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语码转换动机研究

2010-04-04 07:30张利平
关键词:语码英汉英语专业

张利平

(武汉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随着现代交际方式的发展,语言或语言变体之间的接触愈趋频繁。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双语或多语社团中常见的语码转换现象(code-switching, CS)(以下简称CS)越来越引起语言学术界的广泛关注。CS一般被视为社会语言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一些西方学者从不同的语料对CS从不同角度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如Poplack S.最初对美国的西班牙语/英语CS的研究,Carol Myers-Scotton对非洲CS的研究,以及学者们对亚洲尤其是香港、新加坡等多语社会的CS研究,其中最著名的是David Li 和John Gibbons对香港的研究。

一、文献综述

CS动机研究的模式或理论中最早也最有影响的当属Blom和Gumperz对情景型语码转换和喻意型语码转换的划分。情景型CS即语码随情景、对象、话题等客观因素的改变而改变,这实际上考虑的是语码转换客观语境。喻意型CS指说话人为了改变话题或说话的语气,或者为了调整角色关系、表达情感等而采取的语码转换,这里考虑的是交际者的主观因素。标记模式是Scotton 在1983年提出的。她的标记概念源于布拉格学派的Jakobson。早期的语言学家将标记性视为一条原则,布拉格学派认为语言符号的交际价值在于其符号系统中语音和意义中的两元对立,即语言的最小单位由某种特征的有或无来标识音素和词义的差别。Scotton将这一概念引入CS研究,但她认为CS并不是以某种特征的有或无来界定的,语码选择的标记性是呈阶梯式的连续体,表现为有标记和无标记的不同等级,一般认为符合社会规范的、出现频率高的是无标记的,反之就是有标记的[1]。

适调理论的核心概念是语言靠拢(convergence)和语言偏离(divergence)这两种操双语者的语言现象[2]。所谓靠拢是指说话人调整自己的语言或语体,以更接近谈话对象的语言或语体而拉近双方距离;所谓偏离是指使自己的语言或语体变得与谈话对象的语言或语体不同而保持群体特征拉大双方社会距离。

美国社会语言学家Joshua提出的“惯例域”理论(Institutionalised Domain Theory),也叫语域理论(Domain Theory)也是CS社会语言学研究的重要理论之一。所谓语域,是指由活动场所、活动参与者以及话题等要素构成的社会情景。Fishman共分出五个语域:家庭域、朋友域、宗教域、教育域、和工作域[3]。对于操双语或多语者而言,人们期望他们在不同的语域使用不同的语言。Fishman的语域理论和Gumperz的情景型语码转换有着一定程度的概念交叉,因为两者都认为特定的语码适应特定的情景或语域。事实上以上各理论模式都各有所长,也有内容重合之处。

上述文献主要从语言的语境方面出发对CS的动机进行了分析,但文献研究发现,目前为止,上述研究均局限在西方固有的语境环境对CS现象进行研究,国内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尚属空白,在多年语言学教育和研究中,笔者发现中国高校校园语境中含有大量的语码转换的现象,本文拟以大学校园语码转换现象为个案研究对象,对CS的社会语言动机进行实证研究。

二、数据资料与研究方法

大学校园是容纳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具有不同语言组合的人们的一个大熔炉,因此也是从事语码转换研究的天然实验室。研究CS这一语言接触现象,离不开语料的搜集。本研究是在湖北武汉的武汉大学和华中师范大学进行的个案研究,主要探讨校园语码转换动机。数据资料有三种来源:观察、采访和问卷调查。笔者对校园师生之间、老师之间和学生之间的交流进行了长时间的观察,并且为了扩大观察范围,笔者还邀请了对此研究感兴趣的学生作为研究助手,共同搜集CS语料。每当研究人员遭遇CS,就会尽可能当场就CS动机访问进行语码转换的学生或老师,并随后就对话场景、参加人员及其关系、谈话内容及CS动机记下详细笔记。至于书面CS,则只能记录而无法访问。通过这种方法,笔者一共收集了81个含有英汉语码转换的话语片段和29个含有普通话—方言语码转换的话语片段。

