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主观性与维吾尔语的主观量

袁蕾

（吉林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12；新疆医科大学 语言文化学院，乌鲁木齐 830000）

近年来，语言学家十分关注语言的主观性问题。认知语言学是以语义为中心的语言学，它认为语义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研究语义必然会涉及说话人的主观感受和心理因素，因此要研究语义就不得不研究语言的主观性；学界对于语言主观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寻语言中有哪些表现主观性的结构和方式。就维吾尔语研究而言，学者李遐（2011）从时间视角、心理视角和情态表达三个方面论证了维吾尔语“时”、“体”范畴具有主观性；学者孟彩霞（2011）通过对维吾尔语中的十一个基本语气词的研究发现：语气词作为表达语气的主要手段，用在句子中所表达出来的“说话人的主观意识”是极其丰富的。事实上，维吾尔语中不仅动词的“时”、“体”范畴、语气词蕴含着主观性，而且“量范畴”也蕴含着主观性，例如：

他吃了两个苹果。

他只吃了两个苹果。

1.语言的主观性

语言学家Lyons（1977）在语义的范畴内讨论了语言的主观性,认为“主观性(subject ive)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在这个意义上,语言的主观性即话语的主观性。话语中充斥着主观性现象,说话者总是通过他们使用的句子结构、词语、语音、语调体现“自我”。现有研究表明，主观性在语言中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说话人的情感；（2）说话人的视角；（3）说话人的认识。”（沈家煊 2001）说话人的“情感”包括感情、情绪、意向、态度等，语言中的语气词、代词、副词、时体标记、词序、重复等手段都可以用来表达情感；说话人的“视角”是指说话人的观察角度，常以隐晦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左”、“右”两个词的使用取决于说话者的观察角度；说话人的“认识”主要和情态动词有关，例如“认为、觉得”等词语表示说话人对客观事物的主观看法。可见，主观性在语言中的表现手段十分丰富。

2.维吾尔语中的主观量

“量”的观念是人类所共有的，人们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对事物、动作、性状都会进行计量和衡量，对客观世界范畴化后产生了量范畴，这种对客观世界的量范畴的认知投射到语言中就形成了语言中的“量范畴”。量范畴是一个语义语法范畴，根据是否带有说话者的主观评价我们将其分为：客观量和主观量。维吾尔语中的“客观量”是指客观世界中用数学量来衡量的量，不带说话者的主观评价。例如：我有五本书；我三岁。“主观量”是指说话人对量的大小进行主观评价或说话人对实际量的夸大或缩小，并借此表达自己强烈的主观感受；人类在对客观世界的“量”的认知过程中，常常带有说话人自己的“情感、态度、评价”，使客观量带上一定的主观性。如干了几天了？）这问题，可有三种回答三天已经三天了才三天。a的回答表达的是客观量，说话者不带任何主观评价，说出实际情况；b和c的回答表达的是主观量；b的回答表示说话者认为“”这个量比较大；c的回答表示说话者认为“”这个量比较小。由此我们可以对几种量的关系做个总结，如下图所示：

3.维吾尔语中主观量产生的心理机制

3.1 主观量产生的心理机制

亚里士多德（1997）指出：“事物就本身而言并非绝对是大的或小的，它们之被称为大的或小的应当说是由于一种比较的结果。”我们对量的大小做出的主观评价也是一种比较的结果，这种比较是说话人的一种主观的心理行为，说话者在心理上会把被参照量和参照量进行比较，从而对被参照量进行评价，评价结果借助于语言形式表达出来。例如（我家才八平方米。）说话者说出这句话之前，在主观心理上就会拿被参照量（八平方）和参照量（说话人认知背景中的社会常态量，即人们一般居住五六十平方的房子）相比较，结果是“八平方”少于“五六十平方”，因此说话者在表达时就会借助“副词、语气词来表达“我家才八平方米，很小”的主观看法。当被参照量小于参照量时，我们称之为“主观小量”；当被参照量大于参照量时，我们称之为“主观大量”。例如：

我大学毕业才22岁。

我大学毕业已经22岁了。

这两个例子被参照量都是“22岁”，例（3）的参照量是“说话者主观上认为大于22岁的某个量”，被参照量小于参照量，所以是主观小量；例（4）的参照量是“说话者主观上认为小于22岁的某个量”，被参照量大于参照量，所以是主观大量。上述两例中参照量都是隐性的，存在于说话者的认知背景中。

3.2 参照量

在确定一个量的大小时，会以另一个量作为参照对象，这个参照对象可以称之为“参照量”。例如：我比她高。在这个句子中“她的身高”就是参照量，“我高”是通过与“她”比较得出的。主观量范畴中的参照量一般存在于说话者的认知思维里，不用语言形式表达出来，而是隐藏在句子背后人们的认知背景中，因此也可以称之为“心理参照量”，它包括社会常态量、个人预期量。罗荣华（2010）认为“社会常态量是指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对事物、事件、性状的量的大小常态的认识。例如：儿童六岁上小学，六十岁男性公民可以退休等”；个人预期量是指说话者主观心理上预先设定的理想量，说话者对这种理想量有一种主观期待。例如：我语文才考了七十分，本来打算考九十分的。这个句子中“九十分”就是说话者的个人预期量。

