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的元政治学和被隐蔽的“内在的真理”

2024-05-23 02:58朱清华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海德格尔

朱清华

摘要:近年研究证实海德格尔原始手稿中有“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这样的表达。但这个发现并不能证明海德格尔哲学是纳粹政治学。“内在的真理”这个概念跟海德格尔这一时期构建元政治学的设想有关。作为区域的元存在论,元政治学要将存有的真理落实到存在者层面的政治活动中。而存在的真理则通过荷尔德林的诗显现为“亲密性”这一比希腊的更为源初的概念。从海德格尔的元政治学理论构想来看,他是以“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之名来构思他所认为的理想政治之基础,而非为任何现成的纳粹运动提供思想基础。他所谓的“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指的并非现实政治中的国家社会主义,而是元政治学用来称呼它要促成的涉及民族和此在本质的运动的名称。元政治学的构想没有成功,并不表明海德格尔思想的失败。

关键词:海德格尔;元政治学;内在的真理;亲密性

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07609

在海德格尔的《黑皮本》出版以前,虽然人们早已知道海德格尔在1933年加入纳粹党并在1933—1934年担任弗莱堡大学校长期间也有过一些后来引起争议的涉嫌纳粹活动的行为,但海德格尔的哲学跟国家社会主义有没有关系,或者是何种关系,这些问题长期争执不休,处于迷雾之中。即使海德格尔在1966年的《明镜》采访中已经就他及其哲学跟纳粹的关系做过说明,也不能止息各方面对他的批判。法里亚斯(VictorFarias)认为,海德格尔是积极的纳粹分子,且终身都是忠实的国家社会主义者,他的哲学被他改造用来服务于国家社会主义,使之哲学化。①最近,法耶(EmmanuelFaye)、沃林(RichardWolin)等人甚至宣称,海德格尔的哲学只是一种纳粹政治学。②法里亚斯、法耶等人的结论建立在误解乃至篡改海德格尔文本的基础上,其论证之任意和结论之武断已经有不少学者进行了反驳。③冯·海尔曼称,法里亚斯的论断引起的轰动效应是对海德格尔的“榨取式利用”,而在《黑皮本》出版后特拉夫尼(PeterTrawny)、法耶等人对海德格尔哲学与纳粹关联的炒作只是“法里亚斯所引发的争吵的‘愚痴的复读机”。④问题是,海德格尔在其担任校长时期前后的文本中确乎透露出对国家社会主义的某种期待。⑤他是否因此将他的哲学跟这种纳粹政治实践结合在一起?他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之说似乎是对此的一种确认。然而,通过对他这一时期的思想进行细致的分析,就会发现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海德格尔在1928年明确表示有构建元存在论的构想,而在这个总体计划中对于政治领域的“元政治学”的勾画是海德格尔关于他的政治理论及其实践的设想。联系他的这个设想,他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与伟大”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澄清。通过分析与此相关的《黑皮本》,并且与这一时期海德格尔的公开讲座、讲课相对照,海德格尔哲学跟国家社会主义关系的问题将更加明晰。

①MartinHeidegger,EinführungindieMetaphysik,VittorioKlostermann,1983,S.208.中译文参见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228页,译文有改动。

②参见PetraJaeger,“NachwortderHerausgeberin”,EinführungindieMetaphysik,VittorioKlostermann,1983,S.234。

③参见JuliaA.Ireland,“Namingandthe‘InnerTruthofNationalSocialism:ANewArchivalDiscovery”,ResearchinPhenomenology,2014,44(3),p.318。

④MartinHeidegger,HlderlinsHymnenGermanien“undDerRhein“(WinterSemester1934/35),VittorioKlostermann,1983,S.195.中譯文参见海德格尔:《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张振华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237238页,译文有改动。

一、“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

海德格尔于1935年6月讲授的课程在1953年以《形而上学导论》之名出版,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在1928年出版了价值概念汇编的第一部分,其中有661篇关于价值概念的著述,也许现在已经数以千计了,它们都称自己为哲学。尤其是当今到处兜售的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哲学,跟这个运动(即全球科技和现代人的遭遇)的内在真理与伟大毫无关系。它们只是在“价值”和“整体性”的浑水中摸鱼罢了。①

文中“这个运动的内在真理”的说法最初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因为这里用了一个障眼法。根据考证,在海德格尔的原稿中,所谓“这个运动的内在真理与伟大”其实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与伟大”(derinnerenWahrheitundGredesN.S.)。1953年,在手稿编辑出版过程中海德格尔亲自将N.S.(即Nationalsozialismus,“国家社会主义”,简称“纳粹”,Nazism)改为dieserBewegung(“这个运动”),并加括号标注“全球科技和现代人的遭遇”来注明“这个运动”指的是什么。②这句话前面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字眼不再跟“这个运动”等同,而变成了对国家社会主义的嘲讽。通过复原文本可以看出,海德格尔在这里的修改弱化了人们对他原来的课程中“国家社会主义”的说法的关注,使国家社会主义哲学完全变成他批判的对象。

