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与福克纳:地方色彩文学的两面旗帜

2009-06-13 06:26
西部大开发·中旬刊 2009年12期
关键词:哈代福克纳小说

陈 珍

摘要:著名小说家兼诗人托马斯•哈代和威廉•福克纳在诸多方面存在很大的文学可比性,哈代和福克纳作为西方地方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其作品以历史变迁、文化冲突和社会矛盾为主题,富有浓厚的地方感、历史感、乡土感和怀旧感。 本文将多视点多层面对比分析二人浓厚的地方乡土文学色彩、自然观、历史观、后殖民主义文学倾向以及文学表现手法。

关键词:地方怀旧色彩;自然观;历史观;后殖民主义

中图分类号:Z109.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8631(2009)12-0102-04

著名小说家兼诗人托马斯•哈代和威廉•福克纳虽属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但他们在诸多方面存在很大的文学可比性,尤其是两人鲜明的地方主义文学色彩和浓厚的原始主义田园乡土情结以及对自然的诠释和历史的关注。哈代和福克纳的文学成就主要在于小说创作,都以小说而成名,但同时也擅长诗歌,哈代也曾钟情于诗歌,晚年写了以《列王》为代表的大量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诗歌;福克纳早年就醉心于诗歌,深受斯文朋、庞德、艾略特及法国象征主义大师魏尔仑、兰波、马拉美等的影响,曾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出版诗集《云石林神》。哈代最后一部小说《意中人》发表于1897年,恰好是福克纳出生之年,《喧哗与骚动》中主人公康普生死于1910年6月2日,正好是哈代70岁的生日。作为西方地方色彩文学的杰出代表,都从很大程度上对西方文学创作产生了莫大影响,二者在各自的作品中所创造的虚幻世界——威塞克斯(Wessex)和约克纳帕塔法(Yoknapatawpha)在文学界家喻户晓,堪称地方主义文学典范,其田园怀旧文学的创作笔力可谓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哈代和福克纳的作品以历史变迁、文化冲突和社会矛盾为主题,富有浓厚的地方感、历史感、乡土感和怀旧感。

所谓乡土文学或地方色彩是指围绕一个特殊的区域,以某一地方为场景集中展现该地区的人物、方言、风俗、地貌、历史及其它特征的小说、诗歌等文学创作,其特点是突出该地方的文化特色,它所反映的是与主流文化相去甚远的区域性文化,是主流文化的下层文化,乡土文学中出现的地区往往是作者故土的文本再现,常常带有浓郁的怀旧和伤感情调。地方文学通常具有说教讲道的特征,作者往往通过特定地方的描述和叙述使读者审视自己的社会价值观并与小说中的地方价值观做比较从而进行反思,达到自省的目的,哈代的维塞克斯故事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演绎皆具有这样的人文价值。西方乡土文学中产生了许多响誉全球的作家,如:华盛顿•欧文、哈代、福克纳、阿诺德•贝奈特和劳伦斯、舍伍德。其中哈代笔下的维塞克斯、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阿诺德•贝奈特的波特里五镇(Potteries ——the five towns)、劳伦斯的诺丁汉姆郡(Nottinghamshire)、舍伍德笔下的温思堡(Winesburg)都是地方文学文本典范。哈代小说围绕英国南部维塞克斯而展开,据文献家考证它是英国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一个很古老的郡,哈代的小说以多塞特为背景再现了这个区域的风貌,展现了一幅反映该地区文化特色和历史变迁的全景画,可谓该地区历史变迁和文化发展的活化石,被文学评论家阿诺德?凯特称之为“具有历史文献价值”的创作。福克纳则描写了美国南部北密西西比的田园风光和风土人情、记录了当地历史,许多评论家认为福克纳是美国二十世纪重农派南方文学的创始人之一,其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代表美国南方乡土文学发展的巅峰。他们的小说中还存在大量自然环境的描写,是小说的重要内容也是地方色彩小说的一个重要方面,从中也不难看出作者的自然观——即对自然、生命、环境的理解和认识。两者都从不同程度上讴歌和赞美了大自然并阐释了人与自然息息相关的依从关系,对自然价值的认同与崇尚和现代生态学倡议的基本理念不谋而合,理解自然、亲近自然、回归自然、返朴归真的理念,也跟华兹华丝和柯勒律治等浪漫主义湖畔诗人的自然观如出一辙。

