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台上大凉“亡”

2024-05-07 01:05安梁
世界博览 2024年8期
关键词:玉女李渊凉州

安梁

武威市地处中国西北地区,甘肃省中部,河西走廊东端。东接兰州市、南靠西宁市、北临银川市和内蒙古、西至金昌市和张掖市。地势西高东低,局部地形复杂,属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

公元619年,大唐开国第二个年头,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的凉州城内,杀声四起,火光冲天。以粟特人为首的胡人兵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每到一处就高喊着:“大唐派我安兴贵捉拿李轨,敢有不从者,夷灭三族!”城市一隅,装饰极尽奢华的玉女台上,安静得有些可怕,与外面的兵荒马乱形成鲜明对比。大凉皇帝李轨,斟酒独饮,面色戚戚,妻子在一旁黯然垂泪。眼见胡人逼近,李轨忽然长叹道:“人心去矣,天亡我乎?”无人回应,他也不抵抗,束手就擒,登基不满一年就落得身死国灭。

玉女台起

凉州是今天甘肃省中部的武威市。李轨之前,霍去病破匈奴、三国时张既讨卢水胡、十六国五凉代立,皆在此地。李轨死去1400年后,作为游客的我走在武威街头,大西北艳阳炙烤之下,腾格里沙漠边缘的热风,令人有些恍惚。玉女台这个引人遐想的名字,知者甚少。若提起在玉女台原址建起的凤凰台,当地人还算有所耳闻,不过它位于武威第十八中学校园里,原址已被一座图书馆占据,鲜有吊古伤今之人前来。的确,谁会在意一位史书里寥寥数语、在位一年的短命皇帝呢?李轨只是历史的匆匆过客,人们偶然想起他,大概还是由于李白的身世疑云。有人怀疑,对身世闪烁其词的李白,正是昔日大凉皇帝李轨家族逃亡远遁的后裔。

就在这片灰蒙蒙沥青路底下,一个时而人间清醒时而昏聩无能的枭雄,曾是一段混沌历史的主角。修筑玉女台之前,李轨或许称不上雄才大略,却也无愧于一方豪杰。隋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凉州地处偏远,也难逃战乱之灾。汉代以来,此城就在帝国边缘地带,一向胡汉杂居,西域稍有风吹草动,常受波及。李轨出身边塞大族,仗义疏财,在乡野颇有威望。公元617年,他召集粟特首领安修仁、曹珍等各族豪强,问道:“河西不太平,恐生变乱,我们难道坐视不管,把妻子儿女拱手相让吗?”众人赞同划地自保,至于推举何人,一时议论纷纷。曹珍忽然说道:“诸位可知李氏当王的谶语吗?”

原来,就在几年前,不知为何,一首童谣在民间流传:“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乍一听,也没什么玄机,可架不住漫天联想,它被解释成“李氏当王”。隋炀帝得位不正,对此讳莫如深,甚至有人进谗言,劝谏“尽诛天下李氏”。最先遭难的,竟是自家外甥女婿李敏。隋炀帝长姐临终托孤的女儿女婿,因一则莫须有流言全家伏诛。随后,不安情绪滋长蔓延,童谣化身谶语,越传越广,瓦岗军李密成为下一个怀疑对象。就连李渊起兵,也抬出这句谶语来自我标榜。

曹珍此言一出,众人顺势借坡下驴,共同支持李轨称王。他面露难色,却也不太推辞,索性自封“河西大凉王”。自立为王,第一步就要处置隋朝派来的官员,群臣建议一杀了之。李轨反驳道:“我等起兵,只为自救,杀人夺财,与盗贼何异呢?”过了不久,凉州将士俘虏一队敌军,意欲全部坑杀,李轨力主将其放还:“如若天命归我,必将擒拿敌首,这些人早晚归我麾下。若天命不在我,强留俘虏又有何益处呢?”此时,李轨智商情商双双在线,俨然贤主仁君的模样。也正是这一年,他尽收河西五郡,跻身雄踞一方的豪强。

成王称霸又开疆扩土,突如其来的功业总会让人信心爆棚。飘飘然的李轨不曾想到,命运转折源自一个史书上未留姓名的胡巫。胡巫预言:“上帝将遣玉女从天来!”玉女何人?从天而降所为何事?是助李轨成仙,还是封为皇后?语焉不详,却不妨碍李轨深信不疑。他下令调集士兵与民夫,不分昼夜大兴土木,只为尽快筑起一座奢华的高台,静候玉女下凡。凉州自古与高台有缘,为纪念云台封将的窦融,曾筑起窦融台;出土马踏飞燕的雷台,则源自前凉时代灵钧台。

如今玉女台早化为一捧黄土,但它当年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毁灭一个新生政权。连年用兵,凉州本已凋敝,征用民夫,又致田野荒芜。大凉王的宝座还未捂热,河西地区就闹起饥荒,饿殍千里,乃至出现人吃人的惨剧。李轨救灾思路倒也清奇,先是散尽家财,变卖资产赈济百姓。把家底搬空了,才想起理应打开国库。但有位大臣抛出一套歪理:“饥饿而死的百姓,本就是贫弱小民。国家需要保障仓储,以备不时之需。哪有冒着让壮勇之士挨饿的风险,去接济贫弱小民的道理?”哪朝哪代,都容不得这类混账话。但要命的是,李轨耳根一软、脑子一热,居然听进去了。于是,怨言四起,毁家纾难赢得的好名声一夜之间一扫而空。