“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这个说法在《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中就已出现,并且在讲稿最初出版的时候同样被隐匿了起来。根据爱尔兰德(JuliaA.Ireland)的考察,《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中相关内容的讲授是在1935年1月,而《形而上学导论》是讲授于1935年6月。《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的出版稿删去了手稿中一些政治性更强的内容,但仍然保留了关于国家社会主义的某些内容。③这跟海德格尔时隔半年所讲的《形而上学导论》的内容可以相互对应:

科学作为知识取得和知识传递的有组织的事业,这种事业在运行过程中是持守所谓的自由的客观性立场,抑或是单纯否定这种立场,都不改变当今科学自身的形态。这种自称崭新的科学之所以崭新,只不过由于它并不知道自己多么老旧。它与自然科学的内在真理完全没有任何关系。④

在这段看似无甚特别的内容中,译为“自然科学”一词的原文在海德格尔的手稿中是N.soz.,即“国家社会主义”,而编者出于某种原因将它误读为N.W.(即Naturwissenschaft,“自然科学”),这样就完全避开了因为这段文本而带来的对海德格尔的质疑和指责。通过爱尔兰德等学者对原手稿的重新识读和上下文分析,这两段文本的本来面目才得以展示出来。

海德格尔在1935年的两个手稿中都提到了“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这样的说法,而且显然是以一种肯定的态度提到的。与这个概念相对而被他批判的是在“价值”“整体性”中浑水摸鱼的“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哲学”和当时“崭新的科学”等概念。在这两个文本中,海德格尔实际上指出了几种不同的国家社会主义哲学:一种是“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哲学”,是某些价值哲学、整体性哲学,它们只是浑水摸鱼、趋附政治的大杂烩;另一种是当时的国家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鼓吹的“新科学”。它们跟海德格尔所期许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没有关系。这种“内在的真理”显然完全不同于当时流行的各种纳粹哲学和意识形态。这样看来,加入纳粹党并赴任校长职务的海德格尔已经将自己跟现实的各种国家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隔离了开来。那么,海德格尔如何摆置他自己的思想与现实政治的关系?是否他将自己的思想作为投名状以便跻身政界做哲人王或帝王师,这样就印证了他的思想只不过是国家社会主义的政治学之说?还是他出于民族、国家情怀,虔诚地相信国家社会主义,并用自己的思想为国家社会主义奠基?又或者不是这两者?那么何谓“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它是否等同于“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要回答这些问题,首先需要对海德格尔这个时期的“元政治学”(Metapolitik)加以说明。

①⑧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15;S.124.中译文参见海德格尔:《〈思索〉二至六(黑皮本1931—1938)》,靳希平译,梁宝珊校,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134页,译文有改动;第142页,译文有改动。

②海德格尔:《路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40141页。

③④⑤⑥⑦MartinHeidegger,MetaphysischeAnfangsgründederLogikimAusgangvonLeibniz,VittorioKlostermann,1978,S.199;S.199;S.201;S.202;S.199.

在其担任校长时期所写的《黑皮本》之《〈思索〉三》中,海德格尔显示出创建“元政治学”的意向。他称:“我们必须完成哲学,以便为完全不同的东西(vlligAndere)——元政治学做准备,据此而有科学的转变。”①也就是说,他要由哲学出发去筹备一种元政治学,由此来改变科学。海德格尔为之做准备的元政治学跟他在《存在与时间》之后要对基础存在论进行一种希腊意义上的(转变)从而构建一种元存在论(Metontologie)的总体计划有关。这个时期的海德格尔还没有提出超越或克服形而上学的口号,他反而有志于重演和完成形而上学,并且将他的基础存在论看作这个努力的一部分。在1929年的《什么是形而上学》中,海德格尔称形而上学的问题是“存在之为存在”的问题,“形而上学就是此在本身”,“只要我们生存着,我们总已经置身于形而上学之中了”。②他的元存在论是在基础存在论之后对形而上学的进一步完成,海德格尔称:“基础存在论和元存在论在其统一性中构建起形而上学概念。”③基础存在论对时间状态的阐释已经达到了对存在的形式的指示,通过翻转(Umschlag)转回到“它出发的地方”。④这个翻转要返回的出发地就是存在者整体,进一步而言就是“形而上学的存在者”(metaphysischeOntik)层面。⑤在海德格尔的构想中,基础存在论完成了形而上学从存在者层面到存在层面(自下而上)的构建工作,而形而上学真正的完成需要从这里翻转回来,重新回到存在者整体,回到此在的生存的各个具体的区域。此前他对此在的分析都是结构性的、形式上的,此在在身体和性别上都是中性的。⑥而在这种翻转中所做的是对此在的具体的生存层面的、自上而下的哲学构建,所以这一计划被描述为“元存在论生存上的”(metontologischexistenziell),只有在这个层面才有了“伦理学问题”。⑦海德格尔在20世纪30年代初所要创建的元政治学作为此在实际的政治生活层面的理论构建,应该属于他的元存在论形而上学构想的一个部分。即使他随后放弃了基础存在论的路径而直接探讨存在(或存有)的真理,他仍在尝试从形而上学来创建元政治学。因此,他才在《〈思索〉三》中提出一个概念:“作为元政治学的形而上学”(MetaphysikalsMetapolitik)。这种形而上学又被他称为“此在的形而上学”(dieMetaphysikdesDaseins),它“必须根据其最内在的架构深化、拓展为‘那个历史性民族的元政治学”⑧。

