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屿野银聚落──礼失野求之“旧”祖屋“新”启示

（文/图）简照玲

During their occupation of Taiwan, the Japanese designated Orchid Island an ethnic minorities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 area, isolating the island and forbidding outsiders from entering. Consequently, before 1967 when the travel ban was fi nally lifted, residents had little contact with the outside world. This changed after Madame Chiang Kai-shek visited the island and was shocked to discover Yamei people living in “half cave” conditions.She pushed to have the area “modernized” and between 1966 until 1979, the Taiwanese government implemented a national plan to raze traditional homes and replace them with concrete structures. Only in neighboring Langdao and Yeyin Villages did any traditional structures remain standing.

In this essay, Jian Zhaoling re fl ects on her visit to Orchid Island and Yeyin, which during the spring and summer are popular tourist destinations. In contrast, during the winter, the impact of modernization on both indigenous culture and environment becomes viscerally apparent. Construction for the tourist gaze provides relief from the environmental problems that Taiwan currently faces – polluted rivers, a concrete coastline, and the danger of collapsing mountainsides. Instead, the view from a folk in shows only beautiful mountains and water as if the sorrows of the country could be forgotten.

乘着颠簸风浪，台东到兰屿的船班抵开元港，民宿老板李爸爸开车载我。他是当地雅美族（亦称达悟族）人，原在台湾本岛从事建筑行业，为陪孩子成长，决定留乡和李妈妈经营民宿。那是栋两层楼水泥房，外墙贴磁砖，一旁在扩建，门口有辆机车给我骑，我说不会，李爸爸一脸疑惑，只差没脱口：“那你来兰屿做什么？”

位于台湾东南方，45平方公里的兰屿岛，遍是山丘台地，以37公里长的环岛公路接连，春夏旅游旺季，兰屿的景观、雅美文化和海洋生态引来不少游客。冬天人少，如镜般澄明，却能尽看世间仅存、恐将消失的雅美族地下屋。岛上有椰油、渔人、红头、朗岛、东清和野银六个部落，为观看旧聚落传统雅美民居原貌，便落脚野银。

亚热带热带交界，兰屿夏季多台风，冬日受东北季风影响，天气多变雨水充沛。雅美族人与台湾其他原住民多属南岛语系，约16、17世纪便居于兰屿，赖捕鱼及采集水芋维生，可说是全球对台风最有经验的民族，其先祖将之纳入日常生活中成建房传统，以降低高度避风的地下屋形式便是其一。

日据时，日本人将兰屿列为民族人类学的研究区，刻意隔离，禁外人移入开垦。1960年代以前，雅美族人口约1500～1650人，极少与外来文化接触。1967年撤除管制对外开放，现人口有四千多人。战后，蒋宋美龄往访兰屿，见“半穴居”状的雅美族祖屋，以为落后原始，想用“现代化”建设，“改善”雅美族人生活。1966至1979年间，政府在兰屿实施“国宅计划”，拆除传统住屋，以钢筋水泥住房取代，仅朗岛与野银二村，因国宅建于旧聚落外围，传统家屋尚能保留。

有了新住房，可老人家宁愿住祖屋。原因是，设计者忽略了雅美族人的住居文化需求，以及对地理、气候未加考虑，工程监督不佳，海砂的不当使用，导致住屋质量低落。不过大部分年轻人一面受“穴居”污名的影响，另一面因生活作息和习惯已与老一辈不同，所以大都选择居住在新建的水泥屋中。1994年起的海砂屋改建计划，朗岛旧聚落传统家屋多改建成水泥屋。较完整的传统建筑，仅存野银一处。

正午，路上无人，仅见猪崽悠闲游晃。问路边盖房工人附近有没吃的，得知不远教堂对面有家小店。到后发现传统聚落就在旁边，见干栏式凉台上有人，犹豫着想拍照。因行前读过资料，其中强调没有允许不得随意拍摄；知常有观光客为满足一己好奇，擅闯人家院子，或于门口探头，品头论足，任意拍照，惹恼了当地居民，此后住民对游客更具戒心。

