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窭者得势以后

2009-04-17 09:33
书屋 2009年3期
关键词:张勋张宗昌张作霖

顾 土

在民国初年政治舞台上,谁能当权得势登台,可以说并无一定之规。无论有没有文化,有没有功名,有没有背景,也不管有没有门第,有没有财富,似乎都有出人头地的可能,就看机遇、胆识、手腕如何了。当然也有靠命的,比如黎元洪。林林总总的风云人物之中有四位姓张的,尽管并非同乡,也非同族,但在许多方面却大有相似之处,颇值得归纳重读。这四人就是张勋、张宗昌、张作霖和张敬尧。

“四张”都是贫寒人家出身,属于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那类,假如依照阶级成分划分,基本算是赤贫,纯正的农村无产者。

他们的父亲简直就是困苦不堪,因为无地,在当地人眼里算是游手好闲之辈,不是欠了一屁股赌债,便是干些不入流的行当。张宗昌的父亲靠乡间吹鼓和剃头混饭吃,有上顿没下顿;张作霖的父亲虽叫张有财,但最缺的就是财,好不容易开了间杂货铺子还倒闭了,只能四处赌博胡混。他们的家庭,有的按今天的观点,应该叫离异,是“单亲家庭”;有的幼失怙恃,或是失其一。张作霖十三岁时死了父亲,而张勋呢,小小的年纪先没了母亲,接着又没了父亲。张敬尧也生在贫苦家庭,幼无所依,寄居在族人家中度日。张宗昌父母离异的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一天,张母饿得实在不行了,便在天黑时手持木棍躲在偏僻处准备抢食,恰巧遇见一个人揣着烙饼过来,于是当头一棒,抢去了烙饼回家充饥。不想,张父不久也跑进门,说是原本带了烙饼回来,却在路上被强人抢走,真个晦气。他妈妈一听,也不隐瞒,说那个强人便是我,烙饼还有剩的,你将就着吃了吧。听了这话,他老爸气得半死,一挥手赶走了老婆。

生在这样的家庭,长在如是环境,“四张”的少年时代也就不会得到什么像样的教育了,最多也就读过一两年私塾,只有张敬尧入伍之后才被送到武备学堂学习,算是有点学历。

张作霖的父亲去世后,他实在活不下去,母亲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到娘家,可娘家一样穷,张作霖只得在外面鬼混。他卖过烧饼,学过木匠,干过兽医,在大车店打过杂,实在不行还沿街乞讨一阵子。他与父亲一样好赌,“无钱还赌债,群无赖向之追讨,声言拟剥张衣,以凌辱而冻毙之”。张宗昌少年时,有的书上记载他专为红白喜事放铳,有的则称他帮父亲打铙钹。后来父母离异,他便随母去了营口,没有什么正经事,只好当了赌佣,日夜与扒手青皮为伍。张勋的经历也差不多,年纪不大就在大户人家为佣,先牧童后书童;而张敬尧,有书记载,“少无赖,流荡徐海间,投身盗薮,习于杀戮”。也有的叙述更具体,说他当过粮坊学徒,后流落山东,因杀人而潜逃于京津地区。

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家庭不幸,少年不良,这样的早年生活,会有什么样的青年生涯?在过去的中国乡村,多数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少数是不安分的游民,游民的主要出路一是当兵,二是为匪,而当兵和为匪在那个年代也没有太大区别。有人先为匪后来又投军,也有人先从戎然后再做匪,还有人时匪时兵,别人也弄不清,反正是在外面靠枪杆子混吃混喝。“四张”都不算本分的农民,也无法成为本分的农民,张作霖先从军,以后又投奔绿林,队伍壮大后再被招安转正;张宗昌先为胡子,再投军队;张勋和张敬尧则是直接当兵,一步就投到了部队上。