在海德格尔看来,现实的各种国家社会主义理论显然是有极大缺陷的,甚至是错误的,无论是在哲学层面还是在科学层面,更不必说在实践层面。海德格尔称,报刊等文化宣传部门所给出的国家社会

①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42.中译文参见海德格尔:《〈思索〉二至六(黑皮本1931—1938)》,靳希平译,梁宝珊校,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163页,译文有改動。

②MartinHeidegger,HlderlinsHymnenGermanien“undDerRhein“(WinterSemester1934/35),VittorioKlostermann,1983,S.195.

③⑥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90;S.188.

④⑤⑦MartinHeidegger,“RectoralAddressas‘TheSelfAssertionoftheGermanUniversity”,KarstenHarriestrans.,TheReviewofMetaphysics,1985,38(3),p.482;p.483;p.483.

⑧MartinHeidegger,SeinundWahrheit,VittorioKlostermann,2001,S.209.

主义的“世界、标准、要求和态度”是“庸俗的国家社会主义”,它作为某种世界观和意识形态在人民中形成了一种“相当确定的历史和人性的学说”。①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纳粹所谓“新科学”所宣扬的生物学种族主义世界观。这种被海德格尔加以嘲讽的、跟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无关的“新科学”,恰恰是海德格尔跟现实的纳粹世界观从一开始就有的巨大分歧之处。这强烈地体现在海德格尔对所谓“新科学”的批判中。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同期《黑皮本》以及他的校长任职演讲《德国大学的自我主张》中都提到了“新科学”,将它跟传统科学以及一种自由主义的以客观性为目标的科学相对立。他提出,希腊关于自然的科学是源始的科学。自然因两种力量被去自然化(denaturiert),即:通过基督教,自然变成被造物;通过近代科学,自然变成数学秩序的力的领域(Machtbereiche)。而在现代,科学进而变成知识购置和传播的对象,它又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自由的客观主义(liberaleObjektivitt);另一种是对它的完全否定,这就是所谓的“新科学”(angeblichneueWissenschaft)的态度。②这种“新科学”看起来是对自由的客观主义的否定,但二者本质上是一样的。在《德国大学的自我主张》和《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中,海德格尔没有明确说这种“新科学”是什么,但在《黑皮本》之《〈思索〉三》中他却道出了其实质:“‘新科学——无非是对现成的科学进行剪裁以适应民族的利益(vlkischeBelange)。”③在战后对就职演说的自我说明中,海德格尔对这里隐晦的说法进行了解释。他称,他主张将大学的本质建立在知识和科学的本质上,但在那个特别的时期讲科学,就“势必卷入‘新的和‘旧的的双重冲突”④。“‘新的在当时已经以‘政治科学的形式出现,这种新科学的观念建立在对真理的本质的曲解上。‘老的努力保持对其‘专门性负责,提高它,利用这种提高去指导,将所有对科学的基础的反思作为抽象的哲学思考加以拒绝,或最多允许它作为非必要的装饰。”⑤这种“新科学”,这种被海德格尔称为最多追溯到前面几十年的所谓科学,爱尔兰德认为其指的是作为国家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基础的生物学种族主义。这种说法基本上是准确的。纳粹的所谓“新科学”是对实证科学进行剪裁以适应其种族主义、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结果。在爱尔兰德做出这个论断的时候(2013年),《黑皮本》尚未发表。海德格尔在《〈思索〉三》中明确指出,“所谓的新‘哲学如此落后和‘自由主义”,它只是捡起了《存在与时间》中已经被克服的“人类学”方向,并填充上种族主义的内容。⑥海德格尔并不想跟这种主流观念发生直接冲突。他担心,“无论新的还是旧的,它们互相对立,却同样反对我的努力,并使之变得不可能……旧的和新的最终联合为一体,以求瓦解我的努力并最终摆脱我”⑦。因此,在演讲和授课中讲到这种“新的”科学概念的时候,海德格尔一带而过,并未深入加以阐明。不过在1933年的课程《存在与真理》中,海德格尔意外地涉及了这种科学观念。这部分内容并不在海德格尔本来的课程计划中,而在听了科尔本海伊尔(ErwinGuidoKolbenheyer)的演讲后,第二天的课上他即席加入了对这个演讲内容的批判。对海德格尔而言,科尔本海伊尔是“国家社会主义政权的倡议者”⑧。