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诗歌互为镜像

2024-05-10 07:00张烨
扬子江 2024年3期
关键词:浦东手掌江水

张烨

现代城市生活的快节奏,对物欲的无边追求,无疑给人们增强了压迫感、焦虑感,人心,就像诗人安谅笔下“失眠的江水”渴望安宁。

安谅是一位值得诗坛关注的优秀诗人。多年来,他笔耕不辍,出版了30余部专著,除了诗歌,还包括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话剧、音乐剧、影视剧。不少作品获全国性奖项。2010—2013年他作为上海援疆指挥部副总指挥,在艰辛的工作之余,饱含豪情和热血写成了近80万字的《援疆日记》。他说自己的写作就是“言大千世界,述人间凡域”;“生命犹如逆行之旅/即便只有一叶扁舟/也要努力向前航行。”我认为安谅本质上是一位理想主义者。

安谅近几年的诗作,其中分量最重的一块是抒写上海的诗歌。安谅的诗朴素、自然、不事雕琢,不刻意追求修辞技巧,往往在不经意间以朴实的叙事方式、深刻的内涵和真挚的感情打动读者的心灵,实现自身的美学价值。本文想从三个方面评述这些诗作的审美特色。

意象:知性与感性的交织,现代意识的浸润

庞德说过:“一生只呈现一个意象,胜于写出无数作品。”安谅的诗中所营造的意象有很多,诸如江水、树、雪、共享单车、玫瑰、核桃、蛾子等。我以为“江水”这个意象写得最独特,最有个性,也最亮眼。“两岸一东一西/都是她的孩子,疼爱不惜//很多年一个繁华一个荒僻/她饱受呵责,深波中隐含冤屈//终于她展开观音一样的手臂/把两个紧紧牵系,血脉畅流/在空中,也在江底//西岸东岸雄起/欢畅而清澈,是她的笑意”(《骨子里,她是母亲》)。作者笔下的“江水”是饱含感情的,会因为当年浦东的贫瘠荒僻、人们生活的艰辛而忧虑“失眠”;也会因改革开放,浦东的崛起、发展、繁荣而“欢畅”。在空中,有多座连接两岸的现代化斜拉桥;在江底,有潜龙般蜿蜒的过江隧道。浦东震惊世界的巨变给了诗人创作的灵感。把江水比作母亲,这个意象看似寻常却奇崛,以物喻己,表面上写的是江水,其实写的是作者自己的思想感情,展开一种思考的意识流,因而“江水”这个意象可以说是知性与感性的交织,浸润着作者的现代意识。“她展开观音一样的手臂……”这样的诗句很具艺术张力,可以省略掉许多描述性的内容,让读者自己去填补想象空间。再看《江水不紧不慢》这首诗,将江水与人勾连,江水成了人生背景的一部分,实现了意象的转换。“地上的事再急迫/江水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流着/像隔壁老爷叔,几十年来/也这样不紧不慢,也不见老//他孑然一身,浮浮沉沉的闲言碎语/和他的岁月一起流淌//也有不懂事的小孩,捡着大人的脏话/就往他身上抛/他与这江水一样,什么都容纳了/从不见疯狂咆哮//江水不紧不慢地流着/他也不紧不慢地生活”,作者对人的命运进行现代意义上的审视,以江水为衬托抒写了一个普通人平凡的一生。作者似乎采用了电影的蒙太奇镜头转换手法:江水与人时而平行,时而交错,展现了现代小人物被忽视被轻慢,隐忍而悲凉的命运。这首诗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凸现了城市诗歌的现代性意义。读这首诗,似乎听到了江水流动的声音,普通人的生命流动之声,眼前展现了一幅灵动的寓意深长的画面。

想象:气韵饱满,潜藏于文字背后的情怀

情理是诗的内核,想象是艺术手段,是思想与情感得以升华的翅膀,想象的丰富标志着一个诗人内心世界的丰富。且看安谅的《我的手掌,我的浦东》,这是一首气韵饱满的诗,境高意奇,灌注了极为深挚的感情。作者将上海浦东想象成“我摊开的手掌”,手掌的纹路“是四通八达的路网”,“五根手指,是伸展自如的开发区/引领江山的飞扬/陆家嘴翘在大拇指上/坚挺而又健壮/洋山港在掌际延伸/带着海风的凌厉/张江的名声在外,如中指/长风破浪/而世博园,如小拇指/正小弟弟般成长//……我熟悉我的手掌/就像熟悉我深耕过/而且深爱的浦东/我抚一抚胸口/浦东就在心中激荡”。安谅的诗充满了时代气息、生活气息,“手掌”是想象的载体,其深层意义是要表达一个城市人的情怀与理想,对城市建设、城市美好生活的渴望与追求,对创业者的崇敬,对城市面貌巨变的自豪。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本人也是浦东建设的“深耕者”,他的詩自然更贴近生活,与生活并置,互为镜像。诗人用艺术想象的魔力,将“手掌”幻化成浦东新景的巨幅画面,使诗的精神空间陡然生动鲜活起来,令人赞叹。

