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2017-10-23 09:22
东方剑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方舒曼安妮

◆ 陈 虹

虞美人

◆ 陈 虹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A市的名优企业隆达集团今年还像往年一样准备在小年夜召开年会。整个集团上下都喜气洋洋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可唯独集团总经理杨国志一连几天都拉长着脸,几个部门经理向他汇报工作时也是倍加小心。但就在小年夜当天中午,杨国志的脸突然阴转晴了。

“她会来?”坐在窗前的杨国志仿佛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睛,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差点飘起来。

“各部门统计到会人数时,‘虞美人’推脱说有事不能来。后来我找她单聊,费了我不少唾沫星子,‘虞美人’才答应说会到场。”总经理秘书华显云贴近杨国志,耳语了几句。

“你小子有两下子。”杨国志喜笑颜开,喝着华显云端进来的水,激动地赞许了几句,今天这水温正合他现在的口感和心情。

时间不早了,杨国志抬手看了一眼表,挥挥手让华显云忙自己的去。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装急匆匆乘电梯赶到地下车库,开着一辆进口的揽胜路虎,直奔本市最高档的丽达美容美发中心。

我老吗?当然不。坐在美发中心妆台镜前,享受着指定的理发师娴熟到位的一流服务,杨国志不无得意地想:我杨国志是谁啊?以我隆达集团在本市的地位,我堂堂总经理能是一般人?男人过了四十又如何?还是一支吐露芬芳的海棠花。小年夜老婆去国外和老丈人团聚去了。哈哈,我今晚就来一出海棠花开,手到擒来。

但是杨国志想错了。世界上的女人就像花,有千万种。桂花芬芳梨花娇,或有风情或有傲骨,不一而足,“虞美人”俞舒曼则是深谷幽兰,只可远瞻,不可亵玩。她的娉婷秀婉中始终透着一股冷艳和清高。她的清高可能更多的是承袭了她的家人。祖父是燕京大学的高才生,而父亲不仅在绘画方面天赋异禀,颇有建树,而且在祖父的谆谆教导下为人耿直纯良,不慕权贵,在业内很有威望。

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大多有种傲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是俞舒曼父亲眼中读书人的脊梁,也是俞舒曼在年幼时谙熟于心的道理。今年名校法律硕士毕业后,才华横溢的俞舒曼应聘进入了隆达集团,她的到来点燃了集团里很多王老五心中的熊熊烈火,其中竟然也包括已婚的总经理杨国志。

在今天的年会里,身为秘书的华显云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为了不让公司其他员工生疑,他把俞舒曼的座位安排在杨国志同一圆桌的对面,让杨国志随时随地就能一饱眼福。可是杨国志还是不满意,在领导新年致辞结束后的年会小游戏环节,他要华显云鬼使神差地把俞舒曼和他的座位号“随机”抽成了一对,即兴表演“男女声二重唱”。华显云一一照办,当晚的现场气氛一度被推向最高潮。

演唱完毕,杨国志起身依次向各个圆桌上的新老员工敬酒致谢。一番下来,他晃晃悠悠回到了自己一桌的“元老重臣”面前。

“隆达集团的每一位员工为公司辛苦了整整一年,大家的辛苦我是看在眼里的。来,我敬大家一杯。”说辞还是那套说辞,但略有醉意的杨国志举起酒杯时脸上的笑容溢出不少。

“财务部,老张,老同志啊,不容易,来,我敬你。”杨国志走了过去,老张受宠若惊。

“业务部,老宋,我们公司今年的成就也有你的一半功劳啊。来,干了。”老宋毕恭毕敬地陪着一口闷了杯中的酒。

“小俞,大才女,虽说是新人,但是进步很快,成绩那是……”杨总竖起了大拇指,“来,我敬你一杯。”

“谢谢杨总。”俞舒曼颔首一笑。今晚的她一身淡翠水雾般的百褶连衣裙,外加雪白的羊绒披肩。肩若削成腰若素,肌若凝脂气若兰。自打俞曼舒进入宴会厅后杨国志的眼睛就没再离开过她。

“咦?这酒的颜色不对啊!”杨国志仗着自己几分酒意,弯腰把脸贴近了俞舒曼的酒杯看了又看,他嗅到了纤纤玉手上的玉兰花香,小心翼翼地把这口香气吞进了肚子。

“这是饮料。很抱歉,杨总,我从不饮酒。服务员,麻烦你,请给我倒杯水。”

端庄秀气的俞舒曼端起手中的茶杯,说道:“我今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表示深深的谢意,您看可以吗?”她嘴角轻扬,低眉报以歉意一笑。

“小俞啊,你看大家难得高兴,你多少得喝一点。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喝,你喝一半,剩下的我喝,怎么样?”在座的谁都听得出来,今晚杨国志要饱的可不仅仅是眼福啊。杨国志往自己的大高脚杯里徐徐倒满了红酒,足足半斤。

“真的很抱歉,杨总,我从不沾酒。”俞舒曼没有笑,她心里极其厌恶杨国志下班后还在耍着仗势欺人的那套把戏。

看着俞舒曼软硬不吃,杨国志觉得在一桌的“元老重臣”面前自己很没面子,顺势说:“小俞不喝也是为我着想。这么一杯下去我今晚肯定回不了家了。小华,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拿你当外人,今天替哥哥我和小俞把这一杯酒喝了,哥哥送你一大红包,怎么样?”

在叫好声中,小华一仰脖子把一大杯的葡萄酒送进了自己的肚子,脸顿时绯红,转身一脸痛苦地连滚带爬去了卫生间。

“小俞啊,你今年二十多。我呢,四十多。比你大不了几岁,轮年龄,你该叫我哥,是不?”

“是啊,小俞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哥啊。”旁边的几位“元老”帮衬着应声说道。唯独同桌的75后钻石王老五采购部经理赵煜恩默不作声。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使劲地嚼着,眼睛闪过一丝冷光,睥睨着杨国志。

俞舒曼没开口,杨国志心里有了几分不痛快:“今天,哥就要说说你啦。你业务能力强,人又没得说,就是有一点不好。”杨国志借着酒劲坐到了俞舒曼的边上,一只胳膊架在了俞舒曼的座椅靠背上。

“你呀,不会穿衣服,不会打扮,你看看你,穿那么厚的大披肩。哎呀,还是羊绒的。你热不热呀?脱掉脱掉。”杨国志捏了捏俞舒曼肩膀上的披肩。

俞舒曼侧过脸扫了一眼杨国志,似笑非笑,像在看一个费尽心思哗众取宠的小丑。

要说平日里从杨国志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和“不经意”的小动作中让俞舒曼似乎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产生了辞职的打算。今天杨国志的丑态,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杨总,您不说我还真没感觉到,这空调太热了,我受不了,我要脱衣服了。最近有个网红,脱衣服可销魂了,我给大家学学,图个乐!”赵煜恩英雄救美,随机应变替俞舒曼解了围。俞舒曼感激的眼神被杨国志逮了个正着,恨得牙痒痒。以他驰骋酒桌多年的酒量现在还没糊涂呢。

“小子,以后有你好看的。”

