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中河记(四)(中篇小说)

2013-08-15 00:47侯起秀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总工办
河南水利与南水北调 2013年21期
关键词:于成龙下河治河

□侯起秀(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总工办)

第十回陈潢力除决口险张忭危说工期紧

上回说到独轮小车成为开中河工程的主要运土工具,极大加快了工程进度。靳辅非常高兴,对陈潢说:“天一,现在伏秋大汛已经过去,运土工具问题也已基本解决。我看你还是辛苦一下,就住在工地,帮着君莘他们开中河,遇到难题随时解决,绝不能耽误工期!”

陈潢说:“大司马,诺!”

从此,陈潢常住工地,就好似今天的设计代表,帮助解决了不少施工难题。

这一天,天刚亮,佟国聘就火急火燎来找陈潢,说:“天一,昨夜黄河在缕堤决口。我看你几日来过度劳累,就没打扰你。我带人彻夜奋战,已把决口堵住。”

陈潢看着佟国聘憔悴的面容,说:“君莘,辛苦你了!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时周洽也在工地,听到他们说要去堵口现场,就说:“我也跟着去。”

几人上马,向北而去。

路上,周洽说:“天一,这中河与黄河离得太近,仅隔一道缕堤,而黄河泛滥无忌,如果像昨夜这样决口,冲入中河,两河成为一河,我们不是前功尽弃,让人耻笑?”

陈潢“哈,哈”一笑,说:“竹冈先生,你考虑得确实深远!不过,这些我和大司马早已思考过。我们之所以敢于虎口拔牙,不是说我们胆量大,而是我们有确凿可靠的依据。你知道清江浦的运河,与黄河也只有数步之遥,但是,几百年来安然无恙。虽然前门临运河,后门见黄河,但百姓处之泰然,在大堤上开着各种市场,挑卖挑买,喜笑颜开。为何?河防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只有谨慎防守而已!”

佟国聘深以为然,说:“昨夜决口的那段缕堤还没有帮宽加高,如果做了,也不会决口。”

陈潢说:“君莘,还有一个问题你没说。我一直说要派出河兵巡堤查险,遇到险情及时抢护。你们昨夜肯定没有照着做!”

佟国聘看陈潢有些动怒,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就解释说:“我见大汛已过,心里有些放松,又看河兵太辛苦,就放了他们几天假,让他们买些好酒好肉,乐和一下。”

陈潢说:“君莘,以后这可不行!河防如边防,河工如战场。你放几天假,我不反对,最起码你得放些哨兵出去,遇到险情,鸣锣为号。否则,就像边关的烽火台不举火,那边防不就是形同虚设,等到敌人攻上山来,我们还在睡大觉,这仗必是败仗!”

佟国聘连连说:“是!是!”

陈潢见佟国聘脸上挂不住,不好再说其他。

说话之间,就到了决口现场。几人下马,见河兵、帮丁、民工正在河里下埽。陈潢站在堤上,往远处瞭望,只见黄河在河道里摆了个“之”字形,决口处正是大溜顶冲位置,就派一些河兵乘船渡河,在对岸挑挖引河,又叫大家在决口上首修筑工程,挑溜外移。

这顿折腾足足用了一个上午。佟国聘看着渐渐远去的黄河,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到地上。正在此时,有人跑过来说:“张老秀才不行啦!”

佟国聘忙问:“昨夜堵口我还见他来着,怎么就不行了呢?”来人说:“昨夜堵口完了,张老秀才就开始吐血。我们把他抬回马鞍棚,见他一阵昏迷,一阵清醒,又见诸位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就没敢打搅。”

陈潢翻鞍上马,顾不得昨夜决口造成的遍地浊流,向张忭住的工棚飞驰而去。

张忭躺在茅草堆里,脸白如纸,奄奄一息。一位工地上的郎中端着药碗,不知喂好呢,还是不喂好。一群民工围着张忭,不知把他扶起来好呢,还是不扶起来好。众人见陈潢进来,赶忙给他让开一条道。

陈潢哭着说:“怎么不把老秀才送到县里,找个好郎中抢救?”

或许张忭听到陈潢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陈先生,不用啦!不用啦!”

陈潢跪在草堆上,紧紧握着张忭的手,说:“我送你老人家回县里,不行,咱再去清江浦、扬州府,一定有办法,你要挺住!”

张忭说:“陈先生,你是好人,定会有好报!”

