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山水田园诗作的审美特征及其禅宗境界

2016-02-18 21:52张静吴正鑫赵伯飞
关键词:禅宗王维田园

张静,吴正鑫,赵伯飞



王维山水田园诗作的审美特征及其禅宗境界

张静,吴正鑫,赵伯飞

(西安培华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5)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歌,无论是细腻的景物描写,还是简单的风景再现,本身都有着极高的审美价值和艺术成就。“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禅宗思想对王维的诗歌创作和诗风形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优秀的山水田园诗作背后包含着诗人内心深处隐秘的情感和哲学之思。其在诗歌中鲜有禅宗偈语或禅理佛典,也少有佛义禅旨的传达,但在一幅幅“诗中有画”的作品之中,禅趣横生、禅境浓厚、生机勃勃。我们仿佛看到,一个站在人世之外的诗人,在与清风明月、高山流水的对话中,传达出宇宙的实相、自然的真性、人生的真理。

山水田园诗歌;审美;禅趣;禅意;禅境

晚年的王维是“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他对佛教的崇信日益加深。这一时期的王维结交了许多“禅门”中人,特别是和慧能大弟子神会的密切交往使他了解了南禅思想,对其诗歌创作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一时期,王维创作了千古流传的山水诗歌《终南山》和著名的山水田园组诗《辋川集》。从《唐诗归》(卷八〉中评王维的诗歌:“右丞禅寂人,往往妙于情语”可见,“诗佛”王维不是人们想象中消极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佛教徒,禅宗思想带给他的是空灵活泼的人生境界,也决定了王维山水田园诗歌独特的审美特征。

一、“诗中有画”的审美特征

王维不仅在文学上造诣很高,而且擅长绘画,是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开山鼻祖,他自己也曾说“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不能舍余习,偶被世人知”(《偶然作》)。由于精通诗歌和绘画,王维能将二者巧妙地结合起来,从而营造出诗画结合的艺术境界,并展示出其深刻的哲学之思,他的诗歌也被大文学家苏轼誉为“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

(一)色彩美和光线美

王维精通绘画,对大自然中色彩的浓淡深浅和光线的明暗强弱有着敏锐的感受。在诗歌创作中他擅长运用绘画的技巧,注重色彩之间的相互调合和衬托、光线的明暗对比,因此,其诗歌中的景物描写不仅色彩鲜明生动,而且呈现出真实丰富的光线感。如《山中》一诗: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而,空翠湿人衣。

这首小诗,作者是为了表现冬天山中松柏的苍翠之美,诗中一开始,就用“白石”、“红叶”来作铺垫,几块露出的白石,几片火红的红叶,不仅构成了一副美丽活泼的图画,而且有力地衬托渲染了秦岭山的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空翠湿人衣”中极富个性色彩的“空翠”二字形象生动地描绘出松柏翠绿欲滴的独特美感,意境清新淡泊、恬静幽远。

需要指出的是,王维更喜欢用“绿”、“青”和“白”色来描写景物,绿色本来就象征着田园,王维喜欢用绿色作为基础色,如:“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渭川田家》),“萋萋芳草春绿,落落长松夏寒”(《田园乐》之四〉,“靡靡绿萍合,垂杨扫复开”(《萍池》)。王维早期的山水田园诗歌也有色彩特别明快艳丽的句子,如:“嫩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山居即事》),“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辋川别业》),“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田园乐》),红绿搭配的艳丽色彩使画面显得明亮、浓烈、充满生机,表现了山水田园的绚丽之美。但总体看来,还是青色和白色在其诗歌中使用的最为普遍,如:“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别辋川别业》),“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终南山》),“青孤临水映,白鸟向山翻”(《惘川闲居》),“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邢桂州》),“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同崔傅答贤弟》),“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洗纱明月下”(《白石滩》)等等,这类佳句不胜枚举。青、白二色都是素淡偏冷的色调,通过这种浓淡阴暗的色彩变化营造一种平和恬静的意境,这也是诗人深受禅宗思想影响的体现,情感保持一种淡然虚静的状态,不像李白那么激情豪放,也不像杜甫那样沉郁深重,诗风恬静平和、清雅淡远。

