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周书》中的天命观与忧患意识

2016-02-04 12:23由婧涵
山西档案 2016年6期
关键词:殷商文王周公

文 / 由婧涵

《尚书·周书》中的天命观与忧患意识

文 / 由婧涵

《周书》作为《尚书》的主要部分,记录了周朝君臣的文告和言行。其中《康诰》、《洪范》、《泰誓》、《召诰》、《酒诰》等篇目,在先秦被较多引用,它们多与统治者的施政方针、治国理念有关,反映了周人的天命观,以及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

尚书;周书;天命观;忧患意识

《尚书》是商周记言史料的汇编,文章多为官方文告,内容博大精深,文字古奥典雅;又因时代久远,后人不考时代便为其注解,“致训故乖违,句读舛误,误之佶屈聱牙。”[1]

历代研究、注释《尚书》的著作很多,最通行的是《十三经注疏》本的《尚书正义》,它是《今文尚书》和伪《古文尚书》的合编本,虽有参考价值但真伪参半。清人孙星衍的《尚书今古文注疏》虽较晚出,但吸收了清代一部分学者的研究成果,颇有参考价值,“治《尚书》当先看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皮锡瑞《经学通论》)。全书共三十卷,其中经文二十九卷,书序一卷。“经文依孔颖达《尚书正义》本,参用唐《开成石经》,但摒弃了伪作的二十五篇。……《尚书》正文之下列注,注取五家三科之说,即司马迁的古文说,《大传》欧阳氏、夏后氏的今文说及马融、郑玄的孔壁古文说。注中并标示《尚书》异文。注下为疏。孙星衍在疏中对经文及五家三科之注一一诠释。”[1]此次我阅读的版本为清人孙星衍撰,陈抗、盛冬铃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的《尚书今古文注疏》,“以清嘉庆二十年治城山馆本为底本”,[1]但略有不足的是,“经文用大字,注文用中字,疏文用双行小字,今为排版方便,疏文与注文俱小字单行。”[1]

《尚书》包括《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四部分。其中《周书》为主要部分,记录了周朝君臣的文告和言行,反映了周人的尚“德”思想,忧患意识以及天命观。根据原文文献,此篇读书报告我要阐述的观点是《周书》中所反映出的周人的天命观及其忧患意识。

一、天命观

在没有国家、政治之前,人类同样存在着自己的各种隐患及外界给予的层层困难,出于对幸福健康的追求,产生了原始人的精神活动,他们祈求神灵让他们摆脱魔障,自然也就完全听命于神灵这种超自然的力量。“这个权利在一定条件下,一经变化,国家社会就有模样了,政治也有了雏形。”[2]但是这种带有绝对神权论的天命观,不会在国家与政治一出现时便立刻土崩瓦解,所以在人类进入文明之初,人们仍是笃信上帝的,在这点上殷人与周人是相同的,但两者之间也存在着不同。郭先生论述道:天,或称帝、上帝,是商人的至上神兼祖宗神,因此商人笃信天命;到了西周初年,周公对商人的天命观有所继承,但仅仅是政策上的继承,在实际上是怀疑天命,并且由对天命的怀疑进而提出道德思想。[3]