“四张”以穷苦出身却可以在那个时代驰骋中国政坛,位居显要,个个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就在于他们最终都当了兵,在军队里因聪明机巧和好讲义气又都深受上司赏识,也得到下属拥戴,很快就握有兵权。辛亥革命时,张勋已做到提督这一级,张宗昌当上了光复军骑兵独立团团长,张作霖是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而张敬尧则是第三镇十一协二十二标标统。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清室逊位以后,中国政治基本都是这副模样。没什么背景、贫寒出身的人想要掌权,更是非此一途不可。“四张”在动荡的时局中都能把握机遇,找准投靠对象,敢打敢拼,身先士卒,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所以,提升迅速,兵权扩展之后,自然也就掌握了政权。他们的升迁并不在于是革命还是保皇,是效忠袁世凯还是反对帝制,而在于命运和时运是否巧合。这也是乱世的特征。

张宗昌先投革命军,又奔冯国璋,最终改归奉系,官越做越大。第二次直奉大战时,他带着一拨部下,既有中国士兵,又有收编的白俄军人,既有正规军,也有沿途招收的土匪,骁勇善战,一路打将下去,结果,1925年就当了山东军务督办,接着又兼任省长,最后做到直鲁联军总司令,在奉系主政时位至安国军副总司令,成了最高统治者张作霖的副手。他改投奉系,却可以一路高升,靠的是忍辱负重。张作霖曾派郭松龄到张宗昌部校阅,实则想借机遣散该部,郭也趁机骂娘,羞辱张宗昌。不料,张宗昌当场跪下磕头喊爹,说你日我娘自然就是我爹了。这一招反弄得比他小许多的郭松龄不好意思,回去后还在张作霖面前替张宗昌说好话。

张勋由于在辛亥革命时誓死效忠清廷,率领江防营与义军死战,仅仅三个月就从提督升为江苏巡抚、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凭着这个位置和与袁世凯的老关系,在民初又当上了江苏督军、长江巡阅使,以后再做安徽督军。1917年,借着北京黎元洪和段祺瑞的“府院之争”,以调停人的身份,带领“辫军”十营三千人开进京师,策动复辟,自封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虽然只有短短十二天,但依帝制旧例,却也是首揆,到底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

张敬尧,团长、旅长、师长、军司令,一路荣升,1918年在南北对峙中亲率北军第七师杀进湖南,屠入长沙,当了湖南督军兼省长。此人是安徽人,又在段祺瑞治下成了“封疆大吏”,于是被列为皖系首领之一。其实,他只是凭着同乡关系依附于皖系,后来在直系奉系都混过,“有奶便是娘”,有些类似张宗昌。

“四张”中靠着武力和机敏,拥兵自重,以至地盘最多、位置最高的,要属张作霖了。武昌首义,他瞄准机会,率原来驻扎在洮南的军队忽然开进奉天省城,直接升为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的左膀右臂。江山易主后,无论袁世凯时期,还是袁以后,时局都没能挡住他的鸿运,他背靠日本,手握重兵,左右逢源,铲除异己,适时扩展,没几年便控制整个东北,进而觊觎关内。他时而与此合作,时而与彼联盟,两次直奉战争有输有赢,打败后还能宣称东北“独立”,段祺瑞、吴佩孚、冯玉祥乃至孙文,他都不妨化敌为友,或者变友为敌,终于入主北京,掌控北洋政权,自任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成为北洋政权最高也是最后一任统治者。

“穷则思变”这句话,对“四张”来说既合适又不合适。合适,是因为他们确实都一门心思企图改变自家的命运;不合适,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想从此改变社会的落后现状。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曾对“四张”一类人有如是分析:“这一批人很能勇敢奋斗,但有破坏性,如引导得法,可以变成一种革命力量。”事实是,“四张”都没有成为革命力量,而恰恰成了一切革命的坚定对立面。他们得势后的特点是,事事站在守旧落后的一边,甘当名副其实的“反动派”。他们虽说受苦人出身,多年生存于最底层,屁股却不坐在受苦人一边,得势后也没有为受苦人谋什么利益,一心只为个人翻身打算,只图自己当家做主。将他们都说成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好像也很勉强。从他们的阅历和为人看,愚昧、保守、反对社会变革,恰恰是他们的本质。他们仇恨革命最典型表现就是滥杀,对“阶级兄弟”从不手软。