一、威塞克斯——亦真亦幻的梦幻之乡

哈代的主要作品都围绕着英国西南部的比较偏僻落后民风古朴的乡村,是哈代故乡的艺术再现,是哈代的大部分作品以这一地区为背景,哈代小说主人公的主要活动场所,也就在这里演绎着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对故乡情有独钟的哈代在这里营造了一个具有浓厚地方色彩的远离都市繁华和“现代”文明的世界,哈代从小生于斯长于斯,对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人、故乡的民间传说故事、风土人情、地理风貌都深谙熟知,对当地文化有着特殊的理解和感情,这也为哈代的创作提供了原始素材,是哈代虚幻世界现实存在的原型因素。哈代父母都是多才多艺的民间音乐家,是哈代获取民间故事乡土传说的文化源流。纵观哈代的创作历史,其小说充满了地方风俗,历史,传统,传奇,都打上了乡土文学的烙印,其大多都反映了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生活、劳动、追求、思想情感及他们的喜怒哀乐,也就是这样一块土地才能养育出这样一群人,他们的言行举止就是他们这个特殊群体的标签。哈代一向被文学界冠以乡土文学大师的美称,哈代一生的创作都定格在故乡的土地上,故乡的一切对他有独特的意义,而真正使他对故乡有清晰的轮廓,明确认识,使之成为创作场景的乃属伦敦,青年时代的哈代,只身前往伦敦去寻求人生的理想,远离家乡,增加了对家乡的情感,使他有了明晰的家乡概念。众所周知,家乡是一个相对概念,只有离开了家乡到异地漂泊才能体会到家乡的温馨与亲切,才有深刻的家乡意识,伦敦是哈代人生的转折点,伦敦使他步入了乡土文学创作之路。十九世纪后期是地方主义作为文化、经济、政治概念盛极一时的时期,哈代紧紧抓住时代脉搏,顺应历史潮流,在英国竖起了地方主义文学的一面旗帜。

哈代的乡土色彩具有浓厚的华兹华斯特征,即对自然美的无限崇尚和尽情讴歌,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本能地把人与自然融为一体,视外部环境为人类命运的一部分,主张完美人生应与生物、地理环境无条件的和谐中度过,认为自然是制约人类生存的所有能量的源泉和蕴藏地,他的这一思想透视出陶渊明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哈代始终赋予宇宙以意义,赋予自然以生命、精神和情感,像超验主义大师爱默生一样赋予万物以灵性,提倡对自然规律的和谐遵从,这一信念在奥克和温特勃这些人物身上得到了验证。哈代相信消极美德,但似乎又像霍桑那样相信最强烈的创作能量来自那些偏离或有悖于自然规律的人物的执着,如:克里姆和求德,最终哈代使他们为自己的背离其生存环境的反叛思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内心深处哈代喜欢他们并没有抛弃他们。哈代是个传统主义作家,他与农场、动物、岩石、山峦以及当地的朴素的百姓有着深切的联系。一种强烈的地方认同感,使哈代对威塞克斯产生了独特的情感。那种与土地息息相关与大自然同呼吸共命运的生活对其产生了无穷的魅力,其笔下的田园美景是其自然情结、乡恋情结的凝结:《绿荫树下》中的村庄的魅力、《远离尘嚣》中农场的清新、《还乡》中荒原的永恒以及《苔丝》中布来克莫尔山谷的秀美。

二、约克纳帕塔法——半真半假的神话世界

福克纳自幼熟悉家乡的环境、文化,热爱家乡的山川草木、地理风俗,尤其是南方的历史变迁并把它们戏剧化地反映在小说中,福克纳那个时代的儿童在听说圣诞老人的故事前早就了解了祖辈内战时期的兵团所在地。强烈的家乡认同感及家乡意识使他创作出了具有浓厚密西西比地方文化色彩的作品。福克纳的第一部小说《兵饷》故事发生在佐治亚州的一个南方小镇,第二部《蚊子》场景在新奥尔良,更趋于地方化,受小说家斯科特、巴尔扎克、古柏,甚至受到哈代的影响,到创作第三部《萨托利斯》时就认定要集中反映一个地方的历史风貌、社会结构,开发和挖掘他出生和成长的北密西西比地区一切可以讲述的可能。像哈代一样短暂的故乡离别加深了他对家乡的故土意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纽约、新奥尔良及巴黎之行使之更坚定了地方文学创作的信心。

