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后美国强化美日同盟的动因解析

2013-12-18 03:55李家成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13年2期
关键词:东亚朝鲜战略

李家成

冷战结束之初,由于苏联的解体,苏联“威胁”给美日两国所带来的共同危机感随之消失,美日同盟的战略指向突然失去焦点,这对美日同盟的必要性和有效性提出了疑问。加之,那时日本对美出超连年大幅增长,美日之间的经贸摩擦不断加剧,美日同盟不免受此影响,一度处于摇摆不定的“漂流”状态,甚至互相视为对手。美日同盟关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对此,美国自然不会漠然视之。它反复强调美日同盟在冷战后仍具有重大的战略价值①1995年2月美国国防部出台的《东亚战略报告》(即众所周知的奈报告)第一次明确指出,美日关系是美国在东亚最主要的双边关系和美国东亚安全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美日同盟是美国东亚安全战略的支柱和亚太同盟体系的核心以及亚太地区稳定和繁荣的基石。因此,美国应维持和加强美日同盟,并防止经济争端毒害同盟关系。此后,美国三番五次、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美日同盟的战略重要性。,更换美日同盟存续理由的公共诠释,致力于将日本打造成为美国东亚战略的“北锚”,以适应冷战后的东亚世界。在美国的一手操刀下,美日同盟的功能得到调整,度过了信任危机和战略徘徊阶段,并逐渐展现出日益巩固的态势。美国之所以大力推动美日同盟的日益巩固,其深层战略动因有三:朝鲜屡次发动军事挑衅、核导问题一再凸显,美国必须携手日本共同遏制朝鲜“威胁”,美日同盟发挥了“稳定器”的作用;日本热切追求全面大国化,美国必须对日本的这种“异动”倾向加以控制,美日同盟发挥了“控制器”的作用;中国综合国力日益增强、处于“超日赶美”阶段,美国必须联手日本制衡中国“崛起”,美日同盟发挥了“平衡器”的作用。归根结底,美国意在通过谋求强化美日同盟的上述三重功能,来实现美国治下的东亚霸权。

遏制朝鲜“威胁”:冷战的历史延续

尽管伴随着苏联的解体,世界性的冷战结构瓦解了,但是,在东亚,朝鲜半岛南北分裂与武装对峙以及美朝之间的敌对状态一直延续至冷战后,成为名副其实的“冷战活化石”。冷战结束之后,朝鲜决意拥核自保,朝核问题一再加剧,美国对朝鲜的威胁感也随之持续升温,受过核袭击的日本更是惶恐不安。因此,美国在冷战后继续视朝鲜为其安全威胁的来源,美国主导下的东亚同盟体系也就把遏制朝鲜“威胁”继续作为同盟的一个重要战略指向。

由于日本人口和工业设施高度集中在城市,朝鲜的弹道导弹能够对日本造成巨大的有形破坏和心理创伤。1993年朝鲜发射的一枚新改良的“劳动-Ⅰ”型弹道导弹落入日本海。美日就此提出它们所担心的朝鲜“导弹威胁”,认为朝鲜的“劳动”型导弹射程约为1000公里,能携带一吨重的弹头打击日本西部地区,部分驻日美军基地也位于其内。因此,日本之安全即驻日美军之安全。1998年8月美国提前向日本发出警告,朝鲜将发射一枚新型远程导弹“大浦洞-Ⅰ”。它飞越日本上空后落入太平洋,但后来证实这是朝鲜一次失败的卫星发射。虽然虚惊一场,但仍给紧邻朝鲜半岛的日本带来严重的忧虑。这次发射表明朝鲜已经拥有建造和部署能够打击到日本的弹道导弹能力。朝鲜在2006年7月5日发射了“大浦洞-Ⅱ”型远程弹道导弹,美国国防部宣称这种导弹具有打击到靠近阿拉斯加海岸处甚至美国本土的可能性,如果再配有小型核弹头或化学武器部件,对美国和日本的安全都会构成潜在的威胁。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在“拥核自保”战略思维的指引下,朝鲜于10月9日宣布成功进行了第一次核试验。它预示着朝鲜缓慢而时断时续地从最初的核计划、核活动经核试爆跨过核门槛而走向真正拥有核武器,成为事实上的核国家。2009年4月14日,朝鲜宣布单方面、无限期退出朝核问题六方会谈,造成六方会谈陷入停顿。5月25日,朝鲜宣布成功进行了第二次核试验。半岛安全态势骤然急转直下。

