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地栖居
——评《跟随存在歌吟》

2016-03-07 14:34戚学英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10期
关键词:语词诗意理性

戚学英

(华中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诗意地栖居
——评《跟随存在歌吟》

戚学英

(华中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跟随存在歌吟》是一本关于行走、爱、时间与存在的诗集。诗人在对灵与大地的思考,对存在与时间的叩问中,在对生命意义的质询中,用诗歌的语言筑造着诗意的栖居。在这本诗集里,诗意地栖居是心灵获得解放与自由的生存状态,是神性与爱欲共处的此在,是生命与自然的融合。而本诗集语言的悖论性特点也使得诗歌在新颖的、意想不到的语词组合之中,不断接近、抵达诗意的内核。

诗意;栖居;存在;行走

刘程的诗歌终于结集出版。在此之前曾读过刘程的一些诗,感动于刘程对生活的热情,对诗意的执着。读刘程的诗,就像在听一个行吟者的独白,或者在与另一个自我驳诘、对话。他在讲述着自己,也在被诗歌的语言讲述着。他的热情、躁动、沉重、低徊、悲伤、欢喜,一概坦诚地呈现在诗歌里。与其说他在创作诗歌,不如说是在用诗歌语言展示着生命的赤诚与鲜活。读这本诗集《跟随存在歌吟》,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荷尔德林的诗作《人,诗意地栖居》“人充满劳劬,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在这个只有劳劬已然不再诗意的时代,刘程用他的诗歌筑造着诗意的栖居。栖居是一种存在的状态,而诗意地栖居则是对自我与存在的诗性关怀。

《跟随存在歌吟》是诗人对“诗意地栖居”的解读,也是对自我与存在的诗性叩问。对诗人来说,存在是自我与世界的每一次相遇,是无数个此在。世界在无数个此在中向我打开,而我在无数个此在中形成并呈现生命价值。“我从来都不曾来过/我一直在离去”。当我来时,我也在离去。我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或者说,没有一个本质性存在的我,我只属于无数个此在。因此,我追寻的是每一个生命丰盈的此在,是“沉沦的漫游的灵重返陌生的大地”。当漫游的灵重返陌生的大地,灵有了坚实的归宿,而大地也因此而具有了神性。于是,“当我某一次的仰望/有天地神人的贯彻如一”。我以45度角仰望天空,世界向我展现的是天地神人贯彻如一的此在。仰望是脚踏大地,以一种虔诚敬畏的姿态,面向天空与神灵。当诗人仰望时,世界向诗人敞开。“语言诉说着自己/而我只想聆听/我的讲毫无意义/当世界与大地交汇/我会行走在荫密的树林里/筑造我生疏的一片栖息地”。排除强加给语言的含糊不清的纠缠纷扰的意义与功能,解除一切意义的遮蔽,让语言诉说自己, 即让世界向我敞开,让重返大地的灵与神无阻隔地交流,让“世界与大地交汇”。而当世界与大地交汇,诗人的身心也有了安放之处,“我会行走在荫密的树林里/筑造我生疏的一片栖息地”。世界予我以荫凉,以庇护,以虽然生疏却足以敞开自我的栖息地。