海德格尔提出,科尔本海伊尔的作为理论基础的生物学是奠基在达尔文主义基础上的,但达尔文生命学说并不是单纯的生物学,而是历史性地、精神性地对人和人类社会进行规定。他所赖以立足的原生浆、细胞结构学说、有机生物学都已经过时了。在科学发展中变得过时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在哲学上就是谬误。海德格尔指出,科尔本海伊尔没有看到,“即使肉体生命以某种方式是人的存在及其种族世代传承的承载基础,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个承载基础必定是决定性的基础,或者能够是决定性的基础”①。个体和民族的存在都不能被还原为一种生物学上的能力。人的存在虽然跟身体联结在一起,但人的存在样式不是身体性存在产生出来的。这种生物学的人类学或政治学,在海德格尔看来,完全不能触及“历史性民族的存在样式的决定性问题”,因为它将民族和人的此在的本质仅仅“伪造为一个有机体的活动”。②海德格尔称赞科尔本海伊尔是一个令人敬佩的诗人,但认为,作为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其精神和政治哲学是失败的,他只是柏拉图洞穴比喻中的洞中人。③科尔本海伊尔的以生物学为基础的政治学是当时流行的纳粹哲学的一种通俗样式。在《黑皮本》中,海德格尔明确对这种以生物学为基础的种族主义纳粹哲学持完全反对态度。他对这种“政治科学”极尽嘲讽,说它是“把笼头戴在马尾巴上(本末倒置)”④。在对国家社会主义最热衷的时期,海德格尔提出国家社会主义必须要有可以“留存到未来的东西”,才能成为“真正的新生力量”,但国家社会主义并不是天生的真理,它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永恒真理”,而必须“在生成中形成,勾画未来”。⑤也就是说,它必须通过勾画未来形成自己的立场,成为新生力量。只有“能够准备并释放出一个源始的真理时,它才是真的”⑥。这一真理也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但这种源始的真理不是国家社会主义自身就能提供的。“国家社会主义绝不能成为哲学的原则,而必须总是放在作为原则的哲学下面。”⑦那么,海德格尔的元政治学构建是为国家社会主义运动提供这种理论基础吗?海德格尔否定了这种“奠基说”,称“我们并不想在‘理论上为国家社会主义奠基,即便这样可以使它长久和持存”⑧。但他的元政治学也并非与这个运动漠不相关,他说道:“我们想要为这个运动及其导向力量(Richtkraft)预先建造世界建构和拓展的可能性,在这件事上我们知道,这个筹划本身被歪曲为‘理念后并不具有效能;但如果它作为追问和语言被抛在这个运动力量中、从这个领域产生并保持在其中的话,它就会发生效用。”⑨据此可以认为,海德格尔希望自己的元政治学能够成为国家社会主义的语言和对它的追问,从而在其创建中为其提供某种世界構建的可能性。

①②③MartinHeidegger,SeinundWahrheit,VittorioKlostermann,2001,S.210;S.211;S.212.

④⑩海德格尔:《〈思索〉二至六(黑皮本1931—1938)》,靳希平译,梁宝珊校,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217页;第134页。

⑤⑥⑦⑧⑨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14;S.189;S.189;S.134;S.134135.

B11MartinHeidegger,HlderlinsHymnenGermanien“undDerRhein“(WinterSemester1934/35),VittorioKlostermann,1983,S.196.中译文参见海德格尔:《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张振华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238页。

综上,海德格尔并非要为现实中某种现成的国家社会主义效力,其既不是为之提供理论支持,也不是利用自己的哲学为纳粹活动做理论指导。根据他的判断,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运动是正在生成中的,各种理论和所谓“新科学”都自称“国家社会主义”,但它们都不能使得这一尚未定型的、涉及民族性和人性的运动具有真正的科学性和真理性。他的元政治学来自存有的真理,能够让这一关涉民族和人的本质的运动出自真理,并“据此而有科学的转变”⑩。因此,他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所指的并非任何现实的国家社会主义,而是他期待成就的一个运动,他自己的元政治学源自存有的真理,目的是造成“一种崭新的存有之基础经验”(eineneueGrunderfahrungdesSeyns),“这种经验内含着的是:首先,真理之本质的转变;其次,工作之本质的转变。这种基础经验必将比希腊人在这个语词和概念中所道出的更为源始”B11。

