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多恩诗歌中的“灵”意象

熊 毅， 贾 琳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南 湘潭 411105)

论多恩诗歌中的“灵”意象

熊 毅， 贾 琳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南 湘潭 411105)

约翰·多恩(John Donne，1572～1631)，是英国玄学派诗歌的领军人物，他的诗歌意象丰富，其中“灵”意象颇为奇特。本篇论文基于格式塔心理美学的核心理论——“异质同构”，阐释多恩诗歌中“灵”意象的多重表现样式，探讨该意象描述下多恩爱情的实质所在。

灵； 异质同构； 样式

格式塔心理美学是在格式塔心理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大美学流派，应用于绘画、雕塑、音乐、文学等领域，是当代西方最重要的美学之一。“异质同构”是格式塔心理美学的核心理论，通过刺激物理场中“力的样式”，引起生理反应，打破了原脑力场的平衡，进而产生相应的心理效应。当不同审美的“力的样式”达到结构上的一致时，就会激起审美经验的认同。“一棵垂柳之所以看上去悲哀，并不是因为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悲哀的人，而是因为垂柳枝条的形状、方向和柔软性本身就传递了一种被动下垂的表现性。”[1]描述中垂柳的哀伤与人的悲伤情绪是不同质的，但是在力结构的同一性影响下，情感产生共鸣。

文学作品中经常使用意象，是为了凸显“具体化了的感觉”[2]，是作者对具象进行感知，从而创造强烈主观色彩，与读者产生共鸣。异质同构理论为阐释诗歌意象提供辅助，读者可以立足于意象层面，找寻意象不同的样式所表达的相通之处，从而感悟诗歌字里行间蕴含的深层涵义。

17世纪英国玄学派代表多恩善于使用意象，且他笔下的大多意象具有独一无二的特点，将物理场、生理场、心理场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艾略特称赞多恩“感觉与思想化为一体”[3]，也就是称赞多恩善于思考，巧妙运用人对物理世界产生的某种感悟，通过大脑的转换，变成一种心理反应过程，很好在艺术作品中呈现出诗歌主角的心路历程。

在多恩笔下众多意象中，笔者尤为关注诗歌中的“灵”意象的样式。古希腊的“灵魂“一词最早见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赛德》，其中，灵魂被描述成一种苍白的影像，同人们的肉身形象很接近，但它没有经历，不是真正的生命。从物理场至生理场的过程看，希腊神学家尼萨的格列高利认为：灵魂是一种被造的、活生生的、有智慧的实体，她把生命力和把握感觉对象的能力从自身发送给结构精致、感觉灵敏的身体，只要有这种能力，作为感觉对象的自然物就能够联系在一起[4]。

多恩诗歌中的“灵”意象的样式主要有三元：灵魂、幽灵和圣灵，从不同的物理场映射到不同的生理场，体现出诗人相同的爱情观，即追寻忠贞之爱。

一、与身体结合的爱之灵

经院哲学认为构成人的基本成分是灵魂与身体，精神是二者之间的中介。灵魂与身体结合，会在大脑中形成完美的感觉，进而刺激心理产生积极态度，这与多恩对忠贞爱情的描述是相通的。因而，灵魂与身体结合的力在结构上与诗人爱情的力具有同一的表现性。

多恩用形象的比喻阐释灵魂与身体之间的关系，“同样，纯粹的恋人的灵魂务必/下降到情感和机能，/才能让感觉初级和感知，否则就像伟大的王子躺在牢中”[5]。王子被关进囚牢，因失去了与外界和臣属的联系而丧失王子的权利，犹如灵魂与身体的分割，这喻指恋人的灵魂无论多么纯洁完美，如果没有在身体中发生，就会丧失部分爱情的功能，如果没有精神的爱情，那更不是爱情。

