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散文诗文体的四种认识

2011-12-02 02:38陈志泽
散文诗世界 2011年12期
关键词:诗化散文诗文体

陈志泽

散文诗文体本该是一种界定,关于它的认识本该比较统一,就像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文体,一说,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不含糊、不混淆。遗憾的是,中国散文诗却在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有人口出大言:到现在还在讨论散文诗是什么,太可笑了。其实,可笑的恰恰是这种不肯正视现实的高论。长期以来,散文诗是一种独立文体的看法虽说还算比较一致,可是,你认为应该是这样的一种,他认为应该是那样的一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就严峻了。此等现象长此以往,散文诗就一直挂在半空中,没有自己的“户口”,谈不上独立,更谈不上发展繁荣。难怪有些人,有些文学机构,总是不承认散文诗为独立文体。散文诗为何物?这个问题迟迟不解决,散文诗文体的健全与发展就成为一句空话,散文诗前进的方向一片迷茫。

关于散文诗文体,笔者曾有《强化散文诗的文体意识》(载《散文诗世界》2008年10期,《200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选为跋,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版)、《散文诗文体的真正独立》(载《散文诗世界》2010年3期)等多次撰文评介,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放眼当代中国散文诗坛,我以为,大约有四种对于散文诗文体的认识一直存在着。本文只就这四种认识作一点简单的比较、分析,目的是向散文诗前辈与广大散文诗同仁、读者求教,抛砖引玉,促进认识的早日统一。

这四种对于散文诗文体的认识是——

第一种:散文诗是诗与散文的完美融合。

中外许多大家持这种见解,享有国内外崇高威望的柯蓝、郭风以及许多散文诗作家、评论家早有精辟的论述,这里就不再引录了。1984年中国散文诗学会成立时,冰心的贺词:“散文诗,就其词义来说要兼有散文的自由流畅,和诗的声韵铿锵。”艾青的贺词:“让诗和散文携手并进,进入美的天国。”朱子奇的贺词:“散文和诗,如同你的双翅。舒展双翅吧。奋勇腾飞吧。迎着阳光,穿过风雨,飞向美的乐园,飞向万花盛开、万鸟鸣唱的乐园。”说法不尽相同,但意思基本相近。老一辈文学大师、大家终其一生的文学追求与造诣决定了他们关于散文诗创作的探索、散文诗文体的论断具有重要价值,决定了这些言简意赅的见解对于散文诗繁荣发展的重要意义。我们应怀敬畏之心,认真学习,而不能轻易地“藐视权威”,或以“时代的局限”为借口,加以否定。中国90多年散文诗的历史,给了我们不可遏止、不可割断的奔流不息的长河,我们应该加以继承与发展。散文诗吸取散文与诗两种主要功能,融合散文与诗两种优势,才成其为不是诗也不是散文的独特的优秀文学品种,散文诗也才有崛起并独立存在、发展的必要。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如果还是高度概括、高度精练的较为抽象、虚写的诗,不是吸取散文的叙事功能,体现散文与诗的完美融合的散文诗,就很难做到淋漓尽致对他所处的现实社会进行深刻的讽刺和挖苦,无情鞭打和猛烈抨击传统、腐朽的世俗习气,如作者自己所说的比他的诗集《恶之花》“更自由、细腻、辛辣”。散文的叙事功能很强,散文诗因为融入一定的散文性细节,其表现力也就可能强于诗(当然在另外的某些方面,如语言的精美、化繁为简的能力,诗歌强于散文诗)。我以为,诗与散文的完美融合是散文诗文体的主要特点,中国散文诗早日步调一致走在这一康庄大道上,就有希望早日结束飘忽不定的没有“户口”的延误,更快繁荣发展。任何一种文体都是在已经奠定的基础上不断总结、不断完善、不断发展的。全盘否定过去打下的江山,无异于拆毁立足的根基,把自己推进虚空,而墨守成规、固步自封则让散文诗停滞不前、死气沉沉。我们应当把握散文诗文体历史与现实、传统与创新、健全与发展的辩证关系,信心百倍地努力使中国散文诗阔步走向新里程。

