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

2011-01-22 05:42李治邦
作品 2011年6期
关键词:幻化张总局长

□李治邦

市纪委的楼房从高空看就是一只飞翔的蜻蜓,李有状办公室正巧在蜻蜓的尾巴上。有人给他开玩笑说,你那地方就是蜻蜓甩籽儿的位置。李有状不在乎地说,我知道,我有一天会被甩籽儿了。结果,这玩笑开了没几天,李有状被市纪委派驻到市文化局担任纪委书记,副局级。

别人派驻下去,都有可能是镀金,再回来就提拔了,可惜李有状年龄已近天命之年,没什么上升空间。李有状不喜欢到市文化局,他希望能到油田公司。他是九年前从油田公司调过来的,对那里很有感情。事情就像扭转的魔方,你喜欢的那面总也兑不整齐。市纪委落书记找他谈话时候就说,你这人不花,去市文化局最合适。李有状不理解花是什么意思,竟然问,什么叫我不花啊?落书记笑了,解释道,就是你不拈花惹草。因为和落书记熟了,说话就比较随便,李有状悻悻地回答,您怎么就知道我不拈花惹草了,碰见漂亮女人我也坐怀就乱。落书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你算了吧,你在油田公司这么多年,有绯闻吗?你调到市纪委三四年了,碰见好看点的女人就躲,你都没用正眼看过。李有状说,我想看,我特别想看。落书记说,你就是不好意思看,这就是让你去文化局的主要原因。李有状说,这算什么呢,传出去都笑话,因为我不喜欢女人就让我去文化局,这是不是有损纪委形象啊。落书记说,去了两个,都裹进女人坑里了,其实也未必怎么样,弄得臭烘烘回来。李有状赌气地回应,我去了就主动朝坑里跳,情愿臭烘烘回来。落书记突然拍桌子呵斥道,你是想让我翻脸吗,让你去,那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你学会跟组织讨价还价了!李有状看着脸色苍白的落书记,扑嗤笑了,说,你别跟我说组织组织的,就是你一个人。我去就去,可我告诉你组织,我是干油田的,我喜欢去油田。你非让我去市文化局,我去了就给你搞一个漂亮女人回来瞧瞧,反正我已经离婚了。落书记怔了怔,问,你什么时候离婚的?李有状说,三个月前,我老婆跟另一个男人跑了,这丑事我不愿意说。落书记吃一惊,问,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李有状笑了,说,纪委就是个保密性能好的单位,换别的地方我早就知道了。

三天后,李有状要离开市纪委,他走时依然到单位食堂吃饭,与大家谈笑风生。李有状这个人就是一支快乐的黏合剂,到哪都乐呵呵,说个什么荤段子,还能变个手彩儿。市纪委是个很正经八百的环境,很少有人愿意当众闹笑话。李有状是唯一能这样无拘无束,他朝饭桌上一坐,马上就有人围过来,还有人过来主动问李有状吃什么,于是李有状看看别人的菜盘子,就点这个那个,不一会就有人殷勤地端来。很有可能端菜的是哪个处的处长,若是市纪委的常委也不新鲜。李有状要去市文化局当纪委书记,最后这顿饭就没法让他安生。大家跟他开玩笑的都是女人话题,说,李有状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挑老婆,太自在了。李有状也不隐瞒,说,那都是一个个的坑,跳下去就是死。有个处长说,你不跳也是死。李有状不解地问,我不跳死什么?处长撇嘴说,你不跳,背后也会有人推你下去。大家哄堂大笑,李有状有点儿挂不住,说,你们是恨我不死呀。有个宣传中心的主任说,听说文化局最漂亮的女人叫王幻化,是交响乐团的团长,响当当的指挥家。李有状想了想,在电视上看过这个女指挥,一瞥惊鸿,确实漂亮,可惜看到的大都是后脑勺,转过脸来就是鞠躬。李有状问,怎么起个王幻化的名字,什么意思?宣传中心主任凑近了故作神秘的说,就是把男人对她的所有追求都迷迷糊糊化没了,然后迅速消失。饭桌上的人被宣传中心主任的表情震慑住了,竟然好长时间没人说话。

李有状没有马上到市文化局报到,而是跟落书记请假,回油田处理个人事情。落书记问他处理什么个人事情?李有状说,我前妻还住在我的房间里,我得轰她走吧。落书记很是生气,说,你这不是胡闹吗,离婚了怎么还住你那,传出去什么影响。李有状说,她没地方住,我也不能当时就撵呀。落书记刨根问底,说,你前妻不是有男人了吗?李有状说,那个男人去日本教学去了,她不能跟着去日本吧。落书记说,你不是别的什么人,你就是纪委书记懂吗。李有状恼了,说,纪委书记也得离婚呀,也得接受老婆让别人撬走的现实,不能说纪委书记就必须能跟老婆白头到老吧。落书记说不过他,气呼呼地走了。

李有状的家在油田,他在市纪委住单人宿舍,七平方米的屁大房子。落书记劝他把家搬过来,说,单位给你补点儿钱,你自己再凑些,在市里买个二手房。李有状没有同意,说他老婆是油田医院妇科主治医生,成了当地的观音菩萨走不了。李有状就每礼拜回去一次,后来因为市纪委太忙,就改成每月回去一次。即便这样也不能保证,李有状跟落书记发牢骚,说,你再不让回去,我老婆就跟别人跑了。落书记说,你老婆都多大岁数了,五十岁的女人谁要啊。李有状不乐意说,我老婆漂亮,五十岁的女人还像四十岁的呢。落书记戳着李有状的鼻子说,就你这么想她,我见过,除了皮肤白点儿没什么优点了。李有状恼怒了,对落书记喊道,你不能这么亵渎我老婆,我老婆就是漂亮。落书记没理会,因为跟李有状太熟悉了,就不在乎他这么放肆。李有状跟落书记发火没多久,他回家时,他老婆没让他晚上挨身子,尽管李有状照常洗澡,照常脱得赤条条地钻进大被窝。所说的大被窝,是他结婚后就跟老婆睡一个被窝,两个人都是光光的,一睡就是二十五年。李有状问老婆,你都绝经了,不会又来例假了吧。他老婆坐起来,李有状在昏暗中发现老婆穿着睡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老婆认真地说,我要跟你离婚。李有状也坐起来,可很冷,房子里的暖气停了,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房子里最冷的时候。李有状问,为什么?老婆说,我喜欢上另外一个男人。李有状愕然,问,谁呢?老婆说,你不认识。

从市里去油田,上了高速路大体上需要一个小时,也就是六十公里的路程。中途需要路过两个监狱,一个是男监,一个是女监。李有状自己开车,这个车是他从油田带过来的北京吉普,很耗油。落书记答应他每月报销两百块,可李有状的油费得四百块。他开着车,看见路边的庄稼已经全绿了,路边的小河也解冻了,潺潺在流。天空中有结队的燕子在飞,飞得很好看,不断地俯冲下来。他甚至能在车玻璃里看见燕子腹部的白色羽毛,还有一只掉队的停在他车前端,冲他眨巴着眼睛。他看着就拐下了道,去了男监。到了男监门口,他奇怪地问自己怎么跑到这来了。他给郝监狱长打了电话,问,你在哪呢?郝监狱长以前是油田劳改所的所长,跟李有状是好友。郝监狱长说,在市里有局,听说你去文化局了,小心有美女腐蚀你呀。李有状不爱听,就烦躁地说,你别打哈哈,我要见张总。郝监狱长为难地,你小子一年去了六次了,已经有很多微词。监狱局已经有人状告你,落书记没找你谈话呀。李有状说,我去看怎么了,我又没给他行贿,又没给他说情,我就是想看看他不行吗。郝监狱长生气地说,你小子是傻吗,你总看在监狱里的人,这对你升迁有好处吗。李有状说,我升不了迁,你也别为我想,我就是今天要看他,你说行不行吧。郝监狱长咂着牙花,你说,张总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断送了,你不想从中接受点什么教训呀。李有状吼着,你少废话,打电话让我进去,要不我找人给你双规了。郝监狱长认真了,说,你敢。李有状冷笑着,找你茬儿太容易了,封你账一点点查,我就不信你无懈可击。郝监狱长无奈,说,你就去看吧,告诉你,跟张总别提什么女人,提了他亢奋以后撞墙是你的过。

张总叫张医德,他父亲是著名的中医大夫,在全国都威震四方,生下他以后起名张医德。张总是油田总经理,他接手后三年,油田每年利润从五千万蹿到了一个亿。那时李有状在油田当组织部长,两个人关系甚密。油田的书记不高兴,曾警告过李有状多次,你是我管的人,不是他管的人。李有状知道两个人不和,表面上嘻嘻哈哈,桌子底下互相踢脚。后来就公开化了,一开会就吵架,一吵架就逼着大家表态。于是,党委口就得支持书记,行政口得就举手张总。李有状在尴尬中无数次地背叛张总,他必须支持书记,因为组织部长是书记的嫡系部队,嫡系发生裂变,就意味着书记的位子不灵了。张总不在意李有状的态度,他说理解你,你给我举手,我倒难受了。张总喜欢上油田保龄球馆长雪雪,全油田大人小孩儿都知道。张总为了喜欢雪雪,给保龄球馆投资了两百万,下班了就跑到那扔球。张总投球的技术很差,能击倒两个就算不错了。投着投着就跑偏,保龄球总是没到位置上就下了沟。可张总却投中了雪雪,给她买了房子。雪雪也是花钱无度,上了张总车,见张总有部高级的手机就拿过来,张总大方地给了她。张总给了雪雪一张银行卡,提醒雪雪,卡里有四万,是可以透支的,最高限额是十万。雪雪就开始花,一直花到了十五万,最后银行找到了张总。李有状多少次跟张总说,不要再找雪雪,为一个女人毁了你不值得。张总当面听得进去,捶胸顿足。可一见到雪雪就魂飞魄散。李有状知道张总遇到鬼了,他私下调查雪雪,可调查的结果让他吃惊。雪雪就痴情张总,一个漂亮女孩子不找男人,甚至拒绝一个钻井公司的经理,这个经理是单身,典型的钻石王老五,雪雪甘心情愿做张总的女人。