俞舒曼借故先走后,杨国志半趴在座位上拒绝了所有人的敬酒,一个人端着酒杯,左看右看,看到了酒杯上自己的倒影,尤其是他今天特意新打理的发型,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自己什么时候对一个女人这样小心翼翼过?如果一定要说有,只有一个,那就是老婆梁安妮,隆达集团的大老板,他爱过她,因为她的聪慧,她的气质,她的美貌,甚至她的家业。而俞舒曼是他第一个发自内心想呵护的女人。而她却那么冰冷地对他,一个笑脸不给,一口酒不喝,在众人面前结结实实地把他的脸面踩在脚下。他伤心,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舒曼。”杨国志喝着酒在心中默念着女神的名字。

秘书华显云坐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杨国志,不禁可怜起叱咤风云的他,但这种怜悯一闪而过。

“想沾俞舒曼,你也配?”想起刚才俞舒曼的高冷,华显云心中吹荡起一缕春风。

“走。”杨国志起身,拍拍华显云的肩膀。

走出酒店,一阵冷风让杨国志打了一个寒颤,酒醒了不少。他在众多场合中是经过“酒精考验”的,今天喝的酒刚到他以往酒量的三分之二。

今天的如意算盘全落空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笑话。

意识有点清醒后,他愤懑难消,对扶着他的华显云说:“你,开我车,送我去‘浪漫迪娜堡’。”

“杨总,您醉了,还是直接送您回家吧。”华显云完全明白杨国志的意思。

“醉了?醉了去那里才带劲。哪那么多废话?开车去。”杨国志冲着华显云屁股上就是一脚。

一丝不挂的杨国志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今天的运气算是背到家了。

说什么都晚了,被推上警车的杨国志看了一眼“浪漫迪娜堡”。去他妈的浪漫,老子毁就毁在这里。

虽说杨国志在媒体面前很少露面,何况今天还换了一个新发型,但还是被眼尖的治安队长姜波认出来了。

刚被提拔正科的姜波打从“浪漫迪娜堡”的床上看到杨国志的那一秒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有多棘手,处理得好和不好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活菌数作为一种能够考查微生态制剂安全性的质量控制指标,提高微生态制剂的活菌数能够极大地保持制剂的稳定性,发酵温度与发酵时间作为影响活菌数的重要因素,通过试验优化得到其最适发酵温度与发酵时间,对活菌数的提高有益处。另一方面,平板活菌计数法也可应用于检测微生态制剂类的活菌数量,活菌数作为能够指示微生态制剂品质好坏与保存时间长短的最直观指标,一直以来都是研究的热点。

姜波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谁是哪个山头上的人,谁是碰不得惹不起的主,他心知肚明,经营人脉是他的不二法则。他知道杨国志是个倒插门的软蛋,他也知道隆达当家的是杨国志的老婆梁安妮,他更加知道梁安妮的父亲虽然因为健康原因选择在海外颐养天年,但老人家和A市上层的关系那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如果能攀上杨国志这条线……想到这里姜波眼前一亮。

回队后,姜波气定神闲地按照以往流程分派任务。一番安排后,他把杨国志送到了最信任的警长张华晨那里。

审讯室里空调机吹来的暖风并没有让杨国志感到暖和,他心神不宁,微微颤抖,仿佛刚刚从冰窖里被人拖上来。怎么办?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吗?如果警方通知家属怎么办?吃官司怎么办?

张华晨一句未发,坐在他身边的新警有些纳闷。

墙上的电子钟开始报时了,清脆悦耳。但在杨国志听来简直是为他敲响了丧钟。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吗?”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杨国志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希望对方没有认出自己。他不是怕警察,而是再过一天就是新年,如果老婆梁安妮接不到自己的新年问候电话,她肯定会起疑心。一旦她起疑心了,后果会怎么样,杨国志不敢想。所以,现在的杨国志觉得别无选择,只能通过坦白交代,换来宽大处理,早点回家。

“我,我什么都说,是我不好,鬼迷心窍去那种鬼地方……”杨国志说对了一半,鬼迷心窍的人才会去那种地方。但他不是,尤其是在梁安妮的眼皮子底下,他没那个胆量。今天之所以头脑发昏,是因为俞舒曼,他想在她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从别的女人身上加倍获得。

“请给我倒杯水。”张华晨似乎并没有听见杨国志在说话,他侧脸对身边的新警说道,“给他也倒一杯。”随后,他又指了指说话结巴的杨国志。

新警应声而起出去了,关门声吓得杨国志冒出一身冷汗。

“老实交代,谁惹你了?我替你出头。”小袁一拍胸脯,真拿自己当江湖好汉了,可怎么听着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腔调。

“去,哪凉快哪待着去。”老方一摆手,连个正眼也没看这丫头。小袁吃了瘪,灰溜溜地走了。

上午,老方的警校同学“白面书生”姜波打来电话报喜,报的不是老方的喜,是姜波他自己的喜。

“老方啊,我升啦。”电话那头的声音语速不快,却掩饰不住异常的兴奋。

“生?生孩子啦?”老方知道,姜波离婚后又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人同居多年最近刚领了证。

“去你的,我都四十多的人了,还生个屁啊?我是说我升了,正科!”

“恭喜你,姜是老的辣。你老姜是能人,高升是迟早的事,同学里数你混得最好。”

“这话听着一股子酸味,羡慕了吧?哈哈哈!改天请你吃饭。”电话那头的姜波看着书架上的一尊佛像摇头晃脑起来,继续消遣着老方,“我的警长大人,不是我说你,在警校里,你可是我们侦查班的大班长啊,门门科目名列前茅啊,是老师们最看好的一个尖子。现在……你呀你呀,就是一根筋,让我说你啥好呢?把自己耽误了不是……”

“二当家,我手机响了,改天聊,你小子别忘了请我吃饭。”老方寻了个借口匆匆挂了电话。

“还‘二当家’?我……”

老方能想象得出电话另一头的姜波现在是何等的得意。当年在警校一个班上,门门功课只要有老方在,准拿第一,他姜波就是雷打不动的老二,总被老方压一头,时间久了同学们就送了姜波一个外号“二当家”。姜波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既生瑜,何生亮!

警校毕业后,姜波使出浑身解数,上蹿下跳,混得风生水起;待他回头再看老方,还是那个原地不动的“一根筋”,才长舒了一口气。摘了“二当家”帽子的姜波,说话嗓门大了,腰杆也直了,时不时地打个电话逗逗昔日的“第一名”。好在老方憨厚,嘻嘻哈哈就这么姑且一听,换作别人早摔脸子了。

这老小子,还长能耐了。老方放下电话嘟囔了两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金光闪闪的樟树叶,他没有生气,嘿嘿笑了,心里念叨着:一根筋怎么了?我就是一根筋认死理,该做的事必须做好,不能丢脸。不该做的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做。心安理得,睡觉踏实,这不挺好!

老方一根烟抽完了,精神也来了,拍拍身上的烟灰,刚回到办公桌前整理案卷,电话响了。有案子!马上出警!

“小袁!人呢?”老方发现小徒弟不见了,为了图省事,索性抬头来个狮子吼,差点把楼板的灰震下来。

“让你一边凉快去,你还真找地凉快去啦?真老实!越来越像你师傅了,一根筋!”