王维诗句中表现光线的句子俯拾皆是,也都成为描写景物的经典诗句,千古流传。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靑溪》),“秋天万里净,日暮澄江空”(《送纂母校书弃官还江东》),“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等等,光线明暗的对比,色调强弱的映衬,如实地反映了诗人观察的细腻,直觉的敏锐,甚至是一刹那间的景色,诗人都生动地收入笔下,诗歌画面感极强,如梦如幻,我们仿佛看到了不同的时间、地点和气候而形成的独特风景,各有千秋、美不胜收。

(二)构图美与意象美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作之所以被看作一面“诗中有画”的永远的旗帜,还和他在从事诗歌创作过程中注重像绘画一样构图,营造宁静淡远的意境有关。不像西方绘画重理性,中国古代绘画多重情感,多用写意的手法,从多个不同的视角来描摹山水。宋代山水画家郭熙对此有一个经典的总结:“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1]。如果要画一座山,首先可以从各个角度来观赏,比如可以从山下仰望山顶,也可以从山前窥看山后,还可以从近山眺望远山,而与之相对的高远、深远和平远三种观察方法又分别是仰视、俯视和平视景物,可见,画家的视角是多个角度的,这也是中国绘画在构图方法上的一个重要特点-散点透视法,不受焦点透视的束缚。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显然深受这种构图方法的影响。如其著名的诗歌《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太乙”就是终南山的主峰,诗歌中首联前半句即是写从山下仰望终南山,以夸张的手法极力渲染终南山的雄伟险要;后半句以俯视的视角表现了终南山辽阔到海的气势,两者分别使用了“高远”和“深远”的方法。颔联则用“平远”的方法生动地表现出山中云雾缭绕、青霭迷离的美景,若有若无、如梦如幻、好像仙境。颈联又用了“深远”的方法,诗人登上终南中峰俯瞰山下,层峦叠嶂、气象万千的风景尽收眼底。最后一联,似乎与写景无关,其实却是诗人别出心裁,用人物隔水问路的细节描写表现了山深人少、衬托了终南之大。沈德潜曾对此处颇为欣赏,他说:“或谓末二句似与通体不配,今玩其语意,见山远而人寡也,非寻常写景可比”[2]。其实,“隔水”二字己经隐含了视角又移到山谷了,用的还是“平远”的方法。可见,此诗层次清楚,视角多种,山水绘画的构图方法运用得炉火纯青,淋漓尽致地表现出终南山的巍峨雄浑、辽阔无际、兴象超远、气势磅礴。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有一批鲜明独特的意象,通过各个不同意象的组合和创造构成了内在的禅境,两者完美结合如同一幅幅美丽无瑕的画卷,因此,其山水田园诗歌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给人带来审美愉悦。古人其实是比较浪漫感性的,多借音乐以抒发内心的情感。如自古就有“歌以咏志,舞以宣情”,先秦更是釆集民间歌曲而形成了著名的《国风》。琴作为古代的一种重要的乐器深受文人雅士的喜欢,仕人贤达们抚琴弹奏更多的是真切地寄托了一种内心之志。如著名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就时常独自于竹林之中弹琴长啸,以表达对黑暗统治的愤懑之情。王维也是如此,由于精通音乐,年纪轻轻就被奉为大乐丞,掌管全国的音乐事物。儒家思想中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比德理论,与生俱来的艺术气质奠定了诗人内心深处清髙无染、儒雅正直的品质,不愿同流合污,而在山水田园之中保持自己高洁伟岸、坚韧柔和的形象。古人有言“琴棋书画养心,梅兰竹菊寄情”,琴就成为其诗歌中一个重要的意象,如:“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田园乐》之七》),“怅别千余里,临堂鸣索琴”(《送权二》),“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酬张少府》)等等。再加上受禅宗思想的影响,形成了诗人空灵静寂、平和冲淡的审美追求。如诗歌《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全诗笔调轻松自然,风格平易素朴,用白描手法形象生动地展现了一位隐士在竹林深处弹琴长啸的场景。所谓的“诗中有画”简单来理解其实就是指诗中应有画的意境,就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言外之意、话外之情。诗人通过古琴、深林、明月这些普通常见又内涵丰富的意象与自己“独坐”场景的组合,烘托了一种宁静如水、怡然自得、洒脱自在的意境。这种美丽的场景在读者脑海中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但其中的意境美要远远超过画面本身,用“象外之象”、“景外之识”、“气韵生动”这些词来描绘是比较真实贴切的。

