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的妇女政策实行动机探析

刘付燕

摘要： 太平天国主张“天下一家”、妇女走出深闺，制定了设立女兵及废除妇女缠足等政策。从直观来看确实是在一定时期和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部分妇女的处境，因此史学界对此大都认为是解放，尊重妇女。但从该政策实行的原因去看，是与太平天国的思想武器“拜上帝会”和起义初期地理环境、社会习俗相联系的，其最终动机是壮大作战的革命力量，巩固太平天国的政权。综合考虑这些因素，作者提出太平天国并未真正达到尊重妇女、解放妇女的效果。

关键词： 太平天国妇女政策实行动机

太平天国的妇女政策，史学界多有论述，罗尔纲先生认为：“太平天国对妇女的解放，不仅是在中国史上是空前的，就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世界史上是最先进的。”①范文澜先生赞誉：“太平天国是农民阶级反封建的战争，这个战争的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中国历史上提出政治、经济、民族、男女平等的革命运动。”②对于太平天国的妇女政策，史学界普遍认为这是一条推行妇女解放的道路，其最主要是从妇女政策中的禁止妇女缠足，改变男主外女主内的局面而使妇女可以进入官场方面的政策来评述太平天国的妇女地位的提高，而对太平天国的颁布妇女政策的动机却少有探索。本文拟以太平天国妇女政策实行的动机为中心，对其妇女政策的内容提出的原因作探讨，并试图剖析太平天国的妇女政策的实行并未达到解放妇女、尊重妇女的效果。

在太平天国运动初，洪秀全宣传：“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姐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并之念。”③1851年1月11日，洪秀全誓师起义，同时颁布了五条军纪，其中第二条是“别男行女行”④，设立女营，这是设立女兵之始，后设立女馆，并且禁止妇女缠足。在当时专制君主政治达到顶峰，而且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根深蒂固，为什么太平天国会提出这些政策？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种。

一

受太平天国的思想武器“拜上帝会”影响，没有使妇女平等的意图。“按照上帝教的‘天下一家理论，世人虽然各有生身父母，但其灵魂皆禀上帝一元之气以生以出，所以上帝是天下凡间大共之父，世人都是上帝的子女，彼此同为兄弟姐妹，情同一家。”⑤按照从世人灵魂皆来自上帝而提出“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姐妹之群”“设立女营”的政策。虽然不能说男女平等的主张是教义中承认一切人都是上帝的子女，男的为兄弟，女的是姐妹，必须人人平等这种思想的直接结果，但其必然是该政策所提出的因素之一。“洪秀全创立拜上帝会采用了基督教一些形式和原始教义中的平等思想，但他是从封建压迫下中国农民革命要求和利益的基础上把基督教教义加以改造，和农民大众反压迫剥削的朴素的平等、平均观念结合起来。”⑥太平天国借此来调节内部的人际关系，从而推动太平天国运动的发展。但是太平天国又在理论上承认五伦关系的存在，并在实践中严判上下尊卑，推行了一套森严的等级制度。出版于1852年《幼学诗》⑦“子道”中写着“子道刑于妻……妇言终莫听”，也就是说，妻子的话一概听不得，如果妻子与父母有矛盾那就要给妻子以刑罚。“妻道”写道：“妻道在三从，无违尔夫主，牝鸡若司晨，自求家道苦。”强调女性必须顺从男性，妻子必须顺从丈夫，否则就要给家庭带来灾祸。“女道”还写道：“女道总宜贞，男人近不应。幽闲端位内，从此兆祥祯。”意思是女性不能同男性接近，让男人来安排你的一生。太平天国的社会成员中的男女社会地位是不平等的，妇女依然受三纲五常的约束。1854年夏收时节，洪秀全、杨秀清派往湖北、湖南、安徽各地征粮的大军悻悻而归，回来的人禀报说：“太平军所到之处米谷俱无。”无奈之下，洪、杨规定：在女馆中，两广、湖南女子每人各发米六两，湖北和其他省的女子发米三两，“均以稻代，悉令食粥，否则杀”。可见，太平天国的女性在内部无法达到地位平等，中国妇女所受的是儒家文明和封建伦理道德的教育，进入“天朝”女馆的妇女接受的教育是西方基督教与中国封建伦理道德相互参杂在一起的“礼教”。无疑，她们原先所接受的三从四德思想观念在天朝里以一种宗教的形式得到了强化。