多恩认为灵魂、肉体与爱情是融为一体的，他对完美爱情的描述也符合了物理——生理——心理这一过程。诗歌《空气与天使》中，诗人设计了灵魂与肉体结合的完美之爱，肯定了爱情中灵魂与肉体同时存在：“但是既然我的灵魂——爱情是她的孩子——/采用了肉体肢干，否则什么也不能做，/…/且把它固定在你的嘴唇、眼睛和眉宇。”[5]诗人把爱情比作灵魂的孩子，认为灵魂离不开肢干躯体，爱情得依附在嘴唇、眼睛和眉毛等身体器官上，强调灵魂与肉体相结合的爱情。

诗歌《出神》最能体现多恩这种将肉体之爱与灵魂之爱糅合在一起的爱情观。在诗的开头，诗人用“紫罗兰”比喻爱情的真诚与忠贞：一对情侣静坐在岸边，双手紧握，目光交织，在对方的眼中深情地注视着彼此的影像；之后灵魂飞出躯壳，在空中与爱人的灵魂相遇，融合为一体。接着，诗人发挥奇特想像，把双方身体比拟成战场上的两支军队，双方灵魂则逸出身体进行谈判，谈判之后爱人的两个灵魂糅合在一起，产生新的灵魂，比原来更强大：“犹如在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上空/命运之神高悬未卜的胜券，/我们的灵魂(为了把地位提升，/已逸出躯壳)悬浮在她与我之间/…/从中流出那更强的灵魂/就克服了独处时的不足。”[5]最后多恩又回到“紫罗兰”的比喻上来，就像一株单独的紫罗兰经过移植后其大小、颜色、力量会较之前成倍地增长。

在诗歌中，诗人引入了亚里士多德宇宙论的观点来暗示灵魂与身体的关系密不可分的。即，每个天体中都有一个神明坐镇，天体与神明相依存。诗中将灵魂和身体分别比作神灵与天体，身体是灵魂的载体，两者不可或缺：“它们是我们的，/虽然它们不是我们；/我们是神明，它们是天体。”[5]

同时，多恩也肯定了爱情中身体的存在，身体是爱情得以存活的载体：“我们要感谢它们，因为最初它们/确实如此把我们运送给我们，/…/同样，灵魂可以流入灵魂，/虽然它首先去依附肉体。”[5]身体的存在给予灵魂更加稳固的爱情，不是渣滓而是合金，就像上天的影响必定在空气中留下印记一样，灵魂间的相互融合必须依附身体的结合，这种灵魂与身体的结合的重要性正如圣经开篇《创世纪》描述：耶和华神使那人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圣经，2003)

多恩进一步强调灵魂与肉体的结合所产生的效果不光是基于人感官的爱情，而是拥有灵魂的爱情：“犹如我们的血液奔忙，以生产/精神，尽量使之近似灵魂，/因为需要那样的手指来编/那微妙的结，造就我们成人。”[5]最后诗歌得出的结论：“爱情的秘密确实在灵魂中成长，/然而肉体却是那载道的书籍。”[5]98明确指出诗人的爱情观：爱情是身体与灵魂的结合，身体赋予灵魂真实的存在感。

二、怀疑爱情的幽灵

表面上，多恩对爱情持有两面态度，一方面，他坚信爱情；另一方面，他戏谑女性的爱情。《歌》(去，捉一颗陨落的星辰)中诗人列举一些奇特的比喻，如：捉陨落的星辰、使曼德拉草根怀孕、劈开魔鬼的蹄子、听美人鱼的歌声、躲避嫉妒、拥有看见隐蔽事物的视力、驱驰一万个黑夜与白日等映射出女性对爱情的不忠；又如《哀歌——劝告》中用生与死、冷与热这类相互对立的事物，表现了诗人不相信女人的誓言：“难道对于女人，誓言或构成誓言的物质/…/(即热又冷)同时制造生和死？”[5]这似乎契合了圣经中所提到的——传道者说：“看哪，一千男子中，我找到一个正直人；但众女子中，没有找到一个。”(圣经，2003)不仅如此，诗人在《爱的炼金术》中还给世人以严肃的警告：“可别在女人体内冀求心灵；至少她们只有/甜美和智巧；她们不过是木乃伊，一旦被拥有。”[5]诗人嘲讽女性的爱情，将她们贬低到与没有灵魂的木乃伊同样的地步，认为她们那没有灵魂的爱情堪比没有灵魂的木乃伊。

