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中心主义的解构:几米绘本的文化学分析

2012-08-15 00:52陈文亮
关键词:成年人童心蝴蝶

陈文亮

(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福建福州 350007)

成人中心主义的解构:几米绘本的文化学分析

陈文亮

(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福建福州 350007)

在成人中心主义的社会中,儿童只能作为边缘群体接受成人世界绝对的规训,以成年人作为自己想象性认同的对象。几米绘本所建构的如梦如幻的儿童世界(以《小蝴蝶与小披风》为代表),是对儿童世界的肯定和欣赏。肯定儿童的天真和自发的个性,有对成人中心主义的解构作用。儿童世界作为成人世界的他者,是成人世界积极的观照者和有意义的补充。几米绘本中图像与文字的互文效果增强了绘本的表现力和隐喻色彩,而其审美性、易读性、类型化的特点更使几米绘本成为大众文化的成功典范。

成人中心主义;几米;绘本;儿童世界

几米是当代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他的绘本作品包括《森林里的秘密》(1998年)、《微笑的鱼》(1998年)、《向左走,向右走》(1999年)、《听几米唱歌》(1999年)、《森林唱游》(2000年)、《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2000年)、《地下铁》(2001年)、《我只能为你花一张小卡片》(2002年)、《又寂寞又美好》(2003年)、《小蝴蝶与小披风》(2005年)等。几米的作品伴随很多80后、90后的成长成为他们记忆的一部分。几米绘本中的主角,包括天真任性的儿童、生活在压力下的成人、热恋中的恋人、森林里和草原上的动物等等。这些绘本共同的主题是对于生活灵敏纤细的感受,对于成人世界规则的厌倦,渴望自由的个性和真诚的情感。假如说《向左走,向右走》和《地下铁》叙述的是城市的乏味和隔膜、个人的孤独和无助,那么在《小蝴蝶和小披风》中,现代人的孤独和无助,则是在对儿童世界的想象和建构中释放出来,儿童世界的完整和丰富、真诚和张扬、夸张和任性,正是对成人世界的反讽。这个绘本最深刻地体现了几米的现实关怀:成年人必须回到小孩的状态。

一、绘本风行成因之哲学思考

成人中心主义意味着以某种标准化的成年人想象为社会成员的基本形象。成年人不只是和未成年人相对的概念,还包括了一整套的社会规定。一个成年人必须熟练掌握社会的秩序准则,接受社会的基本观念预设,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自我期待和进行社会实践。在成人中心主义的社会中,未成年人作为边缘群体,处在被型塑和规训的位置上。未成年人,如其名所示,本质上不足以具有独立的身份,而只能否定性地理解为“前成年人状态”。儿童的话语空间,类似于限制行为能力的疯子、借表演.+流社会的承认。但正是因为他们不是成年人,所以能够成为成人世界僵化的规则和秩序的突破口。

《皇帝的新装》这个著名的寓言,其寓意与其说是肯定孩子的天真,揭露成人世界的虚伪,不如说是指出:成人世界的禁忌,只有得到某些边缘群体的观照才能被打破。“他没有穿衣服!”这样直白的揭露只能够出现在一个儿童口中。领会了成人世界的规则和禁忌、对世界有着充分经验的成人,他不能够毫无思想负担地这样做。如果“他没有穿衣服!”这句话出现在一个成人的口中,就具有了某种政治性,意味着对权力的挑衅和明确无误的对抗姿态。只有出现在儿童的口中,因为儿童对成人世界的复杂性的无知和对世界的轻信,这句话才不具有任何政治意味。只有完全的陌生人,才能够从场域的权力逻辑中豁免,而保有意志和行动的自由。对权力的不知情,才能拒绝权力的质询和规训。

《圣经》中有一个公案:“当时,门徒进前来,问耶稣说:天国里谁是最大的?耶稣便叫一个小孩子来,使他站在他们当中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以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1]

成年人会问:“天国里面谁最大?”小孩子是不会这样发问的。他们还没有学会成人世界的规则和偏见。他们的谦卑来自于淳朴的天性,他们没有受成人世界的习见蒙蔽,没有因为社会的浸染而变得自用、自专。他们对善的直觉能力比成年人更高。要到天国,必须要恢复到孩子一样的真诚和淳朴。

