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情性本体论的当代还原与建构刍议

2012-08-15 00:50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1期
关键词:情性人性作家

孙 婧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民族文化中对于人性的追求形成了一个民族的自我特征,对于人性的挖掘表达一直也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固有的表达。我们应该在古代的人文关系中重新审视文学的特殊性、民族性、文学的人性表达。不同民族、不同的文化信仰,涵盖着同样的人性追求和追寻人性释放的路径,这种民族文化中的人性追求来自信仰中的无意识欲望的指向。

一 中国民族文化情性本体论的存在

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中影响最大的是儒家思想,中国的人性传统基本沿袭古代儒家的书写方式。儒家思想坚持人性的完善,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是自为的,没有受到宗教诸如道教、佛教思想的影响控制,保持着积极入世、现世关怀的特点。“人之初,性本善”是儒家人性论的核心观念,儒家思想首先就肯定人性是善的。尤其是孟子的这种性善论,认为人性是向善的,构成了这种性善论的基础,形成一种民族文化的特有的文化规范,传统的意识形态。这种集体无意识深深植根于人民赖以为生的日常生活,植根于人性本身。儒家圣人人性本善的认知造就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品格。可以说中国文化传统人为的设定了人性善的假说,这与霍布斯、孟德斯鸠等人的人性恶的理论是不同的,人性善最终发展成为中国社会民族文化的心理和民族文化精神。我们依靠人性的善来维护社会的发展,而不单单依靠军队、法庭、监狱等法律秩序强制性的机制。这种人性善就发展成为中国文化的根基,一种传统的文化价值理论。

儒家讲 “仁”,仁义、仁道就是要对现实生活人的生存、人生存的苦难保持人文主义的深切关怀。而对于人文关怀的思想早在墨子的 “兼爱”理论中就有体现。墨子说:“即欲人之爱利其亲也,然即吾恶先从事,既得此。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爱利吾亲乎……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墨子·兼爱》)墨子企图以普泛的全人类之爱来制止战乱纷争,也是一种乌托邦思想的体现。

性情是中国文论的核心概念,不仅形成了一种传统的人文主义的言说立场,也构筑了长期积淀在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中的深层无意识的表达欲望。陶铸在《周易》中说 “利贞者,性情也”,孔颖达疏:“性者,天生之质,正而不邪;情者,性欲也。”“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荀子·正名》)说到性情与情性,《荀子·正名》说:“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东汉王充《论衡·本性》中也讲到:“性,生而然者也,在于身而不发;情,接于物而然者也。”

人性的基础核心就是这个,拯救他人是社会化行为也是人性。“义既极乎性情,词亦匠于文理”[1],性情就是指认的秉性气质。“诗言志”,《毛诗大序》强调诗歌 “吟咏情性”,“南朝的萧子显 “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陆机 “诗缘情而绮靡”等古典的话语言说传承着文学的人性表达的传统。

《文心雕龙·原道》提到 “文德”,范文澜先生认为就是文章要有道德、伦理,人道主义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贬低人,“惟人参之”,中国早就有人道主义思想。在中国文化中重视人、人伦和人学思想。这种 “仁道主义”就是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尊重、关爱、爱护,社会要仁爱、公平、正义连接在一起。所有的人性都归根于人生命的本能,归根到本能的东西,这种本能经过社会化以后会更加丰富它的含义。荀子讲的是人的生命,是赋予了社会化的含义,人对于幸福的追求。李泽厚曾认为中国文学是 “情本体”,但是这种观点有缺点,应该是情性本体,因为情感的来源是人性。中国文论的核心问题是情性本体,所有文学文章都来自人的情性。在文章架构的过程通过语言辞令,就是说要有一个审美的语言结构,在于作家的表达,这两点构成了中国文学美学的核心问题。审美的语言结构就是如何表达,言意关系就是这两个问题的结合。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困惑文学应该写什么?写人性怎样写?而只有对中国传统民族文化中的人性问题有清醒的认识,继承中国一直以来的文学自身发展的思想规范,这样才知道应当写什么和怎样写。文学表达人的情性,中国儒家讲情性的一个传统 “五行”——“仁义礼智信”就是仁爱、公平正义、礼貌的制度、文化修养、诚信,仁义是统帅,符合仁义的就会使“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般的高兴,在山水中我们体会到人性情感,体会到健康的生命,儒家思想是倡导一种内在的道德追求。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底而己”,这在宋代以后对中国文化有极大影响,就是试图建立起一个人与兽相分别的良心善行体系,树立一个社会道德规范、道德体系。“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寻求人受到社会污染而失去的善的本心,而求其放心的途径就是 “养气”,养气后人可皆为圣人。对后世程朱理学影响很大,对中国文化影响很大。到了宋明理学讲 “道”就是心之道,内心对道的追求,端正伦理态度,善恶都是人类需要的,在人类历史上发挥作用的。《文心雕龙·原道》篇中说 “雕琢情性”,中国文论的本体 “诗言志”也是来源于人本性的情感,而深度表达情性的一种语言结构就是审美的语言结构。我们的文化传统的记忆中保留着对人性理解的无意识的欲望,我们的文学也恰恰再现和保留了传统文化的精髓,读者大众也在这样的文学阅读中找到了自我的身份认证。