幽灵，当看到这个词语，人们普遍会将它与死亡、阴森、恐怖结合起来，会在大脑中形成一些负面的情绪，进而在心理上产生消极感，这与多恩对女性怀疑所产生的心理感觉是类似的。因此，诗人描述女性不忠贞的情感活动所产生的力在结构上与幽灵所表达的消极感的力是一致的。

多恩将失去爱情的灵魂比作幽灵，幽灵怀疑爱情的忠贞，不再拥有温婉的爱情言语和真实的爱情誓言。如诗歌《幽灵》中写道，“我因你的轻蔑而死，呵，女凶手，/你以为从此便脱离/我不休的纠缠之时，/我的鬼魂将来到你的床头，/看见你，伪装的处女，躺在更差的怀抱里；/那时你微弱的烛火摇曳将熄，/…/那时，簌簌发抖的可怜虫，收了冷落，你/将僵卧，浸浴在一摊水银似得冷汗里，/比我更像鬼；/…/我就宁愿你将在痛苦之中悔恨，/也不愿你由于我的恫吓而永葆纯真。”[5]幽灵出现，诗人前来寻找昔日的情人复仇。当他来到背叛自己的情人的床边，看到情人又“伪装成处女躺在更差的怀抱里”，他极度愤怒，忍不住怒斥情人为“女凶手”。接下来把她比作“微弱的、摇曳的烛火”与“簌簌发抖的可怜虫”，表现出诗人对情人不忠贞后生活落魄的极度满足和对情人的孤独渺小的异常蔑视。最后，诗人决定不再去恐吓她，因为不愿让她因此免遭罪责而永葆纯真，而是要她在痛苦之中忏悔自己的罪孽一生，并且让上帝责罚于她：“婚姻，人人都当尊重，床也不可污秽；因为苟合行淫的人，神必要审判。”(圣经，2003)

实际上，多恩对女性不忠的谴责与讽刺，一方面反映出他对自己心爱女性的爱慕和对其忠贞爱情的渴求；另一方面，他“对女人的不忠和多变进行的指责，不只是文字层面上针对女人的批判，而在思想深处暗含了自己对叛教行为的内省与自责”[6]。他认为多变的灵魂被看成是幽灵，可怜且可疑，如同女人的移情别恋一样遭人唾弃，如同没有灵魂的肉体之爱一样被人蔑视，并且不忠爱情会永远留在在黑暗和恐怖中。

三、升华爱情的圣灵

多恩深爱的妻子去世后，他皈依英国国教成为伦敦圣保罗大教堂的教长，把爱全部转移到对上帝的爱当中去，把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与天国相关的所有事情上；他希望神的光可以照射黑暗的一面，使自己得以解脱，让“上”、“智”、“善”之“光”照亮自己的精神范畴。《神学冥想》第十七首中提到：“既然我所爱的她，已经把她的最后债务/偿还给造化；对她对我都有好处，死了；/她的灵魂也早早地被劫夺，进入了天国，/那么我的心思就完全被系于天国的事情。”[5]

圣经认为，圣灵受上帝的差遣，用以救赎世人，是人们对自我罪孽的认知，是灵魂上升到宗教等更高层次的解读，激励人们向上帝靠拢、去爱上帝。因此，从这个角度理解，圣灵在大脑中产生的表现性是积极的。而多恩感情的升华，一方面，因宗教信仰转变而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积极向上帝靠近以获得灵魂上的救赎；另一方面，爱人逝去让他不再渴望女性的爱情，且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宗教事业上，尽心侍奉上帝，把自己全部的爱献给上帝。