张勋名留青史的原因,天下人都知道;“辫军”、“辫帅”也让他和他的那伙儿部下闻名中外。面对武昌起义,他狂呼:“独立即造反,反则皆贼也!”他率军誓死顽抗革命,“凡剪发、悬白旗、携白布者辄遭暴戮”。尽管他效忠前清,但也听命于袁世凯,为镇压“二次革命”,曾攻陷南京纵兵烧杀,大掠三日。虽然不满于袁世凯自己称帝,但在“护国战争”中依然支持袁世凯。他的行为,可以说,谁革命就反对谁。丁巳复辟,他通电全国,道出心声:“国体既号共和,总统必须选举……五年更一总统则一大乱,一年或数月更一总理则一小乱……以视君主世及犹得享数百年或数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渊?”

张作霖先是保皇,紧跟东三省总督赵尔巽排挤捕杀革命党人,并通电效忠清廷;以后又讨好袁世凯,镇压奉天境内反袁势力,还密电袁早正大位,声言:“关内外有异议者,以身当之。”还为袁登基秘密制作一张精致无比的“龙凤呈祥”玉床以为献礼。坐镇京师时,他又成为与北伐军相抗衡的“安国军总司令”。但他不像张勋那么愚忠。袁登基后封他为子爵,他很不满意:“我何能为人做子?”留下一段笑柄。复辟时,他骑墙观望,复辟失败后又乘机将参与复辟的军队吞并。据传,他进京后还去谒见逊帝,可惜话不投机。溥仪与近侍言:这小子目光炯炯如贼,殊失臣下体。他听说后云:这小子已属平民,还摆什么架子!

张宗昌开始投奔革命军队,根本就不是出于什么信仰或者政治倾向,与当时许多从戎的人一样,纯粹为了改善自己的命运,所以后来也不妨临阵反戈,投靠直系,再归顺奉系,自然上面拥护谁他也拥护谁。而张敬尧呢,听说要为袁世凯称帝请愿,他手握烟管,且吸且呼:大总统高升一级,做大皇帝,只需下一道上谕,畴敢胡为?请愿胡为?讨论胡为?张宗昌和张敬尧,此二人在民国历史上留下骂名,不是因为政治取向,其实有些政治取向,例如张勋的愚忠,还可以博得一部分人的理解,他们的恶,在于一南一北,祸湘害鲁,横征暴敛,奸淫掳掠,屠戮无辜,无恶不作,陷民于水深火热。两省人民可谓怨声载道,张敬尧被称作“张毒菌(督军)”,湖南人称他一家四兄弟为:巍巍乎张,尧舜禹汤,一二三四,虎豹豺狼;张宗昌则以两句谚语成名,一是“切开亮亮”(将人头当西瓜,切开晒太阳),二是“听听电话”(将人头悬于电线杆上,如同听电话)。张敬尧因为劫掠商产,盗卖官田,滥发票币,巧取豪夺,钳制舆论,摧残教育,惹怒了全省上下,以致湖南绅民发起“驱张运动”。张宗昌的乱收费多达五十一种,直至“嫖捐”、“戏捐”、“鸡捐”,真是“自古未闻粪有税,如今只差屁无捐”。山东省民众教育馆编辑的《山东歌谣集》里面就收有数落张宗昌的段子:“张宗昌,坐山东,山东百姓受了坑。不怕雨来不怕风,就怕兵来一扫清。”“张督办,坐济南,也要银子也要钱。鸡纳税来狗纳捐,谁要不服把眼剜。”

“四张”还特别反共反苏,甚至到了仇视的地步,大概因为他们不认同这样的理论和做法可以“让天下受苦人得解放”!