2010年3月26日的“天安”舰沉没事件和11月23日的延坪岛炮击事件,诱发国内政治压力和国际舆论环境的一边倒,促使美韩联合对朝采取强硬措施,走上了进行道义谴责、施加外交压力、强化军事威慑、升级紧张气氛的道路,致使中国沿海演习风暴刮个不停。11月28日开始,美韩、美日举行一系列大规模、高强度的联合军演①2010年11月28日至12月1日,美韩在黄海展开军事演习。12月3日至12月10日,美日在日本周边海域展开军事演习。2010年12月6日,美日韩在华盛顿召开三边会议,并发表了前所未有的集体自我防御声明:美日支持韩国的军事行动,尽管存在将它们拉入冲突的可能。美日韩达成了以军事手段压制朝鲜的共识,这与过去大相径庭。陈建波,张景全.朝鲜半岛新危机与美国东北亚同盟体系新变化.东北亚论坛,2011(4):23,“华盛顿”号航母开赴黄海,希望能够震慑朝鲜。上述两件恶性事件使得本已恶化的朝韩关系与美朝关系雪上加霜,中美关系、中韩关系也因此受到牵累,东北亚安全局势的严峻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从上述所发生的一系列紧张事态中,我们不难看出,朝鲜半岛的安全局势在不断恶化,出现了核导危机与海上危机并发的综合化新特点。在朝核问题一再凸显、军事演习接连举行的时局下,朝鲜半岛矛盾重重、危机四伏,军事紧张和政治不稳定在升级,其所产生的地缘战略后果和破坏性连锁反应将是极其严重的。朝鲜半岛俨然成为极其危险的冲突爆发点。周边大国都欲借此机会提升自身对半岛事务的发言权与影响力,这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大国的竟夺态势,使得东北亚大国关系从之前的“亚稳定状态”跌入“不稳定状态”中,并时有激烈震荡的表现,甚至东北亚地区陆权与海权的潜在对抗状态也得以显化。

基于上述不断加剧的朝鲜核导威胁,为了迫朝弃核并防止朝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运载工具的扩散,美日认识到,有必要做出重大努力来加强对朝战略协调,密切军事合作行动,提升现有美日安全安排的可靠性和威慑力,共同遏制朝鲜,使之不会进行军事冒险而发动战争,从而确保美日两国的安全。为此,驻日美军和日本自卫队通过举行联合军演在作战指挥、联合训练等领域逐步实现一体化联合作战,加强美日同盟共同应对朝鲜半岛“随时可能爆发的不测事件”的能力。美日还以反扩散之名建立起情报共享机制——早期预警情报系统,就朝鲜核导问题交换情报。并且,奥巴马政府借助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实现了“促使美日韩紧密协作,将日韩牢牢地吸附在美国东亚安全战略的框架内,使北京因其在国际与地区层级庇护朝鲜遭到孤立”①Emma Chanlett- Avery.The U.S.- Japan Alliance.January 18,2011.http://fpc.state.gov/documents/organization/155561.pdf.的目的。

此外,美日由于没有防御弹道导弹的有效武器,在来袭导弹面前的脆弱性便暴露无遗。而朝鲜核导威胁正好给美日同盟联合研制和部署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提供了绝佳口实。为了有效威慑来自朝鲜的“导弹威胁”,美日自1998年决定联合研发TMD以来,双方合作已取得重大进展,共同技术研究步伐不断加快。美国方面的考虑主要是:在未来可能发生的朝鲜半岛和台海冲突中,TMD能够保护美国在这一地区的基地和驻军免受导弹攻击,这将会削弱中国对美日的政治军事影响、减少美日干涉该地区冲突的顾虑,促进美日同盟关系的健康发展,使得美国对其盟国的承诺会更加可靠有效,并可作为表达美国对台湾支持的有效方式。可见,美日部署TMD,表面上看来是针对所谓的朝鲜核导威胁,实际上是意在抵消中国有限的核威慑能力,掣肘中国在台海地区的军事行动,从而延滞大陆统一台湾的时间表。

