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杰出成童

2012-08-15 00:46董海蔚
怀化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后汉书三国志

董海蔚

(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芜湖241003)

中国古代对未成年人年龄的界定,如《诗经·卫风·芄兰》:“芄兰之支,童子佩。”孔颖达疏:“童者,未成年人之称,年十九岁以下皆是也。”《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①。”孔颖达疏:“二十成人,初加冠,体犹未壮,故曰弱也。”另《礼记·内则》载:“(女子)十有五年而笄②。”郑玄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这是对女子许嫁及成年的描述。综上可知,古时十九岁及其以下年龄者应视为未成年人。未成年人里年龄较幼小者称儿童,其年龄亦比少年小,而少年年龄指十岁左右至十五岁左右。故笔者将十五岁定为儿童年龄的上限。

儿童又可分幼童与成童。幼、成童的年龄界线说法不一,或八岁,或十五岁。《谷梁传·昭公十九年》:“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范宁注:“成童,八岁以上。”此处以八岁为成童年龄下限。《礼记·内则》则载:“成童,舞象,学射御。”郑玄注:“成童,十五以上。”及《后汉书·卷六十三·李杜列传第五十三》:“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游学洛阳。”[1](P2088)李贤注:“成童,年十五也。”此两处认为成童应指十五岁以上的未成年人。笔者认为汉代八岁甚至更小的儿童已经开始接受教育,且具备成童立足社会所需的一些能力,故将成童年龄定为八岁上十五岁下。

汉代自武帝采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学说之后,儒学成为正统思想,儒家教育亦成为汉代教育的主流。那时的一些聪慧的成童,他们的儒学功底令人赞叹。

《后汉书·卷五十三·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周燮字彦祖,汝南安城人……十岁就学,能通《诗》、《论》;及长,专精《礼》、《易》。”[1](P1742)周燮十岁就能通知《诗》、《论》。一个“通”字足显这小小成童聪慧的头脑和不凡的学习能力。《后汉书》还记载了这样一段史料:“ (荀)爽字慈明,一名讠胥。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③[1](P2050-2051)十二岁就有成为老师的能力,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在汉代,为人师需要有扎实的知识基础和深厚的学术功底,荀爽十二岁时却能达到这样的水平,真可以称为“神童”。

七步成诗,才高八斗的曹植妇孺皆知,可以说他就是聪慧的代名词。《三国志·魏书十九》记述了曹植十余岁时的文学造诣。《任城陈萧王传第十九》:“陈思王植字子建。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柰何倩人?’时铜爵台新城,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2](P557)汉代十余岁的成童会诵读诗论词赋并不稀奇,但曹植却能诵读数十万言且文能“援笔立成”,这不得不令人称奇。文学修养甚高的曹操也格外看重他。《三国志·魏书二十九·方技传第二十九》裴松之注引《管辂别传》曰:“辂年八九岁,便喜仰视星辰,得人辄问其名,夜不肯寐。父母常禁之,犹不可止。自言:‘我年虽小,然眼中喜视天文。’常云:‘家鸡野鹄,犹尚知时,况于人乎?’与邻比儿共戏土壤中,辄画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每答言说事,语皆不常,宿学耆人不能折之,皆知其当有大异之才。及成人,果明周易,仰观、风角、占、相之道,无不精微。”[2](P811-812)管辂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术士,一生著述甚丰,如《周易通灵诀》两卷、《周易通灵要诀》一卷、《破躁经》一卷及《占箕》一卷等,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被奉为卜卦观相的祖师。这是个较为特殊的史例,管辂成童时期的聪慧并不体现在正统儒学上,而是在术数上。但其在术数上取得的成就亦是得益于聪慧的头脑及八九岁时对星象的爱好。兴趣爱好可以对人的发展和成功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汉代对品德教育也很重视,尤其是“孝”。汉高祖对孝就很推崇并以身作则,孝敬其父,为天下人树立楷模。汉代崇孝之风自此大开。

