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叙事的时间特征探析

2013-04-07 13:45王秋菊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3年10期
关键词:艾略特情歌洛克

王秋菊

(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20世纪初,当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欧洲大陆社会动荡不安,种种难以克服的矛盾急剧加深,社会处于混沌慌乱之中,人们对生活茫然,不知所措。社会矛盾日益激化。《J.阿尔弗雷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以下简称《情歌》)就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 1888-1965)在这个时期完成的。《情歌》是艾略特早期诗歌的顶峰之作。它发表于1915年,但却创作于1910-1911年,是艾略特游历欧洲,回到哈佛时写就的。在诗歌中,艾略特借助普鲁弗洛克的内心独白,将有限的现实时间下人物的心理过程投射于他的意识反映上,形成了广阔的叙事时空,并通过对“时间主题”叙事功能的揭示与运用,来表现人的精神世界,反映西方人日趋严重的异化感。

一 采用“心理时间”叙事

时间问题的处理技巧是艾略特传达思想情感,揭示作品主题的重要手段。“艾略特与其他现代派作家一样对时间和意识两者之间的关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的诗歌明显地反映了柏格森的‘心理时间’学说和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时间已不再是孤立的分秒单位的机械组合,而是一种立体的,多层次的并与意识融为一体的心理过程。”[1]传统的时空观以钟表时间和物理空间为基础,叙事难免受到束缚。在《情歌》中,艾略特打破了以钟表时间为顺序的框架结构,采用“心理时间”突破这一局限,按共时来体现具体叙述话语产生的深层意义。

小说开篇交代了普鲁弗洛克身处的空间和时间:这是一个“十月的黄昏”,场景是一座城市。艾略特使用蒙太奇手法,将不同场面加以剪辑、组合,从多个角度再现了一个肮脏丑陋的现实世界:黄昏笼罩的天空,清冷萧条的街道,肮脏不堪的餐馆和旅店及嘈杂无聊的人群。“当暮色蔓延在天际/像一个病人上了乙醚,躺在手术台上”,①刻画出普鲁弗洛克此时此刻的情形,就象上了麻醉药的病人,无法行动,但思想无所控制。于是意识随着意象推进,通过内心独白的方式,普鲁弗洛克回忆起自己往日流连的聚会,与女人的交往,咖啡勺伴随的岁月,小街狭巷的男人,看惯的日落、读过的小说等等,之后他来到了海滨,在喋喋不休的人类呼唤声中,溺水而亡。时空在意识中交错,而这种过去的经验的沉重,正是由普鲁弗洛克的意识所决定的。“普鲁弗洛克的过去和将来被挤压后出现在意识的同一时刻”。[2]普鲁弗洛克意识中的生活并非仅仅是过去生活的写照,也是未来生活的预示,是其一生的写照,因此,可以说淹死普鲁弗洛克的是“时间的大海”[3]。