由上可见,朝鲜问题已经成为美日同盟安全合作的一个焦点。在朝鲜问题的处理上,美国着手加强美日同盟关系的制度性建设,日本则不遗余力地鼎力襄助,美日共同应对来自朝鲜的军事威胁和危及日本安全的周边紧急事态。基于此,美国把日本看做是多变的世界里“最坚定的朋友”,并视美日同盟为“应对朝鲜半岛不稳定因素的关键”。值此朝鲜半岛危机频发之际,美日同盟的日益巩固还增添了美国对韩国所作承诺的可信性。

控制日本“异动”:同盟内的新课题

冷战结束后,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和两极格局的瓦解,日本国内大国主义情绪高涨,既不甘心于“经济巨人、政治侏儒”的国际形象,也不安心于继续沿着“吉田路线”充当“全球平民国家”。它开始奉行全方位发展的“正常大国化”战略——在确保经济大国地位的同时,决意成为军事大国,进而成为政治大国,参与全球事务,从而以全方位大国的面貌展露于当今世界。在对美战略上,日本的最佳战略选择主要是借助美日同盟来积蓄力量,实现“正常大国化”和美日关系的对等化,为最终摆脱美国的控制创造条件。这对美国而言,不啻为摆脱对美依赖、寻求自主地位的一个信号。日本“全方位大国”战略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经济上,虽然日本经济长期萎靡不振,深陷结构性经济衰退之中,一直没有显现出明显复苏和稳步上升的势头,痛失世界第二经济大国这一卓越地位,但日本经济并非“太阳西沉”,它仍固守住了全球经济的三甲之位,仍是一个非常具有竞争力的国家。它连续多年对美出口保持大幅出超,这自然激起美国的强烈反应,压迫日本开放国内市场以平衡双边贸易。由此而起的日美两国的贸易摩擦激发了日本国内强烈的民族主义反应,这促使日本在“自家后院”奉行更为独立的政策,以致日本与亚洲经济一体化的程度已经超过了美日之间的程度。

军事上,日本的力量已相当可观,其潜力也巨大。它拥有最先进的尖端军事技术装备,能够迅速获得核武器和洲际弹道导弹运载系统,却还在大力重整军备,支持开发和获取有助于实现战略自主性的手段,如发展独立的间谍卫星能力,以观测外国的导弹活动。并且,它连年增加国防预算,总额已达世界第二。而且,日本使用军事力量的意愿也在增长,减弱了对防卫活动的限制,已数次派遣自卫队到海外进行军事活动,通过“借船出海”在实质上摆脱了“专守防卫”的传统束缚。这些都可视为日本在突破自我克制的非宪法规范(例如,对空间作军事用途的禁令以及对力量投射能力的1 000海里限制)。此外,日本还于2007年正式把防卫厅升格为防卫省。在美日同盟内部,日本开始主动承担一般性的安全保障,逐步提高自身防务能力,保持并增强自主性。上述种种迹象表明,日本摆脱日本和平宪法第九条、走向军事大国的步伐已经明显加快。

外交上,长达60年的美日两国的不平等地位,使“求变”之心在日本社会萌动。苏联的解体成为转型的契机。它使得曾经自称是“西方一员”却身处东西方之间的日本,具备了采行较少以美国为中心的对外政策空间,开始抛弃长期推行“依附性外交”,追求更加主动的“灵活外交”和更有抱负的“自主外交”,并显现出日益关注亚洲而疏远美国的动向,这一“重新亚洲化”的外交政策取向,意在在亚洲获取更强有力和更为显著的领导地位,纠正美日同盟的主从关系,增强美日关系的“对等性”,改变“对美一边倒”的从属地位,摆脱被美国牵着鼻子走的亦步亦趋的顺从形象,力争上升为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平等伙伴”和“政治大国”,实现由先前美国一方的“独角戏”(单独领导)到后来美日双方的“双簧戏”(共同领导)转变。因此,日本积极参与和推动地区多边安全合作,在构筑地区安全环境中力争发挥独特作用,并由此树立自身外交战略的“主体性”和独立的“坐标轴”。如鸠山由纪夫主政时的日本提出以日、中、韩为主的“东亚共同体”构想,进行“美亚并重”的外交理念变革,批判美国资本主义模式,在美军驻日基地部署、日本支付“驻在国援助”款项、《驻日美军地位协议》等议题上向美国发难,掀起民主党的“平成外交维新”之风。这一系列排美主张与反美言论,令美国深感不安。上述日本的“亚洲志向”在美国看来无疑是在僭越其地区领导者的地位。美国不能容忍日本疏远甚至脱离由其主导的亚太安全秩序。

