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像书(组诗选七)

2013-10-26 03:43张作梗
江南诗 2013年2期
关键词:麦收麦田影子

◎张作梗

序:献诗

用几何学原理推演人性,

很有可能得出非人性的结论。

诗歌,它的内部依然有未睡醒的大提琴和端坐在

琴盒上的云朵。

人类史上最初一台心灵蒸汽机,

由十个诗人组装而成。

在创世纪,神制造万物,

而诗人,负责为其命名。

诗歌有其自身的小,

但也有其自身不可规范的大。

俯视大地比仰望天空更能窥见到世界的深度和异象。

一个诗人,一个公共租界中的外乡人,

以单一的语种,

他就能拼装出灵魂的魔方。

神通过诗人之嘴,说出未知之物——

通过诗人之手,将历史还原,

构成一个时代的心灵史。

尘土之诗

先前覆盖一切的,现在像尘土,被其他东西覆盖。

先前,借用一株植物的姓氏,

就能在大地上生息、繁衍;

现在,将自个的名字虚构、包装,制成精美的

名片分发出去,也很快即被世界遗忘。

那最小的,春天的毒菌,

乃是这个时代潘多拉之盒的瓶盖,

被一只从我们内心伸出的手拔开。

一切的果,像一只匿藏在天空深处的风筝,

找不到那根执掌于何人之手的因之线。

先前,生活像一粒糖果,被捂在手心,

舍不得剥开、品咂,

现在,徒剩一叶五彩缤纷的糖纸。

先前一切的愿望,一切,对人世的许诺,对大地的

深情寄语,现在变成一个人曾经口述的遗言。

那舍近求远的人最后与远方貌合神离。

那从花岗岩中步出的人与我们咫尺天涯。

我们从身体的宅基地中辟出的后花园长满欲望的杂草。

我们的言语被语言污染。

那最亲近的,我们的心,

仿佛不在我们体内,而是在别处跳动。

它想要的,我们曾唯恐避之不及,

而它摒弃的,我们曾愿以整个生命,去践行。

早晨之诗

所有早晨消失的,都会像晚霞,回到西天。

——死神是一个逝物回收站。

——包括词。包括上午,从

体内像词一样被拨出的刺。

然而,没有一个词,不被反复使用,

没有一根刺,会从肉中,

带走我们的疼痛。

这是不需要钟表默数心跳的时刻,

正午那么短,

而菡萏,借助水,将

大地的影子拖曳得如此长。——

午后,有那么

一刻,世界仿佛在一只蜗牛壳里睡了;然而,

如果不停下,

我们就会被死亡过早赶上。

因为死,不只是从后面,有时

也会从前方拍马赶到。

而当一天所剩无几,一个懒人才从宽大、

松软的思想床榻上真正醒来。——

他的生长从腐烂开始,

他灵魂的白天,从肉体的黑夜开始。

麦田之诗

在新的秩序出现之前,

麦田中央的那只瓦缸装满清亮的雨水。

什么时候,是什么人,

出于怎样的动机,

将其置放于这块麦田的中央?——

现在,土围向它,它的半截身子深陷于地下。

而它高出麦地的一截,仿佛一张朝向天空的嘴。

然而它从不呐喊。

只让雨水、云彩、星辰静静地落进嘴里;

只让麦地里的风,秘密地,像一个怪圈,

回旋在自己四围。

麦子青了。黄了。

有几株麦穗,甚至悄悄走近它,

弯腰向它讨要一口水喝。——

我对它的了解仅限于麦收季节,

趴在缸沿,看见沉落缸底的几粒麦子、云朵,和

浮在水面的幼虫的尸体。

仅限于麦收之后,大地矮下来,

它像一个粗重的感叹号,

突兀地,立在麦田中央。

石头之诗

内心藏有火,

但外表总是如此冰冷。

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

不跋扈,不抱怨。

不蛊惑,不消沉。

如此沉默乃是大沉默。

在农神庙,我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被

凿得浑身是嘴,

但显然不是为要布道,

而是用以倾听人们的忏悔和祈祷。

一块石头坠入江中。

只要它的重量不小于流速,

它就一直打坐在江底,

不挪窝,不流亡,不腐烂。

水干涸了,它还在。

现在,石头轰隆隆跑进碎石机中。

大地震颤。然而,如果留心,

你会发现,一旦被

后工业的钢齿咬破、碾碎,

它们立马就会露出

内心的锋利。

鸟儿之诗

我追逐着大地上的影子。

它比钮扣还小,比虚无还迅疾。

——它跳跃着,勾画出起伏的地貌。

我追逐着我的呼吸,直到它消隐于一片密林。

阳光刺眼。当我穿越自身的黑暗,

我追逐着湖面上,我心跳的影子。它

弹跳着,像一点孤光。

漆黑的湖水之嘴,吞下它,

瞬间又将它吐出。

我追逐着我的高海拔血液。

当我低下头来,我呼吸到一只鸟,呼吸到

一双扇动的翅膀。它将风填到我悬空的脚下,

以便我的肉身是一张纸。

大地沙沙移动着,像一阵雨。

现在,我追逐融入雾中的一声鸣叫。

它红色的嗓音,像一块被锡箔包裹的铜。

一条阴影切割开我的身体,一半的我在奔跑,

另一半像一个猎人,躲在

心跳寂静的枝叶后面。

落日之诗

天空以小于死亡的弧度,拱起落日之桥。

那享乐的,无数次垮塌

又无数次地

自我再建之桥——

我以三种方式走过它——

暮年。青年。少年。

万物不是以凋萎、

而是以它的生长,覆盖我们的往昔——

针灸:

一根在骨头缝中跳舞的针。

而那经常地

走下落日之桥的人,

当他们像一群雨,汇合于伤口皴裂的旷野——

夜的闸孔哗啦一声打开,

星星的泡沫如寂静之雪喷涌——在

他们死去多年的身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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