大家听陈潢说要送张忭到县城,都过来帮忙。这时不知张忭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对大家说:“别费功夫了,我知道自己不行啦!我和陈先生有话要说!”

大家这才不动,听张忭说话。

张忭说:“陈先生,工期必须调整!”他喘口气,接着说:“工期太紧,外县来的民工都受不了这份苦,走的走,逃的逃,本地民工也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是项好工程,于国于民都有利不假,但急于求成,就要好心办坏事,惹起众怒!陈先生,你听明白没有?”

陈潢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张忭又说:“当年秦始皇修长城,也是项好工程,但搞得天怨人怒,揭竿而起;隋炀帝修运河,也是项好工程,但搞得国力空虚,隋朝灭亡;贾鲁堵白茅决口,更是项好工程,但搞得劳民动众,逼民造反。陈先生,你比我清楚,凡事不能好大喜功,要体恤民力!”

陈潢连连点头,说:“老秀才,我马上回去报告大司马!你老说工期延长多久?”

张忭伸出两个指头,一头栽倒,口吐鲜血而亡。

在一片悲哭声中,陈潢站起身来,静静地端详着这位为治河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老人,仿佛看到他的灵魂驾着白云飘过湛蓝的天空,落到了皂河边的龙王庙。

第十一回靳紫垣同意延期于振甲探视病人

上回说到张忭临危说:“工期必须调整。”陈潢回到清江浦把此转告靳辅。靳辅很不高兴,心想:“我让你督促进度,你却让我延长工期!”但他并没有对陈潢发火。陈潢也病得不轻,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无力。

靳辅问陈潢延长工期的原因,陈潢就把工地实情相告。靳辅又盘算了整个形势:一是开下河那边不出所料,遇到不少麻烦事,进展相当缓慢;二是朝廷里发生了有利的变化。

他刚接到明珠传来的密信,略为:“紫垣,工部尚书汤斌到任不久,突然暴病身亡,工部尚书拟由熊一潇接任。经努力,内阁发生重要变动,除吏部尚书陈廷敬外,其他六部九卿位置都已如愿安排妥当。”

靳辅深知,熊一潇与明珠、佛伦等关系密切,可谓自己人。以前担心汤斌到工部后刁难开中河工程的情况已不存在,而且这次内阁调整,使明珠集团势力空前加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这是靳辅做梦都没有料到的。因此,靳辅同意陈潢的意见,立即上奏朝廷,把工期延长200天。

却说陈潢得了大病,高烧不退,神思恍惚,靳辅就让他在家安心养病,自己到工地现场指挥。

过了20多天,陈潢的病才逐渐康复。这天,他想:“多少天没出过门?天气这么好,应该出去走走。”

陈潢拄着根棍子,刚走到门口,就遇到几个人来访,让他大吃一惊。原来来人是直隶总督于成龙、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琇。

陈潢心想:“此二人是我家大司马的仇人。他们是朝廷显贵,平时与我素无交情,来看我是假,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于成龙看到陈潢病病歪歪的样子,热情地说:“天一,我是到江南公干,路过清江浦,听说你病了,就让我这兄弟郭琇陪着来看看你。你病好些了吗?看你这样子还要出门,快回去休息。”

说着,于成龙和郭琇一边一个搀扶着陈潢往回走。于成龙见陈潢院子里种着几棵杏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丛中有座凉亭,亭子中间有个石桌子和几把椅子,就止住脚步,问:“天一,你这亭子可有名字?”

陈潢说:“有,叫‘风波亭’。”

于成龙“哈,哈”一笑,以为陈潢逗他。走到近前一看,果然见亭子上方用篆书写着“风波亭”3个字,就又笑着说:“这个名字不好,是秦桧陷害岳飞的地方!”但又马上说:“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当年岳飞用这8个字道出了天地的真理:光明终究要战胜黑暗,冤屈迟早会大白天下!”

