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雪消融前

张雅轩

他是个从外省过来打工的。

都说在大城市里要比小县城挣得多，日子也体面得多。再一个，抛去这些说给外人听的话，他自己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望——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会不向往白手起家，大有一番作为呢？然而现实是，他还暂住在亲戚家。

南方的冬天冷，却没有北方零下十几度滴水成冰那样夸张，他穿的棉袄里是母亲种的棉花，有那份愛在，还有那志向在，这冬天并不难熬。只可惜找了几天工作，除了一些体力活儿，别的都不要他。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留在了一家面馆，从洗盘子擦桌子开始干。

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老板娘会和他闲聊几句，她的儿子同他差不多大，还在念大学，见了他就想起了儿子，便时时照拂他，包吃包住，活儿派得轻，只是工资略少些。

“其实俺也想开个面馆，俺妈做的面可好吃了。俺就想，有一天俺有钱了，要让全世界的人都来吃俺妈做的面嘞！”他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手上的活儿也没停。老板娘心里热热的：多好的孩子，能吃苦还孝顺。她提前发了他小半个月工资，让他去街上买身新衣服穿。

他拿着钱说了好半天谢谢，去街上逛了个来回只买了条围巾。围巾是针织的，红白相间。他想下次回家的时候就把这条围巾送给妈妈，或者再快一点儿，叫一个顺路的老乡捎回去。其实邮递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没邮过，不知道怎么弄，要多久，会不会丢。最后他还拐去菜市场剁了两个大鱼头，打算送给老板娘。

快到面馆时他才发现天空飘了雪，一进暖和的面馆，衣服上立马就只剩下一枚枚浅浅的印记。

“下雪了。”老板娘笑着说。

他从这笑中想起了妈妈，于是也笑着说：“是啊，好像是小雪。”聊着聊着，他又提起了北方的雪，说那雪又大又厚，高过膝盖，光是融化都要小半个月。店里的客人们一听都来了兴趣，老板娘问他过年有什么打算，老家也下雪了吧。他挠挠头说不知道，应该是下了，以前都是他帮大伙儿铲雪，现在那儿年轻人越来越少，不知道谁能帮忙铲雪。

“那就回去吧，在冰雪消融前。”

老板娘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在狂风呼啸的月台，在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汽笛声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又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

在哈气模糊的车窗玻璃上，他好像看见了一大片雪花，而这冰雪里勾勒的，是面馆和家乡。

（责任编辑/秦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