死者,男,六十八岁,本市人。

死者是被一个清早出门买菜的市民发现的,他是死者的邻居。地点在一条仅容下两辆轿车勉强交会通行的新建水泥路。路的一头是报案人和死者居住的住宅区,里面有联排小别墅,也有老式两层居民自建房,四十多家住户。里面绿树环绕,小路纵横交错,出口四通八达。路的另一头是新建的马路,路牌已经竖起来了,但还未正式开通,顺着它一拐弯就是主干道绿源路。

新年在即,年近古稀的老人在冰冷的深夜里遇难,孤独地走向人生的终点。在现场勘查的老方想到这里心里沉甸甸的。

“师傅,初步判断可能是交通事故吧?不见得是凶杀。”小袁心里没底,恭敬地询问老方。

“可能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及时送医,说不定老人家还能有救。”老方痛心地说。

“去转转。”老方叹了口气,指了指案发地不远的居民住宅区。

师徒俩在案发地附近的居民住宅区里走了一圈,有点晕,的确有点迷宫的味道,出口也多,紧挨着学校、治安队和邮局,地段不错。

“这小楼盖得真漂亮。”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宽阔地界,老方看着一幢自建别墅不无羡慕地说。

“师傅,别做梦了,就我们这点收入,把一家老小伺候好就不错了。”小袁略带嘲讽的口气像马蜂一样扎了老方一下。这令老方想起姜波上午在电话里的得意劲,他回头没好气地白了小袁一眼:“贫什么嘴?做这行委屈了?”

“看看这些高档住户有没有门禁摄像,或许有点线索。老头死得冤啊!”老方抬头向四周望去,刺眼的阳光迫使他不得不低头。阳光在老方的颧骨下留下灰暗的色调,加上那一嘴的胡茬,使他看起来更加“LOW”。小袁经常这么调侃不修边幅的老方。

老方如果想发财早发了。警校毕业时因为他散打格斗的功夫是出了名的,好几家上市公司老总闻着味儿上门挖墙角,偏偏让老方一口回绝了。有的老总吃了闭门羹,脸上挂不住,退一步说交个朋友,以后互相关照。老方却回了一句,好意心领了。弄得人家灰溜溜地前脚出门,后脚就骂上了。从此,老方“一根筋”的外号不胫而走。快二十年了,老方始终觉得“一根筋”没什么不好。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死亡时间在小年夜十点至次日凌晨一点之间,死亡原因是受外力撞击,导致右侧两处肋骨折断后插入右侧肝脏和肺叶造成破裂大出血。

难道是交通事故肇事逃逸?

俞舒曼的辞职信放在了杨国志的办公桌上。

从俞舒曼进办公室开始,杨国志就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但这眼神和年会上的眼神不一样。是惊讶?是愤怒?仿佛又都不是,更多的是怨……究竟是什么?连杨国志自己也说不清。

“虞美人”还是那么楚楚动人,即使是裙摆上的褶皱也是那么灵动飘逸、与众不同。可是杨国志心中的女神还是一脸的冰霜,眼角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一丝骄傲,是杨国志今生都不会懂的“骄傲”。

“小俞,怎么好好的想辞职了?是在我这里做得不开心,还是薪水不够高?”

“您误会了,杨总。我能在贵公司工作是我的荣幸,只不过我想乘年轻重返学校去好好进修一下。”

“你想进修?好事啊。不过,那也不用辞职去进修啊。我认识不少大学的校长,我帮你安排。”

“谢谢您,我想靠自己。”俞舒曼不温不火优雅地说着,红润性感的嘴唇一张一翕,若隐若现露出洁白的牙齿,饱满而可爱。加上那双一汪秋水般的眼睛,如梦如幻。打从杨国志第一次见到俞舒曼时他就想,画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杨国志是明白人,俞舒曼是一只高傲的天鹅。他想留住她,但是,小年夜的诸多情景历历在目,他放弃了。

“好吧,小俞,你是个才女,有理想有追求,从你进公司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既然你有理想,我支持你,希望我们今后再见面还是朋友。”杨国志把手伸向了俞舒曼。

“好的,杨总。”

杨国志伸手握住了俞舒曼的纤纤玉指,鼻子有点发酸,他心里一痛,又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眼神。

“如果那晚你在我身边该多好。”看着俞舒曼远去的背影,回到转椅上的杨国志怅然若失。

他看着办公桌上的杯子,慢慢地越变越大,变成了一个湖泊。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有一只船,是精美绝伦的船,却正慢慢往下沉,而他就被锁在这条船里。他惊慌失措,奋力呼救,湖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一条往来的船。就在湖水没过他头顶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湖底竟然有一尊大佛。

杨国志睁开了眼睛,吓出一头冷汗。他气喘吁吁,环顾四周,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是个梦!好好的怎么做这个梦?船怎么会沉?那尊大佛又是哪里来的?头疼!

“请给我倒杯水。”杨国志口干舌燥,按下连接隔壁办公室秘书华显云的免提对讲按钮。

又一具尸体,男性,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

从死者随身物品中民警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证,经过其母亲的辨认,进一步证实了死者的确是华显云。

“见鬼了!”话一出口老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刚长一岁就开始迷信起来了,听到有人命案子,竟然脱口而出提到了鬼神。

“这元宵节才过几天,怎么又出人命啊!这帮不法之徒!”老方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忙改口。

“别打,别打,咱留着清醒的脑袋还要想案子呢,这案子可是炸开锅的大案子。”小袁揉揉师傅半秃的脑袋,狡猾地嘿嘿了两声。

老方心领神会,死者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说他不大,死者华显云没啥背景。说他不小,他以前只是隆达集团的总经理秘书,现在是新提拔的采购部经理,以隆达集团在本市的地位,部门经理就不能说是一般人。

新来的刑侦队长葛文斌以前在西藏当过兵,和姜波是同一批刚提拔上来的干部。因为他皮肤黑得丢在煤堆里分不清谁是谁,脾气又急,还有点络腮胡,大家伙背后管叫他“李逵”。葛文斌虽然比老方小两岁,但人家职务高啊,可他还是管老方一口一个叫“老大哥”,作为警长的老方嘴上说不好意思,但是听着觉得怪受用的。

葛文斌屁股还没坐稳就连发两起命案,紧张和郁闷都堆在脸上了。他带着老方一行人来到发现华显云尸体的荒地,四下里一打量,头皮有点发麻。这里地理位置偏僻,是监控死角,“他奶奶的,这骨头咋啃?”