李贽的童心说也指出了童心对人达到生存的本真状态和体认天道的重要性。人越长大,越能够娴熟地把握生活的规则,就越是容易务于物质的获得;文明越发达,人类就越容易以异化的方式生存,在各种各样的偶像和诱惑中失去自我,被偶像所奴役。人不再为自己的存在负责,而只是在习见和欲望中作自动化的反应而已。

“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2]98童心意味着从成人的规则世界中抽身,对成人世界的反向观看和解构。来自儿童的他者的注视,动摇了成人世界的坚固性。童心是每个人自有的,非由外铄,只不过因为后天染上了世界的习见而被“障”,其本体并没有消失。李贽的童心说认定,圣心与童心是相通的。“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真人。”[2]他感叹:“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2]98

恢复童心的意义在于:只有童心之诚能体察天道——“自诚明”(至诚之心能够进入澄明之境)①语出《礼记·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童心是对成人世界的无所不在的规则和习见的解构。“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2]99只有童心才保有存在的源始性和本真性。六经本身并不能被看做是万世不易的真理;只有在童心的观照下,才能够产生天下之至文。“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2]99在童心的观照下,言语、文辞、政事才能够各得其正。

二、儿童世界作为成人世界的隐喻

几米绘本中图像与文字的互文艺术效果使得文本具有了更加丰富的隐喻意味。图像并不仅仅是文字叙述的辅助、一个“帮腔”的角色,而有其主体性在。[3]图像弥补了文字的抽象性,阅读文字的时候,图像就像标点符号一样出现在字里行间,占据了文字的间隔,使得文字具有了诗的格律和音乐性。从读者的角度来说,直接从图画中提取形象,就减轻了理解文字的负担;从作者的角度来讲,图像的形象性减轻了文字表现的负担。下面以《小蝴蝶与小披风》为例,赏析几米绘本如何以儿童世界作为成人世界的隐喻。

(一)儿童世界的建构

几米的绘本被称为“成人漫画”,但它不只是某个特殊年龄阶段的消遣读物。放在不同的视野、通过不同角度的解读,文本可以获得更丰富的意指能力。儿童和成人的界限不是绝对的。从人的根本存在状况来说,我们都是“未成年的”——我们都处于存在的亏欠状态。现代都市人的孤独和脆弱,无疑加强了人在世的疏离感。“前技术文化的诗歌和散文中,其旋律表现的是那些漫游或乘马车的人,那些有冥想、沉思、感觉和叙述的时间和快乐的人。这是一种过时的被超越了的文化,只有梦幻和幼稚的倒退才能重新得到它。”[4]儿童世界成为成年人自我救赎所需要的世外桃源。在成人对儿童世界的建构中,儿童的形象获得了有深度的肯定。儿童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价值世界——“我是我本身的基础。”[5]

《小蝴蝶与小披风》叙述了两个普通小孩的一些生活片段。小蝴蝶古灵精怪,小披风忧郁善思。小蝴蝶和小披风那些小小的烦恼,通过感性的文字表现加上美丽的图画,充满了隐喻色彩,具有丰富的衍指功能。小披风“每天都鼓励自己,要凶一点、要狠一点、才能勇敢面对一切困难。”[6]15与其说这是儿童对世界的恐惧,不如说是存在者普遍的在世处境。对世界的陌生和恐惧被我们当作个性的不成熟而拒绝,只能曲折地通过儿童话语才能得到释放。成人和儿童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当我们陷于我们不能应付的困境而暂时失落了自己,发现自己无依无靠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自己是一无所恃的。在存在论的意义上,我们都是“未成年的”。儿童语言类似于无意识造成的口误或者梦境。通过对梦的分析可以打开通往潜意识的道路;通过对绘本展现的儿童世界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成人世界的理性秩序背后的另一种世界图像。

(二)儿童有成人所向往的透明和天真

几米没有醉心于表达儿童生活的无忧无虑;也没有尽力归纳和展示某种单一的儿童心理特征。在对儿童的顽皮和率直的表现中,作者没有预设一个框架以便将其解读为某种特定的事态。透明和天真之所以如此亲切感人,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喜、怒、爱、恶、欲,都是人存在于世界的“现身情态”——我们通过情绪将世界体验为“我们的世界”。情绪将我们向存在敞开,而不是因为过度的自我抑制而远离生活的本意:“生—活”。