在会见室,为照顾李有状,男监撤掉了隔离设备。李有状和张总握了握手,李有状觉得对方的手很冷,像是一块冰块儿。张总受贿为红颜,接受钱物三十万,有二十八万花到了雪雪身上。结果毁誉又丢官,揭发人就是油田的书记,后来书记兼了总经理,在一次会议上说了这么一番话,有人说,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内心的欲望,在与自己欲望的这场战争中,是张总终于败下阵来。说到这,书记哭了,哭得很真诚,感动了在场所有人。这个场面李有状没看见,因为他已经去了市纪委,是书记本人跟他说的,而且说的过程中再次掉泪,他对李有状说,我是揭发了他,不是个人恩怨,是对党的负责。一年的时间,张总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以至于李有状第一次来的时候,辨认半天才看清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张总。李有状发现监狱的一个人站在他身后,李有状回头问,你能不能回避一下?那人说,不能,郝监狱长嘱咐我一直在你身后。李有状发火,我不想有人监视我。那人苦笑,说,不是监视你,是保护你,怕你一个人说不清楚。李有状一怔,感激地跟那人说,好好,你就站这吧。那人背过身说,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戴着耳机听杨坤的无所谓呢。李有状笑了,他看见张总苦笑地站在那,本来宽大的肩膀瘦小了,原先的胸脯也塌陷了。

张总说,难得你总看我,现在只有你来,再有就是我老婆。李有状问,雪雪不来吗?张总低下头,说,你就别挖苦我了。李有状说,她也很难受,拘留了一段时间,后来放出来去了苏州。张总抬头看着李有状,问,你怎么知道的?李有状说,她在苏州一家保龄球馆当领班,那里的台湾人很多。据说有个台湾大老板喜欢她,她拒绝。这个消息传出以后,追求她的人更多。张总问,为什么呢?李有状说,女人也有品,过去赛金花怎么样,是什么人想怎么就怎么样吗,包括后来的小凤仙。张总说,雪雪不是卖身的。李有状说,对对对,我说走嘴了,她现在还不错,就是惦记着你。张总说,你为哄我,就别瞎编了。李有状笑了,说我去市文化局当纪委书记了,你有什么叮嘱的吗。张总低头说,我出事不怨雪雪,都是自己的错。李有状说,我这么劝你都不听。张总说,实话说,我本来想离开她了,我知道书记开始整我的材料。可我跟抽大烟一样,抽了一次就上瘾了,怎么也戒不了,见了雪雪就情不自禁地想扑。李有状憋不住,问,你那么大岁数了,跟人家小女孩做这个,雪雪都跟你女儿岁数差不多了,不觉得害臊啊。张总不高兴了,李有状忙说,我不该说。张总说,你看我,我高兴,你要是审我就用不着了吧。李有状连忙说,我真没别的意思,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张总说,算了吧,你就是想在我身上找点支撑你的动力,怕你到文化局也控制不住自己。对你我还不知道,你比我更喜欢漂亮女人,你就是比我能撑得住。李有状说,我没那意思。我从来都不花。张总说,我花,我知道我花,可现在官场上不花的有几个?说着,他对外面的管教说,我要回号里了。说着就朝外走,李有状发现他的袜子破了,露出了脚后跟。那脚后跟儿有些发黑,看不出是皮肤黑还是脏的。他叫住张总,说,挺住了,跌倒了爬起来。张总摇头说,我没机会再爬起来了,幸亏老婆没离开我,你可别再进我这儿了。李有状突然眼睛潮湿了,喊着,我老婆离开我了!

李有状回到家,一套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屋子,空荡荡的。

他的前妻叫静皿,换成一个形象的比喻,就是一个安静漂亮的器皿,供大家欣赏。为这个解释静皿很不高兴,说,我不是公共的,我只属于你自己。李有状三十五岁,在油田青年钻井队当队长时才结识了静皿。他得急性盲肠炎,可一直诊断不出来,疼得地上打滚。当时还是钻井公司总经理的张总给他介绍了静皿,可静皿是妇科大夫。静皿也奇怪了,按了按他的下腹,问李有状疼不疼。李有状别扭地问,我不是孕妇,我生不了孩子。静皿冷脸,大声地说,我问你你就老实回答疼不疼。李有状只得说,哪疼哪不疼。过了一会儿,静皿跟他说,你是急性盲肠炎,赶快去做手术,晚了就穿孔。李有状做了手术,从手术室出来时,看到静皿等着他。李有状握了握静皿精致的小手,轻轻问,你结婚了吗?静皿回答,这个跟你有关系吗。李有状说,我没结婚,你就凑合跟我吧。静皿看看四周,说,要是没人,我能抽你小子。我看你是因为张总打电话问你,我过来就是给张总一个人情。三个月后,李有状跟静皿结婚。他到钻井公司接了张总的班,当了总经理。结婚那天,油田医院的人非要让李有状给静皿跪下。李有状不跪,弄得静皿很尴尬。最后,任油田公司副总经理的张总,从后面踢了他一脚,他一个趔趄给静皿跪下。李有状站起来,对张总喊道,是你踢的,不是我李有状跪的!大家哈哈大笑,静皿哭着跑了。

静皿有洁癖,房子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李有状邋遢,两个人因为干净两个字总是吵架拌嘴。静皿总检查李有状的手脚指甲,长了一点就逼着剪干净,直到剪秃了为止。再有就是李有状的袜子和内裤,静皿天天晚上拿过来嗅,嗅出点味道就拽到洗衣机里。静皿还懒得替他洗,李有状就得天天站在洗衣机旁,他的内裤和袜子总符合不了静皿鼻子前的清洁度。跟静皿结婚三年没有孩子,后来,静皿跟李有状说,你去看看吧。李有状愤怒地说,就是因为你爱干净,做爱就是折腾,你总是摆一个造型,这个不能做,那个太脏,反正我就是老牛耕地一个劲儿朝前刨。静皿说,你少废话,就是你有问题。李有状气急败坏去了油田医院,男科的人看在静皿面子上仔细给他看,看完以后说,你没问题。李有状回家跟静皿说,你去查查你那块地怎么不种庄稼。两天后,静皿回来说,你要是愿意跟我过,就过。你想传宗接代就分手吧,我欢送。

房子里很乱,显然静皿也不在这过。只要静皿在,不论她什么心情,都会跪在地上擦得能照亮人为止。特别是卫生间,马桶一定是锃光瓦亮。李有状进了房间,先跑卫生间急忽忽地方便,看见马桶起码两个月没人擦了。房间里很安静,李有状走出卫生间,厅堂到处摆放他的衣服,像个被遗弃的仓库。他肚子饿了,想到外边吃,又不愿意再劳身费心。窗外彻底黑了,对面楼里的灯光给了他温馨,他犹豫半天才给静皿打了个电话。静皿跟他分手那天就是两个月前,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说有急事,李有状惶惶地开车回来,就是在这个房间静皿收拾着行李,两个大箱子的东西。李有状问,你去哪呀?静皿说,离开你了。李有状总是和静皿进行类似的对话,已经很多年了。李有状过去看看两大箱子的东西,相信了。于是两个人开始对话,静皿做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窗外阳光很灿烂,树枝上有鸟在歇息,互相还啄着嘴。静皿说,我喜欢上一个到我们院进修的大夫,他姓郭,叫郭文采。李有状没有说话,他还抱着侥幸,因为静皿总说喜欢上谁了,都能有名有姓。后来证实都是假的,就是让李有状吃醋,然后吵架。静皿说,你可能不相信,所以我要跟你离婚。你有时间,下午去民政局办理手续。房子给你,我的我拿走。李有状依旧半信半疑,吃完面站起来,从静皿后面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说,都那么大岁数了,以后我们不开这玩笑。静皿粗暴地推开他,呵斥道,谁开玩笑,你单位是市纪委,但你是我男人,你每月跟我做几次爱,即便做爱,你什么时候用心了,都是敷衍。李有状不悦了,说,你少提我市纪委,这跟我两码事。做了这么多年,不能哪次都投入吧。静皿说,这正是我跟你离婚的原因,我是女人,我需要男人投入地和我做爱,你做不了,我就找别人。李有状吼叫着,你胡闹,你懂得女人情操吗,懂得道德规范吗。静皿说,我真的不懂,我也不想懂。

静皿不很漂亮,皮肤黝黑,身子略微胖了些,显得屁股总是一蹦一蹦的。李有状头次与她上床做爱的时候,静皿不让他看自己的身体,把屋里所有灯都关上。李有状知道她多少自卑,就没有破坏她那种亢奋情绪。静皿让李有状在身子底下铺一条白毛巾被,李有状起初没在意,做爱完了才知道静皿是处女。结婚三年后,静皿才问李有状,你老实说,你是第一次接触女人吗?李有状说,不是,你是第三个。静皿哭了,说,我答应你,是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说你没有谈过恋爱,跟我绝对是第一次。我洁癖,我就想找一个童男,这是我一生的追求和梦想。李有状觉得好笑,静皿扇了他一个嘴巴子,说,我觉得我脏了。静皿在电话里不高兴,说,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你找我干什么?李有状说,你从外边买点排骨来,到家煮煮放点酱油吃,多香啊。静皿说,我不伺候你了,你愿意吃自己弄去。李有状很烦躁,说,我心情不好,我调到市文化局当纪委书记了,你别惹我。静皿那头说,想吃就等着,不定我什么时候才能买来。放下静皿电话,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打进来。对方说,是李书记?李有状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在市纪委都习惯喊他有状。李有状哼了哼,问,你是谁呀?对方说,知道王幻化吗。李有状问,什么意思?对方说,王幻化作为团长,受贿四十万。李有状到了市纪委后总能接到这类电话,他耳朵都起糨子了。对方说,一年来乐团进了四个人,一个人算十万,就是四十万。李有状问,你怎么算出来的?对方说,谁都知道,你查就能查出来。再有她的小轿车是二十四万,丰田凯美瑞。李有状不说话,一般都等对方说完。对方停顿,问李有状是不是听着呢。李有状说,一直听。对方说,他跟黄局长上床,甘心情愿当情人已经四年多了。李有状问,你有证据吗。对方说,你上任后就查,一查就有了。说完,对方把线挂断了。黄局长叫黄飞龙,是市文化局的局长。李有状觉得还没去,就开始陷入被动。他按照电话号码打过去,才发现对方来的是未知号码。

