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哈利·波特”

令颐

2023年年底，一部名为《大卫·赫尔姆斯：大难不死的男孩》的纪录片正式上映，它第一次完整地展露了哈利·波特扮演者丹尼尔·雷德克里夫的替身演员大卫·赫尔姆斯在特效拍摄过程中受伤、瘫痪、重建生活的全过程。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被看作魔法世界的现实延续。

意外发生

纪录片开头，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哈利·波特的扮演者丹尼尔·雷德克里夫正前往好友大卫·赫尔姆斯的家中。这是两位“哈利·波特”的相聚——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大卫一直担任丹尼尔的特技替身，是屏幕背后的那位哈利·波特。

23年前，两个人初次见面是另一番景象。当时，大卫以特技替身演员的身份走进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片场，11岁的丹尼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能站着做后空翻，而且一点儿都不害羞，很大方地展示自己。”丹尼尔随即就对大卫说：“你是我见过的最酷的人。”

在随后的拍摄中，哈利·波特需要的所有动作都会由大卫先排演一遍，丹尼尔再复制一遍。

2009年1月的一天，英国李维斯摄影棚内，“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最后一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的前期排练正在进行，那一幕是哈利·波特被蛇攻击的场景。为了表现哈利·波特在打斗过程中穿破一面墙的激烈，现场工作人员要将被吊起的大卫向后猛拽。

大卫瞬间被威亚吊了起来，双脚迅速离开地面。事故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发生的，片场的所有人看到，大卫的背部狠狠地撞向了墙壁，随后，他的鼻子紧紧贴着胸口，整个人看上去对折了起来，像乱了线的木偶一样。被挂在半空中的一根钢丝上的大卫，用手指着脖子，说：“我能感觉到，我的脖子断了。”

随后，大卫被紧急送往医院。经过11小时的医学检查和手术，大卫保住了性命，但医生断定，他的胸部以下将瘫痪，手臂和双手的活动能力也受到限制。

“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在大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和两个兄弟一起去练体操。准确地说，体操是大卫的精神庇护所——在学校里，他经常因为身材矮小而受到霸凌，是体操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他喜欢翻腾、跳跃、旋转，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体操运动员。

著名电影特技指导格雷格·鲍威尔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卫时的情景。当时，他要找个孩子给《迷失太空》的小演员做替身，便拜托自己的好友帮忙从体操队推荐几个孩子，在一群孩子中，只有大卫与众不同，格雷格形容他“好玩”。最后，格雷格选中大卫，并将他带到了片场。

这是14岁的大卫第一次接触电影特技。按照剧本，他需要一路连跑带跳躲避爆破，尽管这看上去很危险，但炫目的环境、跳跃的动作让大卫完全入迷了，“我知道，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想成为一名特技演员”。

几年后，大卫成为一名体操运动员，同时也为一些电影担任替身演员。他在参演电影《神鬼愿望》时，再一次遇到格雷格。格雷格告诉他，“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剧组正在招替身演员。格雷格邀请大卫进组，两个人一拍即合。

两周后，大卫第一次在片场见到丹尼尔·雷德克里夫，他们一同开始了一段作为“哈利·波特”的梦幻时光。

如果不是后来的意外，这简直就是大卫梦寐以求的人生。他热爱特技表演，享受作为替身演员的每一秒。“我的动作可能不好看，但绝对是最危险的。我会当那个敢于上前的人。”在片场，大卫不仅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表演，还会帮助其他同伴。

作为替身的大卫在18岁时就拿到了6.5万英镑的片酬，也参与了“007”系列电影和《星球大战》等多部影片的拍摄。那时，大卫一直觉得，自己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工作”，“给钱让你玩，其中还有艺术可言”。

永无尽头

大卫出事后，丹尼尔看着至交遭受重创而瘫痪，感到十分痛苦，但他要继续扮演那个在魔法世界中几乎无所不能的人。

大卫却尽力展现自己乐观、松弛的一面。躺在病床上，他爱和朋友们开玩笑、玩游戏，病房里总是回荡着他的笑声。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实生活中没有魔法，在大卫展现的乐观、坚强背后，是他一个人如何在绝境中重建自己的生活。