生活意味着栖居在世界之中,在具体的人际关系之中将自己透明敞开。这些关系不是我们的负担,不是对自我之个性的拖累;正是在这些关系中,才有有意义的行为发生。生活就意味着承担起这些关系,在这些关系中自我提升,并且提升世界;在这些关系中将自我打开,并且打开世界。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紧迫性使得我们不是栖居在这些关系之中,而是将自己抵押给了他人。人们将世界作为现成的外在客体,世界变成了和我们发生因果关联的外在对象,而不是我们栖居于其中的家园。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生活,高度注意自己在他者面前的表现和他人的“反馈”。“我”与“你”的交往异化成了以现实利益为核心的相与,真正的快乐和痛苦、自发的个性、自然的表情已经很难得。所以,小蝴蝶和小披风丰富的表情和情绪,揭示了某种本真的存在体验。情绪并不是我们一时之间对自己失去了控制,真正的情绪有某种更为深刻的向度。“把情绪收归到心理学下,甚至把它降格为副现象,只说明当今对情绪的理解太过浅薄。从根本上说,情绪所揭示的还不是这个或那个存在者,而是‘此在存在着并不得不存在’这一生存的基本事实。这一事实说明生存是不由此在选择的。”[7]

“人生必须不断练习对抗沮丧。”小蝴蝶和小披风在台上互相盛怒相对。台下的人在议论:“谁又惹得他们老大不高兴了……”“他们到底怎么了!”“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事,小蝴蝶与小披风真的只是在表演对这个混乱世界生气的不同表情。”[6]30表情反映出一种自我表现能力、对生活的敏锐感知和反应能力。

小蝴蝶问小披风:“每天一大早张开眼睛的时候,你都会想到什么?”小披风回答:“呃,好像都是:完蛋,又睡过头了。”[6]7“不管时间多晚,小蝴蝶都坚持要把最后一个梦,甜蜜地梦完。”[6]9“每个明媚的清晨,小蝴蝶都会攀在窗边,放开喉咙大吼:我最亲爱最伟大的城市,你好吗?我好爱好爱你,你不可以不爱我唷。我好爱好爱你,所以请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我只希望你美丽、和平、温暖、自由、光明、善良、正义……不要一天到晚地震、台风、淹水、失火、断水、断电、选举、贪污、杀人、抢劫、八卦……”[6]12-13不是异想天开的许愿,而是日常的烦恼和牵挂最亲切地把我们带入了生活的境遇。通过小蝴蝶,我们看到了一颗透明的心对生活有什么要求。

有一次他们在公园玩,“后来我们理直气壮的喧哗渐渐被冻结了。小蝴蝶和小披风在公园里疯狂地玩了一整天,说什么也不肯回家。他们玩得精疲力竭,竟然在溜滑梯的时候睡着了……他们渐渐变成了一块大石头,任凭风吹雨打也醒不过来,然而他们两人却依旧在梦中不停地大声喧哗……”[6]48对比儿童的快乐,成年人发现了自己对真实的快乐的怯懦。成年人的快乐总是在自我意识清醒的监视下。自我监视使快乐体验变得虚假,被自我意识所间隔和败坏的快乐,只是快乐的外在感觉,而没有完整的身心意义。

小蝴蝶对小披风说:“每天都过一样的生活?好无聊喔!”小披风回答:“可是,每天都过不一样的生活,那很恐怖哩!”[6]35要过怎样的一种生活,对生活方式基本定型的成人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问题;只有对尚未完全社会化的儿童来说,生活和世界还保持为一个可塑的整体。成年人太沉沦于日常生活状态,以致于失落在对日常生活的操持之中,没有了自我;失落在细节的具体性中,而失去了整体理想的观照。

小蝴蝶和小披风待在房间里。架子上的摆件都在诉说自己的无聊。“我是一个茶壶,我好无聊喔!我是一只鸭子,我好无聊喔!我是一只狗,我好无聊喔!我是无聊国喔!我是一只兔子,我好无聊喔!我是一只鱼,我好无聊喔!我是一只花瓶,我好无聊喔!欢迎莅临无聊国,我是无聊国公主!虽然我们每天都觉得好无聊,但无聊的日子还挺快乐的呢!”[8]55这种无聊不是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没有乐子可寻的无聊,而是躺在草地上、作为一种“现身情态”的无所聊赖。“无聊的日子还挺快乐”的原因就在于,无聊并不是情绪的不在场,而是一种基本的情绪;不是需要逃避的特殊心理状况,而是生活的基本经验。

(三)儿童有成人世界失落的单纯的“爱”