“天命观”是殷商统治阶级的重要思想,商汤讨伐夏桀便是承受“天命”而执行的,“有夏多罪,天命殛之”[1](《汤誓》)。若统治者是以此作为武器来加强自己的统治,我们可将此行为理解为政治手段,但实际上殷商的统治者也是一味迷信天命。《商书·西伯堪黎》载西伯(周武王)灭黎后,祖伊问商王纣解决之策,商王答:“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1]即便纣王自知放纵游逸,沉湎于酒色,也深知连臣民都向上帝祈求让国家灭亡,但使他坚信不会亡国的原因就体现在这句反问上“我不是有从上帝那儿承受的天命嘛?”完全是以天命为可恃,足可见纣王迷信天命之深,这也反映出商末殷人绝对的神权论。《周书·金縢》反映了周初周人的天命观,文章开篇记载“公乃自以为功”[1],即武王灭商后二年,患重病,周公祈求先王在天之灵,请求代替武王去死,反映出周人迷信上帝的天命观。但文字往下,逐渐反映出周人天命观较之殷商的进步之处。武王死后,成王幼,周公代政,管蔡流言惑众,成王怀疑周公。而周公死后,“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1]就是说,到了收获的秋天,却忽然电闪雷鸣、刮起了大风,庄稼被吹倒,大树也被连根拔起。至此,成王“以启金縢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1]方知周公的忠诚之心,于是“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1]即是成王亲自迎接周公遗体改葬,天才为之变化,由大灾变成大熟。这说明周人虽笃信天命,但已知人的行为与天命是有联系的,上帝的权威并非绝对,天命观中已有了“人”的存在。所以较之于殷商绝对的神权论,周王朝就要进步很多。

《洪范》一文记叙武王克殷后访问箕子,两人一问一答关于殷商治国之事。刘起釪则认为原文本是商代之作,武王访箕子乃后人添加。但无论真相如何,文章记载的都是殷商政治文化的纲要。文章以武王与箕子的问答开篇,箕子:“我闻在昔,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1]强调了统治者与天的关系,帝王治理天下的九条大法是上帝所赐,得之则昌,失之则亡,而得失亦是由上帝所掌控。可见在殷人的世界观中,天下一切,包括国家存亡,也都被神圣的上帝所主宰,足可见其天命观的绝对性。“天乃赐禹洪范九畴”,“洪”是大的意思,“范”是法的意思,“畴”是类的意思,即上帝赐给禹治理天下的九类大法。五行,即水、火、木、金、土;五事,即貌、言、视、听、思,为五种行为标准;八政,即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宾、师,为管理八种政事的官员;五纪,即岁、月、日、星辰、历数,为五种纪时方法;皇极,为君王要建立的至高无上的统治准则;三德,即正直、刚克、柔克,为人的三种禀性,亦为君主如何驾驭臣民之策;稽疑,是关于用卜筮决断疑问的;庶征,即雨、旸、燠、寒、风,为各种灾异的征兆;五福、六极,即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凶短折、疾、忧、贫、恶、弱,为天降福祸来警戒君王之用。

全篇为殷商治国之理,第五畴“皇极”为“九畴”之中心,其余“八畴”则可理解为建立“皇极”辅助之用。“八畴”之中,涉及到君王切身行径的是“五行”、“三德”、“庶征”及“五福、六极”“四畴”:若君主的“五行”能做到恭、从、明、聪、睿,则可作肃、乂、哲、谋、圣;同时以“三德”驾驭群臣,则可得到相应雨、旸、燠、寒、风,五种灾异征兆,以此得到相应的五福或六极。“这种天人感应的思想是五行观念与阴阳思想相结合所形成的,所以《洪范》是天人感应思想的来源。”[4]

《康诰》是周公对即将前往殷故地治理殷余民的康叔的诰文,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周公的天命观。“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1]是说文王有美好的德行,能够仁慈待民、任用贤才,才使周王朝有了今日的一切,因此“重德保民”才是王道,这是说治理之法。而对人的内在素养则应“往尽乃心,无康好逸豫,乃其乂民。”[1]即统治者要勤勉以政,不要贪图享乐。又说“‘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谆谆教导康叔要时时记住,天命不是常在周家的。”[5]“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天命,越厥邦厥民,惟时叙。乃寡兄勖,肆汝小子封,在兹东土。”[1]关于“天乃大命文王”,孙疏:“《论衡·初禀》篇云: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这是说明统治者的行径与天之间的关系,而对人数庞大的百姓,《周书》也给予了他们重要的作用。《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6]就说明民心的向背对国家存亡的重要性:上帝的所见所闻是来自民众的所见所闻。殷商的灭亡就验证了民心向背的力量——“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6]无论是君主还是百姓,都是作为“人”的组成部分出现的。所以在周人的天命观中,上帝已非唯一力量,天人关系已经有了变化:焦点由“天”转向了“人”,执政不仅要“敬天”,还要“保民”。只有“敬天保民”才能实现“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1](《召诰》)。