受巴尔扎克影响,福克纳人物、场景在多部小说中反复出现,相同场景经常重现,如:杰佛森广场、监狱法庭和老法国人之地(the Old Frenchman place)作为一系列重要事件的场景多次出现,而且跟所有其他的事件存在间接或直接的联系。哈代小说中,却没有一个场景在不同小说中多次出现的现象,人物也没有重复出现,每个场景、每个人物都为一部小说而设定,相互不存在什么联系。福克纳将历史和神化巧妙结合起来,在多部作品中连续展示了以约克纳帕塔法为中心的南方社会画卷,刻画了一个个栩栩如生富有个性的南方人物,为南方战后社会发展、人们思想变化留下了文字档案。菲尔•斯通在诗集《云石林神》前言中写到,“这些诗的作者深深扎根于故土,一举一动都透视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更是个密西西比人。乔治、摩尔曾说天下的艺术伟大在于首先具有乡土气息,北密西西比的阳光、青山和反舌鸟都构成了这位青年生命的一部分。”合称森林三部曲的《古老的部族》、《熊》、《三角洲之歌》是福克纳自然情结的集中体现。福克纳认为只有贴近生活、接近自然、近距离地观察感受生活才能获得创作灵感,只有扎根于本土,才能对该地方有深刻的感受和热衷,也只有家乡认同感、民族情,才有歌唱地方人民与文化的激情,才有对乡土色彩和民族性、地方性的执着与追求。这种认识与其同时代的本土色彩诗人威廉斯的思想相一致,威廉斯曾说:“我相信一切艺术都从当地产生,而且必须如此,因为这样我们的感官才能找到素材。”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系列是他自然情结、地方情结、民族情结的幻化。

三、关注社会感悟历史

哈代和福克纳的作品都反映了历史变迁、文化冲突和社会矛盾,表示了对昔日社会秩序和田园牧歌式生活的怀恋,带有浓厚的原始主义文学怀旧色彩,这与作家所处的时代及环境有密切的联系,哈代和福克纳二人的小说都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哈代在一个记忆中涌动的无法逃避的主题——威塞克斯的命运的压力下进行创作,对于这个主题他即不必去发现也不必临时制作而仅仅是遵从”。哈代的小说主要以维多利亚时代受到工业革命冲击下的英国南部偏远落后的乡村为场景,集中表现历史给纯朴的农民带来的悲剧命运。哈代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描述了工业革命对南方经济文化带来的冲击,以及在这种历史变革时期南方人民的苦痛和悲哀,揭露了社会不公及历史变迁给人们带来的悲怆命运,哈代以擅长写悲剧而名声大噪,其小说充满了浓郁的悲剧色彩。工业革命推动下的英国空前的社会变革催毁了传统的自给自足的经济体制,从而使广大农民破产,流离失所,无所是从,迷惘困惑。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宗法制及农业文明进一步走向衰落,传统文化正在被吞噬,往日宗法制社会中所形成的尊严感,安全感和稳定感发生了动摇,宗教、社会信念从根本上受到了挑战,传统的价值观,道德观正趋于崩溃,社会转型将农民推向了矛盾与痛苦的深渊,精神痛苦和忧郁成为当时的主旋律,展示了一幅社会变革期矛盾重重举步维艰的英国农村画卷。小说主要揭示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给农村广大地区经济文化带来的冲击,从而揭示了南方与北方,农村与城市,农民与资本家,没落贵族与新型资本家权贵之间的各种复杂尖锐的矛盾。道格拉斯•布郎指出哈代小说的主题为“旧农村和新城市的冲突”。工业革命摧毁了南方传统经济模式的同时也破坏了古老的生活方式,哈代对时代的变迁表示惋惜,对昔日生活感怀留恋,对朴实善良的农民及其他劳动阶级给予无限同情的同时批判了资产阶级新贵唯利是图的做法。小说主人公的悲剧命运也是整个处于社会转型和文化转型期的广大英国农民的历史悲剧。