人如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人的日常生活有人性的一面,这也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一面。我们的民族、文化当中一直有探求人性生存方式的辉煌努力和丰厚积淀,构成了人与自然和谐的人性画面。

中国民族文化传统的一个可贵之处就在于,回到了人对于文学的体验本身。中国文学是抒情的、美学的、心理的。中国诗学与西方诗学有很大的不同,西方是真善美并列而论,中国文学是讲三者的统一。西学是真美论,真是基础。中国诗学是善美论,善一是基础。人的审美体验不是建立在真理认识基础上,而是在创作中逐渐形成情性。

二 民族情性本体指向的当代表达

中国民族文化的传统是情性本体,情感中包含人性、哲理,和对人性的领悟,文学书法情感,指向人心。所以中国情本体是心情本体,坦露出对心性的理解。文学应以普通人生存为基础,剔除日常生活中的平庸化,挖掘其中蕴含的人性精神力量,实现人性的复归。现代社会的发展还是要追求人的发展,古今中外的学术都是思考人,后现代也是讲人的问题,传统人本主义的核心就是人性的复归。我们承认也允许当代社会作家对于文学的多元化的表达,比如80后作家的创作,关键在于对当下人生存的命运和处境,我们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视角进行表述,才是对于人性意识的强有力的表现?我们一直强调的以人为本就是要注意生存体验,人首先是日常生活里的人,是事件中的人,是社会存在的人。实现人性回归,就在于创建一种人类普遍接受和认同的基础平台。

人性的立场问题,作家站在一个什么样的基点上去表达写作,是过度的渲染夸大罪恶,还是用善去抚慰恶?人性有善恶,这在文学作品中也容易出现对立的价值判断和价值立场。描写人性退化、卑劣、道德滑坡无可厚非,但在理性层面上就消解了小说描写社会生活人间百态所带来的那种原初的震撼力,而演变成了人们对私欲、色情、丑恶等等可以随意窥探的一张准看证。读者沉醉在语言文本带来的欲望想象之中,而渐渐失去了最初的理性控制力。善恶交织的复杂性是人性的重要体现,更是作家创造力的源泉,文学就要表现这种复杂性,从而实现人性自我的复归。

我们的民族、文化应该具有理想和信念,而我们的文学作品中也应该体现这种理想和信念。作家首先考虑的问题应该是关切现实人生,人的生存问题应该为读者呈现一个温情的世界,一个生机勃勃,积极向上的精神境界。我们的时代正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人们的思想也在经历着时代的冲击,四川作家裘山山的小说就塑造了人性心灵的空间,尤其是对于知识分子的描写,人心灵的感悟,打开了空间心灵的独立空间,将我们的文学、审美的这个心灵空间,指向纯粹的心灵的诗意境界。裘山山小说不写事业,写情感,叙事中的记忆很突出,这种记忆书写不断唤起读者个人的历史记忆,在一幅幅日常生活的熟悉的图像中,重新找寻他们失落的情感与人性的善意光亮。中国文化中历来就存在着人性的传统,无疑作家这种对日常生活中人性的挖掘表达时对这种传统的追忆与复归,是对人性传统的一种张扬和推进。