二、王维诗歌中禅趣、禅意和禅境

(一)与世无争、随缘任运、物我一如的思想追求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作或浅或深都达到了如此境界,如:“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田园乐》),“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终南山》),给我们营造了一个自然素朴、和谐本真的真如世界。例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这首诗被胡应麟先生赞为“五言绝之入禅者”。寂静的山谷,在无人知晓处,辛夷花在枝头热烈地开放,又纷纷地坠落,荒野里飘落了一地花瓣。寂寞的山谷里花儿与世无争,自由自在地开放,花儿绚烂的绽放不是希求欣赏,因此,我们无须因花开惊喜,也不要因其陨落伤感惋惜。生命的开始、绚烂与逝去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俗话说“人生皆过客,相守难百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短暂的生命也犹如昙花一现,面对辛夷花生命的灿烂与凋零,不必为此伤感,花开花落终有期,生命就是个过程,“万古长风,一朝风月”,刹那的绚烂便是永恒。再如《戏赠张五弟》:

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

云霞成伴侣,虛白侍衣巾。何事须夫子,邀予谷口真。

真是一个纯美的世界,人与天地自然万物相亲相爱,仿佛是庄子理想中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美好世界,这是诗人在心里构筑的一个不生不灭的真如世界,人一旦复归本性,才能见性成佛,人与自然真正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在这里,人与鸟、兽等自然万物没有美丑、贵贱、善恶之分,也没有亲疏、偏私、占有之意,禅宗无分别的不二精神在这里得到充分的体现。物我一体,这是一种真正的包容精神和大爱精神,诗人完全融入了最高境界的自然,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禅悦。可见,禅宗思想不是消极被动的,参禅也不一定是只参苦禅,人生在世,诗人没法完全脱离红尘生活,正因为热爱生命才会有众生平等的大爱观念,在热爱生命中体悟人生、品尝享受大自然所给予的快乐。

(二)“无念”、“无相”、“无住”、“顿悟”的境界

禅宗思想主张“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的宗旨,讲求“顿悟”生慧,这种思想对王维影响深远,王维曾在《山中示弟》中说“缘合妄相有,性空无所亲”。禅宗认为一切色相皆是空,因此要“无相”,应放下念头以“无念为宗”,放下对事物的贪念执着。圣人要“应物而无累于物”,所谓的“累于物”就是境随心转、随欲而迁,“明心见性”的人顿悟了人生的真相,才能以自由的心境来达到审美的最高境界。以《山居秋暝》为例: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一场新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明月、松间、清泉、石头、洗衣的姑娘、捕鱼的渔舟构成了一副美丽活泼清新自然的图画,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天气晚来秋”一句平静如水,自古文人大多悲秋,借秋天感叹时光易逝,抒己之壮志难酬,而在这里,我们读不出一点悲凉之意,“随意春芳歇”也是如此,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生命是一个过程,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一切都按其“自性”运转。《金刚经》有云:“以无住本,离一切法。”不要让心停留在任何地方,不要让心被任何事物缠绕,内心清净自如。在对景色、人物活动的客观描绘中,可以看出,诗人深得禅宗思想的精髓,体悟出很多人生的真理。

借用赵朴初先生的话:“佛教哲学本身蕴藏着极深的智慧,它对宇宙人生的洞察,对认识理性的反省,对概念的分析,有着深刻独到的见解”[3]。深受禅宗哲学的影响,王维的宇宙观、人生观、审美观也深深地打上了禅宗思想的烙印,正是在参禅妙悟中,王维顿悟了宇宙人生的真相。李泽厚先生就曾经这样赞叹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作:“自然是多么美啊,它似乎与人世毫不相千,花开花落,鸟鸣春涧,然而就在这对自然的片刻顿悟中,你却感到了那不朽者的存在”[4]。苏轼曾作《百步洪》诗“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吾何”,可以说是禅宗“无念”、“无住”思想的贴切注解,也是王维心声的传达,如《终南别业》中“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以佛禅来看,无论是个体还是整个世界,都在经历着成、住、坏、空的过程,都在经历着周而复始的相续变化。诗歌中充满了物我一体、随遇而安的禅趣,流水、白云已不仅仅是客观的景物,还象征着人生穷通之理,更是诗人淡然宁静、任性适意心境的象征。《坛经》中说心如虚空,清净无染,因此,对于外物心要不沾不滞,就像老子所说的“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道德经》五十二章)。像镜子一样观照万物而不失去自己的光辉,不起心动念,也不滞留于任何事物,保持自己清净的自性。