餐后先综览全局，往山上走，约二十分钟，抵无芒草遮挡路段，见海边山野交接半山坡，有数十幢黝黑顶的长方形住屋，座向背山面海，视野辽阔，望见无际的湛蓝大海，对于岸边渔舟的出入及渔捞情形也是一目了然。雅美族祖先的经验结晶，交待后辈，哪里可以盖房、如何盖，方能与台风共生，与山林共存。2012年天秤台风袭击兰屿，开元港附近，因礁石被铲除，水泥化的港口直接面临巨浪的冲击，加上工程中海抛的石头被卷上岸，造成沿岸房屋的损毁，而这都为因应观光客需求而建的民宿。

隔日和李妈妈约好参观她娘家屋子，典型的雅美族传统家屋，有主屋、高屋（工作屋）和凉台三部分，并围出一个前庭。主屋造在低于地面一至二公尺深的方座砌石基地上，屋内地坪呈三阶段向后升高；第一阶是炊事、吃饭、家人活动的空间，第二阶是卧室，第三阶放置重要仪式用具。高屋建于主屋前一侧，较主屋小，但高得多，也像主屋般挖深坑，铺以卵石，是日间工作的地方。凉台离地面约五、六呎，边设木梯供上下。族人在一天工作后，或老人们闲暇时，都喜欢待在凉台，盛暑甚至在凉台上过夜。

主屋面海，屋脊平行于海岸线，后有沟，屋前亦有长条前院，均挖有泄水涵洞。前院有阶梯往上通到前庭。前庭也是家屋重要的元素，地坪铺石种草，还有不可或缺的靠背石。当我绕着屋前屋后上下拍摄时，李妈妈和母亲就坐在草地上，倚着靠背石面向大海话家常。多么巧妙的空间安排，可惜不见容于周遭新建的“现代化”建设里。

雅美族传统家屋所使用的材料，主要是木材，多切成板状使用，屋顶均为茅草。然而从1960、70年代之后，则开始使用油毛毡涂柏油甚至铁皮浪板。在雅美族人的传统习俗，双亲去世后，须拆卸家屋，儿子们继承建材，再配合自己山上取回的木料，建造自己的家屋。他们认为，不劳而获的继承是一种耻辱，这是盼望有个“富爸爸”的现代人难以理解的。

几天都在同家店用餐，隔壁有两层楼水泥房尚在施工，后边是海，前面是旧聚落，“视野”极佳，想是要开民宿。沉思着，四十上下的老板回来，聊天后，知道要建民宿，由他亲手打造。本在台湾工作，他为照顾妻小而留在兰屿，父母住对面祖屋。老板娘小惠说屋内不便打扰，但可代为安排在屋外参观。

隔日依约前来，没见着小惠，得知孩子病了要看医生。等候时，见前院凉台坐着一位老婆婆，趋近招呼，鼓起我勇气比了下能否进到院子里的手势，她点着头，接着缓步下凉台，带我进屋里，随后我们坐回凉台，她请我吃饼干，还说了什么，我听不懂，但明白意思。没多久小惠回来，据说老婆婆已八十多岁，不忍祖屋无人居住，独自守着，寝食自理，子女则住在附近的水泥屋中。

回程想从空中鸟瞰兰屿，改搭十几人座小飞机，待心里稍安敢俯视时，台东已到。比起从前，现在到兰屿方便多了，科技和交通给人带便利，是否也带来幸福？回台北，齐柏林的《看见台湾》纪录片正在戏院上映，接连几周媒体报导没断，因众人“惊见”原来从上帝的视角看台湾，不是只有美丽，还有河川污染、海岸线水泥化、满山头的民宿和泥石流的危机……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挑住家、民宿时只想看得见美丽山水，却忘了乡愁，又假装不见哀愁。王勃“秋水共长”的天人观，在将给遗忘的兰屿野银住民祖屋才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