静皿过来了,带来了一包火腿和一张大饼。其实静皿的烹调手艺不错,两个人刚确定关系时,静皿总是过来给他做饭,或者煲汤喝。两个人坐在窗户前,静皿穿了一件黑长裙,显得上身鼓囊囊的。李有状说过,穿黑色衣服,皮肤黑服装再黑,人就成了焦炭。静皿那天大喊大闹,说,嫌弃我黑,就不要跟我上床呀。李有状不悦地说,你能不能不用这么粗俗的语言。静皿说,我把好语言都放在医院了,剩下的都给你留着。李有状吃着火腿,啃着冰凉的大饼,忿忿地想着过去的好吃好喝,导致静皿的不高兴,说,我不是厨子,我是你老婆。静皿无精打采地说,他去日本了,我等他回来就结婚。李有状说,太快了吧。静皿到厨房做了碗西红柿汤,端过来说,冰箱没鸡蛋了,凑合吃吧。李有状看见碗里的西红柿很老了,皮皱皱的,像是爷爷的脸。静皿说,你去市文化局好啊,可以找一个比我漂亮的女人给你生孩子。我离开你,欠你的就是没给你生个孩子。我给多少人接生,可我就是没一个孩子。李有状说,有孩子就不离婚了吧。静皿说,对,有孩子就跟孩子过了。李有状说,这个郭文采好在哪了。静皿说,好在他不是纪委的,不天天忙,不天天见了人就审臭贼。李有状委屈地说,我审过你吗。静皿恼火地说,你还不审,总嗅我衣服的味道,还看我的手机,查我的短信。你半夜突然回家,就是想抓我现案。医院有个外科医生对我不错,你就总跟他过意不去,评主任职称你就找人拿下。是他给你做的阑尾手术,人家救了你。李有状说,他在走廊上偷偷拦截你,亲吻你,我能承受住吗。静皿说,他能想亲我,你呢,你回来就跟油田这帮子人喝酒,哥们长弟兄短的。你喝多了,让人背回来,谁守着你。知道我怎么期待你回来吗,我洗干净了,洗得每个角落都洁白无瑕。然后脱光了等你,我就像个贱命妃子,你就是皇上!李有状没说话,他觉得很悲哀,不知为自己还是为静皿。

夜深了,月亮如钩。

静皿看着窗外贴满的月光,说,我总希望有一个下午,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房间熨烫一条你喜欢穿的裤子,你在家擦地,然后擦窗户。李有状困了,他昨天马不停蹄地到处跑,是一个法院院长给情妇暗地提拔升官的案子。李有状叫鬼了,觉得最近怎么都跟女人有关系。静皿喊了一嗓子,李有状惊醒过来。静皿说,你听我说了吗,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自己的生活,你就是想你的案子,你他妈的混蛋!李有状不喜欢静皿骂街,觉得一个白衣天使骂街很不专业。静皿说,就你这没情趣的男人,没女人喜欢你,我咒你一辈子单身,你想做爱就手淫吧。李有状悻悻地说,你怎么这么糟践我。静皿说,我走了,真不想见你。你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了,男人没情趣了,就等于自杀了。静皿要走,被李有状一手扯住后就揽在床上,静皿挣扎,说,我告你强奸我。李有状说,我不承认,谁也没办法。静皿哭着控诉,说,就知道来了没好果子吃,我怎么对得起郭文采啊。李有状笑了,说,你要是跟他结婚,我肯定不动你。反正现在你也是孤魂野鬼。静皿没走,留在李有状床上。李有状与静皿做爱时很快就早泄了,弄得静皿很恼火,说,你在油田时还行,怎么到了那就全完了呢!李有状不满了,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亵渎我的工作!

转天,李有状去市文化局上任了。从油田去市里的路上塞车,出了两起事故。李有状就觉得心烦,怎么按喇叭也是跟蜗牛一般地爬。后来,有交警过来敲他的车玻璃,说,你没看见有事故吗,你按喇叭有什么用。到了市文化局机关大楼,已经是中午了。在食堂,黄局长和监察室张主任等着他。张主任问他有什么忌口的吗,李有状说,什么都吃。在一个小饭堂里他和黄局长面对面坐着聊天,张主任很快就端上来一个香糟小黄鱼,一个三黄鸡,一盆宋嫂鱼羹,两碗阳春面。张主任客气地走了,只剩下黄局长跟他。李有状吃着,觉得味道相当可口,就随便说,厨子不错。黄局长说,因为这个厨子,给你们市纪委写信的不少吧。李有状想起来,听信访处的人说,市文化局用每月三千块请来一个厨子,专门给局领导献技太奢华。黄局长说,你的工作你管,我不插手,尽管我还兼书记。李有状说,那不行,我随时向您汇报。黄局长说,你是吃市纪委皇粮的。李有状说,落书记特意嘱咐我,要我随时跟您沟通的。黄局长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闷着吃。快吃完了,有人进来问黄局长,今晚乐团的演出去不去?黄局长说,去,建团五十五年,李书记也去。李有状没在意,后来听出来李书记指的就是他,有些唐突。那人走了,李有状说,人家热热闹闹的,我一个纪委书记去了是不是扫兴啊。黄局长说,你去了才说明支持,你回头看看,写王幻化信的不少,都是不实之词。可能还有我的,说我跟她怎么了,你帮我查,查出来看我怎么处理。黄局长说完就先走了,李有状觉得那个香糟小黄鱼好吃,还在津津有味地嚼着。

下午,监察室张主任带李有状到局各部室转了一圈,不少实权部门的处长见了他都很冷淡,但又很客气。谁都不经意地说一句,有问题早提醒我们,别一找我们就双规了。李有状很不高兴,回到办公室就对张主任说,文化局这几年双规了几个?张主任说,两个,一个是京剧院的副院长,在修建剧场的时候受贿三十万。李有状问,整个工程款多少钱?张主任想了想说,两千三百万。李有状记得这个副院长最后判了七年,他接着问,另一个呢?张主任说,局工会的主席,他贪污了十五万。李有状笑了,说,都是小打小闹。确实,这些案子在市纪委都是香糟小黄鱼,不是什么大餐。李有状告诉张主任,挑一些重要的上访信给他看看。看了一个小时,李有状就累了。大都是匿名,很少有实名。无非是两个领导之间下属的互相告状,都朝对方挑毛病,恨不得整死对方了事。他看到了几封状告王幻化的,全都是王幻化利用色相为己服务,其中就有受贿四十万,还有利用公款购买高级小轿车。其中有一封是写王幻化和黄局长之间的交易,一个是女人的身体,一个是突击提拔。信中对突击提拔王幻化做了个表格,八年前王幻化只是一个普通小提琴演奏者,坐在倒数第二的位置。六年前就坐到了前排第二,五年前成了指挥,四年前成了乐队队长,两年前成了副团长,一年后就成了团长。蹿得如此快,就是靠着黄局长一手运作。令李有状吃惊的是,信的结尾说王幻化六岁闺女是黄局长的,不信可以看她闺女的长相,鼻子和眼睛完全是黄局长的风范。李有状让张主任调来王幻化的档案,那张老照片让李有状看了很久,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眼睛里都是故事。看岁数不到四十岁,中央音乐学院研究生毕业,老师是著名的林耀基。李有状记得这个林耀基去世了,是静皿告诉他的,说这个林耀基的小提琴很棒。静皿是个音乐发烧友,花了十几万买音响,播放的都是李有状听不懂的。有次他看见静皿听什么音乐竟然痛哭起来,就好奇地问,静皿说是柴科夫斯基的《悲怆》。后来他自己听,听着就睡着了。静皿回来看见他的样子生气地说,你就是一个死木头!

李有状走进音乐厅,在贵宾席上看到都是市文化局的领导。黄局长坐在中间,旁边竟然是静皿,黄局长与静皿谈笑风生。黄局长让李有状坐在他身边,对李有状说,才知道你爱人是个音乐行家。李有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吃惊,故意轻松地说,她就是爱热闹。静皿吃吃笑着,说,感谢黄局长能给这么一个机会,我就是爱看交响乐,今晚又演奏我特别喜欢的柴科夫斯基的《悲怆》。黄局长起身迎接电视台的台长,说是要直播,不能马虎。李有状急切地问静皿,你怎么来了?静皿说,是你们黄局长约我来的。李有状问,你没说咱们离婚的事吗?静皿说,说了。李有状说,说了怎么还爱人长爱人短的。静皿说,你怎么这么敏感,他不能说前妻长前妻短的吧。李有状不快,他觉得黄局长在搞什么,搞什么也不知道。两人找不到共同的语言就沉默,黄局长寒暄完了回到座位上,跟静皿说,你应该和王幻化团长见见面。静皿说,知道她是个漂亮的指挥,我是她的粉丝呢。黄局长笑了,说,她的爱人也是个大夫,很出名呢,现在去日本进修了。静皿突然对黄局长红着眼睛问,她爱人怎么称呼?黄局长说,叫郭文采吧。演出开始了,在昏暗中静皿离开了座位,李有状知道她不会再看下去了,静皿走了,一个漂亮女人不失时机的过来坐在空座上说,李书记你好。李有状看清楚了是王幻化,比照片上的还要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很大,透着一种难以诠释的忧郁。脸上的皮肤仿佛洗过水,那么干净而清纯,尤其是眼睛黑白分明,透着自信和融和。她的嘴唇薄而红润,但不是那种硬抹上去的,而是自然形成。李有状握着她纤细的手,柔软,无骨,攥在手里像一团泥。