《史记·卷一百五·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载:“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④[3](P2795)史料并未给出当时淳于缇萦的实际年龄,但笔者认为“少女”二字可以理解为年十至十五岁的女童,因此其救父时应处于成童阶段。淳于缇萦救父的举动,实际与汉代一直强调的“以孝治国”理念相契合,因此令文帝十分动容,不仅如此,文帝“此岁中亦除肉刑法”。淳于缇萦的孝亲史例是当时一个极具标志性的事件。尤其是武帝之后,汉代统治者十分重视孝悌教育,强调其为政治服务。

《后汉书·卷三十上·苏竟杨厚列传第二十上》记载了一个很意思的史例:“杨厚字仲桓,广汉新都人也。……厚母初与前妻子博不相安,厚年九岁,思令和亲,乃托疾不言不食。母知其旨,惧然改意,恩养加笃。”[1](P1048)母亲与杨博关系不睦,九岁的杨厚希望他们和好,就借口有病不说话不进食。母亲知道他的用意后就改变原来的态度,对杨博恩养加深。九岁的杨厚用装病谏母的方式来处理家庭内部的矛盾,希望家庭和睦,母亲对兄长好些,真可谓用心良苦。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孝母敬长的品质。

前引《管辂别传》亦载:“其 (管辂)事父母孝,笃兄弟,顺爱士友,皆仁和发中,终无所阙。臧否之士,晚亦服焉。”[2](P812)管辂也是个孝亲敬长的成童。

一些杰出成童身上还具有不凡的气概。《后汉书·卷六十六·陈王列传第五十六》载:“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1](P2159)陈藩十五岁时独住的庭院及屋舍十分杂乱。他父亲的朋友薛勤来看他,对他说:“孩子你为什么不整理打扫房间来迎接客人?”陈蕃对于薛勤的疑问,以“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作回应,显示了其不凡的气概。《后汉书·卷八十一·独行列传第七十一》载:“彭字子阳,会稽陵人也。年十五时,父为郡吏,得休,与俱归,道为盗所劫。困迫,乃拔佩刀前持盗帅曰:‘父辱子死,卿不顾死邪?’盗相谓曰:‘此童子义士也,不宜逼之。’遂辞谢而去。”[1](P2673)十五岁的彭面对强匪喊出:“父辱子死,卿不顾死邪?”,极具气概。为救父亲欲与强匪拼个你死我活。强匪感叹其为义士,最后辞谢而去。

《三国志·魏书十五·刘司马梁张温贾传第十五》载:“温恢字曼基,太原祁人也。父恕,为涿郡太守,卒。恢年十五,送丧还归乡里,内足于财。恢曰:‘世方乱,安以富为?’一朝尽散,振施宗族。”[2](P478)面对世乱年荒,十五岁的温恢一下子将家财全部散出给自己宗族的人,希望帮助他们振兴家业。这一举动是何等的有气概。

《世语新说·上卷·言语第二》有关于孔融二子的记载。文曰:“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4](P7)孔融被捉后,朝廷内外惶恐不安。孔融两个八岁和九岁的孩子依旧镇定地玩琢钉戏。孔融想保全儿子,但儿子却从容地说:“倾覆的鸟巢中,哪里还有完整的蛋呢?”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视死如归的气概,真令人敬佩。

辩才亦是汉代一些杰出成童引人叹服的一点。《后汉书·卷七十·郑孔荀列传第六十》载:“融幼有异才。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时,河南尹李膺以简重自居,不妄接士宾客,敕外自非当世名人及与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观其人,故造膺门。语门者曰:‘我是君通家子弟。’门者言之。膺请融,问曰:‘高明祖父尝与仆有恩旧乎?’融曰:‘然。先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众坐莫不叹息。太中大夫陈炜后至,坐中以告炜。炜曰:‘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融应声曰:‘观君所言,将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为伟器。’”⑤[1](P2261)十岁的孔融驳得陈炜哭笑不得,无以对答。孔融辩才确实了得。

