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姿态

黄迪

花朵和女性气质，都不无聊

2024年春夏秀场，花朵和时尚之间的默契比人们预料中的更多。在“uber feminine”的大趋势下，刺绣、蕾丝、荷叶边等极致女性化元素全面回归。错综复杂的工艺在平面织物上汇聚成具有景深效果的“花园”，如同当代女性丰富而多面的灵魂。

在西方文化中，将花和女性联系在一起向来是一种主流思想：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将古罗马神话中的花神佛洛拉称为“花之母亲”；鸢尾花是神圣的信物，象征着伊里斯女神的高贵和神秘；而纯洁无瑕的百合，则是女神赫拉的一滴眼泪。人类赋予花朵的内涵也先入为主地影响着大众对“女性气质”的理解。在刻板印象中，花朵和女性总是呈现出类似的柔弱、娇媚、安静和无瑕 ——当然，这种片面的认知也让花朵元素变得无趣和俗气。

花朵真的无聊吗？当然不，它们不谙世事的A面背后一直隐藏着深不可测的B面。由美少年纳西索斯落水变成的水仙花，象征着人性中的自恋，也启发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研究；在法国作家奈瓦尔的诗篇中，花朵是得不到的慰藉、走不出的眷恋，也是人生遗憾；安迪· 沃霍尔的丝网印刷花朵唤起了1960年代的“花朵力量运动”，也被理解为哀悼的象征，因为这位艺术家在约翰· 肯尼迪总统遇刺后创作了这些作品…… 花朵文化从不缺矛盾、反转和冲突，相比那些“完美”的意象，它们的戏剧化特质反而更令人着迷。

以花朵的丰富姿态展现多变的女性气质是本季的重要使命之一。在设计师千奇百怪的异想世界里，一朵朵刚毅的、奇幻的、怪诞的、高能量的花儿在秀场绽放，它们不乏性感、精致、美丽，但那份由内而发的自由、勇敢和笃定更打动人。

首先不得不提的是Sarah Burton的Alexander McQueen。2024春夏系列是Burton的告别之作，也是她对自己26年职业生涯的回顾，她使出看家本领，把Lee钟爱的玫瑰花塑造成各种形态。令人过目不忘的是一件胸前印有大幅David Sims血红玫瑰摄影作品的象牙白雪纺吊带裙，其实早在2015秋冬的AlexanderMcQueen秀场上就出现过同款元素。Burton式的女性气质中和了McQueen的叛逆基因，让不同特质的女性都能在时装的加持下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这让Sarah Burton时代的AlexanderMcQueen也成为最受女星青睐的红毯战袍之一。

而在Valentino 2024春夏系列中，你能深切地感受到，极致的性感是有所选择的，即便裸露，也要尽量充满诗意。在Piccioli的作品中，你很少会看见“掐腰”“露胸”“提臀”等传统概念中凸显女性曲线的设计技巧，这次他采用一项名为“Altorillievo”的工艺，将时装打造成镂空花朵雕塑的样子。巴洛克式的立体雕花如同藤蔓，从模特胸部蔓延至身体，勾勒出人体优雅的自然形态，结构化的“浮雕花朵裙”犹如盔甲，保护着女性的身体让其不受侵害，又如身体的外延，使得肌肤随着镂空花朵的挪动若隐若现。身处“繁茂花丛”中，新时代的女性没有被铺天盖地的花朵淹没，相反，她们如同具有蓬勃生命力的花儿，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自由绽放在美好的“新自然”中。

岁月静好？花朵也可以很有表达欲！

“因为植物不说话，我们就以为它们处于静止状态，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花朵的秘密生活》中这样说。有些植物寿命很长，但花期很短，如同放一场烟火。它们是群浪子，造型炫目，在能開花的时候尽情表达，随时准备舞到不支后落地……让人印象深刻的时装和花朵同样珍贵和易逝。本季创新工艺的引入和极繁主义的复兴，让时尚的花儿变得更为生动立体。