二、忧患意识

周人的天命观讲求天与人的结合关系:天命是渺茫的,国君尚德、民心向背才是现实的。天命不会常在周家,能够使周王朝巩固的方法除了敬天之外,还要尚德保民。且当时正处于商周更迭之际,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说,历史的变化“莫剧于殷周之际”,因此《周书》中有着浓厚的忧患意识。

这种居安思危的意识首先反映在统治者身上。《召诰》记录召公的劝诫之词“唯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呜呼!曷其柰何勿敬!”[1]意思是说,周王承受了天命,无限美好,也无限忧患,一定要切记谨慎!周公同样劝诫成王要居安思危,《无逸》:“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1]文王敬祖尚德,仁慈爱民,终日因忙碌而无暇吃饭,为的是使百姓拥有和谐的生活,文王亦不敢沉湎于游逸玩乐,且使归附的方国也都勤勉于政。周公在还政成王后,作《无逸》,在此强调的先王(文王)之德,就是提醒嗣王成王要像文王一样能自慎威。可见,这种忧患意识在周初的普遍与深入。

《酒诰》也就是戒酒词,是周公命康叔在殷商故地卫国宣布戒酒的诰词,以商末殷人酗酒亡国为戒,说明戒酒的重要性,文中涉及到治理国家的道德观念。“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尔大克羞耇惟君,尔乃饮食醉饱。丕惟曰:尔克永观省,作稽中德。”[1]周公借此强调反省的重要性,提醒各级长官,唯有长久地反省自己,才能使行为合乎道德。又说“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1]即不多饮酒,才使周能够代替殷商大命,这其中蕴含着周初人们深深的忧患意识。而反省方法为“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1]人只以水做镜子观察自己,只能看清自己的外在;而用民做镜子观察自己,则能知晓治国的情况。这是告诫周王朝的统治者要时刻提醒自己以殷商酗酒亡国为鉴。这不但体现了周人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同时也体现了周天子深知民心向背对国家兴亡的重要作用。

虽然周王朝代替了殷商大命,但面对未来,自信之余却是顾虑颇多。《君奭》:“呜呼!君已曰时我。”[1]虽然周公承担起治国重担,但他却不敢安享上帝之命,天命和民众都是治国关键,是否会产生过错和邪恶,都事在人为。“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1]周公再次提醒召公应注意,虽然周王朝从上帝那儿接受了美好的大命,但也要发现这天命是极度艰难的。周公的天命观并不像一些学者所说的那样,如天才般一上来就很成熟,而是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这个过程大约从东征前所作《大诰》开始,到三年后东征胜利封康叔于卫时发布《康诰》完成。[7]

把“天”与“民”结合在一起,认为上帝的意旨是通过“民情”表现出来的,而“天命”又很难保持,要保持住“天命”就必须要爱护“民”,这样政权才能稳固不殄。这不但反映出周人天命观的进步之处,同时也说明周人天命观与其忧患意识的联系。“它是周初统治者制定政策的基点,殷、周制度的不同也应从这里进行考察。西周政权的巩固和发展,成康盛世的出现,均与此关系极大。”[8]

[1][清]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李山.先秦文化史讲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8.

[3]郭沫若.先秦天道观之进展·青铜时代[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4]蒋善国.尚书综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5]吴新勇.周公人本思想探赜[J].中州学刊,2010,3(2):177-182.

[6]李民,王健.十三经译注—尚书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7]张怀通.周初天命观之进展[J].山西档案,2012,(6):82-90.

[8]仓修良.中国史学名著评介(第一卷)[M].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

K092;K2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9652(2016)06-0171-03

黑龙江省社科研究规划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6YSE17; 辽宁省社科联规划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6lslktziwx-17。

(责任编辑:魏登云)

由婧涵(1980-),女,黑龙江绥化人,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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