由上可见,日本民族主义的“大国自主”倾向抬头,其国家目标愈发雄心勃勃、国家姿态不时咄咄逼人,似乎在寻求真正的“战略独立”,对东亚领导地位也抱有野心。这不免使东亚邻国和国际社会对日本的“异动”充满戒心。美国也担心日本在“成长”过程中逐渐脱离美国,并且认为“日本有在短期内成为地缘战略棋手的潜力”,日本也就具有成为美国战略竞争对手的潜力。因此,日本并非注定要看上去“更像我们”。

对此,美国认识到,东亚地区能否保持稳定、美日同盟关系能否持久,皆有赖于对日本的发展动向予以控制与引导。若让日本脱离了与美国的同盟,就会助长日本国内的极端民族主义势力,日本必将强化自身军事实力,以便保护它在该地区的利益,从而引起中国和其他地区邻国的过激反应而相应增强它们的实力,这又会反过来使日本的不安全感加剧,更加致力于军事力量的增强,从而构成一个军备竞赛的恶性螺旋而打破亚太地区保持了几十年的稳定和繁荣。对美国来说,它将不得不从日本撤军,从而直接影响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与投送能力,而拥有庞大军事计划的日本就能在数月之内获得巨大的核威慑力,并日益走向民族主义。

为防止日本游离于美日同盟之外而给东亚稳定带来挑战,美国认识到,它必须在日本继续保持现有兵力,着力提高驻日美军的作战能力,从而加强驻日美军对日本自卫队“异动”的威慑力,防止日本的军国主义化。美国还重新定义了美日同盟,鼓励和控制并进,首重控制:虽然诱导日本行使集体自卫权以扩大日本在东亚地区的责任,但并不公然支持日本修宪将自卫队变成军队;虽然准允日本稳步而适度地发展军事力量来安抚日本的政治雄心,但日本的重新武装和军事行动必须在日本宪法和美日同盟的框架之内,日本不能发展独立的、能与美国抗衡的军事力量,并给其军力发展划下底线,即不能越过“三不”红线——不拥有核武器①日本的无核国地位决定了日本将长期依赖美国的核保护伞。见金强一.中美日东北亚战略框架之中的朝鲜半岛问题:朝鲜半岛问题与东北亚大国战略指向关联的研究.东疆学刊,2008(3):32、不从事武器出口以及不拥有主要的军事投放能力。这样美国就可通过巩固和加强美日之间紧密的防卫合作,来掌控日本军事力量的发展,防止日本过度军备化而造成与东亚邻国关系的紧张,从而使美日同盟受到孤立,甚至导致日本冲击美国的历史地位和现行秩序。

在划下底线的同时,美国继续向日本提供核保护伞,以削弱日本跨越核门槛的动机,防止其核军备化;主张美日共同研发新式武器,以控制日本自主开发同美国不相匹配的武器系统,还要求日本尽可能多从美国进口武器装备来促进日本装备的美国化,从而有助于提高武器装备的通用性;通过驻日美军基地调整、战区指挥中枢合并、美日军队情报共享、联合部署TMD等手段大力推进美日攻防联手的军事一体化,以迫使日本自卫队进一步让出部分指挥权,从而将日本的防卫能力长期而牢固地缚于美国的防务网络之中;不鼓励日本自己发展军事力量投放能力②较之那些只防御一国国土的武器来说,军事力量投射能力被视为是一种进攻性威胁,更可能诱发紧张的螺旋。Christensen T J.China,the U.S.-Japan Alliance,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East Asia.International Security,Spring 1999,23(4):50,而日本又需要保护海上交通线的安全,这样日本就仍将依赖美国的力量和保护。