报案的是一名拾荒者。这一片荒地早些时候因为常有货车在此偷倒垃圾,成了拾荒者的“聚宝盆”,不少拾荒者每天进出捡拾废品,忙得不亦乐乎。但最近,有关部门管得紧,偷倒垃圾的车辆少了很多,没有“货源”,拾荒者就不怎么来了。

那天,报案人想碰运气捡点废铜烂铁之类的废品,果然小有收获,他捡累了就想坐在枯井盖子上休息一下。没承想,刚坐下,由于盖子常年被日晒雨淋损坏严重,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塌了一半下去,拾荒者险些也掉进井里。他惊魂未定,回头往井里看了一眼……

隆达集团新上任的部门经理被人杀害后投入了荒地枯井,那还了得!是为情,是为财,还是他挡了谁的道,被杀人灭口?真令人匪夷所思。如此重大的新闻,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不仅老百姓的眼睛都盯着刑侦队,上面的领导更是予以了极大的重视。面对每天接二连三的询问电话,新上任的刑侦队长葛文斌如坐针毡。

夜深了,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雨夹雪拍打在刑侦队会议室的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气氛紧张。

“荒地枯井可能是案发第二现场。”有民警推测道。

“那也可能是当场被砸晕了推下井的。”

“这个不太可能。法医的报告中虽然提到死者是后脑遭受钝器重击导致蛛网膜破裂而死,但是大家不要忽视了一点。”

整个会议室里的民警聚精会神地听着老方的分析,手中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老方扫了一眼大家的表情,指着投影屏幕上的死者照片接着说道:“死者的面部有淤青,他的右手掌靠近掌根的地方扎进了一颗疑似玻璃的不规则固体物,扎得很深。而经过分析鉴定,死者脸上和外衣上沾染的大量粉末和井里的土壤取样完全不一致。”

“以枯井为圆心,我们展开过地毯式搜查,现场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但在草丛深处发现了一辆靠绳子牵引的小型四轮拉车。”说话的是侦查员小伟,他是和小袁同一批考入警队的“小鲜肉”,吃穿讲究,外号“小开”,但工作起来一点不含糊,不嫌脏不嫌累。这次他在发现尸体的荒地里像耗子一样钻了好几回,让管他叫“二世祖”的小袁刮目相看。

“我问过几个之前经常去荒地捡拾废品的人,他们都说之前没有看到过谁用那辆小车来拾荒。我大胆推测,死者是遇害后被凶手用它运到荒地的。”小伟补充道。

“那就有可能死者是与凶手在某地有过正面搏斗,因敌不过凶手而被杀害,然后被运到荒井里的。”有人推测。

“是什么人想杀死华显云呢?小伟。”葛文斌一抬下巴,示意小伟接着说。

“华显云,学历金融系大专,毕业后应聘到隆达集团,做过行政文员、销售业务专员、后勤部专员,前后共六年,前年竞聘上位成为杨国志的秘书,两天前刚提拔为采购部经理。”

“刚提干就被灭了,看来当领导有风险啊。”不知道谁冒出一句。

“当领导不怕,就看怎么当的、怎么提的。”角落里又冒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引来几缕尴尬的眼神,但眼神中似乎又有些认同。

“大家各抒己见,有点意思,但最好说重点。”老方官不大,又不是实职干部,但他为人耿直正义,敢想敢做,所以,一发威还是能镇住几个毛小子的。

“重点在这里。”会议室门被推开了,一股寒气逼来,坐在门边的几位师兄弟打了个冷颤。穿得像个大阿福的小袁气喘吁吁,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后把一份报告交到了葛文斌的手上。葛文斌接过来,大眼睛扫了一遍,愣了一下。

“扎进死者华显云右手手掌根部的是一颗1.6克拉的艳彩级黄钻。”

黄钻?还是艳彩级的?老方听后大吃一惊。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值钱的东西,凶手怎么就没拿走?是故意不要的,还是疏忽大意了?

华显云的死肯定和这黄钻有关。葛文斌寻思着,手中的笔像红缨枪一样在手指间耍了起来。

“谋财害命?”有人叫起来。

“先别急着下结论。”葛文斌伸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

“艳彩黄钻非常稀有,货源少、价格高,老方你先跟进这条线索。”葛文斌知道老方以前侦办过珠宝行盗窃案,能跟这条线索的人非他莫属,或许能事半功倍。

“荒地那里有什么线索?”葛文斌摸着胡茬等着小伟的答案。

“荒地附近有一家打金店,门口装了摄像探头,虽然距离有点远,好在探头的方向是冲着荒地这边的。根据法医推断的案发时间,我们调取了录像。这片荒地很少有人来,但我们还是将时间范围扩大了两天,在镜头中看到了有三个人进入过这片荒地,手里都拖着东西,其中一个是报案人,另外两个还在排查中。”

“他有什么仇家吗?”老方做完笔记后抬头看了一眼小伟。

“根据我在隆达的走访调查,公司员工们都反映华显云业务平平,但脑子活络,会拍马屁,还有点狗眼看人低,尤其是当上总经理秘书后,但没听说有谁和他过不去。”

“马屁精到处都有。他会不会因此遭受劲敌的忌恨?”有几个民警小声嘀咕着。

“下一步扩大侦查范围,从华显云的经济状况、社交、爱好等多方面寻找可疑的突破点。小伟,你们跟进死者身上编织袋的线索。”葛文斌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按照常规出牌,一探究竟。

华显云出了意外之后,他的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老伴走得早,她和儿子相依为命,眼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小职员当上了“领导”,很是替他高兴,正憧憬着儿子在不远的将来能娶妻生子,突然一个晴空霹雳,换了谁都受不了啊。

老方第一次见华老太太是请她来辨认死者,这次见面是第二次。

老方安慰了老人家几句之后就取出了几张黄钻的照片。华老太太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戴上老花镜,把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她摇头称没见过儿子买过这样的钻石,也没见过镶嵌着这种钻石的首饰。

“阿姨,华显云有女朋友吗?”小袁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没有,从来没往家里带过女孩子。”老人的眼神越发黯淡了。

“那他有没有跟您提过,他有喜欢的女孩或者正在追求的女孩?”

“这孩子做事求稳,不到最后他是不会跟我说的。”做母亲的深知孩子的脾性。

正当老方失望地点点头、环顾四周时,老太太好像想起来什么,说:“今年小年夜,小华单位里开年会,他回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单位领导在一个女人那里吃了闭门羹。他高兴坏了,抱着椅子转了好几圈,还说果然没看错她,嘴里还叫着爱你什么的。”

“是她的女朋友,或者追求的对象?”小袁脱口而出。

“不知道。小华不在了,就算是,又能怎么样?”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纸巾。

“对不起,阿姨。但还是请您想一想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她跟我儿子的死有关?”

“阿姨,不是的。我们收集的信息越全面,您儿子的案子就越有希望早日告破。”

老太太自言自语沉思了一会,说道:“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一朵花的名字,茉莉?桃花?想不起来了。”

老方和小袁面面相觑,安慰了几句华老太太,留下手机号码就从华显云家出来了。

“起先我心里也想过,以华显云的收入和家庭条件他不可能有这样的钻石,但是如果钻石不是他的,那是哪里来的?”小袁跟着老方从华显云家出来,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老方。

“华显云的社会背景并不复杂,就从他的好友和同事着手再查查看吧。先去一趟隆达集团,半路上吃碗面条。”日上三竿,师徒俩正儿八经的早点还没吃上一口。

喷香的牛油,辣红的汤汁,面上淋着葱蒜和香菜,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上桌,师徒俩大快朵颐,吃得满头大汗,欲罢不能。

一番走访下来,小袁觉得有人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尤其是从隆达集团出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小袁回忆着,隆达集团采购部副经理付敏看了照片后脸上明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是当小袁追问有没有见过它时,付敏表情僵硬地摇头说没见过。

老方也同意小袁的看法,的确有点古怪。

正当师徒俩失望地走进隆达集团地下停车库时,一个人影跟着他们也进了地下车库。

师徒俩警觉地闪在拐角一侧,等人影靠近时,将他逮了个正着。

“说,为什么跟着我们?”