诗意地栖居不仅仅是一种存在状态,也是对人沦为理性工具的抵制与对生命存在意义的诘问。《半拒绝你——致科学》中“请你/不要以你犀利的目光/看我/我知道/是你 支离 破碎 了 我”,理性的目光是犀利的,有如金属般割裂圆融自在的生命存在。在理性的凝视下,“我”的生命也被理性化,工具化,被分裂成各种原子,作为工具化存在楔在理性支配下的各种结构之中。于是,生命支离破碎,时间支离破碎。支离破碎是一种无生命的存在状态。因此,诗人说“请你/不要以你杀戮的手法/对我/我知道/是你 高高 在上 于 我”。理性以科学的面貌出现,自据为真理,“以主宰的姿态”高高在上。诗句中的空格呈现出生命被置于理性的冷漠凝视下,支离破碎的状态。它让人想起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中支离破碎的肢体。毕加索用支离破碎的画面抵抗战争对人的杀戮。而诗歌用支离破碎的语言抵抗以科学为名的理性宰治。在诗人的世界里,生命应该是圆融自在的,是“一个完全的生物”,“一个齐整的存在”,是“一个活泼的跳动”。然而,当理性已然主宰个体的存在,无数的个体已“默然无语”,已“悄无声息”,已“隐忍按捺”,一如毕加索画中怪异而沉默的几何体图形。于是,诗人选择坚守生命的原初状态,抵抗理性对生命空间的挤压,拒绝生命的萎顿、苍白、单调与冷漠。对诗人来说,此在是“一次昂扬的挣扎”,“一次执著的纷争”,一次“茂盛的开放”。唯其坚守,挣扎才是昂扬的,纷争才是执著的。唯其有挣扎,有纷争,开放才如此茂盛。而在《暴动平息》中,此在是一场爱恋、肉身的暴动。它是一场“非人的高尚纯洁的暴动”,是“热浪与冰山的冲击的暴动”,是两性之间无法止息却终将平息的缠绕与厮。非人即意味着非理性化,意味着原始力的涌动,而高尚纯洁却又赋予非人的暴动以美学意味。流血、伤口、刀剑、死亡与仙境具有同等的诱惑力。暴动是“意外”的,却又是“处心积虑”的,是一场蓄谋已久、义无反顾的爱恋、缠绕与厮杀。所谓意外,即在理性判断之外,也即在理性宰治的时间之外,横逸旁出的另一种时间序列。暴动之于义无反顾,正因为这是一场对理性的反叛,对被理性宰治的时间的反叛,是来自“前生来世”的暴动,因此也是来自绵延不绝的生命力的涌动,其势汹涌,以至于暴动。

诗意地栖居意味着对丑陋与卑劣的拒斥。诗人宁愿“用你最和美的声音/和着你甜蜜的杀意”把我埋葬,“将那高贵而孤傲的灵魂/铺满鲜花/洒上香酒/唱着仙乐/升起在遥远的国度/离去”。诗人不愿意高贵的灵魂“委屈在得意者猥琐的笑颜之下”,不愿意不屈的意志“寄托于卑劣者无耻的用心之下”,不愿意美丽的形象“靠丑陋的鼻息来维系才算安全”,宁愿“一切划归原始”(《世上原来不曾有我》)。诗人拒斥的是猥琐、卑劣、无耻、龌龊的存在,是“茫然无视的熙熙攘攘/挤压我久已疲乏的张望”,是“为了失去与得到之间的解放”,是“那种难忘的窒息/毫无意义的快活”,那只是毫无诗意、毫无节制的欲望的奔流。诗人向往的是“奔走在空旷的天际”,是“永生的怒放”,是“旷野”里的“狂野”。(《诗意的忙碌》)诗人喜欢用撕裂、撕碎这样充满破坏性的语词。“可否把自己撕裂/交给莫名的这个夜/听见春风吹动/一场似花非雾的雪”(《撕裂》) “愿意看着你/优雅地撕碎整个春天/把神灵当作落叶/纷乱一地的践踏如泥”(《撕碎这春天》)撕裂的冲动来自于现代人无处不在无处突围的焦虑。诗人要撕裂的是以理性、现代、进步命名的时空,是紧紧捆绑着自己的一切外在的束缚,要把自己交给春风,交给雪,交给“梦想已久的飞翔”,交给“枝繁叶茂的盛开”。因为“郁郁葱葱”的“一腔期许”,因为蓝天的离去,和“久远花儿的叹息”,诗人选择了“行走/行走”(《撕碎这春天》)。

行走是诗人对逼仄窒息的现代时空的抵抗,也是一种诗性生活的状态。我“孤寂行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发现自己/失去自己”,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自己,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你,也都是我,因此,在发现自己的同时,我也失去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于是,我选择在“陌生而冷漠的天地/行走/行走在我的天地里”,“独自担当/所有的重与力”。(《孤寂行走》)行走者的灵魂是孤寂的,“我看见我的生命里/灵魂的孤寂”(《生死之间》)。然而,诗人仍然要“从天涯走到天涯”,“拖着一个行李的家/从心的天涯走到天涯/昏黄的路灯下/落寞开成了花”(《从天涯走到天涯》)。读他的诗,你会跟着他一起行走,跟他一起穿行阿尔卑斯山的黑森林,在郁暗的穿行中,发现自己,“没有月亮和繁星/我是世界最明亮的眼睛”(《黑森林》)你会跟着他感受“似乎还有一场雨/在湖区的边缘静谧”,是雨的到来让湖区更为静谧,还是湖区的静谧让雨的到来也是如此的静谧?而“黑眼圈的羊儿/看着时间在奔跑中停息”(《黑眼圈的羊儿》),活脱跳跃的羊儿,让时间变得如此鲜活生动,当羊儿停息下来,时间也在奔跑中停息下来,一切都是如此静谧。你也会跟着他“沿着花径/那条春日里的长长花径/带着阳光和丛林中的野兔/朝着未名的前方远行”。虽然前方是未名的,然而,一路披花拂柳,草长莺飞,“点点繁星的花径/在远方雀跃前行”(《花径》)。唯其未名,远方才更具诱惑与诗意。你也会跟着他“一直前行/前路没有尽头”,而“绵延而去的/是生命中的雨和雪”,家却是“一个个路口/一次次泪眼婆娑的守候”(《回家》)。行走者是孤独的,行走者笔下的生命却注定是孤独而丰盈的。