针对日本要求美国将不再需要的基地和设施合并的情况,在保持美国总体力量的同时,美国对日展开“巧实力”外交,向日本奉送出一点甜头,通过局部、主动地修补两国关系,提升“软实力”并改善其在日本国民中的形象,诱导日本重归同盟安全模式之中,从而保证了美日之间的争议限定在“康德模式”之内。2009年2月,希拉里访日期间,接见被朝鲜绑架人质家属,着力改善日本民众对美国的“傲慢”印象。奥巴马访日期间,会见“日本国民象征”的天皇时表现谦恭。美国对日本的“低姿态”,引导日本回归美国设定的战略轨道。此外,美国不仅削减了日本“驻在国援助”款项27亿美元,还同意将在冲绳的一些关键的美国军事设施与功能完好的部分驻日基地返还给日本,并将海军陆战队从冲绳撤出,来适度满足日本的要求,恰当补偿日本对美国的国际支持,有效缓解日本公众对驻日美军的强烈不满,从而将日本安抚于美国的卵翼之下。这体现出美日同盟作为协调美日关系的内在调节机制的一面。

此外,美国还可利用东亚国家对日本的历史宿怨和现实提防来约束日本,防止日本走上独立发展军事力量的道路。过去的历史投在日本与其邻国关系上的阴影迟迟不能消退,特别是在朝鲜、韩国和中国。日本漠视历史责任、掩盖历史阴暗面的行径激起了广大受过日本侵略的亚洲国家的强烈愤慨。亚太地区许多国家对日本重新军国主义化保持高度警惕和强烈反对。基于此,美国不仅可以借东亚的国际舆论之手来间接抑制日本的“异动”,还可以通过动员东亚对日不满舆论来管束日本的重新军国主义倾向、劝导日本放弃重塑地区新秩序的意向、压制日本重获亚太领导权的野心。

通过上述一系列“软硬兼施”的举措,美国对日本不仅保持了原有的影响力和领导权,其对日控制力也得到了显著提高。美国通过美日同盟这个“瓶塞”和安全保障这条“纽带”来控制日本的军事化“异动”,确保日本不会脱离日美安全体系,保持日本对美国的战略性依赖,阻止日本获取主要军事大国的属性,并使日本采取一种非进攻的姿态,从而将日本牢牢地拴在美日同盟这条船上,使其继续为美国东亚战略服务。可见,信奉单极霸权论的美国在给日本松绑的同时,是不会轻易成全日本的政治大国梦的。它在大战略的管理方面谋求日本最小限度地介入,而在实施战略时却谋求日本最大限度地支持。因此,对日本来说,美日同盟既是维护日本安全的“护身符”又是制约日本异动的“紧箍咒”。

制衡中国“崛起”:冷战后的新挑战

鉴于日本在冷战后深陷经济低迷状态,它已不再是美国眼里的“下一个超级大国”。相比之下,美国对中国的担心与日俱增。着眼于维持东亚地区动态稳定均势并继续主导东亚安全事务的美国认为,冷战后,中国的崛起使中日之间实力差距不断缩小,战略天平逐渐归正甚至出现向中国倾斜的趋势,对东亚均势造成巨大冲击。这与日本的战略思维不谋而合。美日两国皆对中国不断上升的综合国力非常敏感,甚至有时不免有些神经质,对中国不能确定的未来走向存有深深的疑惧,并对中国军事实力的日益增强持有严重的戒备心理。

由于日本不可能独自与中国在亚洲地区进行抗衡,而美国没有日本在防范和遏制中国上的合作也会力不从心,在与中国不断增长的实力相抗衡这一点上,美日有着共同的利益。进言之,对美国来说,日本是其平衡中国迅速崛起的砝码;在日本看来,美国是其应对中国力量上升的依靠。在制衡中国崛起的问题上,美日相互借重,以相辅相成。因此,加强美日同盟以平衡中国力量上升、抵消中国影响扩大以及确保中国不通过武力达成目的的战略举措,便似乎成为必要之举。有人提出“即使中国现在不是威胁,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也会成为威胁。同盟的调整将作为最后的法宝以防止中国有谋求霸权的行为。”由此可见,在“中国威胁论”①2012年版日本《防卫白皮书》,对中国国防政策和军事活动进行种种无端指责,热衷于宣扬“中国威胁论”。DEFENSE OF JAPAN 2012,2012 -7 -31.http://www.mod.go.jp/e/publ/w_paper/2012.html.的鼓噪熏染之下,中国已然取代苏联成为美日同盟主要的共同防范对象,制衡中国“崛起”则构成了美日同盟的共同战略目标。