对于大卫来说，他要做的第一步，是接纳一个新的身体。

事故发生后，大卫的肌肉几乎全部萎缩，以前令他引以为傲的“像超级跑车一样”充满了肌肉的身体已经瘦到皮包骨了。

大卫坦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一切。事发前，他能够单手倒立，撑半个小时完全没问题，但突然之间，连简单地坐着都成了大问题，“你只是坐在那里挣扎着找到平衡”。

瘫痪是一座走不出的监狱，大卫说：“这是一场永无尽头的意志磨炼。”

尽管他拼尽全力恢复身体机能，从学着坐起来，到慢慢可以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再到借助轮椅行动，但新的问题还是不断产生——痉挛带来疼痛，神经功能日益退化，肌肉在一点点萎缩。事故发生后的几年间，大卫的右侧手臂、右侧肱三头肌、肱二头肌、锁骨都先后失去了知觉以及活动能力。不久前，他左侧手臂的肱三头肌也有了失能的迹象。大卫感到忧虑，担心自己一旦真的失去左手的力量，未来连轮椅都无法推动。

在身体不受控制的同时，大卫发现，自己生活里多了很多“最后一次”。大卫曾不止一次情绪低落地对妈妈倾诉：“谁知道我最后一次挤洗发水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我还能摸一下狗狗，或者自己吃饭。”

在漫长的恢复和接纳新身体的过程中，大卫偶尔也会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崩溃和失态——几年前，他在一次手术后去医院领取自己的手术文件，等待的间隙，他想独自出门抽两根烟，但护士告诫他，仅靠他自己是无法离开医院大门的。这让大卫感到羞愧：“作为一名体操运动员，我的一生都曾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是成功的。但我现在连独自出去抽根烟的能力都没有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也正是从这次争吵后，大卫索性戒了烟。

大卫谈起坐在轮椅上的这些年：“我坐在这里，我瘫痪了，我每天都很痛苦。在糟糕的日子里，我当然会诅咒电影行业。但我也会告诉自己，我曾经演了一部好电影。”

被改变的和无法被改变的

完成“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拍摄后，丹尼尔摆脱了哈利·波特的角色造型，一直试图找回真正的自我，并出资拍摄了这部有关大卫的纪录片。

“大难不死的男孩”是“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第一章的标题，也是所有故事的起点——哈利·波特曾在阿瓦达索命咒下依然存活，他降生的那晚，人们在秘密聚会，他们高举着酒杯悄声说：“祝福大难不死的孩子——哈利·波特！”而在现实生活中，大难不死的大卫·赫尔姆斯也不得不开始全新的人生。

2009年年底，大卫创办了名为“蟋蟀杯”的板球比赛，为英国皇家国立骨科医院的慈善机构筹集了超过10万英镑的善款。他还成为该医院的宣传大使，帮助他们筹集了1500万英镑，购买额外的设施和设备。

2020年，大卫专门找到特技演员与特技导演，录制了41集名为《奇诡特技》的播客栏目，收获了众多粉丝。他还计划开设一家特技工作室，希望能够培养更多具备特技天赋的普通家庭的孩子，并帮助他们在这个行业立足。

纪录片的最后，丹尼尔推着大卫重新回到拍摄“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道具间，在那里，他们找到了拍摄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魔杖，上面整齐地印着大卫·赫尔姆斯的全名。两位“哈利·波特”愉快地聊着天，大卫一度感慨着自己很幸运，感慨自己在遭遇如此意外之后仍能重建生活，还鼓励丹尼尔不要放弃演艺事业，要继续演下去。一切看上去充满希望，但没有人能忽略那个场景：他们走到装有分院帽的道具箱前，丹尼尔把分院帽戴在大卫的头上，大卫摆出许愿的样子，笑着问：“分院帽会把我分到哪里呢？”

随后，他展示了自己的英式幽默：“分我一双好腿会更方便一些。”

（江上清风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