二

为了巩固太平天国政权的需要，并没有解放妇女的动机。在金田起义初，洪秀全提出：“别男行女行”，设立女营。在广西起义初，与清朝对抗，前提是要有一定的军事力量。因此在当时的形势下，全家参加，自然连同母妻姐妹女儿。使男入男营，杀妖作战；女入女营，担任后勤及其他事务，全部军事编制，尚属在险恶的环境中，先有国而后有家、先公而后私、由公及私的政策的实行使当时整个天京成了一个大家庭，原有的家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被取缔。这样一方面男人就可无后顾之忧，另一方面女人参加，可增加兵员和信仰上的追随者，扩大革命声势。夏春涛先生指出：“金田团营期间，鉴于各地会众是举家举族参加起义，为了打破清军围剿，适应动作战的需要，洪秀全等人严格男女，划分男行女行，用军事编制取代了作为社会细胞的家族组织。”⑧此外，“别男行女行”可以在起义初期加强太平军纪律性。男女都参加造反军，如无得力措施，两性关系是个难题。在起义初，分隔男女，洪秀全实行这个政策，即把男女严格隔离开来，出发点在于使军队纪律严明，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进入湖北后，“太平军女营的性质逐渐有所变化，女馆的性质更为明显，女馆已失去了其原先的战斗营垒之性质，变成了专门管制妇女的一个女儿国。”⑨定都南京后，女营改称女馆，仍按军事化编制，集中居住，由洪秀全的亲信蒙得恩统管。下面的官员每日三次，向蒙得恩汇报并听取命令。“少数有技艺的、美貌的女性，分配到锦绣营，去做袍服、被帐、王府的装饰，自然属于美差。没有技艺的，不但要从事运粮、背煤、割麦、割稻、伐木、砍竹，还要被抽调去筑营垒、挖沟濠、参与建造天王府和东王府，又要守卡、巡更，甚至到城外去冲击清军。”⑩这种劳动属于战时体制下的徭役性质，与有意识地解放妇女参加社会不能相提并论。“别男行女行”后来发展到不许官兵雇妇女洗衣缝纫，因为洗衣缝纫是私相授受，难免眉目传情，因此太平天国官兵雇妇女洗衣缝纫，照斩不留。“夫妻相处亦为奸，惟逆贼逼夺民女则不犯……贪淫贼之本心，但禁人而已。”{11}百姓的天性受到从未有过的压抑，性情受到了扭曲，如有一次，杨秀清关闭天京城门进行大规模搜查，结果搜出“男扮女，女扮男及孕妇各数十人”{12}。太平天国政府对百姓严格控制，忽视人情，但是其统治内部却广选女色，妃嫔成群，淫奢无度。据《江南春梦笔记》记载，洪秀全的天王府里有爱娘、嬉娘、妙女、姣女等16个名位共208人，24个王妃名下又有姹女、元女等7个名位共960人，光妃嫔就有1168人。加上宫中服役的女官，总计有2300多名妇女在天王府陪侍天王一个男人。虽然后来由于取消女馆制，允许“老夫得女妻，童子获衰妇者，均弗之易，贞女节妇自裁者数千余辈，女馆遂空”{13}，这也是笼络军心之工具，没有尊重妇女主权的意图。此外，洪秀全的《天父诗》中的“十该打”云：“服侍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噱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14}；《天父诗》中“四不准”云：“不得大胆不得瞒天不得逆旨不得歪心”{15}。在太平天国起义初期设立男营女营，提倡“天下一家，男女情同一家”，女人走出深闺，参军作战，其出发点是革命需要妇女作为战斗力和劳动力的补充者，这必然要把妇女作为独立的力量来对待。女营发展到女馆，“别男行女行”发展到“夫妻相处亦为奸”，洪秀全政府内部统治者却是妃嫔成群，淫奢无度，《幼学诗》、《天父诗》等洪秀全刊行的读物，都是用形象直白的语言灌输三从四德的思想，更何谈解放妇女？