台上大提琴拉出忧郁的乐曲,王幻化告诉李有状是圣桑的作品。黄局长对旁边的李有状低声说,你不能跟别人透露离婚的消息,我是保护你。你刚到文化局,不了解这里的旋涡。离婚了,就等于把所有的靶子都给了人家。我把你前妻叫来,就是给大家看的。李有状看黄局长说的那么轻松,心里愤然,但又不好发作。王幻化对李有状说,我要走了,下面就是我指挥的《悲怆》,听说你爱人喜欢是吗?李有状说,她是喜欢你。王幻化笑了,说,我有什么可喜欢的,你爱人很漂亮。说完,王幻化如影如风地消失了,黄局长盯着李有状问,很漂亮是吗?李有状说,反正比我前妻漂亮。这句话让黄局长悄然笑了,说,不知道你还很幽默。李有状看见王幻化上台了,那么飘逸和自如。他回头寻找着静皿,估计静皿在回家的路上哭泣。李有状有些幸灾乐祸,真是戏剧性,她喜欢的男人是王幻化的男人。黄局长微笑着问,看到写我和王幻化的信了吗?李有状点头,黄局长递过嘴,说,她的女儿是我的你信吗?李有状说,匿名信,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黄局长叹口气说,我真希望那是我的,但不是。台上演奏完了第一乐章,黄局长站起来鼓掌,随即全场也掌声响起。李有状觉得黄局长的掌声不是给台上,而是鼓给他自己。

三天后,市文化局召开党委会,通过一批提拔的干部。李有状坐在规定的座位上,正在黄局长的对面。李有状告诫自己不说话,尽管按照要求,通过的提拔干部要经过李有状的签字,也就是得到市纪委的认可。李有状的沉默让大家都有点紧张,黄局长不断地鼓励他,说你虽然刚来,但干部材料你都看过,该说还得说。李有状笑着,我不能瞎说。当念到尚铃准备提拔艺术处处长时,李有状的脑子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去年,电视台的副台长被收审,他利用建造演播厅受贿工程队一百多万,然后给他岳父岳母买房子。而他的老婆正是尚铃,可后来在双规期间调查时,副台长否认,说已经跟尚铃离婚,房子是给他自己买的。李有状还清楚地记得副台长当时很激动,理直气壮地说,我给电视台每年赚一个多亿,我拿出一百多万给自己买套房子不算罪过吧。李有状当时拍了桌子,脸色青紫,说,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谁给你的权利,那是党。没权利,你屁也不是,我去当副台长比你赚的还多!后来有人告诉李有状,这个副台长没与尚铃离婚,那是尚铃给他出的主意,好让她金蝉脱壳,逼着副台长拿钱给岳父岳母买房子,背后始作俑者就是尚铃。后来,李有状迅速跟进调查,两个人确实离婚了,日期也对。但这个反映人说,是尚铃做了手脚。尚铃的中学同学就是民政局的局长。李有状不死心,调查了许久,还给郝监狱长派了任务,只要发现尚铃去探监,有什么蛛丝马迹一定要告诉他。不久前郝监狱长告诉他,尚铃从不探监,据被关在与副台长同一号里的人汇报,副台长半夜曾经哭醒,然后自言自语说起尚铃,那是他最思念的老婆。这个同号人问,你不是离婚了吗。副台长戳着同号人鼻子说,那是假的,她永远是我老婆。说完就在一张报纸上写尚铃,写了满满一张。凌晨他好像知道自己的莽撞,连忙撕掉了报纸,警告同号人不许胡说八道。李有状曾经亲耳听过这个副台长解释怎么与尚铃离婚的过程,说尚铃有外遇,让他戴了绿帽子。他恨得尚铃简直是咬牙切齿,说这辈子做鬼也要把尚铃活活掐死。想起来副台长表演很精彩,蒙蔽了李有状,因为那时李有状也知道了静皿背叛他的消息,就这么相信了副台长。郝监狱长告诉他后,李有状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李有状突然发言,说尚铃先不能提拔,人品有问题。她有可能是假离婚,与前夫隐瞒串通。黄局长一愣,问,你有证据吗?李有状看了看四周的眼睛,说,有一部分,但不能当众宣布。会上沉默了好久,直到黄局长叹口气说,现在艺术处没人,尚铃做了八年的副处长也不容易,文化局的艺术创作精品大都出自她的手。这次提出人品问题,又有证据说她假离婚,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主管艺术处的副局长插话,说,应该让李有状跟尚铃谈话,明确说出原因,不要让尚铃去猜测。负责人事和组织的副书记皱着眉头,不满地问李有状,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打个招呼呢。事先说了就不上会了,避免很多麻烦。李有状知道自己跳入一个坑,不是别人推的,是自己奋不顾身主动跳的,坑有多深不晓得,只是感觉身子还在往下沉。李有状陡然站起,说事先看的时候没特别在意,当会上说到尚铃的名字,让我突然想起了她与前夫的谋划。黄局长意味深长地说,这个突然不行啊,决策者就怕突然,必须都得事先想好一切。李有状终于觉得自己到了坑底,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做了就不后悔,从不惧怕什么,他当着市委书记的面也敢陈述自己观点,而且慷慨激昂。李有状坐下,说,咱们在座者很多时候都会遇到突然,突然不是艺术的灵感,是敢于负责任。我认为尚铃不具备提拔条件,我坚持认为是人品。领导干部首先具备什么,那就是要人品过关。副书记问李有状,你以前见过尚铃本人吗?李有状摇头回应,没见过,但我掌握了事实。副书记再问,市纪委知道你掌握的事实吗。李有状觉得这就是在审问他,他对这种语气很熟悉,因为他就是经常这么问别人的。李有状看着副书记那张飘逸的脸,他知道副书记是从话剧团书记位置提拔上来的,他曾经在舞台上扮演过领袖人物。李有状坦然地笑了,说,当然,我当然把掌握的事实汇报给市纪委领导。他确实跟落书记请示过,落书记说,暂时先放尚铃一马,继续不动声色地跟踪,只要有了结果就处理。副书记问,那为什么市纪委没有给我们明确意见?李有状等着这句话落地就接上,对一些干部的处理我们一向很慎重,即便掌握了一些,也要不断核实。我们不能轻易就对谁说什么,但要说了就已经到了最后核实的阶段。

会散了,也该到中午吃饭了。在食堂里,李有状独自一个人在桌子上吃饭,他觉得自己很冷清。想起在市纪委食堂吃饭的热闹景象,他不觉黯然神伤。黄局长端着饭碗径直过来,从自己饭碗里夹住一个肉丸子给了李有状,说,我得减肥了。李有状拣过来就吃了,黄局长说,文化局就是这样,文人无形,有时开会还爱讲个荤段子,很过火呢,被我制止住了。李有状觉得这个肉丸子还真香,文化局食堂确实有好厨子。他对黄局长说,咱们开会保密怎么样?黄局长说,不算多好,都是性情中人。李有状说,副书记跟尚铃关系不错,不须过半个小时她就知道了,未必知道的是真相。黄局长说,不会这么快吧。李有状继续说着,两人关系暧昧。黄局长不高兴了,说,你这就不对了,这事怎么能说清楚呢。李有状对黄局长说,你看看尚铃的脚放在哪了?黄局长四下找了找,看见副书记和几个人吃饭,旁边有尚铃。再往下仔细看,见在众多的腿中,尚铃的一只脚悄悄放在了副书记的脚面上,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黄局长感叹李有状的敏锐,他说,你怎么能看到呢。李有状笑了,桌面上道貌岸然,桌底下串通一气,我见多了。

局党委安排李有状去乐团讲廉政,李有状去了。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的心情总不能平静下来。看着窗外,雨滴迎面随风拍打着前窗,李有状的思绪也跟着飘忽了,不经意间想起了离开他已经半年多的静皿,静皿摊牌走的那个时候,天,也下着小雨。就在昨天晚上,静皿约他在一家咖啡店见了面。李有状不喜欢去这地方,他告诉静皿咖啡店就是男女亚色情的场所。静皿骂他无知,说,这是个浪漫的地方,你得了职业病。两个人找个靠窗户的座位,外边的车流着灯火在走动,显得匆匆。静皿先发制人,问,你是不是认为在音乐厅我是逃走的?李有状说,我能猜出你早就知道王幻化,而且我知道郭文采已经和她离婚。离婚的日子不长,你和郭文采好的时候,王幻化还是他的老婆,我还是你的丈夫。静皿惊讶地看着李有状,你是猜的,还是调查出来的?李有状喝了杯咖啡,涩涩的,他看见进来一个女人牵着狗,穿着很时髦,旁边有个男人,那男人的衣领子很高,遮盖住半张脸。静皿说,郭文采是忍痛跟王幻化离婚的,是王幻化抛弃了她,跟你们黄局长有了孩子。李有状问,那你的介入是帮助郭文采化悲痛为力量。静皿说,你说话总是这么损。李有状看见那男人拽着那女人去了一个僻静处,高靠椅就淹没了两个人,而女人的狗却在明显处不安分地徘徊。李有状问服务员有茶吗?服务员说,有红茶。静皿说,郭文采在日本还得半年多,他的脑细胞研究很有建树。他在东京讲课,一百个人的教室能坐两百人。李有状没插话,就让静皿这么为另一个男人倾诉,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潮湿了。他奇怪,谁都知道李有状的心肠硬,怎么就掉泪了呢。

走出咖啡店,他搂着静皿的腰。他回头朝僻静处看了看,那是尚铃跟副书记。他觉得两人在预谋什么,副书记很有背景,跟很多领导有交情。落书记曾经提醒过他,说,黄局长这人谣传多,但人不错。副书记你要警惕,他出手很毒。我们找不到他的缝隙,他不贪财,可很多线索都说他风流成性,在话剧团当书记时与五六个女演员有染,其中有三个为他流产过,有两个有他的孩子。当时李有状就纳闷地问,那怎么能提拔为副书记呢?落书记说,没有证据,不能强迫人家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再有就是领导替他说话,说话的人都有分量。静皿接到电话,她告诉李有状是郭文采从日本打来的。李有状主动回避,就一个人朝前走。夜色缠绕着他的身影,路灯把他的身子一会拉长一会缩短。他听见静皿在后面哭泣,他也知道静皿找他不是别的,就是倾诉,倾诉爱另一个男人。

在乐团讲完廉政,团里的人居然没走多少。李有状为这堂课做了充分准备,他看见副书记也在底下坐着,拿着个小本本记着。他看见乐团会议室的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只虎在奋力上山。李有状讲,上山虎,说明老虎吃完了要回到山上休息,所以它的眼神不是虎视眈眈,而是有了几分满足和惬意。如果要是下山虎,那说明虎要到山下去掠夺和捕杀,眼神里都是贪婪和血腥。腐败的人就是下山虎,看哪都想吃到肉。王幻化问,我家有幅画,是下山虎,可是却回头向山上张望。下边的人在笑,李有状说,你回家看,那眼神里一定是温馨的,因为下山虎要给山上的虎犊子找食,而不是为自己。王幻化激动地说,真是的,我看着就不像虎的眼神。有人鼓掌,李有状就知道这堂课能讲了。

