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体达用,乃号通儒”——陈法穷经致用思想探析

2012-08-15 00:47
贺州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义理

陈 瑜

(杭州师范大学 钱江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2)

理学自宋代兴起,历宋、元、明数代,风行天下五六百年,却在明末清初衰落下去。究其原因,在于它流入空疏清谈,束书不观,坐而论道,从而遭到了学术界的群起批判,转而倡导求实、经世之学风。清代中叶,考据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理学进一步衰落,在困境中艰难地维系着。明智的理学家们,继续清算理学特别是陆王心学的空谈,大力倡导致用之风。陈法①是这批理学家的杰出代表,他治学不为空谈,力辟虚无,讲究穷经致用。

一、读书期于用世

陈法在《代某给谏条议》一文中,较为详尽地阐发了他关于“穷经致用”的见解,他旗帜鲜明地指出:“读书期于用世,必明体达用,乃号通儒”。今科举考试以八股,“本经三场,虽有《策问》,然闱中往往以头场为去取。《策问》敷衍剿袭,其于国家之利弊,民生之休戚,未必深悉其源流,曲中其肯綮,坐而言者,未必可起而行”。应试者多乡曲之土,“坐守穷庐,抱其遗《经》,转相授受,目不睹朝廷之设施,心不悉国家之掌故,虽以时文幸弋科第,而世务鲜通”。《四书》、《五经》而外,《通典》、《资治通鉴》、《文献通考》一类致用之书,“穷乡下士,有终身未见”者;纵然“博览之儒,亦不过晓其大略,未有能经纬贯串、精思熟复以为致用之资者”。他建议,新科进士,宜留京教习三年,令其精习《通典》、《资治通鉴》、《文献通考》三书,参之以明臣《奏》、《议》,《大清律》,清朝《则》、《例》。“夫《律例》,为一代之章程,国家之礼制之多寡,经费之出人,刑罚之轻重,民命之死生,皆以是为权衡,其所关于国计民生者大矣”。既习《通典》、《资治通鉴》、《文献通考》等书,“则古今之治乱、得失法度之沿革异同,俱深迁委”;又精于《律》、《例》,“则国家之典章法度,人之情伪,又翟阅历,庶几明体达用”。如此教习三年,“皇上简大臣秉公考试,亲发策略如殿试《策式》,以观其平日之《经》术,兼问《律》、《例》数条,以观其近日之揣摩”。其“《策对》详明,《经》术淹贯,《律》、《例》精通者”,以六部主事或以州县官任用;其“《经》术荒疏、剿袭雷同、《律》、《例》不精者”,仍留教习三年;“至于年力衰迈,才具庸常,不能究心实学者”,以教官候补;“年力虽衰而学问优长,文词典雅但才难肆应者”[1]10-11。在为贵山书院手定的《学约》中,谓:“程子曰:‘穷经将以致用也’。科举之制所求于士子者,体用备矣,盖假文以觇其实,非但以其文也。重之以书院之设,上谕以为兴贤育才,非以其文之不工而聚而教之也。国家亦安用此无用之虚文乎?”[1]209所谓致用者,“家之孝子悌弟,国之良臣,平日严一介之取与,异日必为廉吏;平日知内外轻重之辨,异日必重廉耻而轻爵禄;平居知吾不忍人之心所当体验扩充,异日必能爱民如子”。至于“古今利害得失之故,何一不关民生利弊?博考而深究之,皆致用之资也”。他自谓,巡视出访,“凡有关于国计民生,无不留心访查,勉竭愚诚,据实奏请”[1]263。读经当致用,学问欲达致用,尤需穷尽经典,为扎实之学问。“学有根柢,则文为有用之文。义理之文于经济发之,经济之文于策问发之”[1]210

陈法为学,“潜心性理”[1]256-257。他强调,明义理之学,重在践行。穷尽经典,从大处讲,是要经天纬地,经世济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小处讲,是要从日用常行、点点滴滴做起,躬行践履。他强调,“不可分读书、日用为两件事”[1]206。不可耳闻仁义礼智,“竟若吾胸中未曾有此”;日读圣贤之书,“竟若生平未曾闻此语。”谈忠孝节义,辨天人理欲,“津津有味,凿凿不爽”,而存心、行事“如出二人”[1]205。所谓义理者,“非元妙也,只日用事物当行之理耳”[1]206。