读刘程的诗,会清晰地感受到诗中的欢喜和悲悯。在他的诗歌中,“奇迹在字里行间奔袭”,而不经意的转身,会让“时间在呼吸里窒息”。生命是“永生的怒放”,也是“无处安放”的身心。而爱让无处安放的生活、感情与灵魂得以升华,得以沉寂。诗人的爱是来自生命深处的爱,是与生命扭结为一体的。爱是“灵与肉的统一”,“我是你的肉体/你是我的灵魂” 。当爱逝去,“我禁闭在无边的黑暗里/望不到来世和今生的希翼” 。因为我与你已交融在一起,“我的身体里是你新鲜的血液” (《从我头上飞过》),以至于发出的声音是“血的哀号”(《彼岸花》)。在诗人那里,爱即存在,爱与时间缠绕在一起。爱让时间窒息,也让滞重的岁月轻盈,是“滞重的岁月之书里”,“青涩的童话盈盈”(《冰雪聪明》)。生命的底色是苍凉的,唯有来自灵魂相遇的爱,才能温暖彼此的苍凉。“你是我永久的向往/掬一把心香/默默温暖彼此的苍凉”,“多么希望/感动地拉着你的手温柔/看着花开月落的余晖漫长”“当歌声第一次响起/当情爱再一次来临/多么熟悉的气息/化作抚慰灵魂的悠扬/在日与夜的交替中沉寂”,“沉寂一个世纪的叹息/或者五百年的言语/如果可以/它是否愿意苏醒/为了已经远去的约定”。岁月的余晖因为爱而变得漫长温柔,灵魂也因为爱而悠扬。你与我,是灵魂的相遇。于是,别离便是灵魂的别离,“别离/与灵魂的别离,这是怎样的惨烈美丽”。相遇时,你让时间变得轻盈。当你离去,爱在日夜交替的岁月里沉寂,成为一个久远的叹息,而言说也与爱一起沉寂(《多么希望》)。

在这个“而今,谁还需要等候”的时代,诗人选择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无垠旷古的静默里/人们去了又来”,而我“愿铺排我的等待/在你的千年静默里徘徊”(《我是一粒尘》)。等待可以“铺排”,如此大张旗鼓,而又静默无声。于是,岁月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期待”,是“生生死死的期许”(《到如今》)。爱与时间一起沉寂下来,成就旷世的孤独与美丽。于是,爱或者你尤如“一朵鲜红的毒蘑菇/盛开在寂寞的森林深处/无法采摘的孤寂/绽放着一段动人的美丽。”(《毒蘑菇》)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等待中,在生生死死的期许中,护持着那份等待与爱的人是孤寂的,然而,唯其盛开在寂寞的森林深处,唯其无法采摘,这份爱才绽放得更为美丽,更为动人。爱或者你尤如那“一握握的桃花”,让人“多想把她种在心间/在挤挤的欣喜里/看云山连绵蔓延”(《桃花涧》)因为你,连欣喜也是“挤挤”的,满满的雀跃的欣喜充盈在诗人心中,也充盈在连绵蔓延的云山之间。然而,诗人转而写道:“是否需要越过千年/抑或在花开的左边或者右边/凋落成/一片片/在那深不可测的桃花涧”。爱的本质是孤寂的,爱终将凋落,当爱一片片凋落在深不可测的桃花涧,也在成就着越过千年的桃花涧,孤寂却丰盈美丽的桃花涧。