小蝴蝶躺在树丛下听小披风叫她的名字,她却懒懒地没有回答,非常享受小披风对她的牵挂。“我喜欢你不停地呼唤我。”在树丛之中,飘荡着小蝴蝶的名字,而小蝴蝶却惬意地坐在树下,静静地听着。“小蝴蝶真喜欢自己的名字像蝴蝶般地在树丛中四处飞舞……”[6]37

小蝴蝶问:“大象的鼻子为什么那么灵巧?大象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大象的鼻子为什么会喷水呢?”小披风回答:“因为它要表演一些花招来逗你笑呀。因为它想送你一朵美丽的玫瑰花,却又不好意思,只好伸出长长的鼻子绕个圈圈送给你。因为他知道我的脸红得发烫,想替我洒水降降温,免得被你发现嘛……”[6]38-39小披风纯纯地表达对小蝴蝶的喜欢,两小无猜的感情让人感动。小蝴蝶和小披风的相互喜欢不适用两性的范畴。儿童还不是完整的个体,他们之间的相互喜欢表现为“非现实性别意义上的阴阳相互吸引”[8]。阴阳之间的互相吸引是“纯发生”的。小蝴蝶和小披之间的两小无猜,这种纯发生性的阴阳相吸是成人世界失落的维度。严整的两性区分及其固定的寓意,淹没了两性之间更为根本的阴阳相吸的自然性。成年人只有返回到儿童世界去寻找这种源始的情感价值。两性关系关联着一整套成人社会的规则和禁忌,而阴阳关系则是纯粹的“好感”。“梦想和现实令我错乱,我无法分辨回忆与幻觉,只能隐约意识到,花开了,花一定会谢;雨来了,雨一定会停;你来了,世界变美丽了。”[6]105好感是一种感应,“随感而应”。

小蝴蝶一个人和笨狗狗趴在桌子上。小披风不在她的身边。“我觉得好难过。”“我的朋友悄悄地走了。”“他没有跟我说再见,就消失了。”“我很想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晓得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有好几次,我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落泪。”“快乐或悲伤,我都会突然想起他。”“而当我想起他的笑容时,快乐变得更加快乐,悲伤也变得越发悲伤。”[6]106-107小披风的离开,让小蝴蝶感到难过,牵念不已。这种纯粹的好感、直觉的喜欢,比起两性范畴的相互爱悦,是更为基础的。这种感情是任何人都有的,但是成人世界对两性关系的狭隘理解无疑会败坏这种感情的自然呈现。

(四)儿童世界作为成人世界的隐喻

有时候,小蝴蝶和小披风在路上遇见,却不像成年人习惯于停下来寒暄。“小披风从公园左边的入口进来,穿过相思树林,绕过喷水池……小蝴蝶从公园右边的入口进来,穿过玫瑰花圃,绕过荷花池……他们即将相逢了。他们相逢了!他们擦身而过!他们每天都在玩‘我认识你但是我不想跟你打招呼’的游戏。”[6]18-19相逢但是却不互相打招呼——他们有心灵和行动的自由。打招呼是指通过某种手势确认我们的关系。如果打招呼成为习惯和礼貌本身,就象征着人际关系被掏空了实际的内容。不是通过与你“打招呼”就承诺了我与你的关系;相反,真正的关系,意味着互相“让允”——给他(她)自由,让他(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行事。

有一次玩捉迷藏。“小蝴蝶躲在弯弯曲曲的地道里面,小披风在地道外面对着地道喊:小蝴蝶,这次你真的惨啰!所有小朋友全部发下毒誓,说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躲猫猫了。谁叫你每次都不让人找到,这样真的很过分耶。你要是再不出来,连我也不要跟你玩了!哪有从来不输的游戏嘛……”[6]32进入游戏的情境,意味着遵守规则,以胜利为目标;但是游戏之所以为游戏,还在于它不具有生活的严肃性,意味着从生活的严格中暂时脱身,进行一次消遣。可是,小蝴蝶为了赢这场游戏挖了一个曲曲折折的地道以致于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他。小披风劝告小蝴蝶,“你再不出来,连我也不要跟你玩了。”对游戏规则的认真,颠覆了游戏的消遣意义。同样,将生活中的具体得失看得太重,就颠覆了生活作为“生—活”的意义。成人世界的严格规则性甚至呆板性、缺少笑声,使得成人世界远离了生活之为“生—活”、栖居于世的存在意义。