4.维吾尔语中主观小量的表达形式

4.1 副词修饰数量结构表示主观小量

只来了三个人。﹙《汉维-维汉词典》,第10页﹚

这双鞋子我只穿了三个月。﹙同上﹚

行李才5公斤。

4.2 副词修饰数量短语表示主观小量

我家才八平方米。(《汉维虚词词典》，第69页)教室里只有四个人。这次旅行仅有十几个人参加。(

《汉维虚词词典》，第227页)仅仅九个月，一幢摩天大楼已拔地而起。

(《汉维虚词词典》，第227页)

4.3 数词、数量短语后直接加语气词表示主观小量

他就要了三张票，没多要。

(《现代汉语八百词》，第451页)

买完这些书，身上仅剩5元钱。

(《汉维大词典》，第1045页)

他十五岁就参加了革命。

这一组才三个人，太少了。

(《汉维虚词词典》，第69页)

例句(12)说话者说出这句话之前，在主观心理上拿被参照量（和参照量（说话人的个人期待量）相比较，结果是“”少于说话者的个人期待量，因此说话人借助“数量短语后直接加语气词”这种格式来表达“他要三张票不多”的主观看法；例句(13)中的“”少于说话者的个人期待量，因此说话人借助“数量短语后直接加语气词的格式来表达“身上剩五元钱太少”的主观看法；例句(14)中小于社会常态量（十八岁是成年人），因此说话人借助“数量短语后直接加语气词的格式来表达“15岁参加革命年龄太小”的主观看法；例句(15)中少于说话者的个人期待量，因此说话人借助“数词后直接加语气词的格式来表达“三个人太少”的主观看法。

5.维吾尔语中主观大量的表达形式

5.1 名词的重叠表示主观大量

名词重叠本身的语法意义就是表示多量、周遍等意义，而这些意义都带有夸张的性质，因而名词重叠可以用来表示主观大量。例如：是“路”的意思，而“”是“许多条路”的意思是“天”的意思，而“”是“日日夜夜”的意思。

5.2 量词的重叠表示主观大量

量词重叠本身的语法意义就表示多量的意义，而这些意义都带有夸张的性质，因而量词重叠作定语时可以用来表示主观大量。例如：一盘盘一层层一幢幢，一根根，成袋成袋的米一杯杯酒一箱箱书一排排房屋。

5.3 形容词重叠表示主观大量

维吾尔语形容词重叠后作定语修饰复数名词，表示数量多。例如一只只小猫，一个个有趣的故事一幢幢高楼。由词类的重叠而形成的具有夸张色彩的多量，往往带有主观色彩，这个量比实际量要大得多，是说话者故意言过其实，以表达强烈的感情，从而给听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5.4 数词或数量词组等谓语动词

此结构谓语语义相当于汉语中的“都”，表示时间、年龄上的主观大量

哎呦，都十二点了！

都七十岁了还没有退休。

他都八岁了才上小学。

例句（16）说话者说出这句话之前，在主观心理上就会拿被参照量（12）和参照量（说话人的个人期待量）相比较，结果是“12”大于说话者的个人期待量，因此说话者借助“语气词和数量词组”的格式表达“12点很晚了”的主观看法；例句（17）说话者在心理上比较的结果是“”大于社会常态量，说话者借助“数量词组+”这种结构表达“七十岁还没退休年龄很大了”的主观看法；例句（18）说话者比较的结果是“”大于社会常态量（儿童六岁上小学），说话者借助“数量词组+”这种结构表达“八岁上小学年龄有点大了”的主观看法。

5.5 动词+目的副动词+数词或数量词组动词过去时

这一结构表示动作持续时间长的主观大量。

他去市场买衣服已经三个小时了。

（《维吾尔语简志》，第108页）

我们做这些事情已经两个月了。(

《汉维语法对比》，第356页)

目的副动词除了表示目的意义以外，还表示某一动作或状况一直持续，缀加过去时附加成分语义相当于汉语的“已经”。例句（19）说话者说出这句话之前，在主观心理上就会拿被参照量（和参照量（说话人的个人期待量）相比较，结果是“”大于说话者的个人期待量，说话者借助这种句式表达了“买衣服花三个小时时间太长”的主观看法；例句（20）说话者主观心理上比较的结果是“”大于说话者的个人期待量，说话者借助这种句式表达了“做这些事情花两个月时间太长”的主观看法。

6.结语

由此，我们可以说，维吾尔语中的量范畴蕴含着丰富的主观性。当说话者要表达某个实际量时，在主观心理上常常拿“心理参照量”与实际量相比较，从而做出实际量是大量还是小量的主观评价，然后借助副词、语气词、词语重叠、固定格式等语言形式表达出自己的这种主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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