由此可见，圣灵的积极性的力结构与多恩渴望上帝之爱和灵魂救赎的力结构上是一致的。

多恩写了很多诗歌和布道文，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他在德行与罪过、信念与虔诚、情感与理智之间挣扎，渴望基督对他的洗礼与净化，希望完成上帝对其灵魂的救赎。《病中赞上帝》中，诗人明显流露出自己的担忧：“我们认为乐园与卡尔佛里，/基督的十字架与亚当的果树位于同一处；/请看，主啊，两位亚当相遇在我心里；/犹如前一位亚当的汗水覆盖我面目，/愿后一位亚当的鲜血把我的灵魂拥护。/那么，主啊，请接引申裹他的猩红的我。”[5]这节诗中，“乐园”与“卡尔佛里”分别对应下文的两个亚当；一个是伊甸园的亚当，因堕落而给世界带来死亡，另一个是耶稣，他为人类赎罪而复活；“猩红”指的是耶稣的救赎之血，或者王者之袍。圣经《以弗所书》上有记载：“我们借这爱子的血，得蒙救赎，过犯得以赦免，乃是照他丰富的恩典。”(圣经，2003)诗人觉得自己此刻所遭受的病痛类似第一个亚当，遭受病痛及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渴望得到耶稣的救赎、基督之血的洗涤，祈求得到灵魂上的纯洁，得以进入天国，得以永生。

多恩信任且依赖上帝，在《神学冥想》第一首中：“只有您在天上显灵，且蒙您恩准能够/…/可是我们狡猾的宿敌百般地将我引诱，/…/您就像磁石一样吸引我的铁铸的心房。”[5]这里“狡猾的宿敌”指的是魔鬼撒旦，诗人希望上帝的恩典能给予他力量，铸造一个坚固的心房以阻挡魔鬼的引诱，且求救于上帝：“砸烂我心，三位一体的上帝；因为，您/仍旧只是敲打，吹气，磨光，试图修补；/为使我爬起，站立，就该打翻我，集聚/力量，粉碎，鼓风，焚烧，重铸我一新。”[5]这节诗中，诗人用一连串有力量的词语表现出对上帝的敬重，渴望灵魂上的救赎，并且在精神领域升华自己的爱。

多恩是英国诗人，且处在17世纪，他的诗歌中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和历史的局限性，他曾说过：“诗歌是他年轻时的情人，神学是他年老时的妻子”(The mistress of my youth,Poety,the wife of mine age,Divinity)[7]，一语道出了他对忠贞爱情的探寻与追求。文章从“灵”意象的多元样式关注诗人的心路历程可以更深层次地理解多恩诗歌的内涵；灵魂、幽灵和圣灵，每一类样式都呈现出物理——生理——心理活动的过程，这三类样式虽然有着不同的心理场域，但最终共同体现出诗人对爱情的忠贞。从灵魂与身体结合的爱到怀疑否定女性的忠贞再到对上帝的虔诚之爱，无不体现多恩对爱的真谛的找寻。

[1]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619.

[2]王庆生.文艺创作知识辞典[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179.

[3]王佐良.英国诗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87.

[4][希腊]尼萨的格列高利著.论灵魂与复活[M].张新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33.

[5]傅浩.英国玄学诗鼻祖约翰·但恩诗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6:97,49,95,198,75,89,247,265-266,231,244.

[6]李正栓.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研究[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100.

[7]陆钰明.多恩爱情诗歌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0(6):21.

Three Patterns of“Soul”Image in Donne’s Love Isomorphism

XIONG Yi, JIA Lin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XiangtanUniversity,Xiangtan,Hunan411105)

John Donne is the leader of the English metaphysical poets,his works include plentiful images.Among these images,“soul”image is rather peculiar.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terogeneous isomorphism,the essential theory of Gestalt psychological aesthetics,this thesis aims at giving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multiple expression patterns of“soul”image in Donne’s poem,and studying the substance of Donne’s love.

soul; heterogeneous isomorphism; pattern

2015-01-16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课题“十七世纪英国诗歌合一观研究”(11YBA287)。

熊 毅，1973年生，女，湖南湘乡人，副教授，博士，硕导，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贾 琳，1989年生，女，山西稷山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文学。

I106.2

A

1671-9743(2015)03-009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