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高罗佩的中国书画理论研究与艺术实践

2024-04-24 08:14睢芳
参花(下) 2024年4期
关键词:高氏中国书画书画艺术

高罗佩是近代荷兰著名的外交家兼汉学家,一生致力于汉学研究,在中国书画鉴赏与收藏方面亦颇有建树,先后翻译出版了《米芾砚史》《书画说铃》《书画鉴赏汇编》等专著,在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方面取得了杰出的成就。高罗佩的汉学研究范围涉及较广,在中国古代琴学、书画、版画、小说等方面都出版有相关译作、论著。另外,高氏不仅长于理论思考,更热衷参与实践,他自20世纪30年代起开始收藏中国书画,日积月累而成洋洋大观,从中可以探悉其中国书画收藏的独特之处,即藏品驳杂、厚今薄古、多有题跋等。对中国书画艺术的研究,是高罗佩汉学中非常重要且具特色的一部分,由于其自身就是书法家和画家,因此,关于书画的研究成果较其他相同类型汉学家的研究拥有更多的权威性和说服性,加之其对中国书画艺术的实践,又为其相关理论研究增加了可信度。

本文包含两个部分,其一是高氏对书画艺术理论问题的研究,包括中国书画审美意识及书画优劣标准、高氏关于书画鉴定相关问题的研究,第二是高氏本人的书画艺术实践。两部分内容存在着较多交叉,其原因是高氏本人对书画理论的研究多借助其书画艺术实践表现出来。在书画的鉴赏过程中,“鉴”与“赏”是具有同等地位的,因为在一件书画作品的鉴定过程中,除需运用一些必要的物质技巧,如对纸张、款式、装池等进行分析外,还需对该作品整体及其具体(布局、用墨等)艺术表现水平做出判定,而后一部分工作往往在鉴定过程中较前一部分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一、高罗佩中国书画艺术理论研究

(一)翻译清人陆时化《书画说铃》

该书系高氏所译的关于中国书画及其用具方面的第二部书(第一部所译是米芾《砚史》,介绍从略),1958年于贝鲁特出版,大概同时还出版了其自著的《书画鉴赏汇编》(Chinese Pictorial Art As Viewed By The Connoisseur)。陆时化的《书画说铃》是一部笔记体的书画鉴赏论著,高罗佩对于书中陆氏的见解非常认可,对该书评价很高。从另一个角度看,在高氏的书画艺术理论形成过程中,陆书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其对书画鉴赏的角度与方法对高罗佩影响颇深,因此对陆氏《书画说铃》进行简单的介绍,有助于理解高氏书画理论的形成及内容。

陆书具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作者陆时化对于其所处时代书画造假现象的深致愤慨,这种议论在他的著作中俯拾皆是,如:“自书画可易货利而作伪者始出,始而欺人,继而欺友至及父兄师长而无怍色。”“吾友好弄书画玩器,颇有蓄而真伪参半。屡为人打换,忽去忽来,瞬息而案头俱伪矣。”[1] 陆书的观点也反映到了高氏的书画理论当中,具体论述详见下文书画鉴定部分。

(二)《书画鉴赏汇编》及其书画鉴赏理论

1.书画鉴赏须经实践锻炼

高罗佩说:“在鉴别一幅古字画时,眼力头等重要。我们西人必须谨记切勿高估自己的接受能力,對中国字画老到自觉的鉴赏是以多年研习实践为前提的,无论你的眼睛对一般艺术品的价值有多敏感,你都得经过大量训练方能使自己的眼光适应中国的书画艺术。”[2] 这是对中国书画进行鉴赏的常识,艺术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理性科学,就在于其是建立在大量的具体经验之上的,如果鉴赏者没有与艺术创作者相同层次的经验积累,则很难理解艺术创作者的创作意图及表现手法。高氏之所以特别提及,是因为其书是面向西方读者的,艺术鉴赏者虽不一定是艺术家,但也需要对艺术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与实践,才能在欣赏画作时体会到艺术创作中的情感与思想,否则对艺术作品的鉴赏往往只能停留于表面,流于肤浅,无法全面地看到艺术作品的价值。