第二种:主张散文诗应该“诗化”或干脆认为散文诗是诗歌的一种,只不过不分行,排列不严整。

最近,“散文诗是诗的一种”(言下之意是并非独立文体,而是属于诗、依附于诗)有点张开喉咙向散文诗叫板的味道,令人惊讶与忧虑。这种认识首先缺乏对散文文体的了解与研究,看不到作为我国历史悠久的文学瑰宝的散文对于散文诗的极其重要作用,看不到散文的功能对于丰富与增强散文诗的艺术表现力与呈现多种多样艺术风姿的不可或缺,看不到我国古代的许多散文其实早已是较大程度融入散文的散文诗(如陶渊明的《归去来兮》《桃花源记》,刘禹锡的《陋室铭》,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苏轼的《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一大批,关于这一点郭风先生曾撰文论述),我们应该借鉴、继承与发展——种种缺失导致这种认识错误地拒绝散文的恰当融入。这种认识强调散文诗文体诗的质地,常常强调到过分的程度(有的作品按行排列就完全是诗),有的是把没能写好的诗拆散成为“散文诗”,不能说没有诗意,但因为缺少散文元素的融入,显得干瘦,显得急促,看不见散文诗飘逸的韵致,更缺乏散文诗内在的音乐性,但这种认识也有歪打正着的“好处”:这种认识指导下的作品,诗的想象等主要功能充分发挥了,诗的节奏改变了,成为有一定“散文美”的诗歌,如写得好,可增强可读性,吸引要求改变口味的诗歌的爱好者。更有“种瓜得豆”的现象,包括一些名家在内的“散文诗是诗的一种”论者的散文诗作品,因为“言行不一”地融入了一定的散文元素,创作出倾向于诗的优秀散文诗来(这是完全允许的),写出了较好的散文诗,只不过它们大都属于想象型(或称抒情散文诗)一种类型,比较单一。这种认识的缺陷是不容许散文诗既可以倾向诗(如泰戈尔的散文诗),不容许散文诗在具有诗的质地的前提下可以和应该融入散文,还可以倾向散文(如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中的《老妇人的绝望》《讨好者》《每个人的怪兽》《疯子与维纳斯》《狗与香水》等一大部分作品,屠格涅夫的《爱之路》中《麻雀》《绞死他》《施舍》《乞丐》《老妇人》等一大部分作品,鲁迅的《野草》中《秋夜》《复仇》(一、二)《希望》《雪》《风筝》《好的故事》《过客》《死火》《颓败线的颤动》《立论》《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淡淡的血痕中》《一觉》等不少作品属于散文或倾向散文,谓予不信,请平心静气认真查阅!)在这里,需要特别阐明的是,实事求是地辨析《野草》中的作品,区别出《野草》中非散文诗的作品,一点也不会贬低《野草》的伟大。在当代的诗人中,不少人写散文诗却倾向散文,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更富有表现力,最有代表性的如昌耀,他的《内心激情:光与影子的剪辑》《悲怆》《骷髅头串珠项链》《风雨交加的晴天及瞬刻诗意》《今夜,思绪的触角》等数十篇编入《昌耀诗选》的散文诗明显倾向散文而别具风姿)。拒绝散文元素融入的“散文诗”必然大大削弱散文诗的丰富性与多样性。散文诗“诗化”的缺陷还有:必然将散文诗逼进一条狭窄的小胡同,散文诗的多种多样不可能顾及了,叙事散文诗因为诗意有所减弱,不敢写了,哲理散文诗也担心诗意不够浓,也不敢写了,本来可有多种类型的散文诗只剩下想象型(或称抒情散文诗)的一种。“诗化”的缺陷让有的写诗为主的散文诗作家以惯常的诗的写法写散文诗,笔下的作品既像诗又不如诗——还因缺少散文性细节的融入而显得空泛、简单而无味。(笔者以为不如干脆严格按诗的要求写诗去,还可能写出好的诗)。“诗化”还因为没有散文的融合与制约可能过分朦胧甚至晦涩。柯蓝先生曾批评过散文诗的过分朦胧。我是赞成对于过分的朦胧应有批评与防范的。英国哲学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罗素对文学作品的晦涩难懂很不满意,他喜欢用亲切的口吻来写文章。他说:“文章的风格要能亲切,而又几乎是不自觉地表现作者的个性才好,而这个性还一定是值得表现的。”他曾在《我是怎样写作的》一文中谈到自己曾将读到的故作高深的文字“译”成了“明白易懂”的语言的趣事,很值得深思。笔者以为,散文诗出现以故作高深,卖弄技巧为时髦的偏向和散文诗追求过分诗化、排除散文的恰当融入有关。应该说,散文诗适度的朦胧不但是可以的,有时,甚至是必要的。凡是意境深邃、优美者,都有不同程度的朦胧美。少量过分朦胧甚至晦涩的、带有探索性的作品当然也是允许的,但不应被提倡到方向和主流的位置,似乎只有加入这样的“潮流”才是唯一的选择。如果进而排斥融入散文元素的较为明朗、晓畅的、时代感强的、关注现实生活的优秀散文诗作品,是令人痛心的,是一种应该引起充分警惕的散文诗自虐、自残现象。