二、和更为源初的经验

海德格尔所说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到底是什么?爱尔兰德通过分析這一概念所在的文本非常有洞察力地提出,它跟荷尔德林对自然的重新命名有密切关系。荷尔德林重新命名的自然不但改变了诗意的可能性,而且改变了政治的可能性。她称这个“内在真理”为“自然发生事件”(event)。①那么,通过荷尔德林的诗发生的真理是怎样的真理?海德格尔称,这来自“一种崭新的存有之基础经验……这种基础经验必将比希腊人在这个语词和概念中所道出的东西更为源始”②。荷尔德林诗中的自然是比希腊的更源始的经验的表达,因为它来自存有的真理。荷尔德林所说的自然不是指自然景色,更不是自然科学中所说的自然,即那种作为从地理学到天体物理学等科学研究对象的东西。③它也不可还原为有机物世界观、生物学的原始浆糊和气泡。④海德格尔的这些说法显然在映射当时实证的“旧科学”和作为纳粹意识形态基础的“新科学”的对象的自然。在自然科学中,甚至早在基督教将自然降格为受造物之际,自然已经被去自然化(denaturiert)了。⑤而荷尔德林所召唤和命名的自然——大地、雷霆、葡萄树、河流——既是具体的、实际性的,又是普遍的。诗人的莱茵河是带着家乡和大地的,而家乡和大地是历史性的,是连带着具体的民族的命运的。而这自然又被海德格尔称为“普遍之物”(Allgemeine),这里的普遍并非抽象,而是指“无所不包的全体”(DieNaturistdasumfangendeAll)。⑥海德格尔所探寻的“存在者整体”就在荷尔德林的自然中得到了呈现。就像荷尔德林在《如当节日的时候》中所命名和召唤的闷热的夏夜,宁静的阳光,迸发的闪电,河流、雨水、葡萄树,这些起源的力量统一为一体,发出协奏齐鸣。这里有诞生和光芒、大地和投掷雷霆的神,诸存在者之谐鸣将万物束缚为一体并支配这个统一体。万物则在源初的诸种力量的对抗中是其所是(ist)。⑦但这些自然本源的力量并非天然柔顺,而是相互敌对、彼此对抗的。海德格尔称,这不仅仅是一种力量跟另外的一种力量的反对,而是每个力量都试图解除其他力量,其方式是:试图移置另一方并将自己置于另一方之前,阻挡它,遮蔽它。⑧起源上的诸种力量的对抗和斗争,“是一种相互遮蔽,一种在自身中起支配作用的遮蔽状态的发生”⑨。这种对抗中的统一谐鸣被荷尔德林称为“亲密性”,构成存在者整体的就是这种“亲密性”。⑩荷尔德林所说的“亲密性”(Innigkeit)这个表达情感上的真挚、热忱、亲密的德文词,所指的是存有之本现的最源初的状态。这种源初性的诸种力量在斗争中的统一类似于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所说的和,但海德格尔强调它只是跟这些概念有可比性,而不是等同。B11因为荷尔德林是德意志的,而非希腊的,他是德意志民族的未来开创者。荷尔德林意义上的统一性不是外来的力量将几种不同的力量强行捆缚在一处,而是一种支配性的统一作用在起源处发挥作用,已经发源出来的东西作为相互敌对者各自保持自身、彼此分离,而在斗争中又和谐一致。这就是荷尔德林所说的“亲密性”。B12海德格尔称,亲密性是属于存有(Seyn)的秘密。而荷尔德林通过诗歌为其命名,通过这种命名,它成其所是。B13存有的秘密在被命名之际得以敞开,但敞开并非畅通无阻,而是被揭示为“自我遮蔽着的遮蔽状态”(alsdersichverbergendenVerborgenheit)。B14

①JuliaA.Ireland,“Namingandthe‘InnerTruthofNationalSocialism:ANewArchivalDiscovery”,ResearchinPhenomenology,2014,44(3),p.322,335.

②MartinHeidegger,HlderlinsHymnenGermanien“undDerRhein“(WinterSemester1934/35),VittorioKlostermann,1983,S.196.中译文参见海德格尔:《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张振华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238页。

③④⑤⑥⑦⑧⑨B11B12B13B14MartinHeidegger,HlderlinsHymnenGermanien“undDerRhein“(WinterSemester1934/35),VittorioKlostermann,1983,S.195;S.255;S.195;S.195;S.256;S.249;S.249;S.249;S.249;S.250;S.250.