二、为政,以爱民为先

陈法以为,“学不干禄”[1]205,为圣贤义理之学,最要紧的是去除去利禄之心,去除读书惟在博取功名、入仕为官、锦衣美食之念,否则,一旦读书中第,便“将天理良心消融殆尽……得一官一职,惟饱私囊”[1]208。“朝廷设官,以为民也”[1]135。为官者当爱民悯民,教民化民,安民养民。直隶顺德知府任上,他与各县令会议设普济堂,救济灾民。“当此收成歉薄之年,见此无告之人流离困苦,断无不恻”。或以为,此事“于功令无关,何必多一番劳费”;何况“善门难开,恐费无所出”。陈法不以为然,以为,“夫设官,原以为民;而为政,以爱民为先。若碌碌簿书,于斯民毫无所益,何以称‘为民父母’之义乎?此世之所以笑吾辈为俗吏,岂得谓无关功令,遂漠然不为之计耶?”至于费用,若均由官出,固甚为困难,如动员富户捐输,则不难解决。“按各属所造牌甲册,每县不下二万户。今略去一万五千户皆收成歉薄及无力捐输之人口,只以五千户而论。此五千户者,又不必捐至数石数斗也,其间多寡不齐,只以一户一仓斗而论之,亦该得米五百石,亦足一岁之口粮而有余”[1]98-99。针对各地“并不实心奉行,以致冻毙不少”的情形,他檄令各县必须“实心留养”,严饬乡地人等,“不时巡查……每遇风天雪夜,仍于各破庙、空窑搜查一过”,如遇外来穷民,即行送入普济堂中留养[1]50。黄河泛滥,“观其流离载道之人,风餐露宿,为佣不获,遂为乞焉。遂令“各邑因佛寺收恤本邑茕独无之人”;至冬,“每晨夜风雪,羽《檄》交驰,遣役四出,搜索空庙,凡乞丐流”,皆安置于普济堂中[1]123。奉旨出巡山东,考查东平州安山湖地势低于黄河,又无水源,且沙土疏漏,涓滴不能收蓄,无法起到蓄水济运之功能,乃奏请将东平州安山湖地“给沿湖贫民垦种”;任其开发,每岁可收麦数万石,足以养活数千家,“以废弃之湖,使民收无穷之利”;并严禁“侵占尺寸”[1]263-264。“为民上者,实心爱民,发于心之诚然,非有所为而为然”[1]99。他甚而提出府县地方官不宜过于“精明强干”的建议:“夫有才之人,可藉以集事,而惟是守令一官,则精明强干之意欲其少,而温柔慈惠之意欲其多,乃能与民相亲”[1]135。

陈法以为,为官不仅要廉洁,而且要勤政;治官不仅要治贪,而且要治懒、治庸。“今天下民困极矣,家无斗筲,则乾糇失德;婚姻失时,则奸淫日起。至于兄弟叔侄操同室之戈,涓滴经粟启杀人之衅”。而督抚守令只求“小廉曲谨”,不贪不墨,谨小慎微,只求守成,不思进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遇百姓如路人,犹秦人视越人之肥瘠漠然,无复相关维系之意”,“至问小民之疾苦何以存?问愚顽何以化导?则伥伥焉,反若非其职事之所当为者”。他认为,这类官吏,较之“贪酷之吏,亦五十步者之于百步耳”[1]135。

三、兴办教育,推行教化

陈法谓:“善乎,董生之言曰:‘民非刑罚之所能胜,要在以教化堤防之而已’”[1]136。儒家治国,主张行王道,重教化。行教化的主要途径之一,是大兴学校教育。教育帮助人们获取谋生的知识和技能,温饱而后知廉耻;教育让人懂得善恶是非,懂得从善去恶;使人懂得谨守尊卑贵贱亲疏长幼角色名分,不至越位;懂得彼此关爱、宽容,行仁义之道。教育以温柔、平和的方式、手段解决、化解社会矛盾,避免社会的剧烈对抗、冲突乃至分裂、动乱,降低社会运行、发展的成本,促进社会文明进步。教育中,陈法特别重视教育的道德教化功能,以为通过教育,乃可“敦行谊以为风俗之本”[1]120。在《黔论》一文中,他以为,黔人有陋、隘、傲之弊病[1]133,对此,当“博之以经史”,予以教化、开化:“凡子弟就塾,先讲明《小学》,使朝夕习弟子之仪,则长而傲可化也,博之以经史,使之从明师益友讲习讨论,则陋可文也;浸灌之以儒先理学之书,使识义理之宏阔,集古名臣列传以开拓其心胸,则隘可广也”[1]134。教育的另一功能是“育人才以备国家之用。”在陈法看来,所育之人才首先也必须是有德之人。晚年主讲贵山书院,亲定书院学规、学约,规定初入学院者必先读集程朱理学体系和精要的《近思录》、《性理精义》,潜心义理,而义理之学,最要紧的是去除利禄之心,去除读书惟在博取功名、惟在入仕为官、惟在锦衣美食之念,审富贵,安贫贱,不耻恶衣恶食:

“读书在明义理,不惟博取科名”[1]205。

“读书时,只专心理会圣贤义理,不可道将来作时文用”[1]210。

“义理人心所固有,只为昏昧丧失。圣人千言万语,无非欲人明善复初;今只视为语言文字,为博取浮名之具。仁义礼智,竟若吾胸中未曾有此;日读圣贤之书,竟若生平未曾闻此语。圣人教人审富贵,安贫贱,不耻恶衣恶食,学不干禄,是要先去利禄之见,然后可以为学”[1]205。

“今日读书,惟在收敛身心,寻味圣贤格言至论,将义理浸灌胸中,渐渐涤除自私自利之见,不汩没于流俗,庶几浩然有以自得,介然有以自立,异日当官,自能有所树立”[1]209。

程子云:“利禄之诱最害人”。若为为利欲昏蔽,“一旦临小利害,便立脚不住”[1]205。

四、潜心治水,兴利除弊

中国古代,黄河不时溃决或改道,以致遍地泽国,“地亩之荒芜,人民之流离,井里之萧条,风俗之颓败,触目伤心”。治河治水,事关国家大计、百姓安危,成为历代王朝要政之一。清代体制,于地方督抚之外,专设河道总督,通盘筹措治河大计。陈法历任山东运河道、江南庐凤道、淮扬道,参与管理河政,实地考察,悉心研究,参验古今,诉诸笔端。其著述中,相当部分是关于河政水利的。奏章、禀类如《井利奏》、《代都御使奏安山湖情形》、《复〈裁总河折〉稿》、《尹制军禀》(二)、《水利禀》、《尹制军禀》(三)、《河务禀》、《尹制军禀》(四),檄札类如《通饬抢筑决口以固堤工》,议类如《畿辅沟洫议》、《沟洫议》、《河干偶答》,书启类如《上唐制军》、《与陈榕门》、《与李象先》,《复关中中丞陈榕门》,序类如《总河白公寿序》②,不下十六七篇,代表作则为专著《河干问答》。全书以12个论题,分析了黄河决口之害及历代治河教训。“元、明以运漕,盖逼河而南”,强行分黄导淮[1]229。黄河南徙,奔注淮河;淮河水涨,入洪湖;洪湖不能容,溢出四漫。黄、淮交害,无岁不灾。黄河地势“南高北下”,逼河而南“既拂其就下之性,而河身日高,不可得而疏缕”[1]236-237。考之历史,“河之决而南者,十之二三;其决于北者,十之八九”[1]229。有鉴于此,陈法建议黄河由人工改道北流,导河而北以达于海。他预言:“天心有悔祸之时,则河道终当有改易之日”[1]236。他主张将山东境内漕运则改为海运,理由是:“漕舟由汶,由河入海,其达津门也,一日夜耳,而无一筑堤、修闸、挑浅、剥船之费”[1]239。因工程量大,涉及面大,争议也大,其建议未被采纳。咸丰年间,黄河果然决口北流,这证实了陈法的断言以及黄河改道北流建议的前瞻性;改漕运为海运的主张,在光绪年间也得以实施。“近年河患之烈,关系国计民生者至大。中外学者,方讲求根本之大计”,陈法《河干问答》,“其足以资参考可断言也”[1]219。世人“每以‘道学’、‘经师’”论陈法,以为其“事功不显,未免失之”[1]218。

陈法“本其实学,卓为贤良,所历之地,以教养为实政,凡与上官往复,禀详兴利除弊,以及为官民挽回风气,申明法戒,皆手自亲裁。或数百言,或千余言,情词恳款,仁义周匝,沁人心脾,久而犹感”[2]8。唐鉴于陈法经学的评价虽有门户之偏爱,但对于其穷经致用思想的肯定与赞赏却是客观如实的。

注释:

①陈法(1692~1766年),字世垂,号圣泉,晚号定斋。清代贵州安平(今贵州平坝县)人,康熙进士。历官翰林院庶吉士、顺德知府、山东运河道、北京大名道。清代知名经学家,代表作有《易笺》、《明辩录》。《易笺》录入《四库全书》,为黔中学术专著人选《四库全书》的唯一作品。

②以上各篇见陈法.黔南丛书(第2辑)[C].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1]陈法.黔南丛书(第2辑)[C].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2]唐鉴.黔南丛书(第1辑)[C].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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