陈潢说:“我可没有督抚大人的高度,只是在外漂泊多年,梦中却在钱塘老家,记得小时候到西湖边玩耍,见过这么个亭子,就起了这么个名。”

于成龙说:“你可与我这位好兄弟郭琇一样,整天风波长、风波短,没有风波,他也要挑起风波,把那些贪官污吏吓得鸡飞狗跳。”

陈潢与郭琇并不熟悉,只是彼此知道对方。这时,于成龙给二人引荐。两人赶忙拱手施礼。

于成龙说:“天一呀,我们爱好相同。我也特喜欢杏树,在我家的院子里就种着不少杏树,春日里红花朵朵,占尽春风,秋日里果实累累,香味扑鼻。什么时候,你去直隶,和我打个招呼,我把你接去观赏一下。我看我们就不进屋了,就坐在这杏树环绕的‘风波亭’里说话,别有一番风趣,也让你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陈潢只好答应。三人坐下,于成龙对随从说:“把酒肉摆上!”随从赶忙把带来的酒菜、酒杯、筷子等摆到石桌子上。

陈潢说:“督抚大人千里来看我,应该由我招待,怎么让你破费?”

于成龙端起酒杯,说:“天一,你也知道我为官清正,从不贪污受贿,但请朋友喝酒的钱还是有的。你可以去问,今天这桌酒菜,如果有一厘一毫不是出自我于成龙的俸禄,我于成龙马上改名叫于成王八!”

郭琇笑着说:“别开玩笑了,鱼成王八容易,鱼成龙可不容易。现在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是大清朝第一大清官?我想就连一心治河的陈兄,也该有耳闻吧!”

陈潢点头,表示同意。

于成龙说:“今天,我们来有三件事。先喝第一杯,喝完,我再说。”说完,于成龙“咕嘟”一口喝干,郭琇也喝了,陈潢只好也喝了。

于成龙接着说:“第一件事呢,是恭祝陈兄身体安康!”说完,他又对随从说:“把老山参拿上来。”

于成龙打开精致礼盒,拿出一棵老山参,对陈潢说:“这家伙在我们东北叫‘棒槌’,活了足有百年以上,是我父亲从龙入关时,从老家带来的传家宝。听说你得了病,我就给你带来了。”

陈潢想:“这棵老山参价值不菲,至少要值几百两银子。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我岂能随便要它!”

陈潢强打精神,站起身来,对于成龙一抱拳,说:“这棵老山参,我断不能要!都说礼尚往来,我吃了你的老山参,又拿什么送你呢?这不是难为我吗?”

于成龙也站起身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天一呢,真是位君子!当年关老爷义薄云天,为报曹孟德之情,斩了颜良、文丑,莫非你也要学他?”

陈潢说:“我这副身体,怎是颜良、文丑的对手?”

于成龙给大家又倒满酒,说:“天一,喝了这杯酒,我再说第二件事。”说完,他和郭琇都干了。

陈潢想:“这才说到了正题。且看于成龙如何表演!”他想着心思,把酒喝完。

不料,于成龙还未开口,有人来报:“门外来人!”三人闻此都大吃一惊。

第十二回陈潢家御医开方风波亭三人结义

上回说到于成龙探望病中的陈潢,刚喝完第二杯酒,还没有说话,就听有人来报:“门外来人!”陈潢赶忙让于成龙和郭琇先躲藏起来,自己出门迎客。来者是太医院的张御医。原来靳辅看陈潢大病多日不好,很是着急,听说张御医路过清江浦,就派人把他截住,送到陈潢家。

张御医免不了要望、闻、问、切一番,说陈潢得的是湿热症,只要吃下他开的药,三天必会除根。张御医又反复斟酌,才开好药方。陈潢要留张御医吃饭,张御医推辞说:“皇上下了谕旨,说太皇太后病重,要我务必尽早返京。要不是河台大人留我,我是一刻不敢耽搁。我还要赶路回京,饭先留着,下次再吃。”

陈潢送走张御医,再把于成龙和郭琇请出来。三人接着把杯说话。

于成龙说:“刚才话到嘴边,还未说话,就遇到来人,实在抱歉!天一,你说这减水坝能闭,还是不能闭?”

陈潢说:“减水坝是为防止大水溃坝、决堤而设置,闭与不闭,不是人为可以操作,是由水位控制的。水位高,减水坝就要泄水、排洪,水位低,减水坝想泄水,也泄不出来啊!”

于成龙说:“天一说的都在理。不过我听说,有人在高家堰大坝降低泄水水位,以至于下河泄水不断。可有此事?”

陈潢说:“不要听人瞎说。民间有个谚语,不知督抚大人可曾听说:‘倒了高家堰,淮扬两府都不见。’也就是说,高家堰大坝的防洪作用事关下游成千上万居民的安危。如果不开减水坝,高家堰大坝就有溃决危险,到时候的责任比天还大,是谁都负不起的!”