在中国迅速崛起的背景下,鉴于日本已是经济超级大国的事实,美国正在按照“远东的英国”来塑造“拥有共同价值和安全目标”的日本,以“英美特殊关系”为榜样来改造美日同盟关系,加强美日防卫合作,以抑制中国的崛起、平衡中国崛起所引起的国际权位的消长变化。在具体实践上,美国有意让日本与美国成为形式上更加平等的伙伴,在许多方面放松了对日本的制约。美国促使日本自我武装、加强军备力量,要求日本增加国防费用从而分担驻日美军更多的防务费用,显著提高日本的军事作用,鼓励日本在同盟框架内扩大军事活动空间,将日本纳入美国的军事行动中去,并加强在武器和技术转让方面的相互交流,包括与日本合作研发TMD,研究和应对来自中国的“网络战”威胁,在军事装备和作战能力发展上进一步配合美国实现“空海一体战”构想;对日本修改“和平宪法”的动向基本持同情态度,并建议允许日本行使和平宪法所明令禁止的集体自卫权,对日本显著提高常规军事力量的做法并不加以限制,以便日本能够将其安全范围扩大到其领土防御以外,甚至要求日本应该准备在南海协助美国采取“警戒”行动,从而获得支持同盟军事行动的适当能力,使日本自卫队成为驻日美军的“战略预备队”。①Armitage R L,Nye J S.Jr.The U.S.-Japan Alliance:Anchoring Stability in Asia.Aug 15,2012.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20814_FINAL_PACOM_optimized.pdf.不难得见,美国力促日本全面推进军事和战略转型,提高日本的国际地位、扩大日本对同盟的贡献,从而使其以更加自信的方式在地区和国际安全事务中发挥更大的积极作用,扩展美日同盟的职能范围并引导其日益东亚化甚至全球化,更好地配合美国“中国指向”的“亚太再平衡”战略。

在台湾问题上,美日同盟加强两国军队在联合作战方面的训练,协调双方军队的部署和责任分担,增加双方军队在地区冲突中的灵活性和反应能力,开始以东海、台海、南海和东南亚这一“动荡弧”为美日同盟的主要战备方向,大大增加了环中国和日本海域的战备巡航。其战略目的不言自明,即对台海局势保持共同关注,表面上鼓励通过对话方式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实际上在必要时进行军事介入。这可从1997年9月美日联合发表的新《美日防卫合作指针》将美日共同军事行动的适用范围从原来“只保障日本的安全”扩大为“对付日本周边紧急事态”管窥而知。这一“日本周边紧急事态”自然暗含台海地区发生的不测事件。并且,新《美日防卫合作指针》还给日本自卫队在地区冲突爆发时增加了“作战支援”任务,包括情报搜集、监视以及扫雷任务。另一方面,如果美日联合研发的舰基TMD系统有效,并通过平时转让或危机时部署以服务于台湾防务,就很可能减小中国以弹道导弹对台湾的威慑力,而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压制台湾的主要手段。此外,2005年2月美日“2+2”(两国防长和外长)会议《共同声明》发表的共同战略目标首次提出要关注中国的军事动向,并把台湾问题列为共同关心的事项。这又进一步证实了美日同盟对台湾问题的介入意图。可见,未来美日联合对台湾问题进行军事干预的倾向加大、能力增强,美日希望这种关注与介入态势可以监控中国的兵力调动并抑制中国收复台湾的“异动”。

在钓鱼岛问题上,美国虽然并未明确声援日本,但是却以实际行动宣告美国对日安全承诺,甚至有学者建言,驻日美军应在日本防御与安全行动中承担“具体化”责任。②Armitage R L,Nye J S.Jr.The U.S.-Japan Alliance:Anchoring Stability in Asia.Aug 15,2012.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20814_FINAL_PACOM_optimized.pdf.2010年9月7日,中日钓鱼岛撞船事件爆发,日方无理扣押中国船员并称将用“国内法”处置船长詹其雄,中日关系严重恶化。中国对日态度强硬,最终逼迫日本放还人员。此后,中日两国在钓鱼岛问题上数次交锋。钓鱼岛问题的持续发酵,促使日本继续与强者为伍,巩固美日同盟,从而以达“挟美抑中”。美国通过强调同盟关系来显示对日支持,形成对华压力。2012年8月21日至9月6日,美日在夏威夷举行的“攻岛”联合军演,显示了美军对钓鱼岛纷争演化为军事冲突后直接进行军事干预的可能。这显然是为日本“打气撑腰”之举。