(三)空灵、超脱、和谐、淡远的意境

佛教认为人类的肉身以及我们居住的客观世界,都是由地、水、火、风等和合而成,因此,生命和宇宙的实质是“空”,都是虚幻不实的。禅宗的“无念为宗”追求的是一种心灵的境界:即性空即是佛,或见性见佛,也就是说心空一切皆空,主体内心深处是完全清净自在的,无欲、无执、不生、不死、大休、大息,也就是《金刚经》所强调的要“无住而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最后达到最高的审美境界,即永恒的涅槃-“涅槃寂静”。可以说,这种内心深处的清净超脱是对佛禅特有的般若智慧的把握和体悟。受此哲学观的影响,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歌就呈现出空灵、超脱、和谐、淡远的审美境界。例如《辋川集》中最具禅境的诗歌《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阒人谱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首诗被王渔赞为:“辋川绝句,字字入禅。”空山里静寂无人,只能听到人语声,没有灿烂的太阳光,只有返照的光影透过密林照射在青苔上,更加衬托出环境的寂寥清净。诗歌中动中有静,以动衬静,诗人抓住了一刹那间大自然呈现出的特有的景色,看似纯粹的景色描绘,没有任何主观情感的渲染,却展现了空灵和谐的境界。再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诗歌中有动有静,动静结合中流动着活泼的生命,南朝梁代的诗人王籍曾有“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千古佳句,“月出惊山鸟”中一个“惊”字以动衬静,更加显出了环境的静寂清幽。这种静,不仅仅是山谷的幽静,也是诗人心境的体现,人闲才能有如此的心境,才能有与自然、宇宙、万物生灵默契地交流,老子说“致虚静,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道德经》十六章),“观复”即观照万物的自性和本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要在寂静的环境中静观默察,才能“妙机其微”,实现心与外物默契的交流和沟通。这种体会不是靠刻意追求就能达到的。像诗歌中“人闲”是前提,这种“闲”是身心的自由与宁静。只有超脱功名利禄、人情世故的牵绊,才能真正把握宇宙万物的本质及其变化,实现精神上的愉悦,达到审美上的最高境界。鸟儿“时鸣春涧中”,表面是写鸟儿的活动,实际上禅趣十足,禅意盎然,人与万物是如此的和谐。“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云霞成伴侣,虛白侍农巾”(《戏赠张五弟》),王维半官半隐的生涯,使他不必为衣食生存而担忧焦虑,虽没有完全出世,但他的心不“累于物”,不被仕途、名利所牵绊,因此,他能充分获得精神上的自由与情感的愉悦,尽情地享受大自然中的静寂幽美,也才能用如此浅显直白的语言写出淡远空灵的诗歌,而这种意境又使诗歌禅趣盎然、富有生命力。还有他的《辛夷坞》,通过描写芙蓉花自开自落的情景,表现了诗人恬淡空灵、苦乐随缘、宠辱不惊、和谐自在的心境。胡应麟就曾经评价道:“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5]。忘掉了功名利禄,忘掉了人生得失,整个山河大地、草木鸟虫都在诗人虚空广大的心灵之中,在寂静空灵的环境之中,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如此的超脱,宁静淡远的意境呈现出真纯之美。

王维用现实生活中常见的自然景物,如深林、青苔、桂花、山鸟、明月、白云、溪水等构建出一个审美的近乎理想化的世界。在他理想的王国里,没有争斗欺凌,只有友爱和谐。这都是禅宗人生处世态度的形象体现。由于受禅宗万物本性清净、纯真无染思想的影响,其山水田园诗歌,不仅语言清丽自然,也呈现出空灵、超脱、和谐、淡远的禅境,古人有评论说“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诗人玉屑》)[6],代帝也曾赞其“泉飞藻思,云散襟情”(《王右丞集笺注》)[7],真是当之无愧!