值得注意的是,此个案研究中收集的CS语料库主要用于定性分析,因研究范围的局限性,其用于定量分析将极为有限,定量分析的数据主要来自问卷调查。为了使本研究更为客观科学,笔者在此对校园CS动机的定性分析的基础上加入了旨在揭示校园CS形式和频率、校园师生对CS的态度及最常见的校园CS动机的问卷调查。问卷设计采用中文,为保证问题措辞清晰,问卷经过对10位调查对象的试点答卷后进行了修改,最终包含15个问题。问卷发放150份给不同专业和不同年级的学生,50份给不同学科的老师。收回的问卷共199份,其中77份来自英语专业的学生和老师,122份来自非英语专业的学生和老师。对调查对象问卷调查答案的每一项都进行了比例统计,其中对英语专业和非英语专业的师生进行了分别统计和比较分析。

三、数据资料分析

笔者收集的CS语料库包括110个口头CS话语片段和19个书面语CS片段。由于口语语码的选择对交际的环境更为敏感,此次CS动机的研究主要基于对口头CS的分析。问卷调查结果表明:大多数调查对象经常在校园里遭遇口头英汉或普通话—方言CS,而极少数调查对象经常遭遇书面CS,其中英语专业和非英语专业的调查对象对此的意见较统一,这一结果进一步证实了笔者选择口头语料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正确性。

关于英汉CS和普通话—方言CS,问卷调查表明:30%的调查对象经常遭遇英汉CS,而只有2.6%的调查对象从未在校园里遭遇英汉CS;其中英语专业的调查对象比非英语专业的调查对象经常遭遇英汉CS的更多,从未遭遇英汉CS的更少;大多数调查对象经常、偶尔或很少从事英汉CS,只有7%的调查对象从未有过英汉CS行为,其中英语专业对象1.3%,非英语专业对象10.4%;36%的调查对象经常遭遇普通话—方言CS,14%的调查对象经常从事普通话—方言CS。这些数据表明语码转换在校园中相当盛行并证实本研究的实用性。

Poplack将CS按结构划分为句内语码转换(intra-sentential switching)、句间语码转换(inter-sentential switching)和附加语码转换(tag switching)[4],笔者收集的CS语料库中也体现出了这三类CS。问卷调查中有两个问题涉及校园CS的结构,数据表明:大多数调查对象,包括英语专业(41.2%)和非英语专业(34.9%)的师生经常使用以词或短语的形式出现的英汉CS,即句内CS;大多数调查对象经常使用以句子或段落形式出现的普通话—方言CS,即句间CS。由此笔者认为不同的语码组合会导致不同形式的语码转换。此外,笔者对CS语料库的核实和问卷调查的结果一致:最常见的英汉语码转换是句间语码转换。那么究竟是什么类的词或短语经常被转换呢?Gibbons和B.H.S.Chan曾提出实义词,尤其是名词经常构成语码转换。为了核实这一说法,笔者发现语料库81个含英汉CS的话语片段中,词语转换的有64.4%的词是名词,9.36%的是动词,15.9%的是形容词。虽然语料库不能构成定量分析,但也一定程度上证实了Gibbons的说法。再者,语料库还显示了David Li所提出的这种折衷形式(compromise forms),即英语和汉语交织在一起构成CS,如“se不sexy”、”做“presentation”、“show—show”等等。此外,“okay”、“ otherwise”等话语标志,“no way”“nonsense”等语气词也频繁出现在语料中。

对待CS的态度问题值得我们斟酌。因为肯定的、否定的或中立的态度会影响CS的动机。CS文献显示,一方面CS被视为一种有价值的沟通才能,另一方面CS又被冠以“语言污染”、“语言能力低下的标志”等恶名。这一争论促使笔者去调查校园师生对CS的态度。问卷调查表明:大多数应答者(63.5%)对英汉CS的态度为中立,其次32.3%的应答者持肯定态度,只有极少数应答者(4.2%)对英汉CS持否定态度;绝大多数应答者(80.5%)对普通话—方言CS持中立态度,其次15.9%的应答者持否定态度,而极少数应答者(3.6%)持肯定态度。