Olivier Rousteing的Balmain在本季格外引人瞩目，不仅仅因为品牌样衣在时装周开始之前被盗，还因为即便如此，团队还是在10天内赶制了超过50套工艺复杂的华服，如期献上一场隆重的花朵盛宴。这段插曲和本季Balmain的设计理念不谋而合：“你可以因玫瑰生而带刺而愤慨，也可以因荆棘丛中竟能生出玫瑰而欣喜。”显然，Rousteing的团队选择了后者。

模特们穿着用回收塑料瓶制作的花朵装饰的束胸和裙装，而包和鞋则被雕刻得像花束一样。立体玫瑰的材料是漆皮、橡胶、乳胶、陶瓷乃至再生塑料瓶。如此繁花似锦的作品让人心生喜悦，尤其在当下并不算乐观的大环境下，人们需要更多的快乐、爱和美，不是吗？

同样热闹的还有Balenciaga的秀场。经过充满争议的一年，Demna 想用一场“忠于自我”的秀来重整旗鼓，这位以幽默闻名的设计师这样解释自己的设计哲学：“我不禁质疑，时尚是如何产生的呢？我必须对自己诚实，我不想让人们假装看起来富有或成功。或许‘奢侈是自上而下的，但我的时尚是自下而上的。”于是，一件超大廓形的连衣裙出现在剧院般的秀场，复古印花图案让人联想起乡村常见的老式桌布。朴素的花朵让气势磅礴的礼服有了烟火气，仿佛在昭示着“时装其实也是日用品”。

聊到最会玩“花”的品牌，必须要有Prada的名字。延续2023秋冬季“与花对话”主题，花朵元素巧妙地贯穿于闪闪发亮的裙摆和薄如蝉翼的衣袖中。对于很多Prada迷们来说，这一季标志着“装饰主义”的回归。金牛座的务实女子MiucciaPrada表示，相比探讨设计概念，她更关注极致的制衣工艺。于是，在Prada 2024春夏中，你可以看到覆盖在花朵衬衫上的印花流苏，以及如同镶嵌珠宝一般的抽象刺绣，虽然没有大鸣大放，但更为经典隽永。

玫瑰是玫瑰是玫瑰

如果沒有玫瑰，这个世界上许多动人的表达都要换个说法。叶芝的很多情诗都要更换意象，小王子会爱上别的花，迪奥小姐也可能闻起来是另一种味道，格特鲁德的“玫瑰是玫瑰是玫瑰”或许要变成“百合是百合是百合”。幸好玫瑰一直存在，启发着不同时代的创作者。相比往季而言，2024春夏系列的玫瑰更为立体。无论是Chloé、Simone Rocha还是Balmain，一朵朵漩涡一样的玫瑰盛放在时装的细节处，特别是“肩头站花”的设计不禁让人想起Carrie Bradshaw在《欲望都市》里的经典造型。更让人吃惊的是Simone Rocha这条“叛逆新娘”长裙，长茎玫瑰的蓓蕾被缝入薄纱中，乍一看洋溢着“仙女”气息，仔细端详，所有的灿烂都带着向死而生的决绝。

身体絮语

气温升高意味着展露身体、重建身份、建立性感以及颠覆性感，布料越少，我们和身体的连结越深。Coperni的迷你裙薄如蝉翼，仿佛鼓励女孩们把在卧室里随便穿衣的自信带到室外。Zimmermann和Givenchy的半透明印花裙则显得更为庄重，释放着来自人体的原始能量。而Valentino和Loewe却通过镂空的花朵构造出如同盔甲一般的战袍。这股“朦胧裸感”的趋势或许不那么实用，却让春夏秀场盛放着关于女性自主穿衣、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渴望。