天又黑了,王幻化问李有状,你们做纪委工作的是不是不吃饭。李有状笑了,说,我们天天饿着。王幻化说,我说是不吃请。李有状说,那得分谁,或者是什么事情。比如你现在要是请我吃饭,我肯定吃。一个是我肚子饿了,中午就吃得少。一个是我没地方吃饭,局里的食堂没晚饭。王幻化说,就我一个人请你吃饭行吗?李有状说,怎么不行。王幻化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有些事情跟你单独说,可我怕你拒绝。李有状问,为什么?王幻化说,我怕谣传,谁都愿意谣传我,说得有鼻子有眼。我也怕你顾忌这些,孤男寡女的。李有状说,笑话,吃饭怎么了,众目睽睽的。王幻化找了个乐团附近的饭馆,很雅致,人也不多,吃的是粤菜。王幻化问,在大厅还是单间?李有状说,随你。王幻化显然跟饭馆老板很熟,就带着李有状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单间,里边很温馨,一张舒适的三人沙发,桌几上摆着鲜花,姹紫嫣红。小桌不大,座位很讲究,能靠得很深。窗户是落地的,能看见一个湖泊,湖面上繁星闪烁。李有状问,这个城市有湖吗?王幻化说,这不就是吗。李有状走过去,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来了这么几年,居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湖泊,尽管不大,但湖面上的魅力足让人流连忘返。

两个人吃着聊着,后来,李有状只记得王幻化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以及一道道清晰而见的蓝脉。王幻化说,见过你爱人,是大夫,跟我先生是同行。李有状说,是我前妻。王幻化说,好像我先生和你前妻也认识。李有状吃惊地意识到,王幻化很多都不知道,甚至郭文采都没有跟她离婚。静皿是被骗了,还是在骗他。李有状问,你那孩子谁照看呢。王幻化说,我婆婆和公公。李有状说,几岁了?王幻化幸福地说,马上就上小学了,她特别聪明,能给我完整地讲三国,谁跟谁的关系比我都清楚。李有状听见湖面上有水鸟在嘎嘎地叫,搅动了平静。李有状问,你那车是团里的还是你的?王幻化说,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李有状点头,王幻化说,是团里的,我是团长,也是首席指挥,应该的。李有状觉得市文化局的人跟别的单位不一样,说什么都理直气壮的。突然,王幻化来了电话就有了变化,她的情绪很亢奋,说了好多气话。李有状听了半天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你要不从日本回来,咱们就离婚。那边说什么,李有状不清楚。只是她撂电话前满眼是泪水,王幻化说,我是神经病。男人活着是为事业,女人活着是为爱情。李有状插话,靠爱情生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王幻化瞥了瞥他,然后拿起小镜子重新化妆,细细地勾眉,然后匀匀地抹口红,看得出王幻化是个很细腻但又很偏执的女人。

李有状觉得应该结束和王幻化的路程,他多少有些后悔不该留下来和王幻化吃饭。他客气地问,你的车停哪了?王幻化说,怕跟你喝酒,我留团里了。走出一个路口,就是那一泓湖泊,望到对岸是一片灯火辉煌。王幻化说,曾经在湖的岸边有过初恋。可惜,恋人十多年前去世了,遭受了车祸,连脑袋都被辗得粉碎。她执意要请著名脑细胞大夫郭文采把她初恋对象破碎的脑袋粘连好,缝在脖子上。郭文采听后拒绝,说碎了就让他碎着去,粘连是虚假的。王幻化说,她要求把恋人的手留下来,泡在不容易腐烂的水里。她把这只手搁在了后屋的柜子里。王幻化说,有时思念他就打开柜子看看,首先是闻到冲鼻子的来苏水味道,然后是恋人的手。王幻化说,恋人是弹钢琴的,她愿意看到他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有生命力的跳跃,随着就能听到叮咚的音乐,像是泉水在流淌。李有状觉得应该停止对话,他要打车回去,因为他不想昨天听静皿,今天又听王幻化,而且说的都是男人。李有状和王幻化走到一个繁华的商店,李有状说,我该走了。王幻化说,本来我想开始说郭文采了。李有状要用一句话结束,想了想说,你思念的都是幸福,我思念的都是痛苦。王幻化歪着脑袋瞅李有状,目光一剜一剜。李有状的心骤然跳动,他赶快拦车走了。

转天一上班,黄局长打来电话让李有状到他办公室。李有状马上知道,有内线告诉黄局长,他跟王幻化吃了饭,甚至在夜路上行走了多少米。李有状边走边想,敲开门已经看到黄局长站在门口。黄局长问,听说昨天讲得很精彩?李有状说,你还听到了别的?黄局长笑了,说,我找你不是问你别的,尚铃找了我,态度很强硬,要求你提供出证据。李有状坐在沙发上,问,你这有什么好茶吗?黄局长说,你喝普洱吗?李有状说,喝。两个人还没怎么喝,副书记进来。李有状看着怒气冲冲的副书记,想着他要说的第一句话,结果,跟他想的完全一致。副书记说,两位都在这呢,我从来没有跟尚铃说什么,她怎么知道的,或者说谁跟她说的,你们要调查,给我一个清白。黄局长和蔼地问,谁说你什么了?副书记恼火地喊着,现在局里议论还少啊,我怎么总背黑锅呢。黄局长说,尚铃确实找了我,要我提供她假离婚的证据。副书记冲着李有状说,那你就给她提供出来,她不服可以通过法律解决。李有状抿了一口普洱,觉得冲嗓子,就说,如果我们拿出证据,她是假离婚,欺骗组织,那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她。副书记说,好啊,先别说怎么处理,有了证据,就能削了她的气焰。如果没有证据,就是捕风捉影,那就被动了。李有状觉得副书记的话句句都是刀,而且风声鹤唳的。有电话打进来,黄局长接过来,好像是什么领导,因为说话语气都是毕恭毕敬的。两个人要走,黄局长示意别动。放下电话,黄局长对两个人说,尚铃已经找到了市纪委,刚才是落书记的电话,说,李有状不同意尚铃提拔,只是他个人意见,不代表市纪委。另外,尚铃不是像她说的那么磊落。副书记在瞬间喘了口气,李有状笑了,说,我是市纪委派驻,但我没说代表市纪委。如果尚铃的提拔给你们带来这么大压力,好,我给你们证据。如果证据确凿,那尚铃就完全把自己带到悬崖上。这不是给我叫板,她是给组织施压。什么是人品,那就是正直的约束力,而且能折射到自己的所有言行。她要是颠倒黑白,拿着不是当理说,在原则问题上跟组织搏击,组织就绝不能饶恕!说完,李有状关门走了。他在门口故意停留了片刻,听到里边副书记跟黄局长喊着,他凭什么就把尚铃拿下来,我们就那么乖乖地听从他的摆布。尚铃跟着我们兢兢业业地干,我们坐上了快车,却把她关在车门外扬长而去。黄局长说,你能保证你跟尚铃一点关系也没有。副书记说,我是为文化局,不是我自己。黄局长说,你这次那么积极为尚铃说话,不觉反常吗。副书记问,你什么意思?李有状走了,因为他看见自己的手在抖动,一抖动就意味情绪将会失去控制。

李有状的母亲突然从河南赶过来,她是南阳重点中学的校长,退下来也没闲着。她对李有状直截了当地问,是你和静皿离婚了吗。李有状一愣,他跟静皿都对母亲封锁了消息。李有状的母亲心脏刚换了二尖瓣,大夫说,虽然换了二尖瓣,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如果在几秒钟得不到有效抢救,就可能撒手人寰。李有状说,您听谁说的?母亲问,我听实话。李有状说,挺好的,前天她还来我这呢。母亲摇头红着眼睛,说,有人跟我打电话了,说得很清楚,在哪家民政局离的,哪月哪号。还说你有了新女人,是个戏子。李有状的心很痛,这是他的对头开始挑战了。是谁不知道,他办案子多了,得罪人无数。母亲说,你懂得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找个戏子,这辈子跟对你好生过吗。李有状说,那是有人编排我。母亲说,什么编排,那戏子叫王幻化。李有状没缓过神来,他没理解王幻化怎么成了戏子。王幻化是个很不好叫出口的名字,母亲居然咬字这么清楚,不定母亲跟对方甄别多少次了。母亲说,你叫静皿过来,咱三口子吃顿团圆饭,我看落实了就回河南。李有状是大孝子,母亲的话他会惟命是从。静皿倒是没说什么,夕阳落下之前来到了李有状和他母亲跟前。当然,两个人有说有笑,亲热得不得了。母亲没说话,李有状觉得表演有些过分,就问母亲吃什么?母亲对静皿说,我晚上想看戏,有没有叫王幻化演的。静皿听出点什么,就说,妈,晚上有交响乐,指挥就是王幻化。母亲说,我就看。李有状说,您看不懂。母亲火了,说,我是中学校长,我不知道交响乐。李有状想拦也拦不住,他想怎么跟局里人解释他带着前妻和母亲去看交响乐。在文化局有句调侃的话,想看交响乐的不就是想看王幻化吗。

在去剧场的路上,李有状对母亲说,您不是喜欢听河南坠子吗。母亲哼了哼,静皿率直地说,不是我扫您的兴,河南坠子有多少人喜欢听。哼哼叽叽的,一把破坠胡连个和弦都没有。李有状母亲其实不喜欢静皿,这种前言不搭后语持续多年了。可母亲担心儿子的官场前程,她明白离婚就意味着断送,现在对手之间最好的武器就是婚姻,直接的扳机就是有没有女人。李有状母亲问,这个王幻化有多漂亮?静皿突然笑着说,比我好看。李有状母亲看了看静皿,是跟妖精一样吗?李有状赶快制止,说,妈,咱跟人家无冤无仇,说人家这个干什么。静皿有了兴趣,说,我那次看王幻化的指挥,发现她长得又漂亮又有光彩,满手指都是戏,全场的观众都给她鼓掌呢。李有状很难受,他觉得真是见鬼了,到市文化局刚刚几天,王幻化竟然成了扫描他的神经底线。他问静皿,你是欣赏音乐还是欣赏王幻化呢。李有状母亲发话了,今晚我要见见她。