⑩爱尔兰德称,海德格尔的“‘另外的形而上学只能建立在‘对beyng的新的基础经验上,它比希腊Physis所说的东西更源始。恰恰是从荷尔德林开始——德语中最早——称自然为‘亲密”。参见JuliaA.Ireland,“Namingandthe‘InnerTruthofNationalSocialism:ANewArchivalDiscovery”,ResearchinPhenomenology,2014,44(3),p.325。

海德格尔所说的比古希腊的更源始的经验,就是这种出自统一的来源的诸力量的作为斗争与和谐的亲密。这种亲密性不但在本源性的诸种力量的斗争与和谐中展示,而且还在存在与生成的关系中显现出来。是涌现,是敞开和揭示,是使存在者在场和是其所是。而赫拉克利特的箴言“自然喜欢隐藏自身”表明隐藏和遮蔽属于存在的本质,是存在的来源。这个来源位于存在中,在显现者的本质中,所以存在倾向于再次进入遮蔽,无论是肤浅的歪曲和掩盖,还是伟大的遮盖和沉默。①在希腊人那里有存在和假象/显象的区隔,对应于存在和生成/变易的差异。这在柏拉图那里表现为存在与非存在概念上的对立、存在和生成之物之间的实体上的对立、知识和意见在认识上的对立。在形而上学终结处的尼采只是颠倒了这些对立关系的次序。而海德格尔揭示出对立双方之间有一种亲密:生成是涌现到,是进入在场整体并离开,存在是涌现着显现在场,非存在是不在场。②生成不是纯粹的非存在,而是进入在场状态,但尚未“是什么”。存在是涌现着在场出现,涌现而又凋落,这种交互关系的显现就是存在自身。③存在和生成、显现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存在与非存在、在场显现与不在场之间斗争而又交融的结果。诗人荷尔德林通过诗歌为存有命名,“创建存有”④。诗人不是外在地描摹自然和表达情感,即不是将自然当作一个对象。诗人的创作乃是自然自身的道说,“诗人的道说作为自然自身的道说,跟自然有同样的本质”⑤。因此,和被看作是同一的。从这方面来说,存在就是存在者在自身中的聚集,并保持在這个聚集状态中。但这种聚集不是凑在一起,而是在中,在对峙意义的斗争中,相互摩荡而聚集。“那相互摩荡者就是聚集着的聚集状态,。”⑥海德格尔将艺术的本质看作这种斗争的结果。这种斗争摩荡擦出的最闪亮的火花,就是在存在者中的最闪耀者,也就是最美者。⑦那种将美和艺术看作惬意的享受、轻松愉悦的生活填充物的看法,在海德格尔看来,无异于将艺术等同于做甜点。⑧

海德格尔在对荷尔德林诗的诠释的上下文中提到“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爱尔兰德认为它跟荷尔德林所命名的自然有密切关联。出于资料的局限和学术的严谨性,她并没有宣称“内在真理”就是荷尔德林所说的自然以及海德格尔的存有之真理。而前面对《黑皮本》中海德格尔所要创建的元政治学的分析表明,元政治学的真理恰恰源自存有的真理,它的目的是为“这个运动”及其力量提供塑造世界的可能性。⑨这就切合了荷尔德林诗中比希腊更源始的对自然的经验以及“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的说法。存有的真理不是直接改变政治的可能性,而是通过元政治学的创建在这场国家社会主义运动中提供塑造世界的可能性。但是,并不能将元政治学等同于任何现实的国家社会主义,海德格尔并不认可任何现实的国家社会主义政治理论,然而他认为,如果一场深刻触及民族和此在本质的运动被称为“国家社会主义”的话,他的元政治学能使这一运动真正源自真理,产生本真的政治决断。“这一运动”虽然被称为“国家社会主义运动”,但事实上它不同于任何现实的纳粹运动。海德格尔只是用这一名称来道说他的元政治学。

①②③⑥⑦⑧MartinHeidegger,EinführungindieMetaphysik,VittorioKlostermann,1983,S.122;S.122;S.123;S.146;S.146;S.146.

④⑤MartinHeidegger,HlderlinsHymnenGermanien“undDerRhein“(WinterSemester1934/35),VittorioKlostermann,1983,S.258.

⑨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34.