关于校园语码转换的动机,笔者通过对语料库和采访笔记的仔细审查,认为校园语码转换动机主要有两类:语言动机和社会心理动机。前者包括语言准确、方便和简易;后者包括情景场合需要、身份一致、表示尊敬或礼貌等等可以用以上CS动机理论模式来解释的社会心理动机,以及委婉语、限制受话人、幽默、时尚等其它难以用以上理论模式解释的社会心理动机。笔者唯恐语料库不能代表校园最普遍的CS动机,又在问卷中加入了两个关于英汉CS动机和普通话—方言CS动机的问题,每个问题都既有闭合式问项,选自语料库中的常见CS动机,又有关于其它动机的开放式问项。问卷调查结果与语料库中的动机基本一致,所有选项都获得了调查对象的认可,尤其是幽默(26.6%)、语言准确、方便和简易(21.6%)、情景场合需要(21%)、语言学习(9.5%)等英汉CS动机,以及情景场合需要(33.3%)、同乡团结一致(25.5%)、语言准确、方便和简易(20.4%)等普通话—方言CS动机。另外,开放式问项还补充了强调、文化缓冲、语言教学等英汉CS动机和满足受话人要求、对受话人表示尊敬等普通话—方言CS动机。值得注意的是,调查对象还提供了其它诸如习惯做法、无意识或随意语言行为、粗心等CS原因,这些确实存在于CS现象中,但不是我们研究的重点,因为语言研究者就是要从复杂的语言现象中去寻找科学的规律,而不是把语言现象看成是杂乱无章的随意行为。

最后,问卷中的两个问题还揭示了某些校园师生为什么从未有过CS行为的原因,这个问题虽然背离了我们研究校园CS动机的主题,但却为今后的校园CS研究提供了资料。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从未试过英汉CS的受试者的原因是语言能力匮乏(61.3%),这一发现表明校园CS代表的是语言精通,而非语言能力匮乏。而从未有过普通话-方言CS的原因就相当复杂多样,这里我们不作赘述。

四、CS动机分析及简要结论

Vogt早在1954年就提出:语码转换究其本身也许并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而是一种心理现象,它的原因显然是超语言的[5]。从这个早期的论断我们得知CS不仅是语言现象,也是超语言(心理和社会)现象,由此CS动机也有语言动机和社会心理动机之分。通过对110个语言片段中的自然产生的对话及其特定场景的具体系统分析,笔者将校园CS动机分为语言动机、社会心理动机两个部分。

(一)语言动机

CS首先是一种语言现象,因此校园CS的语言动机不容忽视,这些动机当然不能用以上CS社会心理动机理论模式来分析。上文提到的语言准确、方便、简易可具体为以下四种语言动机:

1.填补词汇空缺

词汇空缺是指说话人主导语和客语之间缺乏语义一致的对应者,由此CS用来填补词汇空缺,用客语来表示本义或隐含义的细微差别。例如场景(1):一女生和一男生在校园英语角谈论将来理想的人生伴侣。

女生:Can you describe your ideal life-long partner? Do you want her to be very贤惠?

男生:I hope so. But she must have something in common with me. That’s more important. How about you? Do you want your future husband to be very老实or a bad boy?

此对话中的CS是由于汉语词“贤惠”和“老实”很难在英语中找到合适的对应词,因其与对应的“virtuous”和“honest”存在着语义差异,前者的含义要比后者宽泛得多。

2.避免含糊

操双语者有时会为了避免语义含糊而转换语码来重复话语,以增加清晰度。例如场景(2):新学期开始,英语老师第一次课堂点名。

英语老师: Good morning, class! This is our first period and I’d like to know each of you. Let me call the roll. 刘…朝(zhao)明or朝(chao)明? Morning brightness, towards brightness, or towards tomorrow?

学生1:朝(chao)明, towards tomorrow!

英语老师:…尹思! Privacy?…易婷! You like eating?

这段对话中老师首先用CS澄清了一男生名字的发音和含义,因为汉字“朝”既是多音字,又是多义字,而后面的CS则是通过两组同音词“尹思/隐私”和“易婷/eating”制造幽默效果。

3.准确引用

表示直接引用是CS最常见的动机之一,叙述者通过转换到原话者的语码使得叙述更为准确、方便、生动。例如场景(3):宿舍里一女研究生正在回忆其大学本科一年级时跑马拉松时的情景。

女生:(普通话)那个苦哇, 真不是人受的!从湖大跑到东湖梨园, 又跑回来, 你知道路上的人怎么说? (武汉话)这些伢儿跑死了!