李有状悄声让司机去买票,司机是他从市纪委带过来的。司机说,您是纪委书记,还去买票啊。李有状说,你买二楼后头的。司机说,那么远看谁呀?李有状动怒地说,你哪这么多废话。很快司机回来,拿过来三张票,低声对李有状说,黄局长带着所有领导都在前排就座呢,怎么没通知您?李有状不快,确实把他撂在门外边。他低头带着母亲和静皿去了门口,豁然间看见副书记在那迎着。李有状只得介绍,副书记笑得脸上都是花。也没等到李有状缓过神来,副书记领着他母亲和静皿已经步入了贵宾室。老远,李有状就听见副书记在大声喊着,这是李有状书记的母亲和前妻。李有状的脑袋生疼,可也碍着面子走进来。果然局领导一个不拉地在贵宾室里,还有市委宣传部的张部长。李有状发现母亲嘴唇在抖动,她是听到了副书记前妻那句提示。一连串的握手,老人家的称呼不断地在贵宾室里弥漫。李有状跟着领导们在进入剧院时,他听到了舞台上乐手演奏了中央领导人走上大会堂的那首庄严乐曲。他坐定才发现王幻化靠着自己,而后边就是他母亲和静皿。他不知道谁走漏风声,自己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李有状问王幻化,你是指挥,怎么不上台呀。王幻化说,前半场是北京来的指挥,我是后半场。李有状低头问,你怎么坐在我身边,应该挨着张部长或者黄局长之间呀。王幻化嘟囔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这么安排的。李有状问,谁给你说这么坐的?王幻化说,没人说,反正走着走着就得在你身边。后边母亲拍拍他后脑勺,说,演奏开始了,别开小差。

终场了,领导要上台接见。李有状没上,他故意退到后边站在母亲和王幻化中间。黄局长拽着他,说,你不去哪行,这是局领导集体行为。李有状说,这次行为你们没喊我,我凑什么热闹。黄局长说,办公室没通知你吗。李有状说,我是不请自来。因为张部长一条腿已经登上舞台,黄局长只得跟着走上台。李有状不动,后面的领导也不好上。台上就只有张部长和黄局长与王幻化和首席小提琴们握手,场面多少有些尴尬。人都走散了,李有状发现母亲和静皿都不见了,慌乱中他看见王幻化匆匆走过来,对他说,你母亲和静皿都在贵宾室里坐着,我觉得气氛不对头。李有状猛丁儿发现王幻化的手很白皙,手指上染着指甲油,银色的,上面还刻着许多精制的小花儿。他随意说,你的手很好看。王幻化把手伸到他的眼前问,好看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李有状的脸瞬间红了,他走向贵宾室,王幻化跟在身后叨叨着,黄局长答应给我的多场次补助也下不来,能不能替我催催。李有状回头问,他答应你多少钱?王幻化说,我已经完成全年任务四十场,再多演一场就补助一万。我现在超场次已经十场,应该十万吧。李有状说,我说管用吗?王幻化说,他这个人总耍无赖,答应的事总不兑现,见了就对付我。这时,李有状推开贵宾室门,见母亲正叉腰等着他,而静皿却坐在沙发上喝水。

母亲不管不顾地问,为什么欺骗我?李有状说,怕您不高兴。母亲说,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母亲指着李有状身后的王幻化,而王幻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李有状脑子全乱了,他很少有这种感觉。王幻化说,伯母,我不懂您说什么。静皿也不插话,就在那稳稳当当地喝着。李有状左右看看,他想看看周边还有没有别人。母亲继续发威,说,是因为你的喜新厌旧才离婚,你为这个女人丧失自己的前程。你让我很失望,你不单遗弃了静皿,也背叛了我。李有状说,您不了解实情,这事跟王幻化一点关系也没有。母亲把王幻化拉进贵宾室,咣地关上门。母亲问王幻化,你是什么职务?王幻化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满眼都是惊恐。母亲催促,我问你话呢。王幻化说,我是团长。母亲说,我儿子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晚上睡觉放屁咬牙,没有静皿,他的袜子能穿半年,臭得能钉在墙上。他有幽闭症,上了飞机就哆嗦,在电梯停电时他能在里边撞破头。他不懂女人,跟静皿结婚前是我告诉他如何做爱,包括基本动作。他不会表达对女人的爱,所有的表述都硬邦邦的,像是石头砸门。他洗澡从来没超过三分钟,涮了涮就出来。他这个人随他父亲,生性顽固,你有千言万语,他有一定之规。你怎么说,看他都乐意,其实一句话也没听见你说什么。母亲说完话,王幻化像是个雕塑,而静皿在使劲儿鼓掌。李有状过来搀扶着激动的母亲,说,咱回家吧,我离婚了,组织也不会停止我职务,现在是开放文明的社会。母亲悲痛地哭了,哽咽着,你们家祖宗多少代都没有戴官帽翅的,你走到局级领导这步容易吗!

两天后,李有状接到郝监狱长的电话,说你托我的事情有了进展,那个副台长精神快崩溃了,天天喊着尚玲的名字。李有状说,我能不能跟他谈谈。郝监狱长为难地说,你得跟监狱局吴局长请示,我做不了主。李有状回到市纪委正赶上吃中午饭,大家见到他像是久旱遇到甘霖,纷纷拉他到自己饭桌上吃饭。李有状吃着喝着,说着很久不说的荤段子,心里那么舒畅,可他听到的都是他离婚的询问。还没等他回答什么,新的盘问开始,都是说的女主人王幻化。李有状问,这都是谁瞎传啊?李有状越正经,问题就越尖锐。有好友说,你在文化局跟漂亮女人混的好日子不长了。李有状朝落书记房间走去,他觉得自己像是正被烧烤的鱿鱼,正面烤完,反面接着浇油烧。落书记在房间正接电话,示意他回避。李有状就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来回走,想的居然都是王幻化那双小手。他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他最标榜的是自己的克制力,可这次却剑走偏锋。落书记喊他,他走进房间见落书记桌子上铺张纸,上面写着六个大字,不可小处随便。落书记书法很有功底,他喜欢书法家于右任的字。落书记将桌子上的字递给李有状,说,这本是于右任写的,原本写不可随处小便,让秘书贴外边,因为他房子外边总有人小解。秘书喜欢他的字,就剪下来颠倒了一下,成为现在的不可小处随便。李有状说,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比窦娥都冤了。落书记严厉地说,反正你让人抓住小处随便了。李有状说,证据呢?落书记说,你跟人家大半夜去喝咖啡,在马路上领着人家手甜蜜蜜。李有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落书记怔了怔,问,夸张了。李有状说,现在的人都能编小说了。落书记专注地看着李有状,突然问,你花了吧。李有状没说话,落书记进一步问,你恍惚了?李有状说,我想去监狱提副台长,是不是跟监狱局打个招呼?落书记想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说,但愿是突破,也是你的解围。

李有状还是跟黄局长打了招呼,两个人是在局机关廉政教育会议上交头接耳说的。黄局长担心地问,你有把握吗?李有状说,没见到他还差点,见了他就有信心了。台下尚玲始终拿着小本儿记着,眼神依旧那么咄咄逼人。副书记讲话,说有的领导朝基层单位要吃要喝,拿着吃饭单子找人家报销,一报就是几千块。还有的拿油票找底下结账,最多的上万元。大家知道吗,个人受贿五千就可以立案判刑。副书记越说越激昂,李有状看见不少人在议论,黄局长跟李有状说,告诉你实情,王幻化离婚两年了。李有状愕然,说,可听她说话还一口一个先生的。黄局长说,懂得花痴吗,王幻化就是,怎么也别不过这个劲儿。李有状说,也没听别人说她离婚的事儿啊?黄局长深叹一口气,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忍心捅破这层窗户纸啊。就比如你,其实你前妻也知道,不是也没告诉你吗。李有状傻笑,副书记敏感地看着李有状。台下有人递条给李有状,上面写着,你作为纪委书记跟底下有吃有喝,在台上还谈笑风生不听人家讲话,你是怎么表率的。李有状拿给黄局长看,说,上面居然是电脑打出来的文字,可见用心良苦啊。黄局长低声道,知道文化局怎么形容吗,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李有状在黄局长讲前插话,说什么就正常吃喝,怎么叫大吃大喝,吃喝到什么程度就是腐败,腐败和日常工作交往和私人接触的区别。什么叫人情,什么叫原则。当黄局长讲话的时候,窗户外边已经挂上了橘黄色,夕阳慢慢地弥漫在玻璃上。李有状看见手机的短信提示上写着郝监狱长的一句话,后天上午安排好,落书记专门给你找了记录员。

转天晚上,清秀的月亮睡上树梢头。王幻化突然跑到李有状的宿舍,大包小包提着,气喘吁吁。李有状很惊讶,不知道接还是不接。王幻化把东西放在地上,问,我能不能喝点什么?李有状为难地回答,我只有水。王幻化问,你平常不喝咖啡什么的吗。李有状说,就喝水。李有状给王幻化倒了杯热水,王幻化用嘴吹着。李有状等王幻化喝了一口水,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干什么?王幻化说,这大包的全是衣服,小包的是各种药。李有状越听越糊涂,说,你拿这些干什么呢?王幻化说,你前妻后天要去日本见我先生,我实在不好意思让她捎,只得求你了。李有状听出子丑寅卯,问,我前妻见你先生干什么,我怎么没听她说过这事呢。王幻化不说话了,她就看着窗户外边,月光泛起的灯花在玻璃上印出了颜色,偶尔的转变成了女人好看的背影。李有状等着王幻化说,王幻化就沉默。尴尬间,李有状就播放小提琴曲《梁山伯与祝英台》。这首曲子原本是要放给副台长听的,李有状私下知道副台长和尚玲都喜欢听。王幻化听着音乐说,这个版本不好,回头把我演奏的这首曲子给你,真的比这个好听。