普鲁弗洛克的意识流动实际经历的物理时间相对很短,但心理时间却较长。诗人似乎随意从一个场面移向另外一个,这种看似混乱的时序中构成的叙事时间框架与叙事场景,“然而仔细寻味便会发现其杂而不乱,错落有致。诗中各种内容的联系多非逻辑性的,而是以所要表达的感情或情绪为转移的联想为贯穿始末的线索。”[4]加之艾略特精心创造的大量蕴含丰富的意象,看似互不衔接,却相连成有机整体,使得诗歌的内容与形式统一起来,进而突出了主题影像。从诗中的其中一个层面即可窥得艾略特的叙事艺术。诗人用“麻醉的病人”、“黄色的雾”、“黄色的烟”向读者描绘出主人公眼中一个令人昏晕、庸怠的颓废而凝滞的“黄昏”,在这种环境下去赴会,那种场合会令人心旷神怡吗?果不其然,“在客厅里女士们来回地走,/谈着画家米开朗基罗。”米开朗琪罗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艺术家。然而这些女人们以一种极其漫不经心的方式谈论着他的艺术。这与米开朗琪罗伟大而严肃的艺术形成鲜明对比。诗人用讽刺的手法展现了她们装腔作势的姿态。表现出主人公对这种场合的厌恶。但尽管如此,他却频频出入,从何而知?从他的独白可见一斑:“而且我已经熟悉了那些胳膊,熟悉了她们所有的胳膊——/那些胳膊带着镯子,又袒露又白净/(可是在灯光下,显得淡褐色毛茸茸!)”对所有人的这些身体部位如此熟悉,可见他经常出入这种社交场合,和她们打交道。而对她们“毛茸茸”的胳膊的描绘点出主人公对她们并非心向神往,甚或厌烦的感受。那么为何他又频频出入这些他不喜欢的场合?因为孤独:“我在黄昏时走过窄小的街,/看到孤独的男子只穿着衬衫/倚在窗口,烟斗里冒着袅袅的烟?”那个依窗而立的孤独的男子在普鲁弗洛克的意识中就是他自己。身处闹市而心依然孤独是普鲁弗洛克自己,也是现代人精神状态的充分体现。他想改变这种生存状态,开始有意义的生活。他不断地进行着思想斗争,权衡利弊。而一想到反抗社会的桎梏,抛开现有生活的想法却又让他胆战心惊。最后他悲哀地向社会妥协:“不!我并非哈姆雷特王子,当也当不成;......无非是顺手的工具,/服服帖帖,巴不得有点用途,....../有时候,几乎是个丑角。”懦弱的本性占了上风,进退两难的普鲁弗洛克没有像哈姆雷特那样去匡正拯救社会。他自认只能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小心、谨慎地侍候别人的仆人。通过主人公的内心独白,诗人把各种场景,意象,联想并置,成功地影射出了主人公胆怯无助、懦弱、彷徨、惆怅的心理冲突,这也正体现了诗人所提倡的“客观对应物”的诗学理论,即“把各种事件情景进行有组织的搭配,从而将复杂的意思暗示出来,种种起暗示作用的物象、意象包括原型、典故之类便是所谓的‘客观对应物’”。[5]诗人通过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人们所熟知的关联物并将其具体化客观化,以探索内心的奥妙,挖掘“内在真实”。

二 以时间为主题内容叙事

艾略特一直被看作是一位“时间”诗人,在他的诗歌中,时间不仅是表达主题的叙事手段和技巧,而且还常常以主题内容的形式出现于叙事过程之中以揭示主题思想。诗人在诗中写道:“总会有时间,总会有时间/……有的是时间,无论你,无论我,/还有的是时间犹豫一百遍,/或看到一百种幻景再完全改过,……在一分钟里总还有时间决定和变卦,过一分钟再变回头。”普鲁弗洛克意识中,“时间是无意义形态的流动着的、无穷无尽的重复。一切的经验都为这种时间所制约。这些诗歌中的世界,是无时间性实在,这个世界中的人物除了日常生活郁闷的重复或欲望的不可实现外,什么也看不到。”[6]事实上,不论有多少时间,他都不会对那个萦绕心头的“重大问题”作出行动的决定。因为有多少个“一分钟”,就有多少个“犹豫和变卦”,就有多长时间的痛苦和沉重。这种无意义的时间延续,使他走不出生活的迷网,难以摆脱平庸无为的过去,去开创全新的生活。普鲁弗洛克迷茫、混乱、不知所措的可悲生存状态跃然纸上。

