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照进中国

2015-09-10 07:22摩斯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14期
关键词:曼德勒气球机场

摩斯

再过几个月,各家媒体又要开始梳理各种“年度十大”榜单了。在其中的科技新闻榜单里,几乎肯定会有一条与中国相关的消息。这就是瑞士的阳光动力二号太阳能飞机的环球飞行活动。这架试图完成首次载人太阳能飞机环球飞行的大家伙,在中国的重庆和南京停留了近一个半月。

破纪录式的环球飞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了。人类首次完成环球飞行已经是91年前的事了,1924年,美国陆军航空勤务队(美国空军的前身)的两架飞机用175天的时间完成了环球飞行。那次,飞机也曾在青岛和上海着陆休整。

这类环球飞行活动再次出现在中国的上空是上世纪末。那时欧美一些探险家正在互相竞争,以求成为第一个乘坐气球不着陆环球飞行的人。1998年12月21日,一个名为ICO环球挑战(ICO Global Challenge)的气球来到了尼泊尔和中国的边界,他们是从四天前从摩洛哥起飞的。此时他们得到消息,中国外交部撤销了之前气球进入中国领空的许可。气球上有三个人,其中之一是英国维珍航空公司的老板,亿万富翁理查·布兰森(Richard Branson)。布兰森请时任英国首相的托尼·布莱尔亲自游说,才得以继续前进。圣诞节那天,气球在夏威夷附近海域迫降。挑战失败。3个多月后,另外一个从瑞士起飞的名叫百年灵轨道飞行器3号(Breitling Orbiter 3)的气球再次飞跃中国领空,它在天上飞了19天21小时47分,最终降落在埃及,被载入史册。这个气球上载有两人,其中之一是瑞士探险家贝特朗·皮卡尔(Bertrand Piccard)。而他,正是阳光动力项目的发起人和两名飞行员之一。

登月第一人尼尔·阿姆斯特朗曾经说:“在人类的探险史上,再没有哪个姓氏比皮卡尔代表着更宏大、更野心勃勃、更具创新的人类精神了。”贝特朗的父亲雅克·皮卡尔(Jacques Piccard)是世界上第一个乘深潜器潜入海洋的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的人。而他的祖父,物理学家奥古斯特·皮卡尔(Auguste Piccard)则是第一个乘气球上升到平流层的人。出生于1958年的贝特朗自幼跟随父亲参加各种科学探险活动。贝特朗曾与我聊起他儿时的经历:“我父亲的宇航员朋友曾经带我去美国现场观看火箭发射。”“是哪位宇航员?”我问。“尼尔·阿姆斯特朗。”贝特朗回答。

上世纪70年代,贝特朗一边在瑞士洛桑大学研究精神病学,一边着迷于三角翼滑翔机之类的航空运动。之后,子承父业变成了一名职业探险家。1999年在完成不着陆气球环球飞行真正跻身顶尖探险家之后,贝特朗开始寻找新的目标。为了控制气球的飞行高度,百年灵轨道器3号使用了不少丙烷作为燃料。为何不试试完全不用化石燃料呢?

2003年,经过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EPFL)四十几个实验室的联合论证,制造一架载人环球飞行的太阳能动力飞机被认定可行。当年11月,阳光动力项目正式开始实施。皮卡尔有丰富的政商人脉资源,但经营一个工程项目,单凭他自己是无法做到的。在洛桑联邦理工学院,皮卡尔碰到了安德烈·波许博格(André Borschberg)。年长皮卡尔6岁的安德烈曾经是瑞士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在EPFL拿到机械和热力学的学位,之后又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获得管理学硕士学位。麦肯锡(McKinsey)是安德烈进入职场的起点,在随后的二十多年里,他成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懂工程学的会开飞机的企业家,正是皮卡尔寻找的。

皮卡尔四处“化缘”,以获取资金和政治支持;安德烈招兵买马,总览工程。2009年6月26日,阳光动力1号首飞。一年后,在安德烈的驾驶下,阳光动力1号完成了26小时的昼夜不间断飞行。2012年,飞往摩洛哥,首次跨洲飞行。2013年,横跨美洲大陆。