于成龙笑着说:“哈,哈,天一,我还想你是关老爷呢,骑上赤兔马,拿着青龙偃月刀,就把减水坝斩了呢!哈,哈,天一,这是我的罪过,自罚一杯!”

于成龙又倒满酒,说:“大家同喝此杯!”他带头喝完。郭琇拿杯与陈潢碰一下,也喝完。陈潢扭捏一下,心想:“不知这位于大人往下还有什么好戏?我且喝了此杯,看他演戏!”想着也把酒喝完。

郭琇给大家斟酒,见陈潢杯底还有几丝没有喝尽,就说:“陈兄,督抚大人可叫咱们喝干呢!”其实,陈潢酒量很大,只是心里有事,没有在意。他见郭琇计较,也就当真,端起酒杯狠劲吸几下,直到一丝不剩。

于成龙笑着说:“陈兄刚刚大病初愈,不能这样要求他!你是监察御史,要对贪官污吏恨,要对守法平民善。”

于成龙接着说:“天一,想必你也知道,我和瑞甫久结兄弟。我比瑞甫稍微年长,故此他称我兄。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听说你也是打小就漂泊在外,恍惚之间已经半百,无兄无弟,我和瑞甫都想高攀一步,仿照那桃园三结义,与你结成同生共死的异姓兄弟,不知兄长是否愿意?”书中暗表,郭琇字瑞甫,故此于成龙这样称呼他。

于成龙的话,既使陈潢感动万分,又让陈潢感慨万千。他想:“自己跟随靳辅十几年,经历多少雨雪风霜,到头来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幕客。靳辅与我有义,而不见得有情!于成龙是皇上的新宠,他找上门来与我结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与我这平头百姓结义?”

想到这里,陈潢沉吟半天,问:“督抚大人,我问个题外话,可以吗?”

于成龙说:“陈兄,千万不要客套!你就问吧。”

陈潢说:“你现在是直隶总督,为何还要管这治河的事情?”

于成龙“哈,哈”一笑,说:“陈兄,不瞒你说,皇上早有让我从事河务之意。你想,朝廷用于河工的银子动辄就要上百万两,让那些贪赃枉法的臣工把持,皇上能够放心?不要看当下朝廷内阁皆由明珠主使,但你看京城侍卫是由索额图索相主持,各地总督也非明珠一党。”

陈潢又问:“我只是寄人篱下的幕客,你和瑞甫都是朝廷大员,与我结义,岂不让人耻笑?”

于成龙说:“陈兄,不瞒你说,皇上予我交待,治河要关注‘才、财、材’。所谓‘才’,即是人才,所谓‘财’,即是经费,所谓‘材’,即是治河的技术、经验、理论。我得陈兄一人,即可得‘才’和‘材’!”

陈潢又问:“我们平生无甚交往,你怎么知道得我一个平民,即可得‘才’和‘材’?”

于成龙笑着说:“陈兄,还记得你在龙王庙的舌剑唇枪?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注意你,了解你。越关注你,对你越敬佩,越了解你,对你越崇敬。你对治河可谓立下盖世奇功!论才华,论人品,做个河道副使也不为过!”

于成龙这番话,既有吹捧的成分,也有封官许愿的味道。陈潢想:“从我从事治河以来,靳辅提拔多少酒囊饭袋。他们说起治河,胸无一策,说起办事,毫无章法,说起吹牛,云天雾地,国家靠他们治河,岂会治好?倘若我现在拉上于成龙的关系,保不住将来会对治河有利!况且,我也是平头百姓,对于成龙而言,也不会让我贪赃枉法,更不会叫我破坏治河!”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胸中长期怨气的功效,陈潢竟然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于成龙、郭琇的结义要求,三人在“风波亭”里结为异姓兄弟。

第十三回陈潢脚踏两只船靳辅心焦拟奏折

上回说到于成龙、郭琇与陈潢“风波亭”三结义,两人一口一个“大哥”,叫得让人肉麻。临走的时候,陈潢还没有忘记让于成龙把老山参带走。于成龙指着张御医开的方子,说:“你看这方子上,不是也有人参。你到外边去买,也是吃,兄弟在家放着,也是放,何苦呢?”陈潢也只好作罢,收下了老山参。

