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光头的学生

2014-04-17 00:44王木春
教育观察 2014年30期
关键词:段长老赵赵老师

王木春

(漳州市东山一中,福建漳州,363400)

培训活动已结束,我在宾馆里等午后的动车,同来参训的老赵跑来喝茶。谈话间,老赵的手机响了。老赵说,是一位在省城工作的学生M要来找他,这学生现在很出息,可是当年却让教他的每个老师头疼,老赵虽只在高一教过M,M对他却特别有感情,去年结婚请客,还专门邀请他。M的脑袋瓜灵活,但就是不肯用功,整天惹事。那时,身为副校长兼语文老师的老赵没少尅过他。

我随口说:“经常挨批的学生对老师更有感情。”

老赵同意道:“是啊,那些念书好的学生往往对老师不怎么的。”

老赵的感叹,许多老师有同感,包括我。但我现在有新想法,我说:“那也未必,这些好学生在内心也很尊敬老师,只是没表达而已,或者表达的方式不同。机会到时,他们也会。一位10多年前考到名校的学生一直没联系,前两个月,突然找上我家来……”

老赵一边听,一边往窗外张望——他担心M迷路,到不了。他刚转过头来要开口,突然手机又响起……紧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清清爽爽地走了进来。

我泡着茶,听他们对话,偶尔也插一两句。老赵询问M两个弟弟的近况,还有M在福州上班的地点,等等。琐琐碎碎的,但我觉得温馨。

不久,老赵独自上楼去整理行李,并办理退房手续。我有机会和M聊起来。

我问他是哪一届毕业生。他迟疑一下,说:“2006届,不,2007届。我补习一年后才考上的。”

“我高中的时候,非常调皮,都不读书的。”他主动谈起自己。

“刚才赵老师也说你调皮又聪明。他只教你一年,你这么尊敬他,看来,师生之间也是需要缘分的。”我说。

他没有接我的话题,只顾把自己的事往下讲。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赖皮啊。高一时,我留着长发,段长让我必须周末剪短。我当然剪了,周一给段长验收,段长说可以了,但是很快又会长的,为什么不干脆剪短些。我告诉他我就是喜欢长发。他没招了。”说到这,M笑了。

我看看M的寸头,无法想象10年前他一头长发的样子,但我脑子里闪现出30年前自己留长发的那种“派头”。也是高一时,我坐教室最后一排,正打瞌睡,数学老师突然喊:“最后一排那位头发很长的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从朦胧中惊醒,站起,呆若木鸡,一言不发。数学老师随后发表了一通不冷不热的高论,大致是有的同学成绩全班最差,可是头发全班最长,等等。这是整个高一年,数学老师唯一一次在课堂上提问我。那时,我不觉得留长发与成绩有啥关系,我只是喜欢长发而已。我很理解M。

M继续说道:“但是那天赵老师来上课,见了我,问为什么还不剪短头发。我说已经剪了。赵老师说,还是不合要求。我就搬出段长的意见。赵老师反问:‘是我大还是段长大?’我说我才不管你们谁大谁小,反正有人说我头发合格就是合格。赵老师被我惹火了,发出通牒:‘如果明天没把头发剪短,就别来上课!’我可不想为这事辍学。当晚,马上去了理发店。”

“第二天我戴顶帽子坐在教室。赵老师上第一节课,要我脱掉帽子。我不肯,说:‘学校没规定学生不许戴帽子来上学,凭什么我不能戴帽子?’‘我让你不能戴就不能戴。取下来!’赵老师下令。‘好,我摘下来,但是你的课没法上下去,和我无关哦。’‘先摘下帽子!’赵老师继续下令。随着帽子取下来,全班顿时笑成一团。我理了个大光头。”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后来,赵老师就通知我爸去学校。事后,我被我爸狠狠修理了一顿。”

“你还真能搞恶作剧,非常叛逆。我见过不少调皮的学生,但像你这样会折腾的,极少。”

“我确实调皮,还经常故意跟我看不顺眼的老师对着干。有一次,某老师上课前声明,今天这堂课特别重要,内容又多,希望同学们不要讲话,否则完不成任务,如果谁不想听课,可以走。我便站起来,向老师请示说,我不听课,又很想讲话,我可以走了吗?老师愣了愣,不答应。我说,你不让我离开教室,又不允许我讲话,我控制不了自己。‘那是你的事,你就是不能讲话,也不许离开教室。’我干脆往桌面一趴,睡觉!”说完,M的脸上露出笑容,我隐约见到了那个捣乱的高中生。

“哈哈哈!”我被逗乐了。我不禁琢磨:倘若我是M的老师,碰到如此情形,不知该如何对付。

“你后来应该改变了吧?要不,怎么考上大学的?”我问。

“前面三年都是这样混的。说起来话长了,到了高三,我成绩是班级倒数第四名。我索性不上学了,回家自学。我爸怕我溜到外头跟一帮人瞎混,把房门反锁。我开始想读点书,可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熬不住,于是整天睡大觉。”

“你是不习惯坐冷板凳。”

“对了,老师。”他承认。

“第二年,我想去学校补习,并且寄宿到学校,虽然我家离学校非常近。但是,学校不肯接收我,我太出名了,老师担心我一旦寄宿,会把整个高三年级搞坏,这一届有几个学生目标考北大清华,也在寄宿。”

“如果我是你们学校老师,我也不会接收你补习和寄宿。”我坦诚相告。

“是,我屡教不改,全校没有一个老师相信我会变好起来,更不相信我有希望考上大学,我三年高中都荒废了,基础太差。”他说,“但是,赵老师,只有他相信我,他相信我会变好,也相信我学习可以赶上去,他认为我脑子好,数理化一定能提上去。我后来就找了他,他替我给高三年段的领导讲情,而且让我进了最好的班级去补习——这个班级,有几个是要冲刺北大清华的……”

正讲着,老赵走进来,说有朋友正等着请他吃饭,要M马上载他出发。

房间里剩我一人。我望着茶盘上散发着热气的茶杯,久久出神,准确地说,我仍沉浸在M的故事里。我在M的故事里,读到自己年少的影子——我也是混了三年高中,第二年补习时才发愤苦读,终于考上大学的。当然,我比不上M叛逆。

等回过神来,我才发觉,错过了询问M一个重要问题:当年是什么原因促使他“醒”过来的?是否也和我一样,纯粹是怕回乡务农,于是死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补习),才侥幸改变了命运的?

随即我又释然了:何必刨根问到底呢?每个人的环境不同、志向不同,学习的动力也不同,因此人生的轨迹也注定不同。

不过,无论如何,M总归是极其幸运的,他遇到了老赵。现实生活中,一定还有一些学生,他们没有这种运气,在人海茫茫的校园里遇上像老赵这样的老师,只好听天由命,甚至自生自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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