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神话

2015-05-09 16:37许东兵
青年文学家 2015年15期
关键词:神话理性人类

许东兵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5--02

尼采曾经说过:“……每种神话的命运,逐渐纳入一种所谓史实的狭窄轨道,被后世当作历史上一度曾有的事实对待。……一种宗教的神话前提被当作历史事件的总和而加以系统化,……神话的心境因此慢慢枯死,被宗教对于历史根据的苛求取而代之。”每个民族都有着自己的神话,每个民族也都要面对本民族的历史起源问题。在经济全球化并逐渐走向文化全球化的今天,对于民族身份的认同和文化话语权的渴求,促使着世界范围内各文明体系,乃至各民族对自身历史的追本溯源,这必然导向对人类前历史时期,即文字历史出现之前口头流传于人间的神话的寻源。

什么是神话呢?“神话”者,原是初民知识的积累,包括了他们的宇宙观、信仰、道德标准和民族历史的最初传说。简单而言,神话是运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意象化(未必都形象化);神话是通过人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想象)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由此可见,神话所反映的是原始人对人与客观世界(自然)关系的认识,反映了客观世界是通过人类童年期自发的、幼稚的幻想的折光,因而呈现出独特的人类早期社会意识形态。从这个角度上讲,神话就是前文明时代人类的历史。

人类最早的神话在口述中传承,我们今天仍然能够在文字出现后形成的文本中领略其瑰丽。神话集中表现了早期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爱恨传奇,流露出尚未被理性禁锢而仅以想象看待世间万物的人的质朴的内心世界。神话的产生有其特定的现实和思想基础,因此决定了它的兴旺时期只能是理性沉睡的人类童年期。随着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由理性操纵的生产力使大自然逐步被支配,对自然的神化不再成为人类意识的特征。在这种情况下,神话或迟或缓地趋于消亡,这是一种精神的消亡!神话的繁荣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代的人们已经达成共识,神话是文学和艺术的起源。此观点对也不对,因为片面化了,神话其实就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如果说哲学是最初的知识形式,而后衍生出二元性的科学,那么激发哲学思考的正是对神话的怀疑。哲学用辩证法建立了认识世界的程序,带来了知识的时代,曾经的时尚—想象,隐化为精神的奢侈品—文学(艺术)。

神话成就了文学和艺术,后者为前者提供了生存的避难港湾。神话故事的内容和各种神话人物对历代文学、美术的创作及各民族史诗的形成具有多方面的影响,它丰富的想象和对自然事物意象化的方法,对后世作家的艺术虚构,以及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形成都具有启蒙般的意义。古代神话的口头叙事形式成为叙事文学体裁,如小说等的先河,不少神话直接为作家、艺术家提供了创作题材。某些脍炙人口的神话,还成为人们经常援引的典故,如“盘古开天地”、“精卫填海”等等。神话的诗性智慧为理性真理注解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不管理性世界如何把它纳入自己的语境(如美学),并与历史与认知密切联系在一起,都无法替代这把了解人类童年生活和心理的钥匙。

从发生学的角度而言,神话早于历史,是历史的母亲。人类对前历史时期(无文字记载的历史)的研究除了考古外,就是神话文献的考证。神话故事中保留了远古社会婚姻、家庭制度、原始宗教、风俗习惯等印记,具有重要参考价值。而变形残存于民间传说、故事中的神话思维方式,以及至今仍有着顽强生命力的民间风俗,恰恰标明了各民族的历史身份。

神话不仅建构着人类社会史,其自身也有着自己的历史。神话是早于文字存在的,我们今天所了解的神话多从文字或其它媒介方式获得,而不同于前文字时代的口头流传。没有文字的神话,避免了文字载体带给它的可能的“构形”的规定性。不难想象最初神话故事在人与人之间传颂时,因口误产生的歧义与变异,这些导致对源神话内容的误判,而被曲解的部分无限扩展了神话的内容,又构成了新的神话。在各民族众多的神谱体系中,诸神恐怕未必是一夜之间一蹴而就出现的,必然有一个或数个最初的原神做为神话的种子而存在(这也许是为何众神最终归于上帝)。从此角度而言,神话发端之时,以言语声音的方式传播,传递的是未显形的意象,可谓是感性的神话,艺术的神话。