话说陈潢结义以后,开始了另样生活。开下河那边,有不少技术问题,要找他咨询。陈潢不愧为专家,他根据具体情况,该修堤坝就让修堤坝,该蓄水就让蓄水,该挖河就让挖河,改变了以前开下河只是单纯挖的弊端,从而极大地提高了工程进度。开中河这边,也有不少技术问题,需要他解决。有时候,陈潢白天忙着中河的事,晚上又忙着下河的事。如果对于一般人而言,过这种生活未尝不可,但对于陈潢而言,就如同背上长刺、腹中生疮,既怕有人看出破绽,又觉得对不住靳辅。

靳辅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听说开下河那边加快了施工速度,心想:“孙在丰怎么有这么大能耐?要说他写诗还行,射箭也行,怎么来开下河没多少天,就学会了筑坝拦水?莫非他是龙王爷转世?孙悟空下凡?如果这样下去,开中河工程必须加快进度!”他又见陈潢最近举止有异,有时候答非所问,有时候颠三倒四,有时候自说自话。靳辅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一想,道:“莫非陈天一吃里扒外,给孙在丰出主意?”但他转念又想:“不会吧!陈潢跟我多年,他的人品没得说,是位义薄云天的君子。何况我对他不薄,他断然不会在后边拆台!”

靳辅思前想后,还是做出了加强控制陈潢的决定。他派出心腹充作陈潢的仆人,留心陈潢家的过往客人,私拆陈潢的来往信函。有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久,靳辅就弄清了其中的奥秘。

据报,“修下河工部”三天两头派人找陈潢,而且人一来,陈潢就门窗紧闭,连端茶倒水都由陈潢自己做,惟恐让人听到他们说些什么。从于成龙给陈潢信件里,靳辅知道了他们结义的事情。于成龙的每封信都不忘对陈潢嘘寒问暖,大有兄弟的情谊。

靳辅做得也绝。他命陈潢日夜住在工地,不许回家,就连吃药,也是让人熬好,给陈潢送来。这样一来,就断绝了孙在丰与陈潢的联系,使孙在丰干着急,没有办法。陈潢更是惴惴不安,心想:“莫非大司马知道了我与于成龙等的关系?要是如此,我还不如向他坦白。反正结义是于成龙他们让结的,我也是多喝了几杯酒,才同意的。至于我给孙在丰出主意,大司马更不应该怪罪我。开下河也是国家的工程,不能眼看着他们开不成,我们坐着哈哈笑。”但他又想:“官场犹如沙场,眼下大司马他们与于成龙斗得你死我活,倘若我向大司马交代了,他会不会想得更多,从而怀疑我对他的忠诚!其实,我对大司马并无二心,即便在于成龙面前,我也没说一句有害大司马的话。”

陈潢这样左思右想,其实都在靳辅的眼里。靳辅不想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要给陈潢足够的时间,让陈潢自己来捅破。

这天,靳辅又见于成龙的密信。信中说:于成龙正在想方设法要给陈潢弄顶官帽子戴。靳辅读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心想:“多年来,我并不是不想提拔陈潢,给他弄顶官帽,也不是自己办不成,怨就怨陈潢自己。”

陈潢极富民族精神,早年曾参加抗清斗争,这段历史似乎给靳辅和陈潢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道黑影。在当时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环境下,表面上满汉融合,其实满族防汉甚于防贼。靳辅深知一旦提拔陈潢,如果陈潢历史暴露,他就是重用反清复明的乱臣贼子,不仅祸及自己,而且会连累明珠等一大批人。因此,靳辅一直让陈潢做幕客,敬为先生,待为上宾,给陈潢创造优裕的生活条件,对陈潢的意见和建议言听计从。

“但是,现在于成龙摊牌了,要给陈潢戴官帽子!”靳辅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他想:“陈潢的官帽子也不用你于成龙来帮着戴!”于是,他拟了保奏陈潢的折子。

第十四回九卿会群臣热捧升官宴新官反思

上回说到靳辅私拆于成龙的来信,知道于成龙要给陈潢弄顶官帽子,非常生气,就先下手为强,拟了保奏陈潢的折子,派快马送到京城。

再说吏部尚书陈廷敬看到折子,心想:“这个陈潢虽没见过,也有耳闻,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但让他做什么官好呢?靳辅没有说,吏部也不好妄断。还是拿到九卿会议讨论,比较稳妥。”