三、“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失败

要理解海德格尔“这个运动的内在真理”,还需探讨“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这个概念。在《黑皮本》中,海德格尔有少数几次提到了“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dergeistigeNationalsozialismus)。他认为,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不是什么“未经证实的”“理论的”东西,甚至不是所谓本真的理论,但它跟各种组织和行业的国家社会主义“一样是必要的”。①如何理解这个概念?他提出的另外一个概念“庸俗的国家社会主义”(Vulgrnationalsozialismus)跟“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形成了一个对照。庸俗的国家社会主义指的是那种在报刊和纳粹文化宣传中所宣扬的各种行为方式、标准,它所表达的更是一种行动和实践,而非理论。当时纳粹宣称国家社会主义是在实践中开始的,而非作为理论发展起来的,将理论看作“超然的思考和头脑中的娱乐”,从而蔑视理论。②海德格尔虽然驳斥了这种对“精神”“理论”贬低的态度,但他所说的“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并不等于一种理论。特拉夫尼也称,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和庸俗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关系不是理论和实践的关系。③这再次说明,海德格尔并未想要为现实的国家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实践提供理论基础。他所谓的“必要的”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是对民族精神的塑造,对世界的构型,它寓于“精神历史的向外伸展”及其基调的“源始”和“清晰”中,这些能够迫使达成此在“创造性的转变”。④这种精神历史跟纳粹意识形态的生物主义所宣扬的完全不同,按照那种种族主义的意识形态,精神历史从一个生物学和人类学意义上的“民族”中自然生长出来,就像只要不受阻碍苹果树自然就会长出苹果一样。⑤海德格尔对后者反复严厉地批判,即使是在他跟纳粹政权关系最亲密的时候,他也公开和半公开地指责那样一种意识形态科学。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大致可以理解为他对他的元政治学在“这个运动”中的命名和定位。⑥它并非完全是精神的和理论的,而是也在存在者层面、在实际的生存层面显现。但它不同于任何现成的国家社会主义,而是存有的真理在一种实践理论——元政治学中的显现。

①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35.中译文参见海德格尔:《〈思索〉二至六(黑皮本1931—1938)》,靳希平译,梁宝珊校,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155页。

②⑤⑧⑨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33;S.142;S.115;S.462.

③参见PeterTrawny,“NachwortdesHerausgebers”,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532。

④⑦⑩B11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141;S.162;S.198;S.198.中譯文参见海德格尔:《〈思索〉二至六(黑皮本1931—1938)》,靳希平译,梁宝珊校,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162页;第185页;第225页,译文有改动;第225页,译文有改动。

⑥特拉夫尼也认为,海德格尔将他的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看作“遵循他发展的‘元政治学。而‘元政治学基本上就是海德格尔在存在历史中‘第一个开端到‘另一个开端的关系”。参见PeterTrawny,“NachwortdesHerausgebers”,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533。

但海德格尔很快就承认他在政治领域的尝试是失败的,甚至是错误的。结束校长任职后,他在《黑皮本》中写道:“我的校长任职建立在一个巨大的错误之上……”⑦在跟纳粹政府脱离关系之后,海德格尔更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元政治学是毫无希望的。他试图通过“另一种形而上学”(即元政治学)造成科学转变的期望也落空了。⑧在《黑皮本》之《〈思索〉五》中他承认,通过将科学重新纳入“形而上学”中,从而恢复科学的本质性真理,这个努力已被证明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一旦进入存有的有价值的问题领域中,就意味着“科学”的解体。⑨他对自己在任职校长期间的言行唯一肯定的是他的《德国大学的自我主张》这一校长任职演讲。在卸任后他说“主张”是“一个巨大错误中的小插曲”,因为为了这个演讲中所追求的目标他已经准备了几十年。⑩这一讲演是以大学的科学教育和时下的科学观念为中心展开的。在战后海德格尔对这次就职演说进行的解释中,他概括这个演说的目的为:(1)在对科学的事质之本质领域的经验中奠基诸科学。(2)真理的本质作为让存在者如其所是的存在。(3)保持在希腊世界中的认识的西方之途的开端。(4)做到以上这些,是我们作为西方世界的一部分的责任。B11

从存有的真理出发为科学奠基,让存在者从真理的本质而来在场存在,重演西方思想的第一个开端,倾听西方的命运的呼声,并由此成为历史性的人民和民族,这是“主张”的核心观念。海德格尔说道:“追求德国大学本质的意志就是追求科学的意志,这种意志是作为追求德意志民族历史精神使命的意志,这个民族是在其国家中自我认识的民族。”①科学不仅仅是一般而言的知识追求,而是关乎大学的本质、民族的命运、国家的本质。海德格尔为此创建元政治学,以塑造大学的本质和承担民族与国家的命运。校长任职演讲的时间是海德格尔介入现实政治最深之时,也是他跟纳粹政权关系最融洽的时候。而正如其子赫尔曼·海德格尔(HermannHeidegger)所指出的,这份演讲辞中并没有出现“国家社会主义”,也没有提到“元首”“帝国总理”“希特勒”这些在当时如火如荼的字眼。他的做法在当时是不寻常的。海德格尔后来并不否认这时卷入了这场运动,也不否认自己犯了错误,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纳粹党的积极分子,而是一个批评者。②