4.经济原则

经济原则也称最少努力原则,其含义不言自明,操双语者选择CS来避免更复杂、更费力的语言结构。例如场景(4):校园里两位英语专业的女研究生相遇。

女生1:嗨! 夏丹,下周要开始做seminar了!

女生2:Seminar? 好的, 我第几个做?

这里英语词“seminar”要比其对应的汉语五字词“学术研讨会”要简单省事得多。

(二)社会心理动机

CS作为一种社会沟通工具经常是出于某种社会心理动机。语料中CS经常出于去除一语言中的突出不宜特性的目的,使表达更模糊、柔和。

1.限制受话人

限制受话人是指操双语者转换语码以控制受话人数量,使得不懂该语码的受话人被排除在外。例如场景(5):校园里一中国男生(A)和一外国男生(B)一起遇到中国男生的同学(C)。

A:嗨!刘伟! Where are you going? Let me introduce. This is Jimmy. He is from Australia. Jimmy, this is Liu Wei, my classmate.

B:Nice to meet you!

C:Nice to meet you, too! (to A)嗨, 你怎么认识他的?

A:英语角里。

上例中,C同学的语码转换就是为了将外国男生暂时排除在对话之外,以私下谈论他。

2.幽默

例如场景(6):两研究生正在宿舍谈论课程论文。

学生1:这学期真是苦啊,我还有N篇course paper 没写呢!

学生2:你们翻译方向这学期到底要写多少篇course paper啊?

A: 唉! Uncountable nouns! 要是有人帮我写就好了!

B: 你净说这些subjunctive mood有什么用?快点写吧!

这一动机反映了校园师生用CS追求说话的艺术性,达到类似语言游戏的幽默效果。汉语中用英语字母N代表不确定的数目十分常见,但是用英语“不可数名词”来表示不计其数,用“虚拟语气”表示非真实条件实在是校园独有的。

3.强调和对比

通常操双语者用CS作为强调的工具是由于其迫使受话人去解释CS,并通过两种语码的并列对比来达到强调的目的。例如场景(7):校园里一男生正在开另一男生的玩笑。

男生1:曾愈,最近看你挺忙,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男生2:Nonsense! (普通话) 胡说八道!(武汉话) 瞎扯!

这段对话特别的是男生2用三种语码并列来加强语气,彻底否认男生1的推测。

4.文化缓冲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CS可充当文化缓冲器使操双语者在两种语言文化之间进行调和。 例如场景(8):教师节当天一英语老师走进教室注意到黑板上写的“教师节快乐”,他不确定这个祝福是否是自己班上学生为自己写的。

老师:请大家准备听写! (注意到黑板上的祝福字样)Is it for me?

学生:Yes!

老师:Thank you very much! It’s really a happy surprise!

中国英语老师了解中西两种文化,通过转换到英语和西方文化,该老师提出自己的推测而又不会将自己置于太尴尬的境地。

此外,在社会心理方面,CS还具有委婉语、体现语言主体的语言时尚性、软化表达者的语气以及加强内部团结和体现语言表达者的内部成员身份等方面的社会心理作用,语言是思想表达的工具,但语言本身并非只有单纯的工具性功用,隐藏在语言背后的社会心理和语言动机是非常复杂微妙的。尽管语言纯粹主义者认为语码转换是一种边缘化的新现象,实际上语码转换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然而对语码转换的学术研究的开展只有短短几十年,其中存在着很多空白,尚需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 Myers-Scotton, Carol. A Theoretical Introduction to the Markedness Model [A]. Myers-Scotton, Carol. Codes and Consequences: Choosing Linguistic Varieties[C]. New York &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18-37.

[2] Giles, H. et al. Psychological and Linguistic Parameters of Speech Accommodation Theory [A]. Fraser, C. et al. Advances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Language[C].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2:55-205.

[3] 李经纬. 语码转换与称呼语的标记作用[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3):8.

[4] 何自然. 语码转换研究述评[J]. 现代外语, 2001(1):85-95.

[5] Alvarez-Caccamo Celso. From ‘Switching Code’ to Code Switching [A]. Peter Auer. Code-Switching in Conversation: Language, Interaction and Identity[C].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1998:29- 48.

[6] 宋恩敏.论当今社会不可或缺的语码混用现象[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08(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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