为弘扬文化而繁忙的场景,日华宫内“殿阁焰烂、古光璀璨”。或许,这只豹镇就曾跟随贯公见证过日华宫内璀璨繁忙的场景,也聆听过贯公和毛苌等人关于传承文明薪火的讨论与争鸣,它就是贯公落座席间的小伙伴,使贯公牢记自己君子的身份以自警自厉,陪伴贯公生生不息地研究与讲学,将贯公赓续文脉的行为凸显得更加笃定,更让人信服。

几千年历史云烟,贯公、毛苌、刘德等先贤已成为中国历史文脉中的里程碑式人物,他们生前的文采风流虽因无情消逝的时光而令后人难以目睹,但这只错金豹镇可能是先贤们在河间国中往日风流辉煌的见证者。逾越千年时空,这只小豹子如今在展柜中静静地对视着欣赏它的观众,但观众可知,我们与千年前的文化明星、与昔日辉煌的河间国,或许仅有“一豹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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