与艺术的神话相对的是历史的神话,或者叫现象的神话。它是一种理性的神话(如果可以把艺术叫做感性的神话),是人从神话的自发到神话的自觉状态的转变,是预谋的神话,总是指向一个自身的目的。在人类进入轴心时代之后,伴随世界范围内理性文明的勃发,现代意义上的历史产生了,并出现了最早的专业历史书藉和专业历史学家。文字的历史似乎要撇开神话的干扰,把人类的繁衍生息扎根于物质的大地上,把人类对自身存在的神秘时空感的敬畏与憧憬纳入一种经验的循环解释中。历史成为一个个自命不凡的人写出来的并奉若真理的东西,神话变成了历史的卑女。

我们不难理解历史的神话与艺术的神话存在方式的差异,但历史的神话如何巧妙地置换了艺术的神话在人类社会中充当交往方式的位置呢?它是如何使自己成为真理的代言人而审判着人类的存在在时间中的合理性呢?这始终是困扰我们的问题。

“西方文学中,神话开始于历史神话之前,中国文学采用的多是已经被历史化的神话。”对比一下中国神话与西方(以希腊、北欧为主)神话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从现存的资料来看,中国神话似乎相比西方神话显得支离破碎,缺乏系统完整的远古神话谱系。当然,我们不能以此断言中国神话传说的贫乏。就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而言,中国存在着一个成熟庞大的神话体系的,但为何消失或者失传了呢?这里面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神话历史化。

前面谈到过神话与历史的关系问题,似乎东西方都存在着神话历史化的问题。但西方理性哲学兴起时代,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澄清人的认识,把神的世界从现实世界中切割开来,放到了理念世界。神归神,人归人,而历史是记录人(英雄)的世界,神只有站在戏剧和文学的舞台上,存在于现象之外的超验世界。古希腊时期诞生的历史学家也奉行着理性严谨的写史精神,虽有对《荷马史诗》进行历史著作的正名,但更多地是把它做为一部文学作品来看待。

反观中国神话,在经历了漫长的区域性(北方、楚地、南粤)向民族性的演化过程后,秦汉时期走到了尽头。儒家思想的大一统,使孔孟的反对鬼怪神魅、重实际之说给了神话传承入籍最致命的一击。而儒学背景的历史家们却不得不拾起神话,为“正名”而篡改了神话人物的面目和身份,他们排除了神话中虚幻想象的成分,从中寻找历史的根据。虎齿豹尾的西王母变身为风姿卓越的貌美少妇,神系身份可疑的黄帝成为了华夏之祖。这一切非但没有匡正中华民族的身份合法性问题,反而适得其反。这是“文雅”的后代人不满意于祖先原始思想,而又热爱此等流传于民间的故事,因而依据他们当时的流行信仰,剥落了原始狂野的面目,给它们披上绮丽的外衣。所以,中国的神话更多地消失在“伪造”历史的长河中。

我们要历史,还是要神话?那个是自己,那个是幻影?很难!哲学家们的思辨很有意思,可是还没有头绪,也许人类就是在这样的循环中编写自己的历史和神话,踯躅前行。福柯的后现代史学的一个基本思路是研究历史背后的历史,或者说是构成历史的历史 ,用一句经典名言叫做:六经皆史。就是说一切历史文献本身都是历史。通过研究文献如何被组织,编排,删减,篡改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文献,从而发现暗藏在其背后的思想,把历史的形成解构为知识与权力的二元关系,再现一个真实的历史。我们也可以以此为鉴:通过研究神话如何被组织,编排,删减,篡改而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历史文献,从而还原神话的本来面目,再现一个真实的神话世界,迎接诗性智慧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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