“疼、疼!”那人压低了嗓门轻声叫着。

“说!”

“黄钻,我见过。”

“你在哪里看到过?”老方担心还有其他人,机敏地往四下里看了一下,松开了手。

“梁安妮,她有根项链,上面镶嵌着黄钻。”那人揉着肩膀说道。

“梁安妮?”

“对,隆达集团的总裁。”

“你是什么人?”

“我姓赵,原来是采购部的经理。”

“原来?”

“杨国志那老小子把我开除了,让华显云顶了我的位置。”

“为什么开除你?”

“杨国志看中一个女职员,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做事有点过分,我看不过去,让我给英雄救美了。姓杨的怀恨在心,找了个借口把我给炒了。”

“你既然被炒鱿鱼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来拿忘记在办公室里的东西,刚才在门外,你们和付敏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所以你……”

“对,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反正再也不用看杨国志的脸色了。再说,梁安妮出事了,杨国志也就完蛋了。他杨国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吃软饭的倒插门吗?”姓赵的男子虽然压低了嗓门,但还是火药味十足。

“你跟华显云熟悉吗?”

“也就是一般同事。”

“对他印象怎么样?”

“他靠抱大腿上位,和杨国志一个怂样。我看不起他。”

“他有女朋友吗?”

“好像没有。”

“有暗恋对象吗?”

“听说就是那个被我救下的女职员,她最近也辞职了。”

“什么时候辞职的?”

“春节后,就前几天的事。”

“她叫什么?”

“俞舒曼。人长得漂亮,大家叫她‘虞美人’。”

“虞美人!”老方和小袁心中暗喜。他们不约而同地一下子想起了华显云母亲的话,她曾提到一个有着花一样名字的女孩。

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姓赵的男子紧张起来,一个箭步冲进了一旁的侧门,烟一样地溜走了。

老方和小袁坐进了车,一脚油门开车驶出了隆达集团。

“师傅,你说,那姓赵的小子说的可信吗?”

“看那小子怒火中烧的样子有几分可信。”

“华显云会不会是他干掉的?”

“如果是他干的,那他跳出来的理由呢?”

“是为了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梁安妮,栽赃给梁安妮,扳倒杨国志报仇。”

“丫头,不觉得漏了点什么吗?”老方笑了。

“那您觉得呢?”小袁琢磨着自己哪里疏漏了。

“看葛队的吧。”老方神秘一笑。

十一

正当老方和小袁打赌葛文斌究竟会先去拜访“虞美人”还是梁安妮时,葛文斌推开办公室的门,探进半个身子,一个字,走。

“葛队,我们去哪里?”小袁问道。

“去找俞舒曼。”葛文斌打开了车门平静地回答。

“先去找梁安妮不也一样吗?”老方试探着。

“不能。”葛文斌斩钉截铁一句话,老方有点蔫了。

果然是先去找“虞美人”,老方输了。小袁兴奋不已,露出得意的小表情。男人嘛,谁不爱美色?

一张演唱会门票到手了!她和老方说好的,必须是前十排,多一排不干。老方看着美得屁颠颠的小袁,无奈地用手势悄悄比画了一个OK。

“刚得到消息,俞舒曼要出国,今晚的飞机。”

小袁输了,她错料了葛文斌,她赌的是人性本色,偏偏这位新来的队长虽然还是单身汉却是工作至上,刑警本色。

葛文斌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站在客厅门口的“虞美人”还是惊艳到了他。

公安里女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这个职业不需要女人,更不需要美女,只需要像男人一样的女人。整天和男人混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女人,女人味自然所剩无几,柔美恬静、韵味尚存的女人在女警中简直是凤毛麟角。

眼前的“虞美人”是极有韵味的。是清丽雅致的出水芙蓉?是在水一方、风姿绰约的佳人?都是,又都不是。葛文斌墨水喝得不多,搜肠刮肚想起了金庸笔下的神仙姐姐。小袁也愣了一下,俞舒曼确实比户籍资料上的照片还要美得多。

高档商品房住宅区环境很清幽,房型结构也好,正午的太阳暖暖地洒在南北通透的客厅里,地板光可照人,一尘不染,家具都用浅灰色的布蒙好了,看得出主人是要出远门了。

“很抱歉,连杯水都不能给你们倒。附近有个茶庄,我们去那里说话吧。”俞舒曼很歉意地看着葛文斌。

“没关系,有地方坐就行。”大兵出身的葛文斌做事不拘小节,一点不矫情,喜欢速战速决。他按照程序问了一些俞舒曼的个人简要情况后进入了正题。

“你认识华显云吗?”

“认识,他是我原来单位的同事。”

小袁坐在沙发上,飞快地做着笔录,看着对面坐姿优雅的俞舒曼,立刻也把腰杆挺直了。

“你是他女朋友吗?”

“不是。”

“他追求过你吗?”

“追求过。送过一次花,还有一次生日礼物,但是我都退还他了,没有接受。”俞舒曼说得很平静,并不像其他追求者众多的美女那样炫耀。

“是什么生日礼物?”小袁希望从俞舒曼嘴里跳出和“黄钻”有关的字眼。

“是水晶玫瑰花。”

“华显云被拒绝后是什么反应?”

“他说希望能做朋友。我答应了。他是个不错的人。”

“见过这个吗?”葛文斌拿出了几张黄钻的照片。

“是什么?”

“黄钻。”

“难怪看着那么与众不同。”

“见过吗?”

“这个……我好像见过一条项链,上面的点缀饰品和它有点像。”

“哪里的项链?”

“梁总。隆达的梁安妮,她有一条天鹅项链,上面镶嵌着黄钻。她跟我说起过,是她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说是钻石就一定是钻石?说不定是水晶呢?”小袁好奇地问道。

“不会的,梁安妮是个有品位的人。不过……”俞舒曼若有所思,话锋一转。

“不过什么?”葛文斌眼睛一亮。

“这位女警官倒是提醒我了,我见过梁安妮戴过几次这条项链,但是最近一次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最近一次见到她戴项链是什么时候?”

“前天,我在‘万盛国际酒店’见一位朋友,算是道别。巧遇梁安妮,寒暄了几句。”

“你觉得项链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我不是鉴定钻石的行家,是凭女人的直觉吧。”

“不一样的感觉!”告别俞舒曼之后驱车赶回队里,一路上葛文斌边开车边琢磨着俞舒曼的话,“老大哥,你怎么看?”