出乎陈廷敬的意料,在九卿会议上,不仅明珠一派支持提拔陈潢,而且索额图一派、于成龙一派都支持提拔陈潢。起初,陈廷敬只是想按照朝中规矩,先让陈潢做个七品官,然后逐渐升迁,几方大臣都觉不妥。这样,九卿会议就如同今天的拍卖会,陈潢的品级从七品开始,从六品、正六品、从五品,一直飙升到正五品,陈廷敬想:“这也差不多了!从平民百姓一下做到五品官,这在朝中也不多见。倘若再往上升,以后朝中立下的规矩,如何执行?”由陈廷敬出面制止,才把拍卖会结束。

且说陈潢一下子做了五品的“佥事道”,靳辅专门摆了酒宴为他庆贺,同事们纷纷表示祝贺。但周洽非常精细,通过观察,他已看出陈潢心事重重,靳辅也是重重心事。他把陈潢拉到一边,低声说:“天一,今天的事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都不好说。”陈潢假装不知,问:“为什么?”

周洽说:“你也知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道理。你看,大司马的脸色好像五月的天气,晴一会儿,阴一会儿,捉摸不定。再说皇上派孙在丰来开下河,根本目的是要与我们大司马做对。他那个‘修下河工部’俨然成为第二个河道总督衙门,高官显贵来淮扬,大多不来看大司马,反而跑到他那里。另外,你可能已经听说,两江总督董讷、漕运总督慕天颜等与那孙在丰经常聚会,把酒言欢。他们几个抱成一团,单单孤立了我们大司马,好像这是玩的是釜底抽薪的把戏。”

陈潢说:“竹冈先生,咱们是老乡,你提醒我,我感谢你,但此话不能外传。现在中河工程正处关键时期,这话传扬出去,必然动摇军心。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司马待我们不薄,我们当竭力维护他的权威。”

周洽说:“是。”

陈潢听了周洽的话,辗转反思,十多年来与靳辅朝夕相处的生活历历在目,心想:“没有靳辅的知遇,没有靳辅提供的舞台,我陈潢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施展平生抱负!从与于成龙、郭琇结义后的情况看,他们就是想利用我的治河技术,帮助他们完成下河工程,打倒大司马!眼下正是大司马进退维谷的艰难时期,如果大司马退缩,开中河工程必然前功尽弃。我必须找大司马,坦白自己的过错!”

陈潢思前想后,这天晚上,脱去官服,换上青衣小帽,揣着于成龙给他的信,偷偷去见靳辅。

陈潢来汇报思想,这正是靳辅日夜盼望的事情。两人寒暄几句,靳辅问:“天一,现在中河工程已到关键时期,我们辛苦一场就要看到结果,说心里话,真是感激你!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我们在仲家庄建闸,漕船从仲庄闸进入中河,那么,我们修的双金门大闸如何处置,你考虑过没有?”

陈潢见靳辅只问技术问题,闭口不提他与于成龙的关系,心里很着急,又苦于没有机会说,就把于成龙给他的信件放在桌子上,指着摊在桌子上的地图,说:“大司马,这个问题我早已调查清楚,也有比较成熟的想法。如果我们废弃双金门大闸不用,就是浪费国家资财,必然招来非议。经我调查,在唐宋时期,就开辟了从清江浦到海边的人工运河,名官河。只是由于黄河南侵,泥沙淤积,使这条运道逐渐淤塞。同时,由于泥沙淤积,给淮北盐场的兴旺带来契机。如果我们重新开通这条运河,不仅可以利用双金门大闸作为渠首闸,而且可以把淮盐运往安徽、河南、江西、湖南、湖北等地销售。可谓利国利民!”

靳辅连声说:“好。”

他又问:“天一,你给这条河起个名字吧!”

陈潢说:“我想我们开中河,孙在丰他们开下河,根本目的是消除水害,变害为利,为民谋福。但是,由于掺杂了政治因素,使这两项工程仿佛成为政治斗争的前哨站。大家的心不在治河上,而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上。这样,就违背了治河的初衷,也不利于治河事业的发展。因此,我想给这条河起名为中下河。一来因其居中河之东,说明是中河的配套工程;二来也表明我们无意与于成龙、孙在丰进行无休无止斗争的立场。”

靳辅说:“完成这项工程需要多久?”

陈潢说:“包括大闸改建、开挖新道、疏浚旧道,我通盘算下来,也就半年时间,即可发挥效益。”

靳辅说:“天一,你就再辛苦一下,把中下河也修起来,争取与中河工程一块儿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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