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伍尔夫的疯癫与意识流创作

2011-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1年35期
关键词:弗吉尼亚意识流伍尔夫

李 蕾

(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 旅游商贸系,河南 郑州 450052)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是二十世纪意识流小说的杰出代表,也是英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小说家和批评家。伍尔夫一生创作丰富,成就巨大,主要成果有小说、理论和随笔散文等,包括5卷论文与评论集、2部传记、2部倡导自由意志的小册子、1卷日记选集,还有9部长篇小说与1卷短篇小说。伍尔夫一生致力于小说的改革与探索,追求艺术的创新与突破,摒弃传统文学的叙述手法和表现手段,而将创作的焦点转向人物的内心精神,捕捉“重要的瞬间”和“生存的关键时刻”,力争表现人物的精神世界,开创了文学史上的意识流新纪元。因此,她被尊称为意识流小说大师。本文以伍尔夫的疯癫为切入点,解析其疯癫影响下的意识流创作。

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受到疯病的恐吓。父亲莱斯利比较神经质,太敏感,很容易激动过度,以致不能承受一个故事的不幸结局。他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1888年就因过度操劳而突然病倒,随后连接两次复发,症状是失眠症和他所谓的“震颤性昏厥”。尤其是经历了第二次的丧妻之痛后,他放任自己沉浸在悲恸之中,使孩子们不仅感受着失去母亲的悲伤,还承担着父亲情绪崩溃的负担。与伍尔夫同父异母的姐姐劳拉自幼就患有疯病,却与弟弟妹妹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直至最后被送到精神病院。表哥斯蒂芬因头部受伤引发疯病,却喜欢上了伍尔夫同母异父的姐姐斯特拉,并屡屡上门疯狂追求。伍尔夫的疯癫是否与家族的基因缺陷有关系,已难以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家族的疯病频发,以及疯病下的成长环境在伍尔夫的心中种下了疯癫的种子。“从一开始,她就让人感到她是难以捉摸的、怪癖的,而且容易出问题”。[1]

家庭成员的相继去世导致了伍尔夫的精神一次又一次地崩溃。伍尔夫的第一次精神崩溃发生在十三岁母亲去世后,两年后她再次犯病,背景是同母异父的姐姐斯特拉因家事过度操劳而患病身亡,父亲的去世使伍尔夫再次精神崩溃,并试图自杀。

早年的性虐待严重地损害着伍尔夫的身心,给她以后的生活带来不可抹去的阴影。少年时期的伍尔夫受到了两位异父兄长的性侵犯,伍尔夫在《存在的瞬间》(Moments of Being)中写道:“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不幸的小鱼与一只巨大而骚动的鲨鱼关在同一个水槽里。”兄长的侵犯使伍尔夫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被毁掉了。她在性爱方面显得比常人要羞怯得多,甚至于极端冷淡和自卫式恐慌,以被动地保护自己。她的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对她后来的心理健康及其创作毫无疑问地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弗吉尼亚发病时,习惯性地产生幻听,她总是听到一些可怕的声音。伦纳德在日记中记录下了伍尔夫产生幻听的经历。这一点,瓦奈萨在给克莱夫的信中也有所提及。[2]最不可思议的是,伍尔夫13岁精神崩溃时有梦见自己成为上帝的荒诞经历;在一次精神崩溃后,躺在床上的伍尔夫也听见小鸟们在用希腊语唱歌,想象着爱德华七世躲在杜鹃花丛里说着肮脏的话。

对自己艺术的担心也加重了伍尔夫的焦虑。当小说即将完成时,伍尔夫就容易陷入剧烈的神经紧张状态。1910年创作《美琳布罗西娅》(Melymbrosia)时,伍尔夫病倒了,又一次濒临疯狂:“很快她又感到头疼、失眠、精神躁狂、对食物的强烈反感,所有的旧症状都以它们最恶劣的形式出现了。”[3]1913年在《远航》(The Voyage Out)确定出版后,伍尔夫再次陷入了焦虑中,夜里总是失眠,担心她的艺术“会不会是愚蠢的,冷酷的笑声会不会把它撕成碎片。”[4]最终服下一瓶安眠药,被及时发现才得以幸免。就在《远航》出版的前一天,伍尔夫住进了疗养院。

