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责任与真爱秩序
——评电影《最爱》

2012-12-21 13:35谌洪果
民主与科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艾滋病秩序村民

■谌洪果

政治责任与真爱秩序
——评电影《最爱》

■谌洪果

《最爱》反映了一个沉重的主题:一群因为卖血而染上艾滋病的村民,遭受歧视和唾弃,只好来到废弃的小学,集体过相依为命的生活。他们性格各异,相互之间也发生各种各样的冲突,但在短暂的有生之日里,他们有憧憬,有遗憾,有卑微的欢笑,有痛苦的挣扎。在这群人中,赵得意和商琴琴由情欲走向爱情,最终大胆冲突家庭伦理的束缚,进入神圣的婚约,直至双双离开冷漠的人世;而影片的另一条线索,赵得意的哥哥,那位给全村带来艾滋病灾难的“血头”赵齐全,儿子被村民报复毒死;他自己则继续发着昧心财,与濒死的艾滋病村民做起棺材生意;后来他又借儿子冥婚攀上县长关系,成为房地产开发商,准备将村里的土地建成高档的墓园。

这真是残酷而令人心碎的故事。然而,没有人愿意绝望至死,他们总想挣扎,寻求出路。电影中,完成这一拯救任务的是爱情。在命该如此的生存法则之外,两颗被侮辱和被损害的灵魂,抱团取暖,找到了爱的幸福。而在普通人的向往渴慕中,在各种让人感叹唏嘘的浪漫想象中,爱,似乎总是能超越有限的生命存在,能超越具体的时空环境,而具有天长地久的永恒意味。

是的,我们不否认真爱秩序的美好。对爱的呼唤,是最朴素的呼唤,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呼唤。然而,真爱并不是非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之后才能得到,爱也不是非要在生命的悲剧当中才能绽放灿烂的光彩。无论多么苦难的日子,我们当然都有理由勇敢地追求属于自己的爱与幸福。但是,我们越是为那难得的爱情而感动赞美,我们就越有必要对导致真爱如此艰难的原因予以深刻检视。毕竟,在赵得意和商琴琴相爱之前,他们本来各自有妻子,有丈夫,有平凡宁静但也幸福和谐的家庭。艾滋病的突然降临,让他们的另一半无法承受这生命之重。

可见,赵得意和商琴琴在不幸的病魔中找到了幸运的爱情,这样的出路完全是特殊的,偶然的,可遇不可求的。因为能在一起的,只有他俩,只有他俩,其他那么多的病人,都没人关心,死如刍狗,无声无息。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一部本该探讨民族苦难、责任和尊严等严肃题材的影片,最终不得不演绎成以催人泪下的以爱情为核心的故事,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遗憾。的确,爱永不止息,也恒久忍耐,可是,使爱的超越和永恒得以成就的,就是那现实的土壤。爱是崇高的精神家园,但也是世俗肉身不可剥夺的基本权利,它离不开对作为支撑背景的政治正义的诉求。爱的世界不是简单的二人世界,它不能自欺欺人地对扭曲而荒诞的生存现状视而不见,不能淡化、遮蔽和回避苦难的根源。否则的话,爱就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我们不仅要讴歌爱,更应该思考是什么让人心变得败坏,是什么在摧残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些人间的真情?

看看这些为生存奔波的无辜村民,好不容易有了用身体里的血挣钱的机会,却被染上了艾滋病。然后,他们被驱赶,被放逐,来到了一个政治和法律不入之地。然后,我们天真善良地祝愿他们在这里找到阳光和爱情,寄希望于他们能用爱征服病,最后昂首挺胸地告别此生。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很励志,但实在很无耻,很不公平。收留他们的这个破败的小学,不是集体乐园,不是世外桃源,而是由血泪和死亡、歧视和冷漠共同造就的冰冷之地。在爱的名义下,本该由政治和法律承担的责任,被轻松地卸下了,这些病人从此成为了“原罪”的化身,他们必须依靠个体的力量才能获得重生。我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社会的罪孽要由柔弱的个人来承受,来克服?