2.重赏轻鉴

“重赏轻鉴”是施文中提出的高罗佩中国书画艺术研究的一个特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高罗佩独特的艺术观,但并不能代表其全部书画研究。从总体上看,高氏仍然很重视书画鉴赏中的具体因素,其书中几乎涉及了中国书画鉴定中的主要项目,这说明高氏并不“轻鉴”,所谓的“重赏轻鉴”乃是指高氏的一种审美态度,高罗佩说:“事实上,中国人对书画真实性的传统观念与我们西方人截然不同。我们坚持认为某画如确实为署名之人或业界公认之人所作方为真迹。但几百年来,中国人却认为那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书画的笔墨神韵是否被忠实传承,至于这种气韵来自原作者还是临摹者,他们并不特别在意。早在唐宋两朝,前代名家的作品已被宫廷画师精心临摹,并与原作一起被仔细造册、妥善保存。但中国鉴赏家十分排斥劣质赝品,尤其是那些明显用于售卖牟利的仿制品,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被称为伪作。”[3]高氏对于中国传统伪作观的认识是否正确,这里不进行讨论,这里着重指出高氏重赏轻鉴的态度,这并不关涉高氏对于中国传统书画鉴赏的认识,仅表现为高氏个人的审美取向。高氏的观点并非站在书画家的角度,更多的是站在中国书画文化研究层面,这一情形类似同时出土的一块碑,历史学家注意的是碑文内容之有裨历史考证与否,而书法家的属意所在则是碑上字笔画的肥瘦妍媸和间架结体。在这一审美观念的指导下,高罗佩的中国书画研究涵盖面更广,书画艺术实践也更为丰富。高氏在其著作中表示出的“重赏轻鉴”的审美意趣,除了上述提及的属于高氏个人审美偏好的体现外,也体现着高氏对于中国传统书画鉴赏理论的继承。

正如施文所指出的,清末近代学者赵汝珍曾云:“书画之真伪,固宜分辨,但亦不可过于拘执,宜以佳者为真,劣者为伪,且不可必以真者为佳,伪者为劣。盖真伪之分,至难确定;优劣之分,又不可专恃真伪也。从来书画名家,均有代笔。其代笔之佳者,虽本人亦难分辨,况局外人而又逾数百年之后乎?且代笔之作,尚有优于本人者。”[4]面对这样的作品,一般的鉴定手段很难对其真伪进行辨别,因为类似的代笔之作,在纸张、印章上与真迹没有区别,而且由于代笔人熟悉其所代笔者的书写或绘画风格,往往摹写酷肖,在某些时候就连本人也难以分辨真赝,更无论乎数百年后的鉴定者了。从这个角度看,高氏的“重赏轻鉴”也未尝不是一种“打破后壁”的解决办法。这种伪作在艺术水准与学术价值上,与真迹相差无几,就像在青铜器鉴定上,虽然一件器物及其上的铭文可能全出自伪造,但是如果作伪者在作伪之前别有根据,而非全部出自一己臆想与杜撰,则这种伪造的器物,在真品已经遗失、看不到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作为相关学术研究的参考资料。学术研究上是这样,艺术鉴赏上亦然,艺术品的真伪与其艺术水准的高低并非总是完全对应的,有时候某一件书画虽属伪作,但因为其与所伪托的艺术家时代相近,甚或如上文所提,这种伪造活动收到了原作者的默许或授意。此种伪作,在艺术价值,乃至在研究同时期艺术发展史上,具有与真迹几乎同等的地位。

3.艺术作品的语境对于鉴赏的重要性

语境是指对理解某一对象所必先具备的关于认识对象的背景知识,这一点对于不熟悉中国传统书画选题和物象的外国研究者非常重要。高罗佩说:“中国的书画艺术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中国文学的图释,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中国鉴赏家在一幅有关历史或半历史场景的画作中很容易发现的某些特征,却会逃过那些不完全熟悉此画文化语境的观察者的眼睛。”[5] 中國书画是数种艺术形式的综合体,包括书法、绘画、诗歌、印章等,再如书法之讲行款,讲风神,绘画之讲布局,讲留白,对其的了解与掌握需要具备一定的中国传统文化修养。高氏对于中国书画的熟稔,使其对此类内容往往能应付裕如,与同时期西方的相关著作相比,其对中国书画的风格特点进行了深入、细致的了解,语言客观,论述翔实,其影响范围与影响力度皆是其著作水平的切实反映。