“容我想想。”老方双手交叉,靠着后座,闭起了眼睛。

十二

春寒袭人,一幢别墅的大院浮雕拱门下站着两位中年男人和一位女青年。正是刑侦队长葛文斌、警长老方和探员小袁。

“您按门铃吧。”一向粗犷的老方露出了扭捏的表情,小袁发现师傅是最受不了这种高规格的地方,太拘束人了。欣赏着门柱上栩栩如生的天使像雕塑,小袁心中暗暗好奇着,女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人穿过一片尚未开花的玉兰树丛,一位微胖的中年妇女在别墅门口笑脸相迎:“小姐在里面等着几位警官呢,请进吧。”

老方顺手接过保姆递过来的鞋套,松了一口气。来之前他还担心,如果是换拖鞋的话,自己的汗脚会不会熏着人家阔小姐呢。

梁安妮今天略施淡妆,盘了一个松懒的发髻,两侧鬓角各飘逸着一小卷秀发,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息。她穿着质地柔软的黑色羊绒连衣裙,肩上披着新款巴宝莉披肩,从沙发上站起身后彬彬有礼地招呼三位客人入座,顺势扫了一下眼前的三位警察,目光清亮,略带寒光。

虽然经过一番打扮,但是前天刚回国的梁安妮还是略显疲惫,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小袁坐下后打量着梁安妮,忍不住拿她和俞舒曼比较了一下。如果我是男人,我还是喜欢俞舒曼更多一点。

葛文斌三言两语之后切入正题,从华显云的入职情况到内部对他的评价以及人缘关系,梁安妮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娓娓道来。

“麻烦您,看一下这个。”

接过葛文斌递过来的几张照片,梁安妮很平静:“这是什么?”

“您看呢?”

“嗯,有点像黄钻。”

“您确定?”葛文斌一惊。

“我不太确定,看着像。”

“好眼力,您说对了。”

梁安妮笑了,她的优越感让她又自信地耸了耸肩。

“您怎么知道它是黄钻?”葛文斌有点好奇。

梁安妮说,她喜欢钻石,所以买钻石、收藏钻石,也喜欢研究钻石。平常人难得一见的珍品,在她这里不过是一些再熟悉不过的小玩意儿。

“听说您有一根项链,上面也镶嵌了黄钻。”

“葛队长消息很灵通啊!”

“能否让我们看一下,就在这里,我们不带回去。”正当老方和小袁对视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向梁安妮开口时,葛文斌已经把球踢给了对方。

“怎么?我的项链和华显云的死有关?”梁安妮脸沉了下来。她本来就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若不是为了不想给公司制造负面影响,她早就想拒绝葛文斌的到来。

“只是工作程序。”

梁安妮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经验丰富,但是对这句模棱两可的“法言法语”一时难以理解。

葛文斌坐直了腰杆,不慌不忙戴上准备好的白色手套,又镇定自若地分给两位助手一人一副。小袁暗暗佩服葛文斌:这李逵,人粗心不粗,白手套都准备着,我给你点赞。

“稍等。”梁安妮看了“霸气”的葛文斌一眼,思量了一下,起身上楼。大眼瞪小眼地空耗不是她行事的风格,眼前既然没理由拒绝,也不想让警察三番两次地来这里喝茶,不如按照他们说的办,也好趁早打发了。

葛文斌打开梁安妮递来的首饰盒,轻轻拿起项链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后又传到老方手上。

项链的吊坠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天鹅,天鹅的头上有一顶皇冠,那黄钻就是以皇冠的样式镶嵌在吊坠上的。整个吊坠闪烁着夺目的光彩,简直就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如果没有葛队,恐怕这根项链梁安妮连手都不会让咱们沾一下。项链传到小袁手里,她拿着项链心跳有点加速了,不知是项链贵重怕拿着有闪失,还是因为葛文斌的机智和“霸气”让她少女心萌动了一下。

“请问,您这项链是如何得来的?”葛文斌微微探身问道。

“是我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货真价实。”梁安妮狠狠咬了最后四个字。

项链完璧归赵后,老方又和梁安妮闲聊了几句杨国志的情况,半盏茶的工夫葛文斌一行三人便起身离开了别墅。

梁安妮上楼将项链放回保险箱,她又踱到了窗台前,看着三个警察穿过玉兰花树丛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浮起了一层疑云。

“项链!他们发现了什么呢?”

十三

出门后不久,葛文斌一个电话叫来小伟,让他和小袁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务必盯着梁安妮的一举一动,连从她家飞出来的苍蝇也要知道它飞去了哪里。”

“你说,葛队是不是怀疑梁安妮和华显云的死有关?”小伟戴着鸭舌帽窝在车里大半天了,四周静悄悄的,他觉得有些无聊,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座上的小袁,起了个话题。

“废话。不然让我们在这里瞎待着干什么?”

“不会吧。梁安妮虽然是商场母老虎,但是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杀人凶手。”

“傻冒,凶手脸上会写字吗?笨!”

小伟不敢回嘴,咽了口唾沫,又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小袁。这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说话冲,脾气倔,整天穿得像个爷们似的。奇怪,自己还就爱跟她讲话,挨骂心里也舒坦。好贱啊!

“有车出来了。”小袁激动得拍了小伟的肩膀一下。手劲真大,小伟连连叫苦。

“一定要看仔细了。”

“没问题。”

小袁看清楚了,车里坐着的正是梁安妮。

“是她!确定!”

“瞧我的。”小伟待“林肯”从身边开过后一把方向盘掉头就追,好在路上的红绿灯帮忙,勉强跟上了。

“亏得我技术好,换了谁也赶不上,这家伙开得像火烧屁股。”梁安妮车子在华宝大厦前停了下来,小伟也跟着缓缓靠边,保持了一段距离。小伟回头看了一眼直冒冷汗的小袁,装模作样地夸耀起自己驾车技术来,实际上他背后早就湿透了。

“闭嘴,快打电话给葛队。”小袁俨然一副现场总指挥的架势。

“对,对,就是华宝大厦,葛队,您怎么知道的?”手机拨通后,小伟看了大厦的金字招牌,答复着手机另一头的葛文斌。

“葛队,我们现在怎么做?啊?您确定?好好。”小伟瞪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葛队怎么说?”小伟头上又被小袁给了一巴掌,好歹手下留情,软绵绵的。

“他说撤。”

“撤?不用跟上去看看?”

“他说不用。”

“这葫芦里卖的啥药啊?”

葛文斌刚才笃定的语气和前两天火急火燎的样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啊,小袁和小伟两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李逵”的思路还真不好摸。

第二天一大早,小伟还蜷缩在被子里做着美梦呢,手机响了,葛文斌的来电,要他去隆达集团。

“葛队,今天隆达没什么异常,就是杨国志没来上班。”侦查员小伟归队后立刻做了汇报。

葛文斌靠在沙发上,笑了笑,往前探身递了根烟给对面的老方:“还是老大哥看人准啊。”听得小伟一头雾水。

老方看准了梁安妮,她是个商人,但她更是女人。老方料想到他们一走,梁安妮必定会坐不住。如果她是凶手,她知道警方在怀疑她了,她就会再买一颗真的黄钻,瞒天过海。如果她不是凶手,她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华宝大厦。

十四

梁安妮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打得杨国志措手不及。

“安妮,你疯了?”

“我疯了?我问你,我的钻石项链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是不是要我把事情告诉我爸爸?”

