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 阿Q正传》中的模糊语言

2011-04-12 08:31马春花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语言学家模糊性阿Q

□马春花

(长江大学,湖北 荆州 434025)

对于语言,人们往往持有许多信念,坚持着许多语言使用的原则。英国学者Partridge在他的《用法与滥用》中写到:“一个作家写作的最大目标是力求清晰准确,毫无歧义,让具有一般理解力的读者只领会到一种意思,即使事实上这是不可企及的。”但是,事实上,这种想法与作法是极具误导性的。事实上,Channel认为所有的语言都是具有模糊性的,模糊性是语言的一个属性。鲁迅可算我国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他的代表作《阿Q正传》中却处处可见模糊语言的踪迹,这意味着他的文学水平低下吗?当然不是,相反,正是因为这些模糊语言,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效果与感染力,让阿Q这个人物深入人心。那么,什么叫模糊性呢?所谓语义的模糊性,归根到底就是人们认识中关于对象类属边界和性态的不确定性在语言中的反映,它是作为思维物质外壳的语言的特征。

语言是模糊的,但是语言学家往往关注于语言的精确性,而忽视了语言的不确定因素。(当然,这也是由于这些不确定因素本身为语言研究带来极大的障碍所造成的。)语义的模糊性早已为哲学家和语言学家所共同认可。但是,模糊语言真正作为语言学家的一个研究对象而有了理论指导,却始自Zadeh 的“模糊集合论”(Fuzzy sets)。Zadeh提到:“人们逐渐意识到,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与接触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十分准确地将他们归为各种类属,而是借助模糊集合,也就是说,借助于那些类属界限不太分明、在两种类属之间存在若干过渡阶段的集合。”根据他的“模糊集合论”,人类思维过程与决策是高度复杂的,而高精度与高复杂性是不兼容的。为了能够对人文系统的行为作出有意义的论断,可能必须抛弃高标准的严格性与精确性。反映在自然语言这种媒介上,亦是如此。Zadeh的“模糊集合论”一经提出,便引起众多语言学家的关注。他们将 Zadeh的理论借用过来,对模糊语言开始进行理论研究。陈维振,吴世雄认为,“模糊集合论”之所以适用于语言模糊性研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语言范畴实际上就是某一个论域中的模糊集合。自此,对于语言的模糊性问题,便有了较为系统的理论作指导,而模糊语言也开始成为语言学家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

语言的模糊性是公认的,但模糊语言并不等于歧义、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的语言,模糊语言是外部世界在语言中的一种反映,人们使用模糊语言都是由一定的目的所支配的,特别是在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的使用更是包含作者独特的用意,以便达到特殊的艺术效果。《阿Q正传》中多次使用模糊语言,都是作者的精心安排。 这种不确定性给文章带来了适应性、灵活性和多样性,从而给每位读者提供联想和想象的充分条件,提供了审美再创造的广阔空间,起到了运用精确表达法所无法企及的效果。

关于模糊语言,根据不同的分类法可以将它们分为几类,但对于《阿 Q 正传》中的模糊语言,我们仅仅将一般意义上的模糊语言包含在内。它们包括:修饰词中的表示不确定性意义的表达法,如大约、仿佛、似乎、也许、有些等等。对于《阿Q正传》其他的模糊语言现象,我们在此暂不做研究。细读《阿Q正传》,不难发现一个现象,小说中多次运用了表示估计、猜测的副词,如“似乎、仿佛、大约、几乎、盖、大抵、大概”等,尤其是“似乎、大约、仿佛”三个词,使用的频率极高。在这篇两万多字的小说中,“似乎、仿佛、大约”总共出现了54 次,这恐怕不能完全归于作者的语言习惯。即使作者并非有意,我们也不难从表达效果中,看出作者负载于它们身上不尽相同的意蕴。杨爱芳认为鲁迅似乎有意要试验这些模糊语言的隐性和韧性,要让这些副词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表达功能,让它们向常人笔下所无法想象的强度、高度去冲刺,在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地方扮演所无法想象的角色,挤进所无法想象的情境,发挥所无法想象的作用。“似乎、大约、仿佛”三个词的意义几用法大致相同,都表示推断或感觉不十分确定,而这不正是模糊语言的运用吗?