那朵盛开在寂寞的森林深处的鲜红的毒蘑菇,那片深不可测的千年以来任桃花一片片凋落的桃花涧,成为时间的隐喻。沉寂与流逝,是诗人对时间的解读。在诗人那里,“你是我的守候/时间好似一尊佛”。时间如佛般静默、永恒,时间亦如河水,“再见时/你是他的佳偶/时间成了那条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对岁月无可奈何的挽留,使得诗人一再歌咏悲伤。诗人看见“有清晰的悲伤/在桂花香里彷徨”(《有悲伤在彷徨》)桂花香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悲伤却清晰可见,且无路可循。“如花笑靥在初春绽放/深秋的蝶翅舞出缄默/冬雪覆盖跌落的悲伤/而我,看见你无意的绝望。”(《追随》)随着时间流逝的,还有笑靥的缄默。悲伤在无路可循之后,以至于跌落,以至于被覆盖,终于无迹可寻。当悲伤也无迹可寻时,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于是,生命成为一场与绝望的对抗。诗人意欲以沉寂对抗时间的流逝与内心的绝望。刘程的诗歌中反复出现“沉寂”一词。当爱离去,过去与未来被撕裂,时间被踏碎,尤如纷纷落落的雨雪,尤如对你所有的记忆。时间于离别之人,是可感知之重,与无法承受之轻。而唯有沉寂,才能让人面对已然撕裂的记忆,才能让纷纷落落的时间重新聚合,让爱沉寂,成为生命的底色,成为“从古到今/从现在到过去”那些“来来去去的身影/抹不开的足迹”(《告别》)。

于是,在刘程的诗歌中,爱欲与佛性也有了某种内在的关联。 “再也无法触及你的指尖/纤纤缠绕我的明天/你的容颜/在经卷里缠绵”你的纤纤玉指缠绕着我的昨天和明天,而今天的我在经卷里感受到的却是你的容颜。你占满了佛家流转轮回的时间。“你的愁怨/在古刹上回旋”,古刹是圣洁的佛家清静之地,而你的愁怨却在古刹回旋萦绕。“你的思恋/在默念中流连”,爱与思念,转写了默念的佛家经义,而“你的缱绻/在青灯里绵延”。青灯常伴的是空静脱俗的心境,是皈依佛门的六根清静,然而,在诗人这里,青灯绵延的却是你的缱绻。(《听心》)整首诗由两种时空构成:充满着爱恋欲望的俗世与无欲无望的寂灭。两种时空相悖相斥却又交织融合在一起,爱欲改写了佛家教义,同时也汇入佛家生生息息的时间之中。

刘程的诗歌充满着悖论。在他的诗歌中,时间可以同时是沉重也是轻盈的,可以凝聚也可以撕碎,到来同时也是离去,明天是不可挽留的,遥望是没有距离的,暴动是非人的却是高尚纯洁的,记忆的突如其来是轻轻却又沉重的一击,是残忍却是温柔的杀手,而悲伤是可以看见的,甚至于彷徨于无地……这种悖论是语词与语词的悖逆、冲撞与怜惜,是语词与自我的驳诘。克林斯·布鲁克斯曾在《精致的瓮》中指出,“在某种意义上,悖论适合于诗歌,并且是其无法规避的语言。科学家的真理需要一种肃清任何悖论痕迹的语言;显然,诗人表明真理只能依靠悖论”。科学家的趋势是固定其用语,把它们凝结在严格的文本之内,相反,诗人则倾向于破坏既定的意义结构,语言和词汇永远处于新颖的、意想不到的组合之中,言辞之间不断地彼此修改,彼此冲撞。唯其充满悖论,才使得诗歌更具张力,更具穿透力,更有效地获得一种简练和准确,诗歌的美在很大程度上正来自于此。语词与语词之间的相互背离、驳诘、冲撞与互补,也是诗歌的自我解蔽,让诗歌的言辞穿透语义的迷雾,不断接近、抵达存在的本真。

诗人在不停息地行走中,在对灵与大地的思考,对存在与时间的叩问中,在语词与语词的驳诘中,用诗歌的语言筑造了一个诗意地栖居之处。在他的诗歌里,诗意地栖居是心灵获得解放与自由的生存状态,是神性与爱欲共处的此在,是通向远方的生活,是生命与自然的融合。仰望星空,叩问自我的行走者是孤独的。然而这份孤独却让生命丰盈而自足。

2095-4654(2016)10-0062-04

2016-08-10

I1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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