哈代小说中主人公的命运遭遇很有历史代表性,就像《苔丝》中德北一家,老马王子的死导致了一连串的悲剧,象征工业革命的早班邮车以绝对的优势,摧毁了象征传统生产方式的摇摇欲坠的老马破车,粉碎了德北一家的贵族之梦。哈代匠心独具用象征手法深刻揭示了来势迅猛的工业化城市化与不断走向衰败的小农经济间的力量悬殊,从而预示了传统农业走向衰落的历史必然性。同时还剖析了南北方文化矛盾,指出了北方对南方的文化侵袭、文化霸权主义。哈代深知社会发展的规律和历史的无情,面对历史的选择他只能表示无奈的惋惜和感叹,在作品中处处可体会到哈代对工业革命及北方文化的反感和厌恶以及对朴实乡民的悲惨遭遇的同情,同时也表达了以安琪为代表的西方社会知识分子中普遍存在的精神苦闷和困惑——正如《苔丝》中安琪所提到的‘现代主义的创痛——现代人的精神悲剧,这与福克纳笔下《喧哗与骚动》中的昆丁的苦闷不谋而合,维多利亚著名诗人兼文学评论家马修•阿诺德对此作了如下精辟的评论。

徘徊在两个世界

一个已经死亡,

一个还稚嫩未生。

对于如何解决矛盾,哈代由于个人认识及世界观的局限并没有指明道路和方向,对于悲剧的根源只做了影射——在于对历史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德北一家的贵族之梦,而更多流露出消极悲观情绪,以宿命论为出发点把矛盾的根源归结为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或巧合,如《还乡》中的克里姆与尤丝塔西娅的悲剧归根结底以荒原为象征的超自然力量吞噬了代蒙与尤丝塔西娅年轻的生命而告终。

《苔丝》中对蒸汽脱粒机的描写也富有深意,“紧靠麦垛旁时妇女们要伺候的红色暴君——一个木结构的怪物,皮带和轮子不停运转。残暴的折磨着她们的肌肉和神经。”从对蒸汽脱粒机的这段描述中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对象征工业革命的蒸汽脱粒机的态度,工业革命并没有给农村带来好运,相反带来了灾难,像这脱粒机一样并没有减轻劳动强度,却成了折磨人的暴君。作者并没有直接批判工业革命,而是借代工业革命相关的事物加以暗示,并流露出对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不满情绪。脱粒机和它的主人那个操着古怪的北方口音的机师与乡村景物是那样的不和谐,他们的闯入打破了乡村的宁静,他们是乡村的另类,他们与农村环境格格不入。“他那特有的颜色和样子,让人觉得他仿佛来自地狱,偶然走到这片澄碧无烟的黄麦白地中间,来惊扰当地的乡下人。他的心境也和它的外表一样。他虽然身在农村,却并不属于农村。他只与烟和火打交道,而农田上的人接住的却是庄家天气霜露和阳光。”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深入,英国农村曾一度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人口大迁徙,造成了严重的人口流失。农村状况急剧恶化,农业文化急剧衰落。哈代以敏锐的眼光观察了英国南部“威塞克”区的社会状况和农民的不幸与苦难。真实再现了维多利亚社会转型期农民悲惨的生活与衰败的农村景象,对朴实的英国农民给予了无限的同情,对传统宗法制社会及其古老农业文明的无限依恋,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过渡时期,资本主义的渗透,特别是七十年代后,资本主义的侵入从经济模式到文化习俗乃至思想观念各方面破坏了整个农村的和谐。