凉州自古就是“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军事战略要地和“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商埠重镇,自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历代王朝都曾在这里设郡置府,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和隋末的大凉均在此建都,史有“五凉古都,河西都会”之称。

肘腋之患

凉州虽远,却早有人虎视眈眈。当上大唐皇帝的李渊,不肯让卧榻之侧有人酣睡,思索着消灭李轨的万全之策。他用过一招借刀杀人,命令归附大唐的吐谷浑偷袭凉州,但又唯恐胡人趁机吞并河西。恰在此时,一个高鼻深目的臣僚前来请命,自愿西行招降李轨,并号称无需一兵一卒,来者正是安兴贵。李渊对他的自信疑惑不解:“李轨雄踞河西,兴兵讨伐尚无胜算,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拿下吗?”安兴贵主动请缨,自有底气,他的弟弟正是与李轨一同起事的安修仁。作为粟特商人,安氏在河西经营百年,根深蒂固,在大凉入仕就多达几十人,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地方势力。李轨盘踞河西,阻断自西域入长安的商路,威胁粟特人安身立命的商贸,这才让他产生一箭双雕的谋划。安兴貴的思路很明确,如能劝降李轨则皆大欢喜,否则就潜伏在大凉权力核心,伺机暴力夺权。

李轨不是政治小白,对于大唐早有戒心,尤其是李渊的前恭后倨,令人难以信任。大唐初立,中原战事不断,为了稳固后方,李渊遣使与大凉结交,在国书上亲切地称呼同姓的李轨为“从弟”,也就是认下了堂兄弟的情谊。这时,日益膨胀的李轨动了当皇帝的念头,但碍于李渊已然称帝,总归有些不安,与群臣商议道:“李渊当了皇帝,一个姓氏,不宜有两个皇帝,可否接受大唐册封呢?”当初把他推上王位的曹珍又站了出来:“隋失天下,英雄竞逐,称王号帝,瓜分鼎峙。大唐坐拥关中,大凉也占据河西,本已有了天子之实,何苦受别人封赏呢?”李轨耳根又一软,言听计从,派人回了一封国书,自称“从弟大凉皇帝”,这一僭越称号惹恼了李渊,怒斥大凉的不臣之心,将使节囚禁起来。

李軌可以算是天梯山世居的豪强,在这里同样出名的还有天梯山石窟,始凿于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北凉,随后北朝、隋唐、西夏、明清相继营建,距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

有了这个插曲添乱,安兴贵的劝降计划难度倍增。见到李轨后,他祭出精心准备的说辞:“凉州偏远,财力凋耗,兵不过十万,地不过千里,无险可守,又有群胡环伺。非我族类,其心如豺狼。大唐略定中原,攻必下,战必胜,不如早日东归。”这一番慷慨陈词,细想有些荒诞,安兴贵一个粟特人,自己就是群胡和异类,却代入汉家忠良的视角。李轨倒也不接茬,主动讲起称帝大计:“当年西汉吴王刘濞,坐拥江东之兵,自称东帝。如今我雄踞河西,可以自封西帝吗?”眼见话不投机,安兴贵赶忙启动备用计划,表示愿与弟弟修仁同朝为官,辅佐大凉皇帝,获封左右卫大将军。这一要职,掌管宫禁宿卫,李轨明知安兴贵是大唐说客,却委以重任,难说是一时糊涂还是形势所迫。但肘腋之间埋下定时炸弹,离走上吴王刘濞覆亡的老路,可就不远了。

“归顺”大凉的安兴贵,私底下紧锣密鼓策划谋反。李轨名义上是皇帝,实则更像凉州各方势力的官方代理人。以安氏兄弟和曹珍为代表的粟特人、世居河西的汉人豪族、隋朝投降官员、暂居城内的突厥与吐谷浑人以及西域诸胡,各怀心事自难同心。随李轨起事的汉人旧臣,原本对日渐强盛的胡人心存芥蒂,几次三番献计防范,但被称帝伟业冲昏头脑的李轨非但没能听进去,反倒用毒酒杀害了一位直言进谏的旧臣,把汉人世族也得罪殆尽,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在安氏兄弟的一阵挑拨过后,城中胡人猛然发难,仓促之间大凉皇帝李轨紧急调动可用之兵,步兵骑兵算在一起,仅有一千余人。就在李轨出城迎战之际,又遭城内叛臣背刺,与安兴贵里应外合、前后夹击。李轨慌不择路,败退回城,就有了开篇的那一幕。随后李轨被押解至长安问斩,从凉州起事到兵败伏诛,总共不到三年光景。玉女台上,只留那盏泣别妻子的浊酒,不见那位浅尝皇帝梦的枭雄。

(责编:南名俊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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