早在2011年,根据1号机的试飞经验,2号机开始设计。经历了设计失败推倒重来的重大挫折,2014年6月2日,更完善的2号机试飞成功。

年初就收到阳光动力的邀请,全程报道阳光动力2号的中国之行。3月9日,阳光动力2号由安德烈驾驶从阿联酋阿布扎比的晨曦中起飞,开始了它破纪录的旅程,这比原计划推迟了8天。接下来十天,这架飞机经过阿曼马斯喀特、印度艾哈迈德巴德和瓦拉纳西,于19日抵达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在这十天里,我三次更改了行程,阳光动力的女新闻官Elke发给我的邮件里词频最高的三个词是“Sorry”、“Delay”和“Maybe”。而在这期间,缅北的战事升级,如何飞跃战区,对我和阳光动力2号而言都增添了些许不确定性。几番折腾,20日中午,我乘坐东方航空的班机降落在了曼德勒国际机场。填写入境卡的时候,我狠了狠心把逗留时间写成了7天,因为按照计划,我至多会在这里等待三、四天。

他们就在机场,但我还是在40摄氏度的骄阳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得以坐进冷气充足的工作帐篷。因为我落地的时候,缅甸总统吴登盛也在那里。他专程从缅甸首都内比都飞到曼德勒会见阳光动力团队成员。

阳光动力二号并不是单枪匹马。在曼德勒机场的候机楼旁边,停着一架巨大的伊尔-76运输机,它是阳光动力从俄罗斯“伏尔加第聂伯航空公司”租用的货机。在机坪,还停着一架ATR-72螺旋桨支线客机,同样是阳光动力2号的随扈,租自丹麦航空,负责随队人员的交通。反而是主角阳光动力2号难得露出真容,每天进进出出曼德勒机场的几十架次航班上的乘客,只会看到停机坪上有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那是阳光动力的合作伙伴之一,瑞士ABB公司为其研发的被网友戏称为“大白”的充气机库。阳光动力2号毕竟是一架试验性飞机,特殊的构造让它显得相当脆弱。在计划中的全球12站经停点中,不乏曼德勒这样保障条件有限的机场,无法为阳光动力提供固定或者半固定的机库。所以大白就显得特别重要。完全打开组合起来,它是一个长近100米的巨型建筑。又可以在几小时内放气、折叠,打包在箱子里,装近伊尔-76带走。

在曼德勒,大白机库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学生、政府官员、军方人士,当然也少不了缅甸的标志之一——僧侣。

ABB是阳光动力的高级合作伙伴之一,这些高级合作伙伴不仅是金主,更提供了重要的技术和人力支持。出生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的女工程师Tamara负责维护大白机库的电气部分,她就是ABB的员工。

包括Tamara这样的合作伙伴随队工程师在内,阳光动力在缅甸的人员大约有30人,飞行员、飞行任务专家、维护工程师、市场、公关、媒体和后勤人员。甚至还有三名专职的厨师和全套厨房设备为团队提供餐饮保障。

阳光动力的全球雇员加起来有100多人,除了瑞士总部和满世界飞的前方小队,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摩纳哥飞行控制中心。之所以把飞控中心设立在摩纳哥,很重要的原因是皮卡尔和摩纳哥元首——亲王阿尔贝二世的私人友谊。2014年8月南京青奥会期间,阿尔贝二世访华会见习近平主席时曾亲自向其介绍阳光动力项目。摩纳哥飞控中心可以说是阳光动力的大脑,那里有包括气象专家和四名飞行任务专家在内的专家团,实时监控飞机的状态,审核飞行计划。四名飞行任务专家必须全部亮绿灯,飞行计划才会执行。

计划中的起飞一次又一次被摩纳哥飞行控制中心亮红灯。虽然缅方表示阳光动力想在曼德勒停多久都可以,但一次又一次的给国内发写满了“Sorry”、“Maybe”和“Delay”的邮件,还是让阳光动力公关、市场和媒体团队愁眉不展。毕竟不论是对政界还是商界人士,无法给出明确的时间都是相当难于让人接受的。

让瑞士人变得不守时的主要因素,是天气。虽然是太阳能飞机,阳光是否明媚并不是非常重要。阳光动力2号上装载着4组共600多千克的锂电池,不但可以储存能量供飞机熬过黑夜,也可以让它在阴云中起飞。它的巡航高度接近9000米,那里是对流层的上端,大多数时候是晴朗的。真正要紧的是风。如果有汽车生产企业给它2吨重的产品,比如一辆SUV,配上一台70千瓦的发动机,肯定会消费者吐槽“小马拉大车”,阳光动力就几乎是一匹小马推动一架飞机,于是,它不得不变成了一架动力滑翔机。细长的翅膀可以保证飞机只需很低的速度就能飞起来,事实上,它的起飞速度只有每小时30多千米,而最大飞行速度也不过每小时200千米。巨大的机身和羸弱的动力,让它对风异常敏感。

飞行窗口的确定需要综合分析整条航路的气象条件。曼德勒的下一站,是中国重庆。正在兴建新跑道和航站楼的重庆机场过于繁忙和拥挤,无法提供像曼德勒那样的公众开放机会。所以,计划中重庆只会停留数小时。午夜前后抵达,与当地的官员和各种VIP会见,检修飞机,更换飞行员,然后在晨曦中飞往南京。