福克纳深受乔伊斯影响以高超的意识流手法描写以三大家族康普生、沙陀里斯、斯诺普斯为代表的南方的荣辱兴衰、历史沉浮。其作品也大都反映了南北方之间的矛盾冲突,以美国南北战争后南方社会为背景,叙述了北方工商业文化的入侵给南方带来的苦难,南方经济文化的衰败,同时也暴露出南方自身的一些致命弱点和罪恶,如:奴隶制、强烈的种族观念、对黑人的残酷剥削和压迫。内战后的南方一度出现萧条衰败的局面,福克纳深刻分析了造成南方衰败的客观原因,同时指出了南方赎救摆脱厄运的方向和道路,他指出南方只有忍耐,只有对两种文化进行扬弃才能走出历史的困境,才能达到文化获释,自救自赎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良药。战后南方人民既怀恋自己民族文化中的温情与浪漫,又对自己历史上的暴力倾向与种族歧视进行了反思,在厌恶唯利是图的北方文化的同时又认识到北方文化的开放心态和平等观念等长处,表现了南方人对自己民族文化走向的反思。南方人民在这种矛盾心态中应该怎样面对历史带来的悲剧,怎样面对现实从而达到自赎,是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摆在南方人民面前的问题,是坚持对抗还是主动通融磨合,是关系到南方长期发展与存亡的命运的令人深思的问题。福克纳告诉人们吸取历史教训、忘记仇恨,在两种文化中共同取舍,扬长避短,通过对两种文化的扬弃找出自救的出路。同时福克纳结合基督教义认为忍耐是获救的良药,就像耶稣之死那样才能走出历史的阴影,才能驱除笼罩在南方上空的魔咒。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福克纳面对南方人民被压抑、被掠夺、被奴役的命运发出了无奈的感叹,表达了对南方的忠诚和眷爱。南方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归根结底也是南方自身的悲剧,南方历史上的种种罪孽日积月累是南方悲剧的根源,南方人应该自责,指责自己对印第安人的惨无人道的掠夺和对黑人的压榨,以及自己的自高自大,妄自尊大。战后也是南方自省的阶段,福克纳告诫人们不能沉湎于历史,沉醉于过去,要以清醒的头脑去思考,去审视历史,吸取历史的教训,不再重蹈覆辙,再入深渊。福克纳在指出昆丁为代表的南方人情感误区和悲剧症结的同时又对这类南方及南方文化的‘忠臣孝子给予了无限的同情,并指明了希望之路。像昆丁那样,无法正视历史、承担历史的重负,活在历史的阴影中不能自拔,是导致悲剧的原因所在。任何人都不能让时光倒流让历史倒退,人只能去顺应历史的发展,去努力适应新的环境,不断调节自己,才有出路,才有生的希望。昆丁对南方历史耿耿于怀,希望恢复南方昔日社会秩序、生活方式和历史繁华,那只能徒增烦恼,只有走向悲剧,面对无法挽回的局面,对历史念念不忘,终日沉浸在梦幻和逝去的岁月中的昆丁只有选择死来自我解脱,以此来表示对现实的不满和对南方的忠诚,这是一种消极躲避的心态,只有积极主动去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现实才能获得精神赎救。福克纳“不像其众多小说人物,不认同一味拽着过去不放,把它当成尘世旅途中负压在我们脊背上的不可卸去的包袱,或像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

“毫无疑问像南方他那个阶级那一代人中许多人一样福克纳感到了南方历史的牵引”,与哈代相比福克纳对于历史与矛盾作了更深层地思索、分析和阐释,他主张动态地认识、诠释历史,不能拘泥于历史,被历史所困扰,成为历史的奴隶和牺牲品,而要记住历史,从历史中汲取有利于人类发展的东西,因为人类属于过去更属于现在及未来。福克纳指出明智的道路应是在整个人类经验中提取出来的真理光芒的照耀下积极乐观地生活在现实中。艺术家的职责就是完成这种提炼工作,使永恒运动的世界和人类永无止尽的互动中的那些瞬间在艺术中得到永恒和升华。当知名采访人西门•克来斯顿问及为了了解南方是否必须了解其历史的时候,福克纳作了这样精辟的答复:“因为历史记录了人的活动,所以我们应该从历史学到能学到的一切。它永远有用。就是因为想了解南方,我解读历史。不过尽管它一直在我们身边,我们没必要过分地注重它。人类即生活在过去,又生活在现在,还要生活在未来。”

