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枝竹影寄相思

2024-04-24 06:15石梓璇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竹影竹叶竹子

石梓璇

记忆里总有翠绿的竹枝和晃动的竹影。

老家种了很多竹,屋前一丛,屋后一丛,它在我出生前就已存在,算是我的“长辈”。

谈起竹,脑海里浮现出的总是淡雅、高洁之类的词,总觉得竹是和古时候的君子挂钩的。当我真正站在竹面前,却隐约感受到几分寒气,像是从它的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同的景象轮番在我眼前转换,春时是莹莹的绿,一切仿佛都鲜活起来,竹子笼罩着淡淡的阳光;夏时是印在石头墙上跃动的竹影,延伸着遮住了天空;秋时是在凉风中打着战的竹枝,叶子将空气切割成碎片,浸透了清香;冬时是挂在竹叶上的霜和黄褐色的斑,似湘妃(舜帝的妻子,娥皇和女英)的点点泪痕。

四季更迭,万物循生,光阴在岁月里流转,等到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那扇照着竹影的窗上积起灰尘,我慢慢发觉,竹子所谓的气息并不是寒,而是烈日炎炎下的一抹阴凉和在积雪中拔地而起的傲骨。

人对事物的认知大概总要经历一个从淡漠到熟悉再到深知的过程。起初,我对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不喜欢但也算不上厌恶,它太朴素了,无法靠外表抓住一个孩子爱美的心。老家还种着很多其他植物,相比之下,竹子不似月季般艳丽,又不如梧桐般高大,更不用说像桃树一样结果了。在那些鲜艳又漂亮的躯壳面前,竹似乎是最容易被忽视的。

小时候,我曾问长辈在宅前种竹的缘由,得到的答案相差无几。“富贵竹,长寿竹哇。”他们说。

“要求富贵,不应该种牡丹吗?”我向来不理解大人们的思绪,后来才慢慢得到答案,牡丹、月季总是要败的,总是会很快枯萎的,像无数个已经写好的结局那样。种下的竹没人照料,经过几年的风吹日晒、霜打雨淋,反而愈发茂盛。

小时候哮喘,又患有季节性咳嗽,我一到夏天便咳得没完没了,走几步就开始捶胸抚背。

母亲不知从哪儿讨来个方子,说用竹叶泡水能清热止咳,便带着我回老家摘竹叶。竹叶的边缘并不光滑,生着些细小的绒毛,刺得手发痒。

竹叶晒干后,原本舒展的叶面就打起了卷儿,浸透了阳光的味道,那抹清香也更为浓郁。我连喝了几个月竹叶水,后来咳嗽慢慢好了。

说来也怪,小时候的某些疾病等到长大就没了踪影,一时让人分不清解药究竟是时间还是喝下去的那些汤汤水水。

褪去几分稚气,我渐渐开始接受一些童年时不屑于花工夫去欣赏、思考的东西,比如那丛竹子。

我坐在炉前烧柴,脸被火光烤得发红发烫,思绪膨胀起来。我在夜色中恍惚地望著竹影,思绪随夜风和火焰飘荡。

柴火烧完了,我就塞玉米叶;水烧开了,我就往炉灰里塞砂糖橘。我向来喜欢用一种事物替代另一种事物,用一种方式改变另一种方式,用一种感觉形容另一种感觉。我总把黄昏看作黑夜对白昼的亲吻,总把秋看作冬对夏的挽留,总把阴天看作晴空与骤雨的相拥。

祖父说竹是在我尚未出生时种下的,那时的竹子年轻,比现在要绿,比现在更有生气。

于是我又开始思索,在脑海中尽力描摹一枝和我看到的竹模样相仿但气质不同的竹。我用现在的阅历与认知去想象曾经,也许并不是很有效,因为我的生命是早于记忆的。

人的思想诞生得比肉体要晚,却成熟得比肉体要快,存在的时间甚至可以延伸到肉体之外,毕竟思想是可以传承的,不是吗?否则我们的传统美德从何而来,竹是“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说法又是如何流传的呢?

竹的寿命固然长,但终究会衰亡,当新的替代了旧的,年轻的替代了年长的,绿叶替代了枯枝,总会有些东西是不变的。不管人们看到处于什么时候的竹,五十年后或是三百年前;不管人们看到什么样的竹,印在画册上或是仅用文字描绘的,都会有种共鸣,从胸腔中挤压出情感,那就是谦逊、正直和高洁等品质。

我很少对情感寄托与精神支柱有确切体会,更不清楚一种感觉如何从物体传递到自己身上。但我仍记得那个冬天,记得我转头的那一瞬间感知到的情绪。当寒风吹彻大地,吞噬所有艳丽的色彩,留下淡淡的灰、白、棕,曾经繁盛的花木只剩枯枝,一片萧瑟,一片冷清,满地荒芜。

可你突然间看到那丛竹,一如既往地翠绿,似乎寒风吹不走它的半分生机,风雪也压不弯它的脊梁。整个世界便好像因为这翠竹的存在而敞亮起来了,天空也因此更加澄净,连那原本压抑哀愁的心境也一下子变得豁达了。

在万物萧条的冬天,绿色是有魔力的。四季常青的竹是留给冬天的信,时刻提醒着春天将至的消息。

这种反差感最让人惊喜,像一片黑暗中最后的烛光,像万丈冰窟里的一簇火苗。倘若这时一个身患癌症的人卧病在床,原本对生命已没了期待,甚至希望自己的生命就结束于这个寒冷的冬天,可他的窗外偏偏有一丛竹,那抹绿明晃晃地刺着他的眼,无声,却又像是在告诉他:坚持下去,一定要活着。

要说遗憾还是有的,我有时在想,如果伯父的病房外也有一丛竹就好了,有形的或是无形的,至少有个东西支撑着他,让他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如果在濒临绝望的痛苦中有这样充满生命力的颜色,他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

那一刻,我理解了,在冬天,竹不只是竹,更是情感的具象。

竹子本身并没有思想,它的本质决定了它的品质,它不知道自己展现的是多么伟大的生命奇迹,更不知道自然赋予它的这份礼物是多么宝贵。

竹笋在地下蛰伏多年才破土而出,然后长久地矗立在地面上,我不知道竹子是否会遗忘,也许它早已忘了那些没有丝毫光亮的过往,也许它永远记得泥土里的暗无天日。

不只老家,我房间的窗户外也可以看到这样一丛竹,只不过要远远地望。下雨时,我能听到雨水打在竹叶上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像数颗小铃铛从枝头滚落。无数个下雨的夜晚,我睡得格外安稳。

即便珍存了这么多的记忆,我现在也很难说清对竹的情感,不是单纯的喜爱、赞美,而是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有一枝竹,四季常青。

(责任编辑/李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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