苦难有时也是一种财富,关键在于我们怎样从文学的角度表现苦难,这种苦难也必然有美学的寻求,是宗教救赎般的大爱,还是给予一种人性的温暖和人文的关照,这对于人类精神家园的建设具有重要的意义。很多作家在作品中表现抗争的主调,有崇高、荒诞、恐怖,让人揪心痛楚。很多作家的作品中都带有超越阶级、民族、种族的对于人性的终极关怀。裘山山借助于文学,表现人性美,带有一种世俗化审美特征及民族文化心理的认同感。她 “较多的关注触角是指向普通人的生活……写过下岗女工、打工妹、孤寡老太太,也写过小偷、流浪汉、票贩子……小说中,深刻的悲悯情怀贯穿始终”[2]。裘山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说,“我希望通过我的小说,表达我对小人物的同情、悲悯、愿望和欣赏——在那样艰难环境下的坚韧生活,不被生活压垮,乐观、承担、即使再贫穷,男人也知道要支撑自己的家,女人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过好,这种品质深深打动了我。”[3]渗透了作家对人的存在、人的生存处境的思考。“我比较关注女性,更多是关注底层的女性。我希望为女性、为自己,表达对世界的看法,表达女性遇到的不公和挫败。身为女性,我能感觉到社会对性别的不公”[4],像春草、单云……裘山山更多的是对她们的同情与心灵的抚慰。由于在部队工作的经历,她的作品较多描写了军人的生活。她在小说《高原传说》中表现了西藏的军人们艰苦而又尴尬的困境,并试图探究隐藏于高原军人精神创伤背后的根源,她用人性的善肯定了这一群默默无闻坚守边关的英雄,她的小说给读者呈现了一种深情暖意,并让这种暖意从高原流淌到灯红酒绿的都市,让人反思,让人期盼这样的纯净,解构了拜金主义的热潮和资本、权力的控制欲。

相对于人性的慰藉与温暖,对于人性恶的宣扬渲染已经在当下的文学作品中泛滥,这种恶似乎变成了一种对于人性欲望的煽动,迎合着人的动物性的低俗的本能。如果不能用人性的善去制约矫枉人性的恶,那么,势必会动摇文学的根基和社会善性良心的道德体系,最终难以维系社会的和谐稳定。这样作家能够坚守人文的立场,选择一个恰当的基点的文学表达就显得格外的重要。“裘山山说她早已注意到,在她的文字中,‘难过’这个词的使用率几百倍于 ‘愤怒’这个词,自然,‘爱’这个词也远远多过 ‘恨’这个词”[5]。的确,温暖、爱意等等这类的词汇是新时期文学在边缘化的历程中对日常生活书写追寻人性复归之路的难度和高度,也是文学的希望所在,因为我们需要这样一种表达,我们的读者需要这样一种精神的慰藉。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就在于对人性的自觉,对人性善的觉醒。对于艺术创造者来说,他们有责任去抓住人性闪光的瞬间,肯定普通人身上闪耀的人性的光辉,唤醒人对于尊严、纯洁、爱、高尚的关注。尽管欲望充斥、精神匮乏、道德淡化、无休止的利益追求,我们依然需要这样一种民族的整体的道德认同感,人原生欲望里还是有对亲情伦理的呼唤。裘山山作品生活里的普通人很平凡,但体现的却是伦理亲情道德的崇高与人格的完善。我们的人文理想其实是在日常生活中成就和实现的,一代一代人就爱这种日常中生存,这也是民族文化承袭发展的重要途径。写作是文字游戏,是无功利的。中国文学成就非常大的往往非功利特点明显,并非康德所谓的有功利。中国文学的重要特点是情感充沛,是情感的充分表达。中国讲人性不同于西方的理性道德,而是走向人的精神的探索、脱俗,就是超越日常生活,是与 “诗者,吟咏情性”相关的,是在作品中呈现的内在形态。