张勋一心复辟清朝,恐怕对社会主义连想都没想过。张敬尧称马克思主义是“过激主义”,认为布尔什维克党是“过激党”,在湖南一直和教育界、思想界、舆论界过不去,动不动就镇压、查封,毛泽东早期革命的得意之笔就是参与领导了“驱张”。张宗昌把持山东期间特别憎恨“赤化”和“过激”,屡次镇压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制造“青岛惨案”,逮捕杀害共产党员和工运领袖;在北京又以宣传社会主义的罪名处决了林白水。

在“四张”里,反社会主义最力者应该是张作霖了。过去,人们比较热衷于讨论张作霖与日本的关系,在意识形态的左右下,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苏联势力当时在东北地区的扩张,避免谈及张作霖与苏联的关系。其实,当时的东北并非日本势力一家坐大,同时也是苏联有心染指的地区。苏联与日本都企图操纵张作霖,而张作霖在对苏对日关系上最后基本是一边倒。他认为“苏联布尔什维克是毒蛇猛兽”,公开发表过“反共宣言”,不断骚扰、袭击苏联驻华的各种机构,多次逮捕苏联驻华人员,直至冲进苏联驻北京使馆搜查抓人。如果张作霖一辈子也有关键词的话,估计“讨赤”可为其一。他掌握的奉系极其用力搜捕摧毁共产党组织,先后枪杀了李大钊、邵飘萍等共产党员,军事行动也偏要以讨伐“赤化”之名出师。

“四张”非但出身、经历和政治取向惊人一致,并且在其他方面也颇近似。

张作霖、张宗昌、张敬尧都死于暗杀。张作霖之死究竟为苏还是为日所使,至今说法不一,有待继续揭秘。因为这个“东北王”所处地区是苏、日势力的地盘,他的所作所为都与苏、日存在密切关系。而张宗昌、张敬尧之死,纯粹在于俩人作恶多端,或早或晚总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简又文曾写有一文《忠孝勇侠的郑继成将军》,描绘了那位暗杀张宗昌的刺客。开篇说:“在儒道已穷、治术无济,而人民惨受压迫含冤莫雪的时候,游侠于是乎出。‘侠以武犯禁,是岂得已哉?若有祸国殃民,贪污残暴,国人皆曰可杀之神奸巨蠹,乃能毫无制裁,逍遥法外者,是人人得而诛之,此所以郑继成杀死国贼张宗昌而自首,竟能获得全国之同情,而终邀国家之特赦也。”郑继成也是山东人,与张宗昌同乡,少年便过继给叔父郑金声,随任军官的叔父入了军营。辛亥革命后,他们都成为冯玉祥的部下。郑金声就任第二集团军第八方面军副总指挥时与直鲁联军作战,被张宗昌捕获,随即遇害。郑继成见到尸骸时,看见头部由左眼眉起至右耳全部削去,右背上段及右肩也已无存,悲痛欲绝,发誓与张不共戴天。北伐成功,张宗昌曾遭通缉,但那时的社会管理比较松弛,通缉也不大见效,直到张宗昌回济南时,才有了复仇机会。郑继成当时已被韩复榘聘为省政府参议,闻张宗昌傍晚即将乘火车离鲁,便与郑金声生前下属陈凤山一起赶往车站。陈凤山先发三枪,不料一声也没响;郑继成上去一枪就击中头部,陈凤山再补两枪,将张的脑壳打得稀烂。嗣后,据郑继成所写《我杀死国贼张宗昌之经过详情》里面说,他们一共打了七枪,可四周居然枪声大作,原来有好几拨人都埋伏在附近预备刺杀张。看来,恨他的人太多,实在难逃一死。

张敬尧被刺,简直就是小说电影电视剧的好素材。张敬尧从湖南被逐后就投奔直系,吴佩孚失败,他转而寄身奉系,北伐成功,只得躲进天津租界度日。1932年,正是他那种“有奶便是娘”的特性,又被日本人起用,挂了一个所谓“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的伪衔,拿了一笔活动经费,然后蜗居在北平六国饭店里,天天策反中国军人。他的举动引起中国政府的警觉,决意除之。主其事者即为大名鼎鼎或者说长期在我们的心目中“臭名昭著”的郑介民。1933年5月,郑装扮成南洋富商(有点像《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那样)住进六国饭店,与张敬尧为邻,观察其活动规律,在张敬尧失去戒备的情形下,派高手行刺成功,并顺利脱险凯旋。张敬尧被刺后,可谓大快人心,人人喊好,其待遇与张宗昌类似,时人呼之为“国贼”。