三

太平天国妇女可参军，担任官职及废除妇女缠足并不是出于解放妇女的意图，而是与当时的金田起义的地理环境、社会习俗习相联系的，其最终意图是增强革命力量。1951年金田起义发生于广西，“在两广地区，妇女参加主要农业劳动，在经济上和家庭中有一定地位，并不像地主家庭中妇女地位的卑下和饱受封建淫威的束缚。”{16}妇女能参加太平天国运动，担任官职，是与当地的传统有莫大联系的。起义的女子以客家人和壮、瑶等少数民族为主，均天足健步，且大多跣足。“从五代时期兴起的缠足之风是中国社会的一大陋习，极大摧残了广大女子的身心健康。但在客家社会，由于男子一般出外谋生，女子成为维持家庭的支柱，终日劳作不辍，故而天足健步。广西的壮、瑶等少数民族妇女亦是无此习”{17}。而太平天国的主体力量大都是客家人，“天王洪秀全以下6人的起义诸王领导集团中5人是客家人，就参加金田起义的团营的民众来看，大部分是客家人”{18}。很明显，太平天国禁止妇女缠足与其社会习俗有联系。两广“大脚蛮婆”的妇女的确增强了革命力量，洪宣娇、女将苏三娘就是典型的代表人物。随着革命的进行，为了提高作战力量，洪秀全政府把“禁止妇女缠足”推行到民间，并勒令已缠足者放足，而太平天国没有过多考虑民女的身心承受能力，可以说执行该政策是采取‘一刀切的措施。许多妇女放足后，被要求与男子干同样的体力活。该法令“最直接目的主观动机并不是为了保护妇女的肢体不受摧残，而是为了让民女在抛却弓鞋罗袜后能够立即当差。”{19}《金陵葵甲新乐府》记载：“贼蛮婆皆大脚，驱妇女出城当差，谓江南女子脚小无用……着其放脚。妇女皆去脚带，赤足而行，寸步维艰，足皆浮肿，行迟又被鞭打，呼号之声不绝于道。”《山曲道人题壁》、马寿龄《金陵葵甲新乐府》对此都有所描述，虽然不无夸张，但具体情形应当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另外，“本山乡之人，其妇女耕耘织染无非素习，而不知金陵妇女不能也。于是以己之能谓人必能，凡负米，春稻，伐竹、掘濠担砖，刈麦，获稻，负盐，担水之事皆责其各处为谋各自效力。又以裹足不便，责其放足，而不知既小则不能复大也。因而哗然谓其暴虐。然此特江苏妇女苦之尔，若安徽妇女则视为固然，无足怪也。”{20}可见，“天朝”领袖们并不是为解放妇女而采取禁止妇女缠足的措施。

太平天国主张“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姐妹之群”，废除妇女缠足，妇女能走出深闺，设立女兵等妇女政策的实行，一方面是出自于太平天国的思想武器拜上帝会的影响，另一方面与起义初的地理环境、社会习俗习相联系。其最终动机是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巩固太平天国的政权。从女营发展到女馆，“别男行女行”发展到“夫妻相处亦为奸”，其动机也在于严明军纪，但是其统治内部荒淫奢侈。从根本上来说，洪秀全没有也不能萌发近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妇女解放意识。换而言之，基于特定的背景和出发点提出的妇女政策，是服务于太平天国政权的需要，并没有解放妇女、尊重妇女的动机，也没有真正达到解放妇女的效果。

注释：

①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中华书局出版，1991：836.

②夏春涛.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06：346.

③太平天国印书.原道醒世训（第1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61.

④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文书汇编.中华书局，1979，VOL1（31）.

⑤夏春涛.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06：347-348.

⑥广西太平天国史研究会编.太平天国是研究文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101.

⑦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二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232-233.

⑧夏春涛.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06：350.

⑨摘自：江汉论坛，1992（1）.

⑩摘自：黄河，2000（2）.

{11}转引自：夏春涛.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06：358.

{12}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资料汇编.平定粤寇纪略，（附纪三）.中华书局，1979：324.

{13}选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资料汇编.平定粤寇纪略，（附纪三）.中华书局，1979：324.

{14}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二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435-436.

{15}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二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436.

{16}广西太平天国史研究会编.太平天国是研究文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101.

{17}太平天国倾覆揭迷——一位新闻记者对太平天国历史真相的独家访谈.国民法制出版，2000：99.

{18}何凌.从客家妇女习俗来看太平天国妇女地位.许昌学报，2006（6）.

{19}夏春涛.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06：349.

{20}汪士铎.乙丙日记，（卷三）.转引自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1979：327.

参考文献：

[1]罗尔纲.太平天国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1.

[2]夏春涛.天国的陨落—太平天国宗教再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2006.

[3]广西太平天国史研究会编.太平天国是研究文选[M].广西：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

[4]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二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