前引《管辂别传》载:“父为琅邪即丘长,时年十五,来至官舍读书。始读诗、论语及易本,便开渊布笔,辞义斐然。于时黉上有远方及国内诸生四百馀人,皆服其才也。琅邪太守单子春雅有材度,闻辂一黉之俊,欲得见,辂父即遣辂造之。大会宾客百馀人,坐上有能言之士,辂问子春:‘府君名士,加有雄贵之姿,辂既年少,胆未坚刚,若欲相观,惧失精神,请先饮三升清酒,然后言之。’子春大喜,便酌三升清酒,独使饮之。酒尽之后,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坐之士邪?’子春曰:‘吾欲自与卿旗鼓相当。’辂言:‘始读诗、论、易本,学问微浅,未能上引圣人之道,陈秦、汉之事,但欲论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子春言;‘此最难者,而卿以为易邪?’于是唱大论之端,遂经于阴阳,文采葩流,枝叶横生,少引圣籍,多发天然。子春及众士互共攻劫,论难锋起,而辂人人答对,言皆有馀。至日向暮,酒食不行。子春语众人曰:‘此年少盛有才器,听其言论,正似司马犬子游猎之赋,何其磊落雄壮,英神以茂,必能明天文地理变化之数,不徒有言也。’于是发声徐州,号之神童。”[2](P812)琅琊太守单子春请管辂喝酒,席间大家辩论五行鬼神之事,结果太守和在场的百位士人都不能难倒十五岁的管辂。由此可以看出管辂高超的辩才。当然,这样的辩才实力也是需要扎实的知识基础和深厚的专业功底作保障的。

汉代不但多辩才成童,也不缺武才成童。吕蒙就曾随姐夫打过山越,《三国志·吴书九·周瑜鲁肃吕蒙传第九》有载:“吕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邓当。当为孙策将,数讨山越。蒙年十五六,窃随当击贼,当顾见大惊,呵叱不能禁止。归以告蒙母,母恚欲罚之,蒙曰:‘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2](P1273)吕蒙偷偷跟随姐夫的部队进攻山越的原因诚如其所说因家穷战乱,难以营生,不如打山越,如侥幸立功,从此就可富贵。但可见吕蒙确实身负武功,且胆量极大。另“不探虎穴,安得虎子”也体现了成童吕蒙的不凡气概。《三国志·吴书六·宗室传第六》:“孙邻年九岁,代领豫章,进封都乡侯。”[2](P1210)孙邻九岁时就领豫章,不但做了官还进封侯爵,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汉代儿童官。“在郡垂二十年,讨平叛贼,功绩理。”可见孙邻自小就是一个不凡的儿童,长大后讨平叛贼,功绩卓越。凌统十五岁顶父带兵史例载于《三国志·吴书十·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其文曰:“凌统字公绩,吴郡馀杭人也。……统年十五,左右多称述者,权亦以操死国事,拜统别部司马,行破贼都尉,使摄父兵。”[2](P1296)凌统十五岁时很多人都称赞他,孙权也因凌操是为国捐躯,于是让他统率其父凌操的部队。因此,凌统也是一个儿童官。在汉代身负武功的成童中,夏侯荣是一个很悲壮的例子。《三国志·魏书九·诸夏侯曹传第九》裴松之注引《世语》载:“汉中之败,荣年十三,左右提之走,不肯,曰:‘君亲在难,焉所逃死!’乃奋剑而战,遂没陈。”[2](P273-274)父亲已为国捐躯,自己怎能苟活于世,十三岁的夏侯荣拔剑冲入阵中奋战,战死沙场。

上述成童是汉代众多成童的杰出代表,也是汉代儿童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聪慧,小小年龄却具备杰出的品德,显现不凡的气概,文才武功亦令人赞叹,在汉代社会具有不凡的影响力。

[1][南朝宋]范晔.后汉书 [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晋]陈寿.三国志 [M].北京:中华书局,1982.

[3][汉]司马迁.史记 [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南朝宋]刘义庆.世语新说 [M].扬州:广陵书社,2009.

注释:

①男子二十岁为弱冠。

②笄指发簪,称女子十五及笄,二十笄。冠和笄分别标志男女步入成年。

③见《后汉书·卷六十二·荀韩钟陈列传第五十二》。

④《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第三》亦载:“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淳于公无男,有五女,当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其少女缇萦,自伤悲泣,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亡繇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遂下令曰:‘制诏御史: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弗犯,何治之至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之薄而教不明与?吾甚自愧。故夫训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亡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休,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为令。”[2](P1097-1098)

⑤《世语新说·上卷·言语第二》也有记述:“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5](P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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