(四)“无我之境”中蕴含“有我之境”

“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是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提出来的,他认为,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由此可以看出,“有我之境”就是主体将感情移到物上,目之所及,皆有情感灵性,都浸染了主体的个人感情;“无我之境”借用叔本华的理论来解释比较贴切,他在《世界是意志和表象》一书中谈到,每当我们达到纯粹客观的静观心境,从而能够唤起一种幻觉,仿佛只有物而没有我存在的时候,物与我就完全融为一体。可见,“无我之境”就是主体将自己消融于客体之中,体现为一种情感上的超脱与绝对的自由精神。有别于传统佛教,禅宗是对一切生命深切的热爱与尊重,情到深处才了悟,悟出自身的存在与宇宙的包容,这样就不会因一时的得失而耿耿于怀,从而得到了真正的解脱与自由。长期的禅学修养,使王维有别于李白、杜甫强烈直白或洒脱或沉郁的情感外露,他好像是站在云端之上,来俯瞰整个宇宙人生,可以说是超然入世地生活。因此,王维的“有我之境”深深地藴含在“无我之境”之中,看似纯粹的风景描绘,没有任何的议论与情感的抒发,也没有实体人的存在,但显然如果没有主体的审美观照,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真实美景的。因此,主体客体化,客体也主体化了,看似纯粹的写景状物,但其实其背后隐藏着诗人对人生真味、自然真相、宇宙真理的体悟与思考。孙昌武先生曾这样评价王维:“王维诗所体现的胸中佳处,在于他创作构思中发展了新的审美原则:由于强烈的内心主体意识,外境不再是与主体相对立的客观对象,而成了‘为我之物’。它们或者渗透了‘我’的感受,甚或成了‘我’心态的反照。这正如后来禅宗和尚皎然论诗时说的:‘但见性情,不睹文字,盖诣道之极也’”[8]。王维往往将自己消融于客体之中,在其山水田园诗歌中,处处体现了“景中有情,情景结合”,主客体浑然一体、和谐如一又了无痕迹。如《鸟鸣涧》、《鹿柴》等,诗中没有实体的个人,但我们能明显感受到一种活泼生动真切的情感交流,一种物我两忘、物我一体的境界。

[1] 陈晓敏.论王维山水田园诗中的诗与画[J].文学界(理论版),2010(8):215-216.

[2] 周国平.闲情的分量[M].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32.

[3] 孙昌武.佛教与中国文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56.

[4] 潘知常.生命美学论稿:在阐释中理解当代生命美学[M].河南: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156.

[5] (明)胡应麟.诗毅[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56.

[6] (宋)魏庆之.诗人玉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8.

[7] 王维.王右承集笺注[M].赵殿成,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495.

[8] 孙昌武.禅思与诗情[M].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社,1997:85-86.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and Zen Cealm of Wang's Castoral Coems

ZHANG JING, WU ZHENGXIN, ZHAO BOFEI

Wang Wei's pastoral poetry, whether it is a delicate description of the scene, or a simple landscape reappearance, itself has a high aesthetic value and artistic achievements. “The poem is a flower, and the Zen is the root”, Zen thoughts plays a decisive role on Wang Wei's poetry creation and poetry form. Behind the outstanding pastoral poetry contains the poet innermost hidden feelings and philosophical thinking. His poem has few Zen scriptures or code, even less conveys Zen's purpose, but in the picture ”Painting-in-poetry” works, Zen is interesting, strong, and full of vigour. We seem to see a poet standing outside of the world, in the dialogue with the blue sky, mountains and rivers, to convey the reality of the universe, the true nature, and the truth of life.

pastoral poetry; aesthetics; Zen interest; Zen mood; Zen meditation

I207.22

A

1008-472X(2016)06-0176-05

2016-06-16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支持项目(西北工业大学政策研究基金:ZYY201501、ZYY201503)

张 静(1973-),女,陕西长安区人,西安培华学院中文系系主任,讲师,研究方向:文学美学;

吴正鑫(1988-),男,陕西西安人,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宗教美学。

本文推荐专家:

张如良,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美学理论。

陈元龙,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中文系常务副主任,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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