不管主观意愿如何,这种观点实际上无异于否定并不“诗化”的散文诗集《野草》《巴黎的忧郁》《爱之路》等经典名著,无异于否定中国当代影响深远的不少散文诗大家、名家的大量优秀散文诗,也无异于主张取消散文诗这个文学品种(而只能存在具有散文美的诗歌),无异于主张取消散文诗团体——因为既是诗的一种,就在诗歌学会旗下设立一个“散文诗创作委员会”不就可以了?如同“叙事诗创作委员会”“抒情诗委员会”等等,诗歌学会来做散文诗这一项工作岂不更有力?(众所周知,艾青早就肯定与提倡过写具有散文美的诗。)何必还要成立“散文诗学会”“散文诗研究会”等等干啥,真是多此一举!还有,某一个权威诗刊、出版社把散文诗视为诗,诺贝尔文学奖以诗的名义授予散文诗,甚至,将来某一权威机构“一锤定音”将散文诗确定为诗,都是一种误解,决不能改变散文诗自身内在规律、内在品质所决定的诗与散文完美融合的文体特点。正如,有的权威诗人、作家将自己的散文诗认定为散文、短文(如伟大作家、诗人鲁迅先生自认为“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以后印成一本,谓之《野草》”,他并不遮掩自己的散文诗的“短文”倾向。波德莱尔将自己的《巴黎的忧郁》称为“诗意的散文”),漓江出版社等出版社把《巴黎的忧郁》作为散文集出版,许多权威报刊将散文诗放到散文的栏目下发表……同样不能使散文诗的文体改变为散文。散文诗就是散文诗,散文诗应理直气壮地树立自己独立的旗帜与尊严。

第三种:散文诗可以不受任何制约,可以不管什么“名份”,爱写成什么样子就写什么样子,“写好”就行。

一言以蔽之,随心所欲。其实,只要把这种“理论”套用到早已独立存在的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文体上,叫它们也爱写成什么样子就写什么样子,是不是荒谬就显而易见了。没有河道的流水不能成其河,也是容易干涸的。是河,就需要河道,河与河道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施畸在《中国文体论》中直截了当提出:“创作文章,如不论体类,其势犹无轨之火车,失缰之骏马,虽在天才,不免危殆。”这第三种见解的所谓“创新”,貌似“开放”,其实是把水搞浑了,这种“不管文体”的极其自由的结果,与“诗化”一样,可能产生一些不错的、一般读者可以接受甚至乐于接受的有一定可读性的文学作品,但除少量正好符合散文诗的文体特点外,绝大部分很可能不是散文诗,它们产生得再多对于散文诗文体的不断发展、健全无益,相反,只能延误散文诗成为被广泛承认与接受的独立文体,延误散文诗事业在正确轨道上的繁荣发展。当然,散文诗可以并且应该吸取其他文体的功能用以发展、强化自己的艺术表现力——正如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体可以并且应该吸取其他文体(包括散文诗)的功能一样,但过分强调散文诗的这种特性到了丧失自我的程度,导致散文诗什么文体都不像的程度,其实是一种(或许是事与愿违的)摧毁散文诗的妙法。这种认识比起第二种认识的偏颇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四种:把散文诗当散文。有的出版社把出版散文诗集说成出版散文集(如波德莱尔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就被某些出版社说成散文集),有的报刊把散文诗归入散文栏目,许多报刊——甚至专门的散文诗报刊,发表的部分散文诗实则为小散文、抒情小散文、有点诗意的小散文。

这种认识很少有人公开提出,甚至是反对的,但在行动上却不自觉贯彻、实行着。创作上,运用的是散文的写法。作者们因为散文诗难写,功力不逮,习惯于散文的结构(散文的完整)、散文的叙事等等,缺少诗与散文相融合时舍去散文某些“拖累”的硬功,不善于运用断层、跳跃、空白等手法,造成作品的拖沓、松散。更有甚者,将太多未经严格选择、提炼的散文的东西,机械地塞入作品。另一方面,缺少诗的素养,作品融不进诗的元素等原因导致事与愿违:想要写好散文诗,写出来的却是短小散文。也许是不错的短小散文,甚至散文精品,但确实不是散文诗。如同改不了诗的写法的作者不如干脆写诗,改不了散文写法的作者不如干脆写散文,可望充分发挥散文艺术,写出更好的作品。

关于散文诗文体的认识当然可以而且应该严肃认真地讨论,但时不我待,不能永远无休止地讨论下去了。我是赞成并鼓吹第一种认识的,虽然我的创作常常力不从心,写得不好。诗与散文完美融合之难不应该是一种阻力,而应该是一种动力,散文诗作者应该知难而进,写好符合散文诗文体要求的真正的散文诗。作为读者,可以不管阅读的散文诗符合不符合散文诗文体的要求,读就是了,喜欢就好。但作者与读者不同,散文诗作者肩负着健全、发展散文诗文体与繁荣发展散文诗事业的责任,应该牢固树立与强化散文诗的文体意识,力求写出符合散文诗文体要求的丰富多彩的优秀散文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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