小蝴蝶和小披风坐在桌子前曲肘握手,互相客气,然后严阵以待——他们在进行一场决斗。最后两个人都在盛怒之中变得像个小魔鬼。“他们其实都是温柔善良又懂礼貌的乖小孩。”[6]23战斗结束之后,小蝴蝶和小披风站在一座城市的废墟上低着头感叹:“原来任何伟大的城市,都经不起一场小小的战斗……”[6]24-25他们由善良的懂礼貌的乖小孩变成了小魔鬼。儿童间的小小的冲突和后果,隐喻着成人世界的冲突也可以作如是观。成人世界的纷争是否比儿童的游戏更有意义?成人世界的荒诞通过儿童的寓言透显出来。

小蝴蝶站在气球先生面前,得意地说:“气球先生您别得意,不管您有多巨大、饱满,我只要用一根小小的针,轻轻戳一下,您就别玩了。内在空洞的人最喜欢虚张声势了。我一眼就看穿了您的自卑。像我这样有内涵有教养的小孩,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这个秘密,您放心好了!”[6]33小蝴蝶对着气球先生说的话,指出了他的自大、虚张声势、内在的空虚。自大就像是气球一样,有被揭穿的危险。但如果揭穿者是一个小女孩,就不构成巨大的威胁。成人世界的残酷和缺少弹性,似乎在儿童世界能够找到某种安慰和释放。几米绘本塑造的儿童世界是成人世界的补充,作为成人世界的短缺被生产出来。

(五)儿童世界和成人世界的相遇

一次,小蝴蝶和小披风坐在地板上,遥控着小老鼠相向而行。两个人的专心致志和微怒着的表情告诉我们,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战斗。一只身体庞大的猫正在漠然地探看他们的“决战”——儿童的游戏引来了好奇和观看。猫的观看代表了成人世界对儿童世界的好奇和欣赏。成人在失去对世界的本真感受和领悟能力后,只有向儿童世界找回这种能力。但是成人的在场可能颠覆儿童世界的自在和完整,所以他们只能化身为玩具或者小动物与儿童照面。

小蝴蝶和小披风遇到了卖冰淇林的大野狼。“没骗你,你真的长得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大野狼喔。你真的要请我们吃冰淇淋吗?你真的不会在冰淇淋里面放毒药吗?你真的没听过大野狼吃人吃小猪的故事吗?没关系,反正不管大野狼有多么凶狠可怕,最后的下场都一样悲惨。所以我们一点都不怕大野狼,大野狼最好玩了!”[6]49儿童贫乏的经验,使得他们不设防。老子说,孩子的纯真使得野兽也不愿意伤害他们:“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①道德经·第五十五章[M]。大野狼象征世界的负面形象,小蝴蝶和小披风没有因为世界的阴暗面而玷污自己的心灵。这种轻信的能力让成年人才感到自己的不足。处处设防虽然是自我保护的必要手段,但也是一种自我伤害——他不再相信他人了。对儿童天性的呵护和珍爱部分来自于成年人的自我亏欠。

小蝴蝶和小披风在动物园向动物投食。小蝴蝶对着小动物说:“你要乖,我才要请你吃糖。你要可爱,我才要请你吃糖。你要很懂事,我才要请你吃糖。你不可以吃了糖以后,变得不乖、胡乱撒野不听话。要是这样的话,下次休想要我再请你吃糖啰。但下次我恐怕会忘记你有多么不乖。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我只能请你吃少少的几颗糖。”[6]50在配图中,一个成年人扮成动物趴在地上张大嘴巴等待喂食。和前面成年人以猫的形象出现一样,成年人以动物的形象出现。儿童的形象处在成年人和拟人的动物之间。只有动物才能变成儿童世界不触目的他者;只有成年人才能欣赏儿童的纯真,儿童就介于这两种形象之间。成年人以这样的姿态才能够和儿童照面,才能与儿童以“我与你”的方式相遇。“经验世界屈从于原初词“我—他”。原初词“我—你”则创造出关系世界。”[9]真正的关系,意味着走出自我的封闭性,向他者敞开。成年人放弃自己的规训者姿态,扮成动物,并不意味着自我贬低;相反,意味着成年人对儿童的珍惜,对儿童的让允——让他们成为他们自己,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现身。