让主人公痛苦不堪的并不仅仅是对时间的茫然和行动的犹豫,更多的是对时间侵蚀、摧毁生命的恐惧和爱随时间流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无奈。虽然对于”重大的问题”是什么,他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既然是情歌,一定关乎情的问题,也许他是要去向所爱的女人表达爱意。在诗的开头,普鲁弗洛克表现的似乎很坚定,“我们快点走吧”,一副马上行动的姿态。而当读者正期待下文,期待他的求爱结果时,他却犹豫起来。失去了前行的勇气。他在担心自己的外表是否还有让她们迷恋的魅力:“一块秃斑”、“头发多稀”、“胳膊和腿多细”等使普鲁弗洛克自惭形秽。他悲哀地想着虚度的青春,曾拥有的光辉岁月,发出了“我变老了……我变老了……”的哀叹。可他还心有不甘,“我将把头发往后分吗?”这样能让我显得年轻些吗?他幻想着自己能拥有美人鱼般的青春活力,可岁月的潮流不可逆转。美人鱼是他对青春的渴望,对美好而富有激情生活的向往。但这种理想生活却和他无关。“一旦被人声唤醒”,预示着梦幻的破灭,他绝望了。传统的诗歌对爱是歌颂,赞扬的,爱可以超越时间而不朽,这在莎士比亚的那首广为称颂的《十四行诗》中得到了尤其充分的阐释。艾略特用“情歌”来命名这首诗的原因,就是要通过对传统诗歌爱与时间主题的反叛,来揭示现代人的幻灭,内心的空虚,小人物对现实生活的无奈,进而让人们更深刻地理解现代人精神世界的荒芜这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随着时间流逝的不仅仅是青春,随之逝去的还有激情和斗志。让他踯躅不前的原因不光是让他自惭形秽的外表,更是内心的怯懦。他反复地问自己:“我可有勇气?我可有勇气?/……我可有勇气 /搅乱这个宇宙?……有魄力把这一刻推到紧要的关头?”在这首诗中,我们能看到主人公在这里隐含表露的,渴望得到新生的勇气,他的这种“勇敢”隐藏在无聊的、琐碎的、堕落的生活之下,并最终“淹没”在现实的空虚之中。姑且不论这儿的“宇宙”是指他将要去赴约的场合,还是指他生活的圈子,抑或是整个社会,问题是他是否真的有这个勇气。过去奢华的时光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上流社会的聚会,咖啡,精致的茶点,消闲的时光……,普鲁弗洛克已经全部地享受和接受了现代的荒谬生活方式,他怕他的冲动会破坏自己的生活:“那我怎么能开始吐出/我的生活和习惯的全部剩烟头?”这种无聊、空虚的生活不是普鲁弗洛克想要的,可是何去何从?却又让他茫然。他也曾经向上帝忏悔,寻求解脱,诗中说,“尽管我曾哭泣和斋戒,哭泣和祈祷”,然而积重难返,他从宗教寻求力量的企图无果而终,宗教信念失去了它在人的心目中应有的位置。逝去的时光已把他的锐气消磨殆尽,社会的桎梏却是让他失去斗志的另一个原因。纵然他能抛开过去的生活,可他也逃脱不了传统的枷锁与束缚。意识流动中,他看到自己像一只昆虫被钉在了墙上:“而且我已熟悉那些眼睛,熟悉了她们所有的眼睛——/那些眼睛能用一句成语的公式把你盯住,/当我被公式化了,/在别针下趴伏”。个人在社会中是渺小的个体,个人与社会的矛盾冲突中,不得不屈服于在时间的长河中所形成的社会定式。普鲁弗洛克意识到要想有所行动,必须有“先知”的才智与勇气。而先知遭受的砍头的厄运,却让他退缩了。主人公一再地自问:“那么到底值不值得”去拼死一搏?终于他打消了重整乾坤的雄心壮志,诗中说:“总之一句话,我害怕。”艾略特用这句独白揭示了他那种害怕违背社会、从而遭到世俗迫害的恐惧心理。最终他放弃了自己的追求,重新要过庸碌无为的生活。艾略特用令人惊异的笔调展现出普鲁弗洛克的压抑与无聊以及时光对人心智的磨损。

三 结语

艾略特在他的《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指出:“诗歌不是个性的表现,而是个性的脱离……一个艺术家的进步意味着继续不断地自我牺牲,继续不断地个性消灭”。[7]艾略特的“非个性化批评理论”主张个性消灭,其实就是为了将个人纳入更为广阔的历史语境之中,使个人成为历史的、传统的当下载体。由此可见,艾略特的《情歌》中的叙述主体“我”并不是单纯指代普鲁弗洛克这一个人物,或是作者本人,而是诗人借助诗中人物形象,将其泛化为一代人的形象。“时间”是普鲁弗洛克的无意义生活的真实写照,探索主人公内心真实的手段,也揭示了诗歌的深刻主题。普鲁弗洛克的孤独、绝望、疑虑正是现代人普遍心态的客观对应物,呈现现代人的内心状态和生存环境,揭示西方社会精神瘫痪、文明衰退,一片意志消沉的景象。

注释

①本文中《普鲁弗洛克的情歌》的中文译文均来自查良铮译本。

[1]李维屏.英美现代主义文学概观[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103.

[2]Carmen Gillespie.Critical Companion to Toni Morrison[M].New York:Facts on File Inc,2008:51.

[3]李为民.《普鲁弗洛克的情歌》里时间和意识的重要意义[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9(3):320

[4]赵金铭.对外汉语教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8.

[5]徐海燕“情歌”不关情—从艾略特的《情歌》看其对象征主义文学的接受与发展[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09(2):59.

[6]查尔斯·鲁亚斯.美国作家访谈录[M].粟旺,李文俊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226.

[7]陈惠良.非个人化理论在《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中的运用[J].华北电力大学学报,2005(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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