经过这些大力扶植日本的战略调整,美日两军之间的联系大大加强,美日同盟开始由美国向日本提供单方面的军事保证、日本“辅助”美军后勤转变为美日双方相互提供军事支援、共同采取“军事行动”,日本自卫队则实现了由“内向防卫”为主向“外向干预”与“内向防卫”并重的扩展,日本正成为美国在东亚的前沿指挥和控制中心、后勤补给中心和核心军事基地,从而使其成为美国保卫自身东亚利益的西太平洋安全体系的基石,进而服务于美国称霸东亚的战略图谋。不难看出这其中美国“扶日制华”的成分在增加。

综上所述,冷战后,美国通过“打拉结合”之法不断强化美日同盟,提高了两国关系的平等性和互补性,突出了更大的利益相容性和关系特殊性,增强了同盟对外的主动性和进攻性,使美日同盟关系重新焕发活力。美国之所以这样不遗余力地巩固美日同盟,意在收“一箭三雕”之效:遏制朝鲜“威胁”、控制日本“异动”并制衡中国“崛起”。具体说来,一是提高美日同盟的威慑力和可信度,为朝鲜可能的突发情况做好准备,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运载工具从朝鲜扩散出来;二是美日同盟的不断强化对美日关系而言有着进一步的双重效果:美国控制日本和日本依赖美国;三是美国利用不断强化的美日同盟来制衡日益强大的中国(即“联日制华”),并将其作为美国手中驯服的武器以抵御其难以对付的敌人。可见,美国一手运用盟友关系控制日本,一手运用朝鲜“威胁”和中国崛起恫吓日本,使日本服从美国的领导地位并在美国所设定的战略轨道里运行。从同盟内外战略重点来看,冷战后美日同盟的对内政策重点更为关注如何调整同盟关系以控制日本“异动”,而对外战略重点则由原来的遏制苏联扩张为主转向为遏制朝鲜“威胁”和制衡中国“崛起”①日本对周边安全的忧虑,特别是朝鲜的挑衅及中国在日本周边水域强硬的海上活动,成为美日同盟保持活力的基础。Chanlett-Avery E,Manyin M E,Cooper W H.Japan-U.S.Relations:Issues for Congress.October 6,2010,CRS -3.http://fpc.state.gov/documents/organization/150752.pdf.,正是这两个所谓的安全挑战增强了美日持久防卫合作的必要性,美日已然结成“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它已由冷战时期单纯的消极防御型军事同盟转变为冷战后积极干预的“地区危机主导型”同盟,美日同盟由此成为美国干预亚太事务的工具和对付“周边事态”的进攻之矛。从以均势战略求霸权地位来看,“控制日本、牵制中国”这一两手战略旨在达到这样一种战略效果——预防东亚大国的可能联合给美国东亚霸主地位带来的挑战,从而在“世界岛”东部加强对美有利的战略均势,使美国的东亚霸主地位得以永续。因此,美日同盟成为美国造就东亚稳定均势和建构东亚安全秩序的支柱之一,并为未来构建美国主导下的地区多边安全安排提供了一个可资利用的基础。

展望未来,美国将以维护美国在东亚的战略利益为指向,充分挖掘美日同盟关系的潜力,努力化解美日双方的潜在分歧,以渐进的方式推动同盟的制度化和紧密化,在此基础上促使美日同盟由应对“周边事态”的危机驱动型区域性同盟向关注“全球安全”的自主发展型全球性同盟发展,并朝着“缔结一个永久性的攻守同盟”以及构筑一种平等互利的“全球伙伴关系”的方向前进。①Armitage R L,Nye J S.The U.S.-Japan Alliance:Getting Asia Right through 2020.February 2007.http://csis.org/files/media/csis/pubs/070216_asia2020.pdf.在可预见的将来,美日同盟不会走向解体,相反将会在政治上更加相互靠拢、安全上目标更为一致、外交上更为相互倚重,同盟的非对称性和不平等性将得到逐渐修正,同盟的权力分享与义务分担将日趋均衡化与对等化,同盟的生命力与活力也将日益长期化与持久化。当然,在这一时期内,由于“美强日弱”的力量格局决定了“美主日从”的同盟结构,这一架构不会根本改变,只会做出微调。而在遥远的将来,美日同盟必然会随着美国霸权的陨落而最终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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