李有状把曲子停下,时间就陷入沉默。王幻化迅速沉浸在回忆中,她说,我们分开两年了,我就觉得像半个世纪。他不爱我了,在外边有了你前妻。其实我不恨他们,我就是惦记着他。天凉了,我怕他穿少了冻感冒了。真的,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这么不注意,总穿得很少,其实他特别怕冷。他胃口不好,也不懂吃药,哪次都我逼着。我知道他离开我是我的错,我忙乐团,忙得忽视了他的存在。我举办音乐会,忘记了请他出席,没给他送鲜花的机会。他离开我了,我才知道我这么爱他。见到他的照片,我的喉咙就发酸,总为失去他难过。李有状看见窗户的月亮变浅色了,对面高楼的灯光罩得昏暗的房间里红红绿绿,像是一张张超级鬼脸。李有状盘算着时间,郭文采离开王幻化两年,什么时候跟静皿好的。难道静皿瞒了自己两年吗?王幻化继续说着,她说憋不住,实在是憋不住了。知道你前妻去日本找他,哪哪都是他的影子,我再不来找你怕要疯了。李有状没有理会王幻化,还想着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怎么就把静皿拱手让给了郭文采?李有状问,你先生什么时候跟我前妻好上的?王幻化说,他告诉我是在去年,两个人在日本进修。他说是性需要,跟你前妻没什么情感。说你前妻温顺,怎么摆弄都行。不像我,让我做个姿势,我就骂他是流氓。李有状很恼火,他觉得王幻化有些存心挑衅他,每句话都是刺刀,都血淋淋戳着他的心肝肺。可看着王幻化那单纯的样子,又觉得不是。

不知不觉已经黑透了天,李有状觉得饿了。他对王幻化说,你饿不饿。王幻化说,我早就饿了。李有状说,要不出去吃,要不在这鼓捣吃点。王幻化说,不出去了,就想吃西红柿鸡蛋面。李有状没见过这样直率的女人,就跑到厨房去做。他听到王幻化喊,你这还有什么新鲜的曲子吗,没有我可以送你,都是你现在听不到的。李有状说,听这一首就够我睡觉的了。等李有状做完了,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看见王幻化居然香甜地睡在他床上,床头的灯光泻在她脸上,显得那么冰清玉洁。李有状贴过去,似乎看见床上都漂浮着水,王幻化就在水里浸透着,长长的眼睫毛粘结在李有状干涸的心里。房间里很静,只有穿过的汽车声。他坐在床头,想不出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一切都以为她精心筹谋,可又都是顺其自然。半个小时过去了,王幻化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眼睛问,我睡着了吗。李有状说,你该吃面了,再不吃就成浆糊了。王幻化猛地站起来,说,我要方便,憋死我了。李有状指了指厕所,昏暗中,王幻化跑去上厕所,在朦胧中滑过一道清影,寂静中李有状听到她小便的哗哗声。很久没有和女人独处了。李有状到市纪委好几年,即便回油田也是和静皿机械地接触。其实,当静皿离开他后,郝监狱长就给他介绍了几个女人,但都没过李有状的眼。王幻化小便回来经过床边,整了整被单说,你这张床真舒服。她说着话时没有任何诱惑,就是这么直白白地说。她继续帮助李有状收拾着乱七八糟的被子。一股女人的清香塞满了李有状的鼻孔,这东西我不好让我前妻带到日本。王幻化不高兴了,说,你求求她不行?李有状说,你们三个人已经够乱了,我再搅和进去就麻烦了。王幻化不说话了,她收拾着大包小包,慢吞吞地朝门外走。李有状说,你还没吃西红柿面呢。王幻化拒绝,说,我不饿了。

窗外灯光暗淡了,李有状对王幻化说,我给前妻说,给你带到日本吧。王幻化说,我为郭文采坚守了这么久,不想破坏了我那份思念。王幻化深深给李有状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李有状站在窗户前,看见王幻化拦个出租车,车立马就消逝在夜色里。李有状觉得昏头了,怎么跟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女人凑什么热闹。

监狱的访问室,是个里外间的房子,都是摄像镜头。李有状跟落书记派来的记录员握握手,说,你速记到什么程度?记录员说,您说完了我也记录完了。李有状说,我不说了,你可以说。记录员吃惊地问,我能说什么?李有状说,你就在网络上找有关电视节目的事,随便说,什么新鲜说什么。郝监狱长嘱咐几句就走了,他对李有状很服气,凡是双规期间的人都怵李有状,他的问话都让对方防不胜防。副台长进了里屋,房间里开始响起了小提琴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副台长觉得有些突然,坐着定睛了半天。李有状问,你想停可以停。副台长不说话,在他双规期间李有状曾经问过他。李有状问,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副台长低头,说,我想见尚玲。李有状问,尚玲是谁?副台长说,我老婆。李有状说,准确说是你前妻。副台长说,怎么叫都行。李有状说,好,我给你安排。但她要是不愿意来,我就不好办了。副台长生气地说,为什么不愿意来,我哪点亏待她了。李有状看着十分沮丧的副台长说,你不亏待她她跟你离婚,她把你扫地出门。副台长说,亏待不亏待你让她跟我说。李有状说,知道文化局有个副书记?副台长问,哪个副书记?李有状说,你不知道我就不问了。副台长说,那个把脸蛋子刮得跟鸡蛋皮一样的?李有状问,你买的新房子多少钱?副台长说,我不说了,判刑的材料书上有。李有状说,你买新房子后的当晚,跟尚玲在一家咖啡店喝的咖啡,靠里间的房子。那一天晚上,你给尚玲房间钥匙,尚玲激动得哭了。副台长笑了,说,你真会编,那天晚上尚玲就在家,她不会哭。李有状说,但你给她房间钥匙时,尚玲说你早就应该给,晚了。副台长没说话,李有状说,当晚你岳父和岳母到了你家,说了一大堆奉承你的话。

副台长怔住了,李有状说,我已经问了两位老人,他们住在三十平方米的房子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却在两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享清福,尚玲的要求不过分。副台长闭上嘴不说话,记录员开始看着电脑说电视节目的话题,说电视台的一个访谈节目获得全国什么奖励,谁谁去哈尔滨领奖。副台长低头,记录员又说,网络上说电视台一个女主播跟哪个领导在车上偷偷做爱,这叫做车震。副台长问,哪个领导?记录员没搭理,又想说什么,副台长骂了一句难听的街。李有状说,尚玲不承认你给岳父岳母的房子,这个我理解,她不能陪你倒霉。但有一条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放的风是被她扫地出门,那房子是你买给自己的。后来你为什么被扫地出门的解释是你有了外遇,而给了尚玲一个冰清玉洁的感觉。副台长终于爆发了,喃喃着,我没外遇,我就对她一个女人好,我一切犯罪都为了她。她冰清玉洁,她跟谁谁好被我看见了,是我自己堵的自己嘴。李有状说,谁谁是谁?副台长不说,李有状说,你是在那个咖啡店看见的?副台长疑惑地看着李有状,李有状笑了,她说跟你假离婚,你就听了。当然她还给你信誓旦旦,说,等你到出来。我没猜错,你判了七年,她说等你七年对吗。副台长站起来说,我相信她等。李有状马上说,你可以走了,希望你出狱后能看见她。李有状微笑地走出里屋,他听见后背副台长在说,她是不是背叛我了?

记录员把整理好的材料给了李有状,李有状佩服,很清楚,尤其是重点部分都用红色打出来了。李有状传给落书记一份,也给了黄局长一份,然后请假去了油田。他车的后备厢放着王幻化的大包小包,他拎得很沉。出监狱门时,郝监狱长送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款款走过来很扎眼。郝监狱长说,这就是雪雪,看张总来了。李有状问,是第一次吗?郝监狱长说好多次了。李有状摇头,说,张总算倒霉了。郝监狱长说,有美人相伴倒什么霉。李有状咂着牙花子,说,正因为有美人相伴才倒霉,张总在里边能安心吗。路上,落书记给李有状打来电话,我问你,你这么积极办理副台长和尚玲的案子是不是想表白自己?李有状说,我不至于那么狭窄,我就是想通过尚玲的伪劣,亮相市文化局有些人虚伪的表演舞台。黄局长也打来电话,忧心忡忡地问,如果尚玲不承认呢,两个人怎么证明。如果尚玲反把,有人在背后撑台,你就被动了。李有状笑了,说,黄局长经验也很丰富呀。黄局长叹口气,我有过教训。李有状说,放心,我只要跟尚玲谈,就能把她的面具摘下来。黄局长问,你要万一摘不下来呢。李有状没说话,他看见前面的路出了事故,一辆大卡车把一辆小轿车挤下了高速。

到了油田医院已经日头偏西,值班的大夫告诉李有状,静皿正在抢救一个难产,弄不好大人孩子都危险。李有状把大包小包放在急救室门前的长椅上,值班大夫问,你出差?李有状敷衍着,他看见长椅上坐着的都是难产孕妇的亲属,脸上都是挂念。李有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他走到楼梯空间。他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跑这么远给静皿送王幻化的东西,送的人恰恰是自己的情敌。听到一声啼哭,急救室的门打开,有护士说,没事了,大人孩子都保住了。所有的亲属都在跳跃,当静皿出来时哗啦啦跪倒了一片。当李有状寻找大包小包时,发现只有小包了。他到处找了找,已经冷寂了的走廊上只有自己。李有状只得拎着小包去找疲惫不堪的静皿。静皿看着李有状拎着个小包进来,说,你居然还能给我送东西。说着就打开小包看,都是胃药。静皿问,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李有状说,你去日本看你情人,你情人不是有胃口病吗。静皿笑了,说,是王幻化让你送的?李有状点头。静皿不住地笑,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李有状说,还有给你情人送的衣服,让我刚才弄丢了。静皿看着李有状,忽然趴在桌子上抽泣,李有状摸不着头脑,怯怯地问,怎么了?静皿抬起头,说,你只要对我好这么一点,我就不会离开你。李有状心里也酸酸的,静皿说,这次我去日本找郭文采,就算是正式结婚了。李有状说,是不是快了点?静皿说,跟你说,郭文采跟王幻化离婚的原因不是我,王幻化脑子都是音乐,连两个做爱都必须放音乐。郭文采喜欢静,王幻化可以把音响放得连天花板都震动,她在家天天模拟指挥。郭文采就只能到外边溜达,大冬天的经常冻感冒了。王幻化生完孩子,把孩子朝郭文采那一放就不再管,一直到孩子幼儿园毕业。郭文采也是个人物了,在我们医学界就是名师。李有状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静皿说,你们都是冷血动物,或许能凑一块。李有状站起来说,我走了。静皿说,你亲我一下再走。李有状愤怒了,说,你去结婚了,这时候跟我亲算什么!静皿突然大吼,说,你他妈的滚,以后别再烦我!