疾病为伍尔夫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同时也形成了伍尔夫的意识流创作风格。伍尔夫在日记中也认为自己并不拥有“写真”的天赋。诚然,伍尔夫的经历和个性决定了她更适合于意识流创作。

类似精神疾病的人,他们思维处于空间之中,他们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经过空间思维的瞬间处理,思维联想过程呈现异常的跳跃性。免疫较弱的很快在空间思维之中发生链式反应,形成自我毁灭的混淆系统,导致精神疾病,而那些免疫力超强的人却能因此摆脱社会规则的束缚,从而具有超凡的能力。同时因受疾病的影响,人往往会变得特别敏锐、冲动、热情和富有创造力。在伍尔夫的作品中,时间常常被压缩成了一个点,或者至多也只是一天。她打乱与杂糅各种印象,在空间上拼凑与延伸,使意识的流动占据了主导地位。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频频变换视角,快速跳跃透视对象,使小说内容如同电影的蒙太奇镜头一样闪烁不定,令人眼花缭乱,它们表现了生活本身的细碎和人生印象的纷呈。

伍尔夫对于“物质主义者”为我们留下的卷帙浩繁的作品表示“既令人钦佩,又叫人失望”,因为物质主义者让读者感觉“他们关心的是躯体而不是心灵”。当他们在极力地梳理情节,紧凑结构时,却忽视了他们塑造的人物是多么生硬粗糙。“他们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浪费了无比的技巧和无穷的精力,去使琐屑的、暂时的东西变成貌似真实的、持久的东西”。[5]

伍尔夫强调作家用个人意志进行创作,而不是沿袭传统的以情节为核心的模式。伍尔夫突出强调认为人物的内心活动。“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吧。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屑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计其数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当这些原子坠落下来,构成了星期一或星期二的生活,其侧重点就和以往有所不同;重要的瞬间不在于此而在于彼。……让我们按照那些原子纷纷坠落到人们心灵上的顺序把它们记录下来;让我们来追踪这种模式,不论从表面上看来它们是多么不连贯、多么不一致;按照这种模式,每一个情景和细节都会在思想意识中留下痕迹”。[6]伍尔夫勇敢地开创着她所坚信的人物内心描写形式,本着真诚的态度去极力再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做一个她所崇尚的“精神主义者”。

在意识流创作方面,伍尔夫硕果累累。1922年出版的《雅各的房间》(Jacob’s Room)是伍尔夫第一部开始采用意识流手法的实验作品,接下来的十年中,伍尔夫又陆续创作了《达洛卫夫人》(Mrs.Dalloway)、《到灯塔去》(To the Lighthouse)、《海浪》(The Waves)等意识流代表作,这些小说奠定了她作为意识流小说杰出代表的固若金汤的地位。

伍尔夫所要表现的正是心灵所接纳的万千印象,不是程式化的外部生活,也不是线性的人生发展轨迹,而是一种枝蔓式的立体结构。同时,伍尔夫的小说中蕴藏着一种女性所特有的感性美,对自然界中的光影、色彩和波动都有着最为细腻感受和描绘,特别强调人物心灵对它们的印象,外部印象与人物心灵相应生辉,具有通感的性质,成为其小说的一大亮点。

对于伍尔夫的敏感与细腻,以及超常的想象力,萧易在《伍尔夫传》的译序里写道:“伍尔夫是个极度神经质的人,正是由于这种气质以及附属于这种气质的想象力,使得她在艺术领域内的发展成为可能,孰论幸于不幸,她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禀赋,得天独厚到了在现实生活中为此饱受折磨的地步。”[7]对于这种饱受折磨的得天独厚,伍尔夫也表示认同:“当健康的光辉微弱时,那未曾发现的国度,就显露了出来,那灵魂中的荒原和沙漠……那古老的亏根深蒂固的橡树,被疾病连根拔起,它带来的精神变化,是何等巨大,何等惊人啊。”人的思想,仿佛经历了一场“使沙漠变成沃土、使野蛮人得到教化”的世界大战。[8]