杨国志愣住了,他能有今天并不是因为梁安妮,而是梁安妮的父亲。

十年前,杨国志是机关的一名普通公务员,一次陪老同学去企业家年会开开眼,正巧在洗手间里遇到了梁安妮的父亲梁维钢。梁维钢当时心脏病突发,摸索着口袋里的药,杨国志看见了立刻上前帮忙还叫来了救护车。梁维钢住院时杨国志鞍前马后伺候得很是殷勤,梁维钢看在眼里心生感激。一来二去两人不仅成了忘年交,梁老爷子还有了另一层想法。

梁维钢出院后没多久就盛情邀请杨国志到家里来做客。那也是杨国志第一次看到了梁安妮,虽然梁安妮没给过他一个笑脸,只是客套地谢谢他救了她父亲,但杨国志的眼睛自始至终都随着梁安妮不停地转动,这一切都没逃过梁老爷子的眼睛。

“你觉得安妮怎么样?”梁维钢待女儿上楼后开门见山问道。

“好。”杨国志心中一片沸腾,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他对梁安妮的感觉。

“如果觉得好,就追吧。”

杨国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狐疑地看向梁维钢时,梁维钢也正和蔼地看着他。杨国志脸一红,像大姑娘一样抿着嘴低下了头。

很快,杨国志辞去了公职进入隆达集团,不久就和梁安妮结婚了。婚后养尊处优的梁安妮依旧像恋爱期那样颐指气使地对待杨国志,被呼来喝去的杨国志内心很痛苦,他既爱聪慧美貌的梁安妮,又无法接受没有温暖的婚姻,可他又放不下眼前令人艳羡的荣华富贵。

一次,他从老家佣的口中探听得知,梁安妮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不料在留学期间,在情感上受了打击,差点得了抑郁症,于是放弃学业回国。这几年梁维钢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可梁安妮就是忘不了之前的那段恋情,发誓终身不嫁。之所以骄傲的梁安妮会同意和杨国志结婚,就是因为那次梁维钢心脏病突发险些丧命。安妮在别人眼里是骄傲冰冷的公主,但在梁维钢面前她是孝顺的女儿,她不想再让自己体弱的父亲有任何不愉快,造成终身遗憾。

那时,杨国志才如梦初醒,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梁安妮的父亲。他被自己的虚荣心绑架了。

现在如果梁安妮的父亲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梁安妮的事情,他就会失去最后一个护身符。

“安妮,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那项链到底怎么了?”

“你还不说是吗?”

那天葛文斌走后,满腹狐疑的梁安妮带着项链去华宝大厦请专人做了鉴定,黄钻被人调包了。原来这就是俞舒曼说的“不一样的感觉”。

杨国志的“守口如瓶”激怒了梁安妮。她觉得眼前这个吃软饭的男人不但耍小聪明私吞了她的黄钻,现在连华显云的死都有可能和他有关,这将给她的集团声誉带来无法预知的可怕后果。

“我问你,俞舒曼是怎么回事?”

“小年夜年会结束后你又去了哪里?”

梁安妮显然对杨国志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她不爱他,但她必需掌控他。

杨国志的眼睛流露出惊讶的眼神,如果不是今天梁安妮亲口问出这几个问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冷漠的妻子竟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她身在海外。

杨国志背叛了梁安妮,这是他致命的错误。这次,梁安妮不会出手相救,她要这个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的家伙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原地,绝不姑息。

杨国志知道梁安妮的为人和手段,他欲言又止,只得苦苦哀求。梁安妮一副视他如弃子的表情,命令家里的保镖看好杨国志,绝不让他走出家门一步。她的决绝,让杨国志打消了最后的一丝期盼,他欲哭无泪,瘫坐在沙发上。

杨国志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完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十五

滑落在死者华显云膝盖处的编织袋成了侦破的重要线索,经过缜密侦查,很快警方的视线被引向了荒地附近的一处烂尾楼工地。在那里不仅找到了同样的编织袋,更有了意外收获,在工地平台一侧的角落里,侦查员找到了一支被点燃过的香烟。而发现尸体的荒地附近的打金店店主提供的视频录像显示,除了报案人和另一名拾荒者之外,第三个人的体形特征与杨国志极为相似。此外,民警由视频时间倒推出的凶案发生时间与法医推测的死者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说点什么吧?比如华显云。那么好的一个人被你……”老方和葛文斌给了杨国志足足二十分钟的思考时间。

“好人?贪得无厌的杂种。”

“他贪得无厌?他贪了你什么?钱,还是女人?”

“两样他都要。”

“你心甘情愿给他?”老方猜想,华显云能突然之间成为隆达集团的部门经理,和杨国志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心甘情愿给他?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像狗一样低三下四舔女人的脚趾头换来的。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此时的杨国志已经不是昔日意气风发、满面春风的杨国志了。即便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在远离聚光灯的地方,他也曾因瞧不起自己而扇过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他凭什么要你给他属于你的东西?”

“他撞死了人,要我保密。他威胁我,如果我说出去,他就杀了我。”

“什么时候撞的,在哪里撞的?”

“小年夜,在一条小路上。”

“具体方位?”

“绿源路附近。”

“撞死了什么人?”

“不知道,我当时是躺在后排座上,听见了响声。”

“继续说。”

“后来华显云边开车边不停地说‘撞死人了’。”

“当时有没有下车看被撞的人?”

“没有,他没有停车。”

“那怎么确定人被撞死了?”

“当时以为是撞晕了,后来看了新闻才知道是撞死了。”

“不对,你没讲实话。”

“警官,我说的句句是真的。”

“逻辑上说不过去,不合常理。”葛文斌冷笑了两声。

杨国志没有任何反应,半缩在座位上。

“就算他要杀你灭口,那也比你直接报案来得慢,你打一个报警电话他就完了,主动控制权完全在你的手里。所以,如果华显云撞死了人,要你保密,应该是他求你,而不是你怕他。”葛文斌一针见血。

“……”

“绿源路上小年夜的监控录像里我们已经看到你的车在老人被撞死的案发时间段出现过。就算不是华显云的案子,我们也准备找你谈谈了。”

“我……”

“小年夜你怎么会去那条偏僻的小路?这不是你回家的路。”

杨国志说什么也不愿意交代,他知道他一旦说出来,彻底完蛋的不仅仅是他。一套烂熟于心的辩词到了嘴边,就像即将发射的炮弹。

“路过。”

“真的路过吗?好吧,如果你非这样说的话,就先给你看一段录像吧。”

看完录像后,杨国志瘫软在了椅子上。小路西面尽头的一户别墅门口的监控录像中记录下了小年夜当晚华显云开着杨国志的车在短短五分钟内进出附近治安队的画面。

“他们抓错了!我在‘浪漫迪娜堡’里洗了澡,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俞曼,你认识吗?”老方头也没抬,仿佛是在自说自话。

“谁?”杨国志浑身一颤,好像被电击了一下。

“认识吗?”

“不认识。”杨国志咬了一下嘴唇,想起了小年夜销魂的一刻。

“哦,如果不认识就算了,反正她的死活也跟你无关。”

“她的死活?”