想象的奇特、陌生化,想象所抵达作者内心的思想感情,是诗歌获得成功的要素。在《上海的雪》一诗中,作者将下雪想象成字体,“上海的雪,像小楷”,北方的雪像“狂草”,“不管是哪一种字体/其实于我都很养心”。别致的想象给人以新奇的美感,也为诗增添了灵动感与气韵。又如作者将上海城市的“共享单车”想象成“随处可见的马儿”,“明明是圈养的主儿,却表现得像是散养”,“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缰绳,从来死死地套住脖颈//……很多人都是这样的马/你我也一样”(《共享单车》),这首诗以特有的视角揭示了城市生活的另一面:纷乱无序,冷漠隔阂,压抑无奈的生存环境。以物象来暗示启发微妙的内心世界,充分显示了城市诗歌的现代性,深化了诗的内涵。

反讽:以自嘲幽默的笔触彰显诗歌的艺术个性

放眼当下诗坛,较多见的是沉重、悲愤、冷峻、优美、机智的诗歌,却很少有幽默、诙谐、有趣的诗篇,这,可能与国人的性格与思想感情有关吧。

我与安谅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城市人好像都特别忙,平时都极少联系,和安谅也只在几个诗歌活动中碰过面,也未及闲聊什么。和气寡言、矜持严谨,是他给我的初步印象。可不曾想他写起诗来却恣意洒脱、妙趣横生,与我印象中的安谅判若两人。近几年的诗作中有不少诗篇写得智慧、俏皮,弥散着喜感,让人忍俊不禁。如《在顶楼,渗水是一种天礼》这个诗题就有反讽的意味。“天窗边的墙面上/洇开了一片/淡然若叶/叶中有细碎的剥落/如蠢蠢欲动的花骨朵/之后,丰润之滴/果实般坠落/即便,我找了专家中的高手/无数次地悉心雕琢/这逢雨必来的灿然/爱你没商量,自我奔突/烙在家人的心里/像一串火……//我忽然明白,是我选择了顶层/而顶层从此也青睐了我/那从天而降的水滴和光束/都是我应该拥抱的/高贵礼物”,住在顶楼,下雨天墙面渗水,是一件恼人、让人心烦的事,这个题材,倘若按描述和诗的感觉展开来写,多半会落入俗套。作者别开生面,采用幽默的语言和反讽的艺术手法,使这首诗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审美效果。“地球引力,有时是个恶魔/它让你站着站着就想坐下了/坐着坐着,又最好躺着了/躺着躺着,意志也跟着消磨”(《必须站着》);“她的赝品在许多国度出现/她的脸谱也就有了丰富的比拟//有一位大爷说,这不是俺村的那个吗/是化了妆的村姑呀/怎么这么早挂墙上了”(《蒙娜丽莎》);有时自嘲也能收到反讽的艺术效果:“每年订个小目标/年底盘算一团糟……//我就这般状态了/像路边的邮筒/腹中乞丐,外形土豪”(《超重》);“已瘦,据说是新的炫富/尚肥是我无奈的回复//已瘦的人是不是愈来愈多/那如我一样的人应当相应减少//流行新语不管这么多/它只管时尚新潮//若真是这般发展就妙了/至少尚肥愈发稀罕,稀罕容易成宝”(《流行新语》)。作者以自嘲的姿态、幽默俏皮的语言彰显了自身的风格与诗歌的艺术个性。读这类诗歌,我们要摒除一般意义上对诗歌的固有认识——以为诗歌一定要有深刻的意义。诗歌的声音不能只有一种,诗歌的花朵应是形态各异、色彩缤纷。

综上所述,安谅近些年的不少诗作为诗人的作品灌注了城市生活冷暖交替、明暗变幻的色泽,犹如江水的表面与深层,承载着个体生命的存在。他的诗以一种明朗豁达、智慧的眼光和情怀关照现实生活,将现实生活与诗歌的思考熔炼为诗性的光芒,显示了当代城市诗歌向前推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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