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

李咏梅

二十年了，时间真能让人忘记一切吗？其实，只是不愿再触及那份伤痛罢了，那略显发黄的记忆却仍如昨日那般清晰，一经开启，泪水便不禁模糊了双眼，那扇似乎已经尘封的心门被轻轻地打开。

1993年的三八妇女节刚过，一行来自东风公司各单位，二十岁刚初头的小姑娘们，拎着一只简单的行李箱来到了位于武汉郭茨口的神龙公司。为了支援神龙建设，她们依依不舍离开十堰东风的父母，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安排好住处后，大家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我的室友小冯就是这一行人中的一位，她在采购部的部长办公室任秘书。当时我们俩的办公室同在一个大通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彼此。

神龙公司是1992年5月18日正式挂牌，由东风公司与法国雪铁龙公司合资组建，是东风公司旗下第一家轿车企业。处于建设初期，准备工作繁重，通常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活儿，就连办公走廊也显得行色匆匆。

每天下班小冯都会喊我一起走，这天她没有约我，我却在他们部门机房内发现她仍然在打印合同，旁边还有一叠一尺厚的文件。

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身跟我说：“今天我们不能一起回去了，你先走吧，这个合同明天要用，还有一叠文件要复印。”

“需要多久可以干完？”我知道合同是要保密的，所以只是站在机房门口跟她说话。

“我也不知道，反正今天我要把这些活儿干完了才能回去。”说到这里时，我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亮晶晶的东西，心想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了，她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很乐观的。

也许人性天生喜欢同情和帮助弱者，虽然她不是弱者，但看到她当时疲惫的样子，触动了我心里最柔弱的部分，不忍心抛下她一人担惊受怕在漆黑的夜晚行走，于是我承揽了复印的任务。

我一边帮她复印文件，一边小声地唱着歌，似乎她受到了感染，嘴里也开始轻轻地哼着。只听见小小的机房内，旋律伴随着复印机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欢快声。

有人做伴总不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小冯开心地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我也帮她把复印的文件分类订好了，这时肚子传来了咕噜噜的声音，我们才发觉还没有吃晚饭。

正当我们走出机房准备关灯时，小冯的师傅老陈来到办公室说有工要赶。当时神龙公司的电脑不是人手一台，每个部门在各自的机房内有几台共用的，如果白天排不上队的，只能等晚上没人时用。

看到我们两个小姑娘这么晚还没有回去，老陈给部长打电话申请了部里的车将我们俩送回了住地。当时虽然饥肠辘辘，幸福还是满满的。第二天听小冯说，老陈一直加班到夜里12点多钟。

由于我这个不经意的小举动，使我和小冯成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知己。

我比她小，她喜欢以姐姐自居，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时总是及时提醒我；一到星期天，她會带着我去品尝武汉小吃；不舒服时也是她照顾我，连旁人都觉得我们像亲姐妹。那段时间是我第一次离开亲人后能感受到亲情的最快乐的时光，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某种依赖感。

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我从外面办事回来后，有人告诉我小冯晕倒了，被送到同济医院去了。那时移动电话还没有普及，只听送她去医院的同事回来说已经没事了，她被送回宿舍休息了。

总以为这是别人在让我宽心才这么说的。一下班，我立即赶回了宿舍，亲眼看到她站在我面前时，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当问及她怎么会晕倒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当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检查结果怎么样？”我仍然有些不放心。

“化验了血，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可能是急火攻心，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她用轻松的口吻在讲一件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那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终于舒叹一口气。

“不行，还有一堆活没干完，今天又耽误半天。”她一边整理衣物，一边不加思索坚定道，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我。

不就是一个打杂的活儿嘛，至于不要命地干吗？这句话真想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十分清楚，她把这份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说这是她的饭碗，丢了饭碗是会挨饿的。我是理解她的，她不能接受因自己的工作没有完成而影响到其他人的工作，她总挂在嘴边的话是“当天事当天完”，所以我没有再劝她。

儿行千里母担忧，如果父母知道孩子累病了，着急、心痛的感觉是无人能比的。当然小冯没有告诉父母，远在外地的父母也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

后来，小冯走了，那年她才二十四岁。一开始我始终不能相信她已离我而去，多少个清晨醒来，习惯性地叫她起床，可是床空了。我哭肿了双眼，连她最后一面也不敢见，只是希望能将她最美的记忆留住。小冯就这样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又忽然在我的生命中消失，犹如一粒尘土回归了大地，永远离开了爱她的人和她热爱的工作，将那无尽的思念留给了我。

昔日杂草丛生，黄土连天的沌口开发区，只有一条国道是水泥路面。下雨天，膨胀的泥土沾到鞋上甩都甩不下来，东风的建设者们在这里筑起了工厂，建起了高楼，生产经营规模不断扩大，年产销量逐年刷新着历史纪录，职工的生活也越来越好，那年我家也买了神龙产的轿车。

小冯是看不到今天的东风了，曾经的建设者们也相继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可是他们的音容笑貌仍然记忆犹存。他们为东风，为神龙的今天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才智乃至生命。

听说，人死后会换化成天上的星星。小冯，哪颗星星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