对于这些被染上艾滋病的村民,我们没有理由要求更多。他们只要活着时还有快乐,甚至还能拥有爱情,那就是无比欣慰的事情。然而,透过他们不幸的遭遇,透过他们的泪水和笑容,透过他们与疾病斗争的积极人生,我们看到的仍然是无奈而悲情的宿命。赵得意说,“得意一天是一天”,这是生命的宣言;他和商琴琴决定:“我们结婚吧,趁活着”,这是生命的抉择。这些都是尊严的行动。不管再苦再难,人都要活下去——正是这一强劲的生命哲学,使他们可以忍受一切不该忍受的屈辱,让这个民族的精神穿越历史的沟坎,抚平并抹去一代代人遭遇的无尽的创伤。

可是,活着,这就够了吗?在此之外,他们当然也有爱的实践和自由的行动。这些行动既是自我救赎式的,同时也指向了他们认为不公的社会。可惜的是,他们为赢得尊严所针对的社会对象,是那些尽管躲避他们,尽管没有得病,却也同样是受苦者和受害者的父老乡亲。从国家颁布的结婚证那里,他们获得了与其他村民较劲的底气。影片中,这对新人面对一户户紧闭的大门,一遍遍宣读着结婚证书:“赵得意、商琴琴自愿结婚,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在他们喜悦的泪水中,我读出了某种对荒诞世界的辛酸反讽。婚姻的正当性得到了政治的认证,但艾滋病没有被认证,因此也没有人为此负责。靠那年迈的父亲给全村人的磕头赎罪,照顾病人,可他负不起这责;靠两人的冲破舆论枷锁的爱的反叛,可这根本不可能改变这种命运的轮回。买单的是他们,该负责的是谁?善良的人们看不清真正支配自己命运的魔手。是赵得意的哥哥,那位血头吗?

“血头”赵齐全代表了生命抗争的另外一极,不过这种抗争的方式变成了与制度的相互利用与合谋。他的生存逻辑非常简单,那就是自私冷酷的利益算计。赵得意和商琴琴最为看重的爱,在他看来却一钱不值。他把结婚证甩给弟弟并斥责道:“就为这两张破纸,我又搭上口上好的棺木。你多有出息,快死了还为那贱货闹翻天,把一辈子家产都给人。还不立马死掉,你活着做甚?”在他的生存哲学中,生命既然是艰难的,所以就需要务实地、尽最大可能地牟取自己的好处。他为此遭到报应,儿子被人毒死,但他拒不认罪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要捞回失去的东西。在赵齐全这里,优胜劣汰是生命最根本的法则,道德与爱的秩序之所以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不好,而是因为这些东西没用。

赵齐全是村民得艾滋病的罪魁祸首吗?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说他是,是因为他似乎早已看清了生存的本质,所以义无反顾地为自己的利益而不管他人的死活;说他不是,是因为他不是唯一,因为这个土壤会不断生长出像他那样视爱的秩序为虚无、要拼命抓住生命之实在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喊出了自己的生命誓言:“我知道村里人恨我,但我是第一个卖血的。我不想饿,更不想穷,哪能人人都生在苏杭?可是我要让人人都葬在天堂里。”他就这样选择了自己认为是对生命最为负责的个体行动。他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他可以毫不犹豫充当制度的打手,也往往会沦为制度的替罪羊。

对于实现美好政治和爱的秩序而言,责任的担当无可推诿。为了自由,为了更有尊严的生活,赵齐全和赵得意兄弟,各自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份,走向了相反的人生道路。我不知道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或者是否令他们满意,但我知道,无论每个人的志趣有多么不同,生死暌违,使我们能够相遇的,就是今生今世。我们的灵魂家园离不开生死于斯的政治社会的家园,因此,我们有理由期待某种更为良善的公共生活。

我想到了在电影的不同场景中,赵得意和赵齐全兄弟,都曾分别唱过那句民谣:“我本是老天爷他干爹,你看我体面不体面”。这种天问,表达了这个民族对于生命尊严的寄托。然而,我想补充说,在这个“凯撒的归凯撒”的世界里,我们本就应该争取自己的,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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