三 民族情性本体的文学建构

文学与人性同在,具有一种同时性,同时存在性,文学与人性意识是并行不悖的。文学对抽象的概念性的情感语言的表达没有感染力,这样的论断表征:语言本身没有表达情感的功能,语言建构是在理性思维层面,是符号的建构交流,我们感受的并不是创作者内心的情感而只是他 (她)创作的方式。文学再生产不是去阐释意义而是对情感的建构,这样看,文学作品的功能就是对于情感体验的再生产。

西方从文艺复兴时期就开始研究 “人性”,康德就曾认为文学是人类的精神性和审美性的语言艺术,他的主体性文化思想,即高扬人和主体性。到了马克思,其思想的核心就是人的解放,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目的是人的解放,主客体统一于人。裘山山小说中有善恶冲突,但是不是宗教救赎,而是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思考,是一种普通人的温暖,在那样一种境况下,别人能给予给你的。钱中文先生认为真实、历史、道德要求的有符合的就是人性美,事实上人性最为复杂,作品也要表现人性的复杂,善与恶的交织,只不过作家站在作家身份的立场,要给予一种人性的关怀、温暖。文学陷入平面化写作,被边缘化,成为一次性消费的快餐文化,这样就瓦解了文学的审美化,人的灵魂不能得以净化,这是文学的悲哀。作家在创作时应该要有知识分子的良心,如90年代以后的底层写作,仅仅是同情、怜悯是不够的。文学传达着民族的希望和人性的传承坚守。“人类的仁慈可以在任何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由于仁慈出自于人的本性,所以每个人的仁慈出自于人的本性,所以每个人的仁慈情感的深厚和广泛程度可能不同,它的表现却都是自然的、非强制的”[6],都是基于人性的伦理情感。“小说家对于本民族、本国和本地区人的处境和命运是最敏感的。小说家总是从独特的角度,敏锐地探索他所关注的人民的处境和命运,并能有独具慧眼的发现和认识”[7]。这种自觉的人性意识也是对于生命的咏叹和感悟,是人生命情感的呈现。“当代小说的发展表明,探索人和人的生活的奥秘,是小说艺术发展的内驱力,认识和鉴赏当代人复杂的性格、处境和命运。对人的性格、处境和命运的独特的探索和发现,是小说艺术的灵魂”[8]。人的生存不仅有吃穿住行,还应该有生存的理想和人性的追求。

日常很琐屑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一个个平凡面孔的普通人,那么作家创作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去发现文学存在的意义与平凡人生背后的价值。

老头又讲了:老嫂子跟我说,她有件事一直想告诉我,却一直没说,现在非说不可了,她不想带进棺材里。她说其实她和她婆婆早就知道班长是怎么死的了,早就知道我为什么总上他们家去过年了。她们不怨恨我,班长说了,你还是个孩儿。但他们一直不愿把这事情说穿,是怕我知道后不再去了。我一听就哭了,我拉着老嫂子的手说,其实你们说了我也会去的啊,我答应了班长的啊……老嫂子说,他叔,你是个好人。你听听,老嫂子说我是个好人…… (《道听途说》)

裘山山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最让人感动的人性瞬间,并在对这普通人之间人性和情感的开掘中,展示文学的意义和价值,还原现实社会中的人性意识,这是我们的理论一直在寻找的,也是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今天所缺失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同裘山山的作品一样,作家能够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现况,是带着作家的悲悯和无限的同情的,她(他)意在维护人性的理想,为人类寻找精神的家园,为现实里的悲剧,生活中的压抑和痛苦送上温暖和抚慰。

时代在发展,生活在改变,我们的文学也在不断地创新提升,但是这个时代对于人文关怀的要求,对于现实生活中自觉的人性意识的坚持却没有改变,文学应该具有人文情怀,这不仅是作家坚持或者说是保持一种文学的理性和良知,还是对于民族文化情性传统的一种继承与发展。

[1][南朝·梁]刘 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1.

[2][3][4]黄静芬.裘山山:小说是我对生活的设问[EB/OL].厦门网,2010-01-06.

[5]孙 婧.寻找失落的精神——裘山山小说的日常生活书写与当代的文学理论价值建构[J].当代文坛,2011,(4).

[6]周晓亮.休谟及其人性哲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273.

[7][8]胡尹强.小说艺术:品性和历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280、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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