实验性花朵

2024春夏秀场，抽象成为“流量密码”。当大胆的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和环保主义融入时装，花朵元素也可以变得新奇而陌生。Noir Kei Ninomiya是川久保玲的得意门生，也是近几年巴黎秀场最受瞩目的新人之一。设计师二宫启擅长采用全新的技术和材料，创造近乎于艺术装置的时装奇观，例如2024春夏系列中形似“分子炸裂”的花朵就颇为震撼。更有Undercover，在犹如温室花园的礼服裙中安放照明灯，展示了一个由真实的蝴蝶和鲜花组成的生态系统，花朵和蝴蝶在秀后回归自然。Marni也是“超现实主义”的长期实践者，这条由数百幅花卉图案以拼贴手法制成的裙子，仿佛一本被打开的古董植物年鉴。更令人惊奇的是，废弃的锡罐也被塑造成立体的花卉，以极富生命力的姿态从连衣裙上“长”了出来。同样以可持续面料创造花朵的还有中国的Susan Fang，都说没有花朵不会凋零，可心中有爱的设计师们偏偏用风趣的创作手法造出了真正的“永生花”。

Lea向ELLE China表达了她对于花朵趋势的见解。

“花朵代表着纯粹的能量、纯粹的色彩、纯粹的光芒和爱，它们在地球的生态系统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可是放大看花朵的细节，它们又是那么脆弱娇嫩。同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这是多么宝贵啊。所以，谁不想拥有花朵的力量呢？我相信没有设计师可以拒绝在他们的作品中展示纯粹的生命力。花瓣的形状是如此精巧，大自然的诗意随着微风自然地流淌于其中。花朵是快乐，是幸福，是生活的本质，热爱生活的人会随时随地毫不犹豫地拥抱花朵趋势。作为自学成才的艺术家，我习惯于凭直觉行事，不去多想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及接下来要怎么办。花的形状和颜色总是能引导着我的感受，它们与生俱来的能量往往让我可以创造出满意的艺术作品，我要做的就是相信自然，因为自然会慷慨地提供一切。我在时尚界的很多合作中都有花朵元素，这些花朵来自我在暗房冲洗的胶片，我将其转化为数字文件，再用数字打印的方式在服装上呈现，我喜欢在黑暗中塑造和创造出不同的美丽视觉元素。”

极繁主义

“静奢风”的流行为时尚带来关于长期主义的思考，也让人不禁开始想念“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热闹，终于，充满表达欲的极繁主义时尚在2024春夏季全面回归。Chanel 2024 春夏高级时装系列灵感来自诺瓦耶别墅的花园，花朵当仁不让成为主角。满幅印花并没有带来压抑感，反而如同轻快的春日颂诗般抑扬顿挫。花团锦簇的Burberry 2024春夏大秀，带给人的不是爆炸式的震撼，反而更像是一次安静且自信的春日郊游。长期以来，Burberry给人的印象是简约、摩登、低调，本季在色彩上的“放手一搏”，反而为经典单品的搭配提供了全新思路。拥抱“极繁”的还有Miu Miu、Marine Serre、Balenciaga……我们一点都不担心这些夸张款式的销量——毕竟有人喜欢永恒的平淡，就有人偏爱烟火般绚烂的瞬间。

极致细节

真正的“繁花入骨”，还要看那些时装上的手工装饰，近乎于珠宝的细节反射着微光，随步伐变幻而闪烁，更容易让花朵元素出挑。以Balmain为代表，巴洛克式的古典华丽风重返本季秀场，亮片、钉珠和水晶串成的几何花朵蜿蜒于建筑式的裙身上，富丽堂皇。而Prada、Paco Rabanne、Chloé则在大面积的暗黑之上点缀精致的几何花朵纹样，毕竟那些不惜工时、一针一线穿刺而成的重工钉珠和刺绣，每一寸都在提醒大家“我很贵”。

东方雅韵

Ralph Lauren将纤细的花卉图腾印在褪色的美式牛仔上，呈现水墨画留白的效果。Mithradate则采用传统中草药扎染的面料，花朵植物图案源自治疗风寒的中医方剂。Shang Xia将汉紫、翡翠和青瓷色等传统色彩融入中式花朵，如工笔画般写意……东方气韵不仅仅是一种诗情画意的美学，更是一种逍遥自在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