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电梯里的人

2009-07-13 01:49
岁月 2009年6期
关键词:女服务员楼层楼梯

李 汀

我平生第一次坐电梯,是在外地一个人声嘈杂的城市。

那天,我进入那座大楼的时候,我没有看见电梯。我对电梯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小时候,我最爱在农村的木楼梯上爬上爬下,跟现在城里孩子总爱在滑梯上爬上爬下一样。可是,农村的木楼梯没有护栏,一次,我爬上去的时候,可能是一丝风,也可能是窗外一朵花开的声音惊动了我,我从木楼梯上落到地面,摔得我灰头灰脸,啃了好多的土泥巴。至此,我对楼梯有了一种恐惧。许多时候,在城市我都是选择爬楼梯,而不乘电梯上楼。这天,我照例没有去找电梯,准备直接走楼梯上楼。可是,站在楼梯口的女服务员热情地用手指示:“先生,电梯在那边!”声音很甜,我不由看了看她的笑容,那种固定的笑容。我不好拒绝,再说她已经替我按了上楼的电梯。我站在电梯旁,看着电梯显示的楼层。女服务员站在我身旁,等待我进电梯。

电梯门开了,女服务员很优雅地请我进了电梯。我再次看见了她的笑容,那种花儿一样的笑容。电梯门一点点关上,她的笑容也一点点变窄,电梯把她的笑容一点点挤碎,最后消失在了电梯外。我站在电梯里,听着电流声,看着闪烁的红色楼层数字。1、2、3……数字在一个个增加,楼层在一层层变化。我的住处在12层。猛地。“哐啷”一声,电梯停了。数字停在了6,我想楼层也该是6层。停电了,随之而来的是漆黑一团,先前看见的红色数字,一晃成为了一团黑。猛地,刚才进电梯的笑容,红色翻转的数字,以及美丽的花儿,涌成漆黑一团,把我震呆了。我停在了半空中,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我用手掩护了一下我张大的嘴巴,虽然黑暗看不见,可我感受到了嘴巴已经夸张地张大。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感受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很快,我就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骂娘的声音。我没有发声,我怕我的声音一下子把电梯震塌了,一下子把我摔在地下,就像小时候从木楼梯上摔到地下。我始终没有出声,我在等待电流声响起。那希望的声音。

我身边没有同伴,没有同我一起上楼的同伴,独个儿。只有一个挎包。

我想,总要来电的,电梯还会上上下下跑动。于是,我摸了摸我挎包里的几叠纸。那上面有我流动的文字,有我的思想。摸着一张纸的时候,我心里踏实了许多。那纸有着羊皮一样柔软的质地,有着青草一样的气息。

随后,我又摸到了一支笔,那支陪我说了好多话的笔,它最了解我的心思。此刻,它也了解我的想法,我要说的话,它都替我表达。这支笔陪我好多年了,下乡,开会我都捏着它。有时候,我也咬咬笔头,让它知道我的苦闷。

随后,我又摸到了一串钥匙。哦,哪把钥匙开哪把锁。这把是家里那把钥匙,开了四五年了,一扇木门,这是我进出最多的一道门。进门是一幅抽象画: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和一个红苹果。那个布沙发上摆了许多的书,躺在沙发上随手可以读一段温馨的文字。这把是办公室的那把钥匙,一扇铁门,比家里的门结实多了,打开就是一张办公桌,桌上啥也没有,几张文件躺在上面,没有生机。倒是办公桌靠窗,有时候,阳光照进来,让人感觉生活的许多亮色。我知道,生活中需要某些东西的滋润,阳光当然不可少了。这把是那个小抽屉的钥匙,打开会看见那个红色日记本,那上面我记了好多的日记,天晴天阴,会真实记录在上面,那是我心灵深处的东西。这是我心灵的一把钥匙了。这把是放在门外的那辆自行车钥匙,许多时候,我会“哐啷”一声打开自行车锁,骑着自行车去山路上转悠,当然,那是一辆飞翔的自行车,它载过我的恋人,在土路上飞翔,飞翔。许多时候,她纯银一样的声音与我的自行车一起飞翔,在那寂寞的山河间飘荡回响。这把是父母家里那扇门的钥匙,我一打开门就能触到父母的一些气息,那种家的感觉。其实,我很少回去,也很少打开那扇门。但我知道,那扇门永远为我敞开着。我回去,母亲会高兴地拉我进门。

随后,我又摸到了一张纸。我想把它抽出来,可纸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一样把我的手指划伤。手指有一点点的隐痛,黑暗使我浑身的血一个劲往外涌,在没有找到出口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奔涌的出口。我用另一个手指,摸了摸受伤的手指,湿漉漉的,血的腥味充满了小小的电梯空间。我用手指按住出血口。我仍然没有出声,我在等待。我在心里说,我不怕等待,哪怕很长很长。

随后,我听见女服务员甜甜的声音响起:“先生,先生,不要紧张,我们正在抢修。”她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些颤抖。她的声音是贴着电梯缝飘进来的。我依然没有出声。她又说话了:“先生,先生,我们正在加紧抢修。”这次,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我使劲点了点头,虽然她看不见。我说:“帮我找一张创可贴吧。”她也好像获救了一样,激动地说:“好,好,你等着。”

随后,我听到她噔噔噔跑下楼的声音。脚步急促,像她急促的呼吸一样。这时候,我想到了一篇小说,关于电梯的:一男一女在电梯里相爱了,他们真希望这电梯一直不要停下来,就那么一直升上去,变成云梯更好。世间没有桃花源,他们相信天上应该有。小说很动人,很激情。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要是那个女服务员和我一起乘电梯上去,在那黑暗的一瞬间,我会不会爱上她?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电梯变成云梯倒是有可能的,就那么一直升到天空去。

随后,电梯“哐啷”一声启动了,我又看见了跳动的红色数字,我又听见了电流的声音。这时候,我从光洁的电梯平面上看见了落魄的自己。划伤的手指已经没有再流血。

12楼到了,电梯停在了12层。我整了整衣衫,走出了电梯。女服务员站在电梯口迎我。我吓了一跳。同时,也为刚才那点可笑的想法。女服务员温柔地向我点点头,我点了一下头,逃也似地走了。女服务员在身后甜甜地喊:“先生,你的创可贴。”我站在那里,她已经把创可贴递到了我的手上。“先生,刚才吓着了吗?”

我笑笑,可能很难看,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一个梦而已。”

是啊!一个梦。也是一个等待,就像诗人严力写的一样:甚至像观光客一样,在自己的体内等待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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