福克纳和哈代对于历史的态度不谋而合,在首肯历史的同时,对南方古老农业文化以及作为外来文化冲击的受害者的广大南方人民深表同情,两位作家对昔日的留恋与对现实的无奈溢于言表,字里行间都渗透着这种矛盾复杂的情感---故土情结、南方情结、田园情结与农业文化情结。哈代和福克纳的小说无疑是南方历史的缩影——旧南方的无可挽回的崩溃,它的经济基础早已垮台,他的残存的上层建筑也摇摇欲坠,风雨飘摇,传统道德价值观业已破产。福克纳面对它笔下的悲剧,在看似客观的描写中透露出他作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者的怜悯和同情,但他不是悲天悯人的宿命论者,更多表现了积极乐观的态度,他相信人类会有所作为,相信历史朝积极方向发展,人类会有光明的未来。正如他在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上的演讲:“我不想接受人类末日的说法…他的特殊光荣就是振奋人心,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

纵观哈代和福克纳的作品人们不难发现,二者兼具后殖民主义文学倾向。后殖民主义又叫后殖民批判主义。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是对当今世界出现的后殖民社会状态的反映。“后殖民主义”是指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在“二战”之后的冷战和后冷战时期对“落后”民族和国家进行文化围剿和文化渗透的一种侵略政策,因而在理论上常常表现为一种文化殖民主义、文化霸权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后殖民主义关注的焦点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支配的过程和被压迫文化抵制压迫进而重新获取身份和自主的方法。”哈代和福克纳小说所涉及到的问题正是后殖民主义作家和批评家所关注的问题,哈代的维塞克斯传说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神话共同探讨英美两国相对滞后的南方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经历的文化转折,即后殖民主义的核心问题——文化侵略与被侵略,渗透与被渗透,征服与被征服,奴役与被奴役。虽然二人作品所涉及到的只是国内不同区域的即南北间由于历史变迁,社会变革造成的文化冲突,工商业和传统农业摩擦,南北方经济模式上的碰撞,从狭义上讲,构不成殖民主义的概念,跟殖民主义似乎没有联系,但从广义上讲,哈代和福克纳所探讨的问题就是后殖民主义者所关注的范畴。工业革命与城市化运动对英国落后偏僻的农村冲击,从根本上瓦解了南方传统的生产模式和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人生观,打破了农村原有的社会秩序,面对突如其来的社会变革及文化冲突人们彷徨失落迷茫,如何渡过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拨开历史的阴云是摆在维塞克斯农民的面前的问题;以废奴为宗旨的南北战争,解放了黑奴,彻底粉碎了南方种植园主的千年美梦,福克纳看来那不仅是解放黑奴,而是对南方经济文化的殖民性的侵略,南方古老文化一步步走向衰落,传统经济模式也趋于崩溃,失落、迷茫中的南方人民应该怎样摆脱困扰,走出历史的阴霾,得到解脱是决定南方生死存亡的问题。在经济模式、思想观念、伦理道德、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方面的巨大差异,使南北方俨然处于不同的国度,福克纳认为:“100年以前,我的祖国,美国,不是一个经济、一个文化,而是两个。”综上所述,哈代和福克纳小说具有后殖民主义文学倾向。

四、互文借鉴神史交融

互文性是哈代和福克纳小说不可忽略的一个特点,互文一词由朱莉娅•克里斯蒂瓦1966年首先提出,指文学文本的相互借鉴与参照,她指出任何文学文本都不是孤立现象而是与其它文本的相互吸收和转换的产物,尤其是对先存文本的参照依赖。哈代和福克纳的创作借鉴和参照了许多作家及其作品。两人都引用了莎士比亚悲剧名句,如小说《喧哗与骚动》就出自麦克白第五幕麦克白的台词:“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哈代在《德伯家的苔丝》中引用莎士比亚维洛那二绅士第一幕第二场的一句话:“可怜你这受了伤害的名字!我的胸口是张床,供你养息。”作为题词。哈代在悲剧创作上深受古希腊著名悲剧大师亚里士多德的“情节”悲剧理论,坚持用情节发展来表现悲剧,创作了像埃斯库罗斯的《阿伽门罗》和索福克罗斯的《俄狄浦斯王》那样不幸和巧合安排非常紧凑严密情节跌宕起伏的悲剧故事,另外哈代还援引了笛福,格雷,斯科特,雪来等作家,对哈代影响最大的要属乔治•艾略特,许多评论家指出苔丝就是《弗罗斯河上的磨房》中的麦琪的化身。福克纳的小说中也有明显的互文现象,首先深受乔伊斯影响,例如,《兵饷》中的“同时效果”就来自《尤利西斯》“游荡的岩石”这一段,康拉德也是影响福克纳文学创作的重要人物之一,昆丁让人想起《诺斯特罗莫》中的马丁—那个自杀了的自我怀疑的知识分子。萨特潘计划的结局让人想到查尔斯理想主义的破灭,凯蒂与班吉的关系让人联想起《特务》中威尼与史蒂威的关系。《押沙龙》和《吉姆老爷》中都用了“解释法”作为结构原则,昆丁对萨特潘的迷恋犹如马洛对吉姆的痴迷。有评论家也曾这样推测“康拉德的结构构思和乔伊斯的叙述技巧共同成就了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创作突破”梅尔维尔是福克纳一生崇拜的人,也是影响了他一生的人。他高度评价了《白鲸》,多年后宣称《寓言》中的道德程式就来自该书的良知三部曲,猎杀老本(Old Ben)就是捕杀白鲸,萨特潘就是艾哈伯, 班吉就是皮朴等。