这就给摩纳哥飞行控制中心出了一个更大的难题。飞行任务专家不但要考虑曼德勒至重庆一路的天气状况,还要保证重庆至南京的天气也足够飞行条件。

3月30日,终于等到了足够好的飞行窗口。午夜,全员抵达机场开始保障。凌晨,贝特朗驾机起飞。中午,我和安德烈等部分团队成员搭乘ATR-72飞往重庆。而伊尔-76在31日携带包括大白机库和厨房在内的大部分保障器材直飞南京,除了这些货物,还有包括Tamara在内的13名地勤人员同机前往。计划中,那里是会停留近一个月的地方。

30日中午,ATR和阳光动力2号几乎同时跨过中缅边境线。下午三点半,ATR先落地重庆,迎接瑞士人的是开会和办手续。那天,在重庆江北机场公安局服务大厅,很多中国旅客见到了这些席地而坐满脸倦容的老外。手续办了整整五个小时,晚上八点半,最后的团队成员走出机场,入住了仅几百米外的酒店。晚上九点,全员再次集合返回机场,准备迎接皮卡尔降落。

为什么号称阳光动力,却总是在半夜抵达,凌晨离开?很多人曾这样问。阳光动力2号太慢了。并不是说它无法赶在白天抵达,这并不是问题。天上看似空阔,但真正能用来飞行的航路却并不多。特别是机场周边,闯入大型机场附近的阳光动力2号就像是横穿高速公路的学步婴儿。空管人员必须给它清空一大空域才能保证飞行安全——当它降落时,机场在之前半小时就得停止其他飞机的起降。这对本已充斥着“我们抱歉的通知”的中国机场尤为棘手。所以选择半夜降落凌晨起飞,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由于飞行延误造成的乘客不满。

落地重庆并不容易,在降落前,飞机遭遇了比较大的逆风,有那么一小时,飞机甚至被吹得向后退。

“塔台,这是阳光动力请报告我的地速。”

“阳光动力,你的地速是负20千米每小时。”

沉默。

“阳光动力,你需要帮助吗?”

后来,皮卡尔将这段经历变成了段子。

而还在飞机上时,他已经得到摩纳哥飞控中心的最新报告,由于有一名飞行任务专家亮出了红灯,他们必须在重庆待命。这一待,又是三周。

公众没有机会前来参观,不少飞行爱好者从全国各地赶来,也只能在机场的栅栏外面远远看一眼偶尔被推出临时机库晒太阳的阳光动力二号。机场和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成了阳光动力团队成员见得最多的人。阳光动力的飞行员装备管理官Daniel对邀请合影的空乘姑娘说:“合影,当然可以,但是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我们并不是来推销太阳能的。”皮卡尔不厌其烦地表示。“气候、环境问题太重要,但遗憾的是我总是看到人们说的多,做的却很少。阳光动力2号基于现有的技术,而这已经足以实现节能的奇迹。我们的动力系统能量转换效率高达97%,是使用化石燃料的传统发动机的三倍多。我们使用的超轻结构和绝热材料同样可以使用在建筑和其他领域。如果不节省能源,再多的清洁能源也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而节能并不意味着生活水平的下降,也不意味着经济紧缩,因为新技术会带来新的产业机会,中国在新能源方面取得的成就让我相信这里会是未来。”

“清洁的未来”(Future is Clean)是阳光动力的口号,在它的官方网站上有一个征集签名的版块。今年12月,他们会拿着这些签名参加第21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

4月22日凌晨,南京禄口机场迎来了姗姗来迟的阳光动力2号。虽然由于安全因素,大规模公众活动被取消了,但相比重庆,这里仍然热闹得多。科协、民航和各大赞助商都组织了公众参观活动。每一个见面活动时,皮卡尔都不会忘了告诉大家去网站上签名支持。“中国这么大,我很期待会拿着百万来自中国的签名去联合国,让世界知道中国民众的声音。”

然而,中国网友访问的那个签名网站是特别推出的中国版,原版和阳光动力的官方网站一样并不是总能在国内顺利的打开。

虽然推出了签名抽奖换纪念品等等很有中国特色的活动,截至发稿前,包括我签下的那个,中国版收集到的签名有1374个。

离开南京,等待阳光动力2号的将是史无前例的跨洋飞行。按计划,安德烈将会驾驶它飞行5天5夜,前往美国夏威夷。

谈及这段飞行,每个阳光动力的成员都会慢慢吐出一口气,说“这是见真章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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