那么,海德格尔这个时期的哲学是否可被称为“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哲学”?在提及“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的时候,海德格尔说它是“必要的”,似乎承认自己拥护它。这也造成了口实,被人指责他是终身的纳粹、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分子。但即使在纳粹时代,海德格尔也拒绝将他的哲学标记为“国家社会主义的”。在《黑皮本》之《〈思索〉五》中,他提出,将一种哲学说成是“国家社会主义的”或不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就相当于说一种三角形是勇敢的或不是勇敢的。“哲学永远不能被‘政治地评价”,因为哲学“创造性地思存有的真理,跳到了所有建构、保存、恢复存在者的那些直接的创造和工作前面”,如果说一种哲学是为国家社会主义服务的,那么这种“哲学”只是累赘迂腐地追在国家社会主义后面,根本不能被称为“哲学”。③因此,一个哲学家也不可以被称为“国家社会主义哲学家”。作为一个哲学家,海德格尔必然拒绝被贴上任何政治标签。他设想的“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应该算他失败的元政治学所打算构造的一种国家社会主义的政治理论和实践形态。这种元政治学本来筹划以荷尔德林的诗所指示出来的存有的真理为源泉,从“此在的形而上学”拓展而来,在国家社会主义运动中提供塑造世界的可能性,以影响运动的方向。④但海德格尔遭遇了完全的失败。他并没有真正构建起这种元政治学,他所谓的“精神的国家社会主义”也随之破产。随着海德格尔错误的政治实践的结束,他的思考也退回到了哲学层面,在那里继续他的存在之真理以及诗的运思。

①MartinHeidegger,RedenundandereZeugnisseeinesLebensweges(19101976),VittorioKlostermann,2000,S.108.

②参见MartinHeidegger,“RectoralAddressas‘TheSelfAssertionoftheGermanUniversity”,KarstenHarriestrans.,TheReviewofMetaphysics,1985,38(3),p.468。

③④MartinHeidegger,berlegungenIIVI(SchwarzeHefte1931/38),VittorioKlostermann,2014,S.348;S.134.

四、結语

《黑皮本》的出版令海德格尔陷入又一轮舆论风波之中,关于他的哲学是否内在地包含了“反犹主义”,以及他的哲学是否为一种国家社会主义的理论,这些指控一时间大有将海德格尔哲学以及海德格尔本人逐出哲学领域的势头,甚至有学者为避免风险而与海德格尔“割席”。但经过几年的沉淀,喧嚣渐趋平静,对《黑皮本》中包含的思想的真正的研读才得以开始,一些问题得以更加客观地被看待,一些关于他的哲学的争议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澄清。海德格尔的元政治学在提出时无论是否带着一种政治热情都不属于当时现实的国家社会主义理论,也不是为现实的国家社会主义实践提供理论基础的。他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之说乃是他期待成就的一个运动的真理,即他的元政治学所建基其上的存有的真理,这种真理通过荷尔德林的诗歌展示出来,它出自比古希腊的更源始的经验,作为源始的诸力量的斗争中的统一的亲密性。从存在的真理出发走出西方传统形而上学所带来的普遍困境,这是海德格尔哲学一直致力于做的工作。这一时期的种种努力都与此相关。他的政治理念和实践在复杂的政治现实面前显然无力,所以迅速败退下来。但他的哲学仍然因此被蒙上了阴影,不能不说是遗憾和教训。

HeideggersMetapoliticsandtheConcealed“InnerTruth”

ZHUQinghua

DepartmentofPhilosophy,Capital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089,China

Recentstudieshaveconfirmedthepresenceoftheexpression“theinnertruthoftheNationalSocialism”inHeideggersoriginalmanuscripts.ButthisdiscoverydoesnotprovethatHeideggersphilosophyisNazipolitics.Theconceptof“innertruth”isrelatedtoHeideggersprospectofconstructingmetapoliticsduringthisperiod.Asaregionalmetontology,metapoliticswouldcarryoutthetruthofbeingintopoliticalactivitiesattheonticallevel.ThroughinterpretingHlderlinspoetry,Heideggerrevealsthetruthofbeingas“intimacy,”whichisamoreoriginalexperienceoftruththanGreek.Heideggersmetapoliticstriestolaythefoundationofakindofidealpoliticswiththenameof“theinnertruthofNationalSocialism,”anddoesnotintendtodelivertheoryfortheexistingNazimovement.Hissocalled“SpiritualNationalSocialism”refersnottoanyNationalSocialisminreality,butthemovementinvolvingtheessenceofnationandDaseinthatthemetapoliticswouldbringabout.ThefailureoftheideaofmetapoliticsdoesntmeanthefailureofHeideggersthought.

Heidegger;metapolitics;innertruth;intim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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