神话故事与历史的巧妙结合,神史相揉也是哈代和福克纳文学创作的一大手法,有意识地使故事人物结构大致与人们熟知的神话故事相平行,从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哈代和福克纳都坚信传奇典故是民族文化的重要体现,地方色彩文学就应该借助它们来反映该地方的民族特色民族精神民族文化,正如俄国文学理论家史林格尔所讲的民族文学植根于该民族的传说、历史、神话当中。福克纳曾说好的经典传奇是人类永恒真理的最高体现,它构成了人类历史的天空而不仅仅是昔日的残砖瓦砾。两人作品中交织着大量的传奇,传说和神话故事,《喧哗与骚动》三、一、四章的标题分别为一九二八年的四月六日至八日,这三天恰好是耶稣受难日到复活日,第二章的一九一0年六月二日在那一年正好是耶稣升梯阶的第八天。可见康普生家族历史中的这四天都与基督受难的四个日子有关联。每一章节也隐约透射出基督圣经文化的影子,以基督的庄严神圣反衬康普生家子孙的懦弱自私与无助,这种神史相揉的手法给作品增添了一层反讽色彩,从而增强了艺术感染力。在《苔丝》中,哈代匠心独具巧妙运用象征和暗示使神学和历史交融在一起,使作品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表现力,从而深化了主题,增强了小说的悲剧色彩,赋予小说以深意。《苔丝》在艺术表现形式上跟圣经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其中许多意向、情节构思都与圣经故事极为相似。比如说亚雷诱奸苔丝时把一颗猩红的草莓放到苔丝的口中,这跟圣经《创世纪》中撒旦引诱夏娃偷食禁果何其相似,触犯神灵遭到上帝的惩罚逐出天庭,暗示了苔丝也将受到像夏娃一样的被引诱‘误入歧途,终究被基督社会所抛弃的命运。小说中有许多这样与圣经故事相似相关的情节,这充分说明了哈代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艺术匠心。

综上所述,哈代和福克纳作为西方地方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其作品富有浓厚的地方感、历史感、乡土感和怀旧感,二者小说都以历史变迁、文化冲突和社会矛盾为主题,表现了作者对历史文化的反思与关注,反映了作者对昔日社会制度和田园牧歌式生活的依恋和对“南方”民众的深切同情,因此哈代和福克纳的作品同时还带有浓厚的原始主义文学色彩和艺术风格。哈代和福克纳二人的小说都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从广义上讲又有后殖民主义文学倾向,哈代和福克纳小说所涉及到的问题正是后殖民主义作家和批评家所关注的问题,哈代的维塞克斯故事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神话共同探讨英美两国相对滞后的南方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经历的文化转折,即后殖民主义的核心问题——文化侵略与被侵略,渗透与被渗透,征服与被征服,奴役与被奴役。另外,哈代和福克纳神话故事与历史巧妙结合,神史交融话沧桑,从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深化了主题,赋予小说以深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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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珍(1967- ),男,青海民族学院外语系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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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agical Causes of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