只有一个张勋,因为死得早,1923年病故,算是善终。在那个时代,忠,不管忠于谁,只要有始有终,也能令人理解甚至同情。1918年10月,张勋即被北洋政府“特赦”。张勋归葬家乡江西奉新的时候,社会各界祭文、哀诗、挽联、挽幛不计其数,有亲友也有敌仇,对张勋其人各抒己见,各表心声。马寅初的挽联很短,却足以表现许多人对辫帅的真切看法:天不遗一老,名自足千秋。

“四张”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相互间还都有所连带,也算有缘。张作霖与张勋乃儿女姻亲,张勋在天津当寓公时,张作霖来津就住在张宅,关系很好。张宗昌是张作霖的部下,而张敬尧在走投无路时还投靠了奉系,在张宗昌手下当过军长。

自袁世凯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中国政坛基本是武人当道。这些个武人都有一个特点,大多寒微出身,应该划在劳动人民,或是依照我们从前的习惯,叫做被剥削阶级之列。他们都在入伍当兵之后才改变了命运,等到握有兵权后,进而又掌握了政权。在那个年月,也只有这些武人才有实力能够夺取政权,于是,一下子就成为中国权力的中心人物,尽管是频繁更迭的人物。像“四张”一类人那样的身世,更是贫寒中的贫寒,所以他们比别人更能忍辱负重,吃苦耐劳,作战勇敢,当然也惯于见机行事,一旦有机会,提升又都特别迅速,在短短的几年内便可称霸一方。

袁世凯之后的这些个武人,别看生长在贫寒人家,但并没有照我们过去的思维方式那样发展,除去反水将军、基督将军冯玉祥不大一样外,大都成了革命的绊脚石。他们思想保守,观念陈旧,积极维护专制,镇压民主,钳制舆论,对穷苦人的境况也不关心。得势后,根本不进行任何社会改良,没有改善劳动人民生存状况的任何措施,也不见在制度方面有什么进步建设,有的将已有的国会当摆设当猪仔,有的干脆弃置。至于“四张”那样的人,走得就更加反动,行得就更为专制,似乎越是穷人出身越是仇视革命和改革。

中国当时还有一种人,也活跃于社会舞台上,不妨称他们为思想人。他们出身官宦或是财富之家,可以说是长在剥削阶级家庭,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后来又可以留洋,海归后还成为大学教授、文化名流、社会贤达。他们的处世态度、思想取向、道德观念、社会制度建设方向,却与武人们截然相反,完全对立。这一现象成为那个时代最为鲜明的特征,叫做:富家子弟闹革命,穷人孩子反革命。在此,我不妨以陈独秀和张作霖作为典型例子。

陈独秀在父亲逝世后,就过继给叔父陈昔凡。陈昔凡曾在东北做官,由知县升到知府,治学之外兼擅书画,并且敛财有道,积聚了丰厚的资产。他很欣赏嗣子的聪颖好学,将他带在任所读书,希望陈独秀将来走自己那样的道路。在新民府知府的任内,陈昔凡身边还有一位绿林出身的巡警马队帮带,叫张作霖。张作霖天天跟着陈昔凡,负责护卫知府的安全,非常羡慕知府大人的学养和少爷陈独秀的学习条件,便磕头恳求陈昔凡收自己为义子,也能读点书。知府大人也喜欢张作霖的机警和忠诚,应允下来,每天让嗣子和义子在一起听讲。这两人以后所走的道路迥然不同,但都是时代最著名的代表人物。

一边是少爷公子,一方是随从下人,谁应该革命,谁肯定不革命或是反革命,这在我们从前多年接受的教育中再明显不过了,但是,在那个时代恰恰背道而驰。陈独秀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总书记,无论伦理还是文化,都是革命的旗手和领袖;而张作霖,却当上了北洋政权的最后一任最高统治者,也是反对革命的“总司令”。

鞋匠造反为的是当老爷,老爷造反难道想当鞋匠不成?历史的吊诡即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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