疾病使得伍尔夫对特定瞬间的理解力达到异乎寻常的敏锐程度,并使她能够在旁人只看见千篇一律事物的地方看见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东西。在旁人看见一种思想的地方,她会寻到和摸索得到双重思想、双重人格;在旁人看见一种品格的地方,她可以从中挖掘出另一种相反品格的存在。一切原本显得简单而明了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却成为复杂而且多样的。她善于从每一个声音里听出两种争辩的声音,善于在每一个表情里看到沮丧和即刻变为相反表情的预兆,在每个手势里同时捕捉到信心和犹豫。

她的想象力被装上了加速器,却没有刹车;它迅疾地向前奔涌,和现实分道扬镳,有以下描写为证。这是一段伍尔夫听到女仆应答要上布丁时对它的联想。“一种高耸的巧克力,顶上覆盖着炫目的白糖城堡,以结晶的当归旗瓣为雉堞和顶冠,在它的脚下起伏着透明果子冻的汹涌大海,点缀着乳脂状的泡沫,饰以天晓得的甜食,这些甜食被做成了船只、美人鱼,海豚和涅瑞伊德们的模样……”。[9]

英国心理学家菲利克斯·波斯特(Felix Post)经过十年的研究发现:精神病是心理活动和行为的异常表现,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病态。然而,创造性才华和病态心理这两个人类心理活动上的极端,却有着某种联系。天才中多有精神疯狂症,而精神疯狂症又时常能激发灵感和创造性。

德国著名哲学家阿图尔·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认为,平常人的智力始终是为意欲服务的,他们隶属于现实的生活,他们看到的世界就是大家眼中的世界,其余的部分消失不见。而天才的智力却可以克服关系的局限,超越意欲,“纯粹、清晰、客观”地反映外部世界,因此出现所谓的才思泉涌、灵光乍现。(远古时期,人们对这种暂时获得自由的智力所产生的想象力惊异不已,故产生了“神力说”理论,即天赋的才性来源于神的感召和神力的驱遣。)

天才的智力不再盲目的服从于意欲,全力做意欲的向导和守护者,而是与自己的意欲或者说与自己的个人分离的。“如果正常人具有三分之二的意欲和三分之一的智力,那么,具有天才的人则拥有三分之二的智力和三分之一的意欲”。[10]天才的智力过剩达到一定的程度时甚至还会“对意欲活动起到干扰甚至破坏的作用”,[11]表现出违背常理的荒唐、古怪、愚蠢甚至错误。

极高的认识力同时成为他们的情感的放大镜,感情强烈而炙热,易于激动而无法平静;同时,超常的智力又是一个显微镜,对常人易于平常的事情却会令他们陷入强烈的情绪中,带来情感较大的起伏和波动,以及情绪的快速变化和反复无常。因此,他们常常被忧郁笼罩,或是歇斯底里的疯癫。[12]

总之,超越平凡的卓越注定要以其独特性为根基,而游离于平庸之上的伟大注定要以疯癫为代价。伍尔夫的丈夫伦纳德·伍尔夫写道:“弗吉尼亚是一种不同的美……当她为心理焦虑、心理紧张所萦绕,她的表情,甚至她的脸的形状,都会以超常的速度急剧地改变,她仍然是美丽的,只是她的焦虑与痛苦使得其美丽本身带有痛苦的特征。”带着“痛苦的特征”,弗吉尼亚的创作也是美的,美得让人惊叹,美得让人拍案。独特的个性特点和非同寻常的精神体验,造就了疯癫的弗吉尼亚·伍尔夫,也成就了二十世纪意识流文学的大师弗吉尼亚·伍尔夫。

[1][英]贝尔.伍尔夫传.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7.

[2]同上:217.

[3]同上:171.

[4]同上:214.

[5][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瞿世镜译.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6.

[6]同上,P8-9.

[7][英]贝尔.伍尔夫传.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

[8]瞿世镜选编.伍尔夫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462.

[9][英]贝尔.伍尔夫传.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57-158.

[10][德]叔本华.叔本华思想随笔.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2.

[11]同上:11.

[12][德]叔本华.叔本华思想随笔.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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