在《阿Q正传》中,“似乎”使用的次数最多,超过了“仿佛”与“大约”的总和。“似乎”在小说中,已不仅仅表示猜测,而更多是将表面上的事实带入假想,亦真亦幻。比如,文中说到阿Q的姓,有这样一句:有一回,他似乎姓赵,但第二日便模糊了。姓名是人人皆有的,而且确凿无误。但对于阿Q而言,却不是这样的。未庄社会也是相当独特的。“似乎”一词极具意味,表明在封建社会的压迫下,贫苦农民连起码的姓名权都成为一种奢侈。为了这个“似乎姓赵”,阿Q还挨了一顿打骂,就因为赵太爷姓赵,赵姓成了未庄的高贵姓氏,未庄人便有理由怀疑阿Q姓赵的真实性了——大约未必姓赵。阿Q姓赵便成为悬而未决的事情。多么荒谬的理论啊!仅仅通过“似乎”一词,便清楚表明了地主阶级对贫苦农民的压榨有多深,删掉“似乎”一词,这些意义便荡然无存了。又比如关于阿Q赌钱的一段描写, 反复出现“似乎”一词,给人一种不确定的亦真亦幻的感觉。这些“似乎”在此形象地揭露了阿Q的心理,而与读者所知的信息形成强烈的对比,产生了讽刺的效果,我们不仅可以看出阿Q的可笑,更于“似乎”中读出辛酸与悲哀。

阿Q丢钱的一段,反复出现“似乎”一词,给人一种不确定的亦真亦幻的感觉,但我们仍然明白这是阿Q自欺欺人的想法,事实上他确实挨了打,身上确实痛,而他打的确实是他自己,而不是另外一个别的人。这些“似乎”在此形象地揭露了阿Q的心理,而与读者所知的信息形成强烈的对比。作者连续地运用了这个模糊副词便留下了想象的余地,好让读者去联想、体会和揣摩阿Q当时被打得昏头昏脑的心理状态。又较为符合当时阿Q身处的具体情况,使得前面的行动描写与这时的心理描写相吻合。

这种由“似乎”等模糊词语描述事实,从而达到讽刺效果的例子在文中比比皆是。比如 “慢慢地站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猛然间悟到自己曾经被打,和这一场热闹似乎有关”、“忽而似乎革命党便是自己”、“赵白眼惴惴地说,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果然大家也仿佛格外尊敬他”等等。这些模糊语言无疑都能准确地刻画并传达出阿Q及其周边人物的畸形的心理状态。

在《阿Q正传》中,“似乎”虽然表示意义含混,但它有时甚至与表示确切不移的“确凿”连用。“在《阿Q正传》中,语言的表层有时会呈现出一种‘矛盾’和‘错乱’的现象,这种似乎互相矛盾的奇特语言现象在文中便构成模糊语言的一种独特方式,然而它在特殊环境里抒发特定的感情时却有着独特的语言效应。”阿Q被假洋鬼子打,先是“便知道大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肩膀等待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了。”“打”的动词前面作者加上表示精确含义的“确凿”与模糊意义的“似乎”这两个相互排斥、相互矛盾的状语一起修饰它。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然而,这正是阿Q“精神胜利法”导致性格扭曲而又具体的流露。阿Q也正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矛盾体的典型形象。阿Q的麻木被刻画的淋漓尽致,他的可笑与可悲的形象便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仿佛”与“似乎”用法上不同,假想的意义就更浓,更加飘忽不定,烘托出一种渺茫、不确定的氛围。如阿Q调戏小尼姑之后,“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响了之后更轻松,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直到他被枪毙之前,“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

本文只是以《阿Q正传》中少数模糊表达法为例,分析了模糊语言在《阿Q正传》中产生的特殊效果,营造出的一种不确定的整体氛围,对阿Q这个人物起到的深化的作用。鲁迅先生在文中使用模糊语言,并非故弄玄虚或语言不通,而是为了写意的需要,尤其是为了刻画与深入阿Q那独一无二的带有病态的畸形的思想性格的需要。《阿Q正传》中大量使用某些模糊语言,有些甚至不惜重复运用与堆砌,使得阿Q形象比一般文学形象具有较大的含蓄性、灵活性和适应性,因此也就更加打动人心,成为鲁迅先生笔下那挥之不去的经典。我们可以从中看出,这种模糊语言是一种承载着巨大的思想和感情能量的语言,同时又有着不可替代的独特表达功效。事实上,本文中还有许多类似的例子,等待大家来发现与研究。

参考文献:

[1]陈维振, 吴世雄.有关范畴本质和语义模糊性的再认识[J]. 外国语, 2003, (1).

[2]苏家进.《阿Q正传》中模糊语言的巧用[J].语文天地(高中版), 2004, (11).

[3]杨爱芳.《阿Q正传》的模糊语言解读技巧[J].教学月刊(中学版), 2006,(8).

[4]Channell, Joanna. Vague Language[M].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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