“这种病活不长久的。”

老方抬头看了一眼杨国志,就像看着一个躲在门背后以为谁也找不到他的熊孩子。

“她是个艾滋病患者。”

杨国志脑仁都快炸出来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烟,要吗?”葛文斌答非所问,用漠不关心来冷却对手的心。

杨国志知道葛文斌在装傻。

他是“浪漫迪娜堡”VIP会员,因为工作需要,经过梁安妮的批准他可以带着客户出入,但他自己绝不享受那里的香魂。

那晚,自己神魂颠倒,还有那女人……杨国志惊愕了,若不是她的名字叫俞曼,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想起了俞舒曼,他不会选她,如果选了别的女人可能就没事了。

梁安妮是一只高傲的天鹅,一个冰冷的女人,她不爱杨国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当杨国志看到了新职工俞舒曼,又一个冰冷的女人时,他还是爱上了她。一个男人,两次都爱了同一类他本不该爱的女人,这或许就是宿命。

杨国志万念俱灰,如果真的染上了艾滋,一切就彻底完了。

“请给我倒杯水。”面如死灰的杨国志沉默了半天说道,眼巴巴地看着葛文斌和老方。

坐在审讯室里杨国志看着眼前的这杯水,想起了那个沉船的梦,现在船真的要沉了。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梦见的湖底大佛和治安队长姜波办公室里的那尊一模一样。

姜波是他的救命佛?还是把他推上不归路的催命符?亦或是害了他的恰恰是杨国志自己。

十六

“开车的是你,不是我。即便警察调取监控录像,他们只会看到你,是你在撞死人的当晚开着车从附近经过。他们看不到我,我睡在后排座上。”杨国志得意地坏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华显云的肩膀。

杨国志以为他帮华显云坐上部门经理的位置,他俩就可以扯平了。可是华显云不是他想象中的华显云。

华显云下班前面对面约了杨国志,说是晚上想找他聊聊,地址选在了一个废弃的烂尾楼。

没想到华显云哈哈大笑起来:“杨国志啊杨国志。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开车出现在那里?”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大不了是交通肇事逃逸,吃几年官司,老子出来后还能东山再起。你呢?”华显云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杨国志不寒而栗。

华显云继续道:“梁安妮不是软柿子,梁老爷子更不是好惹的主,你掂量着办吧。”

虽然周围光线暗淡,但是杨国志能肯定现在华显云正用最鄙视的眼神看自己。

“你说吧。”

“愿意配合我?”

“不是已经配合了?你不是已经顺利当上部门经理了吗?”

“部门经理?哈哈,公司是你和梁安妮的,我就算成了经理不也还是在替你卖命?”

杨国志一阵沉默,知道这头饿狼的胃口远不会只有这些。

“我要的钱呢?看你两手空空,不会是给我卡吧?告诉你,卡我不要。”

“不是卡,你放心。”杨国志诺诺地连声说道。

杨国志拿出了一个锦袋,递给了华显云。

“这是艳彩黄钻,真货,至少能值个百八十万。”

“给我这个破石头干嘛?我又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老子要的是现金。”

“现金我没那么多,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空壳子,家里和公司里实际上都是梁安妮说了算。这次让你当上经理,我已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了。”

华显云知道杨国志说的是真的,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再给你一周的时间,五百万现金,一分不能少。”

“五百万?我上哪里弄这么多钱?”

“那是你的事。我能答应你的是拿到钱就立刻辞职,出国,这总归合你的心意了吧?”华显云转身要走。

“出国?”根据杨国志所知,华显云海外并没有亲人,以他的大专文凭和半吊子英语,他能出国?

“俞舒曼要出国,我也要去。她是你的女神也是我的蒙娜丽莎,我到了国外,会向她展开攻势,追求她。”

“俞舒曼?你痴心妄想!她不会接受你的。”

“那不一定,起码我有机会,你呢?连正面和我抢的机会都没有!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下周见。”

“兄弟,你不能走,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杨国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给自己昔日的秘书下跪。

“你不能逼死我!”眼看华显云要走,杨国志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嘶的一声,华显云的羽绒服肩膀衔接处的针脚开线了。

“干什么?疯狗!”华显云显然是怒了,一把甩开了杨国志。杨国志一个踉跄,另一个手里的锦袋掉在了地上,他赶紧将锦袋捡起来,手往里一摸,黄钻没了。他心跳加速,一身冷汗,这是他从老婆的项链上偷梁换柱弄到手的,现在……

杨国志双膝跪地,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贴在了地上,他瞪大了双眼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搜寻着黄钻的踪迹,两只手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人模狗样。”华显云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老板,想想这两年来自己又何尝不像哈巴狗一样地跟着他。

只要是冬天,杨国志一进室内,抖落肩膀上的大衣,华显云就要立马反应过来,用最自然优雅的姿势伸手去接。杨国志出门前,华显云要将他的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光可照人,衣服熨烫得顺溜妥帖。事事谨慎,样样仔细,但还是难以让杨国志满意。最让华显云提心吊胆的是杨国志按下对讲按钮说:“请给我倒杯水。”杨国志要求水的温度不烫不凉,正正好好。什么是正正好好?那要看天气、看温度、看杨国志的心情。如果杨国志觉得水温不对,就会把华显云骂一通。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以后别在这里混了,滚滚滚!

老婆梁安妮把他当狗,现在连华显云也骂自己是狗!杨国志怒不可遏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拳打在了华显云的脸上。华显云没站稳,倒退几步反身摔下一米多高的平台,他本能地双手撑向地面,在一股冲力作用下,瞬间,地上一颗石子样的东西扎进了他的手掌。杨国志也跟着跳了下去,就在华显云想要站起来时,杨国志拿起脚边的砖头拍向了华显云的后脑勺……

杨国志看了许久,华显云还是没动。他慌了神,哆嗦着摸出手机。不行,不能打120。

烟,对,烟!六神无主的杨国志僵硬地拍拍裤袋,里面一个硬硬的烟盒。好不容易点上烟,刚抽了一口,突然想到,不能抽!火光会引起别人注意。他慌乱地用脚使劲踩灭了烟,一个人站在呼啸的夜风里,看着黑乎乎的夜空,紧紧咬着嘴唇。天啊!怎么办?

杨国志在工地上找到了一辆小四轮木板车,没有把手,只有一根牵引用的绳子。他粗粗地把华显云用水泥编织袋套上后放在了小车上。他记得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垃圾堆场,那里几乎没人去,乘着夜色,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十七

得知自己很有可能染上艾滋病的杨国志万念俱灰,把所有的事都认了,唯独没有承认浪漫夜的销魂往事,俞曼也早已不知去向。

原本差点崩溃的姜波像服了武林小说中的软筋散一样,重重地瘫在沙发上,想哭又想笑,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根据可靠消息,杨国志没有供出他所担心的事,他安全了。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是相对的,不会一成不变,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就在同一时刻,远在异国他乡的“虞美人”守护在父亲的病床边,为他默默祈祷。

“二当家”姜波的那顿饭老方思前想后还是没去,不是没时间,而是不想去,省得去了心里添堵,他宁愿加班埋头吃盒饭。两个响嗝打起,老方鼓着腮帮子嘟囔着对小袁说:“白开水!”

小袁立马把手边的一瓶果汁递了过去:“都这时候了您还一根筋?”

好容易喘上一口气的老方白了小袁一眼,噗嗤又乐了。

“说谁‘一根筋’啊?也算我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小伟倚在了门口,痞子一样地坏笑,滑稽又可爱。

活着,本是件简单的事。肉体是容器,生活是水,盛满一杯,干干净净、清清凉凉地喝到灵魂里去,心生欢喜,无忧无愁。

“一根筋”没啥不好,不是吗?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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