李有状没有开车回油田的家,他连夜朝市区赶。到了宿舍已经月挂中天,他看见王幻化在楼前徘徊。两个进了屋,李有状看见王幻化拿出来汉堡包,还有蔬菜汤。王幻化说,我猜你没吃饭。说着就把东西摆放好,李有状坐在那,王幻化说,你去洗洗手。李有状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洗干净了手回到桌前。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听话呀,以前因为洗手一直跟静皿吵嘴。王幻化温柔地问,给静皿了?李有状如实说,大包丢了,小包给了。王幻化不高兴地撅嘴,说,那些衣服是我跑了一天的商店买的,身量都是他的。你不知道,他根本不会买衣服,这么些年都是我给他买。说着说着她伤感地呜咽起来,接着说,我把枕头画成郭文采的样子,晚上演出回来就抱着,亲着,弄得枕头湿漉漉的。李有状开始闷脸,李有状脸色不好的时候市纪委人怕他,那是紫茄子的颜色。王幻化知道错了,把手递给李有状,不知道怎么表达歉疚,温柔地说,我又换了一种花,花瓣小,叶子长。李有状没好意思看,因为王幻化那双眼睛始终铆着他。

星期五的下班铃声一响,监察室的张主任奉命把尚玲叫到局纪委。李有状坐在那,尚玲来了就顺势坐在他旁边,因为屋里只有一张三人沙发。张主任只得坐在办公椅子上。李有状第一次和尚玲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尚玲说,找到我蛛丝马迹了。这就是挑衅,张主任也不说话,他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李有状说,我们掌握的你离婚和你说的不一样,你对组织没有说实话,而是保护自己。尚玲问,这算是双规了吗。李有状说,是你逼迫他去买房子,而你坚持不拿出一分钱。尚玲说,这是我们俩口子事,他作为我丈夫就得承担。李有状问,怎么承担,靠受贿吗。尚玲说,我没让他受贿,李有状问,那他受贿你知道吗。尚玲说,我不知道。李有状问,那他把新房子的钥匙给你,你没问这么多钱怎么来的?尚玲说,他是电视台副台长,他的位置很有可能找别人借。李有状问,那你知道他是受贿得到的,你是怎么想的呢。尚玲说,我就跟他离婚,因为他跟我道不同。李有状觉得尚玲无赖到了极致,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说,修建演播厅的工程队曾经找过你,征询你喜欢哪的房子。你不但提供了而且还跟他们去看,亲自挑选了楼层,说两位老人老了需要阳光,要了阳面。这还不算,你还把你父母叫去看,两个老人问你房子多少钱?你说不用管,都是你姑爷的事。尚玲很镇静,问李有状,你有证据吗?张主任紧张起来,他还是担心李有状被尚玲叫阵住了。李有状说,你现在说,我算你坦白。你要让我拿出证据,你就不算坦白,那就不在这里谈了。尚玲哈哈大笑,说,你太小儿科了,你拿出证据,我就认了,就算是顽抗到底。你拿不出证据,你就跟我去市纪委,我告你威逼诱供。张主任说,尚玲,你这是干什么。尚玲说,李有状,我一直知道你要整治我,我不怕,咱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李有状说,那好,今晚你跟我去市纪委的监察二处,你把手机给张主任。尚玲说,我要不去呢。李有状火了,你必须去!如果到了那地方,我拿不出证据来,我进去你出来!

李有状在后,张主任带着尚玲在前。经过市文化局大楼的后门时,李有状看见副书记的车停在后门,车是空的。李有状给黄局长打手机,说,告诉你一声,我把尚玲带走了。黄局长关切地问,你别一失足成千古恨。李有状关上手机,张主任带尚玲上了车。到了市纪委监察二处,已经有人等着他们。张主任问,是现在就问,还是等明天。李有状说,现在,一分钟也不等,现在我手机上都是电话号码,谁的位置都比我高。二处的处长在里边,张主任虽然也是市纪委的干部但没经过这场面,嘀嘀咕咕。二处处长对张主任说,知道李有状这个人吗,一旦带进来的人他都会充分做好准备,所有的材料都会细致再细致,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说着,处长端过来厚厚一沓材料。李有状说,我问你,现在是你说,还是我说。尚玲说,你说怎么样,我说又怎么样。李有状说,你说算交代,我说算你顽抗。尚玲毫不思考地说,那你说。李有状说,你不再考虑考虑。尚玲说,我就等着你说了。李有状开始说,把尚玲指使副台长受贿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每个说法都有证据,甚至是两份证据。最后是李有状的杀手锏,说,你把副台长一部分受贿款转移到了副书记那,副书记与你一起去的什么银行,时间地点都说齐了。李有状说,应该公正地说副书记不知道这是受贿款,相信是你的钱款。因为副书记准备和他的老婆离婚,准备与你休养生息一年,然后结秦晋之好。

李有状说完就站起来喝水,张主任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完李有状的所有证据,他不太相信自己耳朵。二处处长走过去问李有状,是不是给尚玲准备晚饭。李有状说,多准备三份,反贪局的人过来。李有状端着茶缸子朝外走,也不看尚玲。门关上,李有状站在外屋看玻璃内的尚玲。尚玲就这么坐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张主任问,尚玲,你是不是也喝点水?尚玲对张主任和二处处长说,你们知道李有状和乐团团长王幻化勾勾搭搭的事吗,我手里也有证据啊。张主任赶紧制止着,你别瞎说。尚玲发泄地喊着,中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经受不住性诱惑的男人,他李有状不是铁板。二处处长说,人家一个是孤男一个寡女,有什么诱惑不诱惑的。

一年后的秋天,叶子落满地。静皿和郭文采双双从日本回来。两个人在油田买了房子一起过着幸福日子,静皿依旧是油田医院的招牌,而郭文采在市里总医院是脑系科头座。王幻化依旧是单身女人,依旧忙碌着音乐,站在指挥台上依旧那么风采奕奕。王幻化偶尔还会与李有状见面,赶上天冷了,李有状从后面给王幻化披衣服。王幻化会说,你别这样,我要一软弱,就会背叛我的爱人郭文采。李有状就是简单地笑笑,也不跟她计较。文化局人都说这是两个神经病,一个是虐待狂,一个是受虐待狂。

李有状也不跟任何人解释,即便是宴请静皿和郭文采,郭文采这么说他,静皿就是受病了,你应该寻找你的幸福。李有状就说,我和她没什么,就是做互相倾诉的朋友。静皿也劝李有状,你够苦的了,再这么苦没必要了,你感化不了王幻化。李有状说,我离开她,她可能就彻底毁了。我不着急,慢慢等着她。黄局长调走了,他对李有状惋惜地说,以前说我和王幻化好,还说她闺女是我的。我也生气过,于是我就把气撒在王幻化身上,这不公平,你比我好。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王幻化带着乐团从澳大利亚凯旋回来,对李有状兴致勃勃问,你到过我家吗。李有状说,没有。王幻化说,你上我家来,但你可别拉我上床,我现在正是意志薄弱期。李有状说,那我就不去。王幻化说,去去去。到了王幻化的家,王幻化在钢琴上弹琴,说,这次我居然在黄金海岸,没想郭文采,而想的是你。

王幻化继续弹钢琴,李有状发现她穿着白纱裙很好看,也雅致。李有状觉得沙发很舒服,就惬意地靠在那里。他看见窗外没有月亮,只有呜呜的风声。王幻化的手离开钢琴,问李有状,你想看我初恋情人的手吗。李有状好奇地回答,行啊。王幻化打开柜子,初恋情人的手似乎在动,那蓝色的脉络还在一涌一涌的。李有状头在眩晕,说,不看了,我有些恶心。王幻化见李有状气色不好,觉得让他看初恋情人的手太残酷了,就抱住了李有状,说,我以为做什么你都乐意。

王幻化攥住李有状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胸脯前,我不让你等了,我和你结婚吧。李有状的心一热,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上衣后面的钮扣,陡然看见她脊梁的光滑。李有状下意识把手伸进去,他似乎失去控制,肆意在里面游行,清爽的皮肤令他的手指都痉挛。王幻化不动声色地说,差不多就行了,下面的动作应该是结婚后做的。不管怎么说,我床底下箱子里全是郭文采的情书,你得容我慢慢烧喽。李有状尴尬了一会,他回味到刚才王幻化的肌肉都是冷冰冰的,一点感觉也没有。王幻化说,你要是难受,今晚咱们就上床,我已经能放弃郭文采了。李有状突然觉得应该离开王幻化了,要不毁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天沉了,王幻化说,你回去吧。我怕你睡这,你能坚持,我不能再坚持,我想我要把储藏对郭文采的情感慢慢放掉,你原谅我。王幻化主动陪李有状回到宿舍,风把他们的骨头都吹透了。途径一个纪念碑广场时,王幻化突然驻足对李有状说,我和他恋爱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约会,我给他买冰糖葫芦……她说不下去,半晌又沉沉地问,我知道自己欺骗自己,他早就变心了,我只是把他当成宗教,竖起来虔诚地供着。李有状无法回答王幻化,感情这东西是最说不清楚的。说着,王幻化甩开李有状,冲着空荡荡的纪念碑广场声嘶力竭地吼着。李有状轻轻地对王幻化说,我们不再来往了,因为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就会想起郭文采,你就会难过。王幻化惊讶地说,你要离开我?李有状说,离开你也是为了你。说完,李有状转身毅然走了,他觉得坚持不下来了,他必须要离开才能让自己不再这么煎熬。

回到家已经深夜了,李有状拧开电视, 看到王幻化正指挥贝多芬的《命运》。似乎乐曲结束了,因为王幻化转过身谢幕,满脸都是微笑。猛丁儿李有状的眼睛有些模糊,情不自禁地用手在屏幕上抚摸着王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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