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獾(组诗)

2024-05-10 07:00王彻之
扬子江 2024年3期
关键词:魔鬼

王彻之

机场

在南方,机场的商店都关门了,

自动卷帘门也懒得再动。新装修的穹顶

模仿海螺,但没有风把它吹响。

一颗疲惫的大脑在候机大厅睡着了,

可空姐冷漠的鞋跟

还在扎伤地砖,以模仿她们心里想说的。

不过从脸上看不出。虽然没有洪水,

可眼前的飞机依然像方舟,

前提是不考虑票价。寒意从四周袭来,

似乎为了让一个人的身体外部

变得比身体内部更冷,但根据你说出的话

使你的舌头僵硬的程度判断,

这肯定是徒劳。在南方,有时也下雪。

河流就像安全带围绕

摩天大楼的腰部,以防它从地图上滑落,

但是里面的人并不安全。

市场行情就像座椅扶手

总是可以调节,但心情不可以,

尤其当梦俯冲向地面的时候。

好在,未来的信号马上就能恢复,

也许还有陌生来电。这就是为什么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不过,无论去哪,

它都不见得比我们共同待过的

地方更好。虽然那里一切都不会陈旧,

无论是机场、街道,还是教堂,

甚至连所爱之人也是新的。

十二月的哀歌

——悼外祖母

房门口挤满我不认识的人。

四周爆发张罗和寒暄的声音,

我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晚十点半,有亲戚从外地赶来奔丧。

两个表姐扯着嗓子争论

我该把白布系头上还是腰上。

现在她就像家具那样不动了。

她的嘴唇紧闭像是上了锁,

但最值钱的东西被偷走了。

有人往她手心塞铜钱作为补偿。

她手臂上几处青紫色的血块

还没来得及愈合,以后也不需要了。

她死的第二天早晨就开始下雪,

好在她再也不会感到冷了;

她的衣服、帽子和鞋都已经失业。

我听见母亲跟在黑色灵车后面哭,

他们作为子女的工作被解雇;

无论业绩好坏,合同已经结束。

因为老年痴呆,几周前她看着我

却完全不认识,后来她记起了吗?

大家都说,她死得恰逢其时,

按照习俗,葬礼只需要两天。

她死得很专业,但肯定不熟练,

那天我隐约从她眼角的泪痕得知了这点。

魔鬼

在我们身边,魔鬼有它明确的对象,

不会在达官贵人的客厅里

对出自拙劣画师之手的肖像

有片刻停留。也不会轻率地

觊觎贪婪的意念,

跟随他们回家,但沉默不语,

用掰开一块钱的力量

把一张脸掰成喜悦和悲伤的两半;

孩子像胶水一样黏合它们,

但不经常。

在我们身边,魔鬼有它

充分的理由成为可能发生的

任何事情的原由,

但是此外有很多的事情

没有原因。如同训练草地上,

网球就像老去的人的

愿望挨个落空。而在网的那边,

是多年以前的另一个人,

他的人生像推车装满了网球;

那些最早放进去的

直到最后才会取出来。

在我们身边,魔鬼也会需要

我们的帮助来获得如何

毁灭这个世界的知识,

于是到岁数了我们就结婚,

爱一个人的同时会爱很多人,

但爱一种真理就不会再爱其他真理;

魔鬼没有护照,没法用两种语言

进行表面的友好交谈,

和背地里的闲言碎语;

没有信用卡证明自己可信,

如同没有魔鬼卡证明自己才是魔鬼。

有时我们也需要魔鬼帮忙

来犯下该犯的错误,每犯一次,

就是把自己切下一小块,

好让剩下的部分看起来

像是某种全新的东西。

蜜獾

眼睛通红,但是绝不像哭过,

却好像充满甜蜜和欢乐,

活在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世界。

在我们的视线中,蜜獾轻快地翻动

穴居动物藏身的石块,像盗墓者

但脸上没有期待,仿佛知道

等待它的是什么。夜色中它欢快地

暴露猎物也暴露自身,不理会

洒落额头的月光,被石头扎破的嘴

露出两颗改锥似的小獠牙,

检查损坏的零件。它是快乐的修理工,

虽然什么问题都检查不出。

那种甜蜜感,就像在酷热的夏日

穿着白背心小口嚼甘蔗,

连苦胆也是甜的。它把所有问题据为己有,

然后就当问题没有存在过。

除非碰到母蜜獾,否则永远懒得吭声,

不渴望任何使它精疲力尽的东西。

浑身像铁铸的锄头,它的生命

仿佛就是用来犁开大地和雌性,

把狮子和鬣狗,轻快地甩在身后。

我真羡慕,有时它就像深夜

从酒吧跑出来的小年轻那么快活,

而我不会再有了。它快活得

就像不知道自己犯过什么错。

它快活得好像不认识它自己,

即使是在河边喝水的时候。

它快活得就像一团世界上最快乐的黑色,

忘了命运全然由矛盾和混乱构成。

从佛罗伦萨来的明信片

一条疲惫的、所以充满咖啡椅的大街

和为了拍照好看,把自己晒成小麦色的民居,

放任雨狂撼我的记忆,像孩子摇晃存钱罐。

而我,虽然身无分文,仍被某种

单纯的渴望弄得晕头转向,像暴雨中的横舟。

在阿尔诺河,水面像房租一样上涨,

但无家可归的白鸥仍在聚集,它们强壮而自由,

却没有变得更好,虽然每天免费进出

美术馆。那里,精心悬挂的、谁都没见过

其本人的肖像,和墙壁剩余部分的空白,

概括了人类过去的特征。而未来不过是

灰尘,通过毫无征兆的喷嚏,逼迫手捂住嘴,

阻止它把剩下的话说出。

紅豆

必须先泡在水中

好一会儿,最好是两天,

这些像从夜晚的

石钵流出的,闪着金属光泽

如红蓝花结出的

种子,并在风中燃烧的

胭脂球,才能松动它们

恪守的目光原则。

这些小弹珠,丢失了弹弓,

在与空气松弛的

关系中从永恒迸发,

像渔网中的鱼翻着白眼,

紧咬潮水的白线,

如今却耷拉着头,像苍蝇的

复眼,把美视作与丑

几乎等同。这些变软的,

蜗牛般的火,怯懦地

在沼泽中连成一片,

如红臀鹎的蛋,而暴雨

足足有几个月了,

它在我们屋子里产卵。

在分娩的时刻我们会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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