小蝴蝶和小披风都在半空中飞翔。小披风说:“我真的会飞了耶!快告诉我,这并不是一场梦!”小蝴蝶回答:“我必须诚实告诉你,这只是一场梦,而且你干吗跑到我梦里来呀?!”[6]160儿童世界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世外桃源之所以令人向往,是因为远离了战乱和灾祸,人得以真正地安居。生活的真谛不在于经历什么、达到什么目标,而在于“生—活”本身,在于真正地栖居于世界。绘本以曹雪芹“满纸荒唐言”式的告白结束(“这只是一场梦。”),却有“谁解其中味”的深度感。假如说成人世界意味着理性对生活的全面监控,那么儿童世界就是梦幻一样,没有中心和指向,只有隐喻和意义的自由扩散。

三、绘本对成人中心主义的解构

作为文学形象的儿童世界是话语建构的产物。只有某种童年形象被识别为童年的经典形式。因此,我们成人比儿童更加清楚什么是“童年”,不是因为我们曾经是儿童,而是因为我们是标准化的儿童形象的制造者。只有被我们认可的童年形象才是“童年”,假如你的童年不曾表现为某些形式,缺少某些内容,那么你确实就没有过真正的童年。

现实中的儿童世界和儿童话语,并不具有作为文学形象的儿童话语的指涉张力,它们还保持为单一的直接自我同一性,本身不足以对成人世界提出质询。作为儿童话语是被主流的话语排斥的,被认为是成人话语的不完整形式,缺少独立的意义。几米的创作建构起来的浪漫的儿童世界,是对成人世界的反讽和解构。几米的绘本以儿童的视角来叙述对这个世界的经验,改变了我们对世界惯常的体验模式,让我们能够以一种新的视角重新审视生活世界。绘本中儿童世界对成人世界的观照,降低了成人世界的绝对性和压抑感。天真烂漫的儿童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智慧能够穿透成人世界的习闻习见,启发出新的生活可能。他们既多愁善感,又异常健忘;既言之凿凿,又缺乏深度。儿童世界的简单、直接、天真、去中心化和自发性,与压抑的成人世界形成富含深意的对比。绘本建造的儿童世界是对成人世界的嬉戏,是对成人世界理性至上的意识形态的解构力量。

综上所述,几米文化是当代大众文化的一个显著的文化景观。几米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构造了一个具有梦幻色彩的儿童世界。这个梦幻的儿童世界,是对儿童世界的肯定和欣赏,是对成人中心主义的解构。成人中心主义使得儿童成为一种边缘群体,这个群体只能以一种边缘群体的身份对成人世界形成某种对照,而不是积极的观照;儿童必须接受成人世界的绝对的规训,他们以成人的形象作为自己想象性认同的对象。然而,儿童世界作为成人世界的他者,是成人世界有意义的补充。绘本对儿童世界的建构,使得成人世界不再具有绝对的合理性,成人世界的绝对性因此得到某种解放。绘本的审美性、易读性、类型化的特点更使得几米绘本成为大众文化的成功典范,具有对成人心灵世界深具启发的范本。

[1]圣经·马太福音:第18章[M].

[2]李贽.焚书续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黄克武.画中有话:近代中国的视觉表述与文化构图[M].台北:中央研究院时代史研究所,2003:导论第3页.

[4]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张峰,吕世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51.

[5]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183.

[6]几米.小蝴蝶与小披风[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0.

[7]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5:76.

[8]张祥龙.孝意识的时间分析[J].北京大学学报,2006(1):19.

[9]马丁·布伯.我与你[M].陈维纲,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4.

Deconstruction of Adult-centrism:A Cultural Analysis of Jimmy’s Picture Books

CHEN Wen-liang
(Department of History,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Fujian 350007)

In an adult-centered society,children are only marginalized groups accepting the absolute rules of the adult world.They take adults as their imaginary objects of identification.Jimmy’s picture books as represented by Shiny and Moony have constructed a fantastic children’s world,which shows his confirmation and appreciation of the children’s world.The recognition of children’s innocence and spontaneous personality functions as a deconstruction of adult-centrism.Children’s world is a meaningful supplement to the adult world. InJimmy’spicturebooks,theinteractionofpicturesandwordsmakesthetextmoreexpressiveandmetaphorical,andthe characteristics of beauty,readability,and stereotypicality make those picture books a successful model of popular culture.

adult-centrism;Jimmy;picture book

I 0-02

A

1001-4225(2012)03-0069-06

2011-10-28

陈文亮(1986-),男,江西吉安人,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

汪小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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