二、高罗佩的书画艺术实践

(一)高罗佩的书画创作

高罗佩开始书法练习非常早,其友陈之迈在《荷兰高罗佩》一书中提道:“(高罗佩)从早年即开始练习写汉字,收藏许多碑帖,经常临摹。……他学书时自然用毛笔,写大字,特别偏爱草书,常以所作的字幅送人。他的次公子彼德告诉我,一九六七年九月,他临终之时,还写了许多字幅送给他的医生和护士。”“他的书法不大讲究师承,用笔也常是偏锋……他写的大字很有笔力,在西洋人,他的毛笔字无疑是最好的了。”[6]应该提及的是,从其遗留下来的书法作品看,高氏除擅长行草外,于其他各体书法都有过尝试并且均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高氏的书法修养,还可从他为僧人东皋禅师的一件墨迹所作的跋语中看出:“师工书,特长于隶草……其大草参靳枝山玄宰,又有禅宗书家之独特风格,足以自成一家。……此帖笔势飞舞,信是师晚年绝作,因珍藏之,目为寒斋一宝,每焚香篝灯赏之。于得心应手之旨,深有所悟,乃知书法琴道,终归一义矣。”[7]高氏的这段跋语,与中国鉴赏家别无二致。由书法而悟及琴道,可以算是高氏于书法鉴赏实践中产生的特殊心得。

高氏于书法外兼擅绘画,高氏为其师叶诗梦所画小像即很能显示其个人的绘画风格。除此之外,高氏还为其所写作的《大唐狄公案》系列章回体小说创作了大量的插图,在构图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吸收了中国传统版画的艺术因素。高氏的中国书画收藏范围极为广泛,甚至还收藏了不少中国的年画,其对民俗艺术的关注,在之前的中国书画研究中也是比较罕见的,高氏绘画实践中的吸取版画因素,即得益于他的这种特殊兴趣与收藏。

(二)高罗佩的中国书画作品收藏

高氏曾在陈述自己不同于传统书画收藏家的特点时说道:“……(由于财力不足的缘故)实不敢妄想追踪项墨林、佛瑞尔、克劳弗,但不时亦有价廉物美的东西,自然不肯轻轻放过。”[8]这种收藏取向,一方面是由于客观财力等条件的限制,一方面也是由高氏本人的研究方向和范围所决定的。高氏收藏书画作品形式非常丰富,甚至还收藏有中国年画。据施晔的文章记载,高罗佩所藏书画作品分为两大宗,一为1983年12月7日佳士得(CHRISTIES)阿姆斯特丹拍卖行“高罗佩收藏中国、日本书法、绘画及东方陶瓷艺术品”拍卖会拍品。其中有绘画作品95幅,书法作品56幅,另有册页1本,扇面1对,丝盘1个,绣品立轴1幅,齐白石印谱1幅,书画拓本立轴2幅,高罗佩《十八琴士题诗梦先生遗像》1幅。年代上自南宋下至民国以后,以13世纪无名氏“观音像”为最古。另一宗为高氏家族藏品,具体数目不详,赠送的书画作品编号至557,足见其数量之巨大。

三、结语

高罗佩的汉学研究不同于其他汉学家的一个重要之处在于,高氏不但对中国文化及相关著作进行了客观论述,而且还亲身参与到中国文化的实践中,这在西方汉学家的研究队伍中甚是罕见。另外,在其对中国文化的实践中,最具特色的就是高氏的书画实践,从高氏有关著述看,其对中国书画研究颇深,而他的书画实践,又为其书画艺术理论的阐述增添了可信度。高氏的书画理论研究和书画实践的资料是汉学史中的一大宝藏,既是对书画价值探析的研究与思考,也值得人们对其理论进行更广范围和更深层次的研究。

参考文献:

[1]施晔.荷兰汉学家高罗佩的中国书画鉴赏与收藏[J].美术研究,2015(05):75-86.

[2]陆时化.书画说铃:丛书集成初编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陈之迈.荷兰高罗佩[M].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69.

[4]郑瑞,王仙锦.荷兰汉学家高罗佩与中国书法研究[J].国外社会科学,2013(02):152-155.

[5]李美燕.荷兰汉学家高罗佩收藏的琴画及题字[J].收藏,2011(01):56-60.

[6]范景中.高罗佩的版画秘藏[J].新美术,2008

(03):29-32.

[7]朱秋晔.才学鸿均包万有,扬中华文化,呈盛世纷繁——浅谈荷兰汉学家高罗佩的中国学研究[J].中国科教创新导刊,2010(22):80-82.

[8]谭贞寅.由汉学进入中国艺术史——高罗佩中国艺术史研究简评[J].美术观察,2023(06):

60-63.

(作者简介:睢芳,女,信阳涉外职业技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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