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与时间静静且亲密地拔河

2016-05-14 05:03马铃薯兄弟
江南诗 2016年4期
关键词:创世纪诗作新诗

马铃薯兄弟(以下简称马):张默先生,您是一位在海峡两岸都拥有重要影响的诗人,您以写作的实绩,也以自己服务诗歌与诗人的热忱而受到广泛的敬重。写诗60余年,您的创作成果体现在《紫的边陲》、《落叶满阶》、《远近高低》、《张默世纪诗选》、《独钓空濛》、《张默小诗帖》及大陆版的《张默的诗》等逾17种个人诗集中,成果十分丰厚。作为当代华语诗坛的一员宿将,首先想请您回顾一下,您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新诗写作的?最早发表新诗作品是哪一年?在什么刊物发表?

张默(以下简称张):我于1946年在南京成美中学读书时,就喜欢阅读新文学作品,也曾涂鸦写一些短小的新诗,但很少发表。1949年春天,我离别南京,到上海,再搭乘中兴轮飘洋过海,三天后抵达台湾基隆港,投奔当年在台湾海军服务的大哥德仁,接着于1950年10月投效海军。真正大量兴起新诗创作,则是1952年春天,在台北《半月文艺》杂志连载发表我的处女诗作《海洋之恋》约二十余首,这批少作充满对海洋的热爱,十分浪漫的抒情,谈不上有什么诗的技巧,我也没有把这批少作保留下来,早就被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马:根据您在写作年表中的介绍,您1931年农历12月出生于安徽无为县孙家湾,幼年时到了南京八卦洲。您记忆中,具体是几岁时离开的无为?对无为老家您还留有哪些记忆?到八卦洲后,父辈在这座扬子江中的岛上开垦土地,您能具体介绍一下当时的开垦与生活的情况吗?

张:我在安徽无为孙家湾渡过了十一年。对这个村庄有难以磨灭的记忆,特别是儿时,每年4月,和家人在田里插秧之种种,傍晚同表弟骑着水牛吹着牧笛回家。我尤其喜欢夏夜,在广场搭竹床过夜,与流萤捉迷藏。冬天大清早与大哥一起去村头捡牛粪。夏天喜欢三五同学到附近的小池塘游泳,同牛群比赛输赢。十二岁那年我离开无为到南京八卦洲读高小,我家住在三珑头,有七八间茅草棚子,前面有一大片数百亩田地,那是父亲辛苦开垦所获得的成果。每年种玉米、稻谷两次。记得有一年7月,突然从天外飞来大批蝗虫,一两天把田里的玉米哨得精光,我每天陪家人一起打蝗虫。那一幕迄今犹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马:在您的回忆文字里读到,您在读私塾和中学时受到的文学启蒙给您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对您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让您铭记在心的有两位老师:孙国相老师和虞诗舟老师。两位老师分别都对您有那些具体的影响?

张:我六岁起,在无为老家读私塾,读了五年。舅父孙国相是我的老师。他每天一大早要我到学堂先行磨墨四十分钟,然后写大小楷,下午读“四书五经”,傍晚时分背诵唐诗、古文。他特别教导我,用毛笔写大小楷时,一定要全神贯注,握笔姿势要端正。我每天在棉纸上写大楷四张,小楷两张,然后送给老师批阅。他喜欢用红笔圈圈点点改正疏失。如此以三年时间书写正楷,以两年时间书写行书,并要求行书一定要有自己的风格。而他在讲解古文篇章时更是深入浅出,头头是道,其中包括《五柳先生传》、《桃花源记》、《滕王阁序》、《秋声赋》、《祭鳄鱼文》、前后《赤壁赋》等等,并要我把所有读过的古文名篇,一一要倒背如流,是以养成我喜欢背诵唐诗、古文的好习惯。今天来看,依然获益良多。

马:1949年3月,您自南京经上海去了台湾。1950年9月从军。当时从家乡去上海到台湾的具体经过是怎样的?促使您离家远行的原因是什么?初到台湾,给您留下的最初的印象是什么?赴台后、入伍前,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一个背井离乡的青年,是怎么生活的?

张:1949年1月,我接获在台湾海军服务的大哥德仁的航空信,他指出当时大陆的时局很不安定,希望我到台湾来读书或找工作。于是同母亲商量,她鼓励我带着大嫂和两位只有五、六岁的侄儿,到台湾和大哥在一起。于是同年3月20日,我就和大嫂、侄儿,去上海一个亲戚家等船去台湾,结果26日买到了中兴轮去台湾的船票。轮船在海上航行三天后终于安抵基隆港,大哥特别到码头来接我们。当晚我就住在大哥任职的台北圆山“海军第四补给站仓库”的宿舍里。我们一下船就被台湾的热带风情所吸引,椰子树、香蕉……一切都很新鲜。

同年7月,我被友人介绍到“台中防守戒严司令部”担任上士文书,同年底调到花莲,一切如常,交了不少军中朋友。1950年2月,我辞掉军职,返回台北大哥家,与他们同住在板桥。同年3月29日青年节,蒋经国先生在“台北中山堂”对青年朋友讲话,我也前往聆听。他号召三百位青年从军,我也参加了会考,并被录取为“政治干部训练班第一分班”的学员,于7月初入学,地点是台北和平东路的师范学校(即现在的台北教育大学)。受训三个月,蒋先生每天与我们在一起。九月底结业,其中有五十位(包括我)被分发到海军,到左营报到。

马:您介绍过,读中学的时候,虞诗舟老师为您打开了新文学的窗口,通过他的介绍,您读到了冰心的作品,这是一种新诗的启蒙。在您走上新诗写作道路之后,还曾受到过哪些诗人或作家作品的影响?

张:记得有一天,虞诗舟老师在黑板上以正楷写下刘大白的名诗,《秋晚的江上》 ,全诗只有七行,让同学们眼界大开,原诗如下:

归巢的鸟儿,

尽管是倦了,

还驮着斜阳回去,

双翅一翻,

把斜阳掉在江上;

头白的芦苇,

也妆成一瞬的红颜了。

虞老师轻轻以乡音朗读了这首诗,并加以深入浅出的注解。同学们都抄下了这首诗。除此之外,像胡适的《老鸦》,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田间的《义勇军》,沈尹默的《三弦》等诗,他也先后把它们写在黑板上,让同学们抄写,并鼓舞同学们多多背诵唐诗和新诗。

马:谈到您的写作以及诗歌贡献,就不能不谈“创世纪”诗社的成立和《创世纪》诗刊的创办。您是创世纪的创社三元老之一,成立诗社也是出于您的提议,诗社的名字用的也是您提出的方案。当初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又身处行伍,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动议要做这样一个诗社?取名“创世纪”是出于什么考虑?

张:1952年冬天,我从淡水(任职海军陆战队警卫连指导员)调到左营陆战队炮三大队某中队担任政治干事,当年海军有《海讯日报》 、《海洋生活》 、《中国海军》几种刊物,不少海军作家,如郭嗣汾、墨人、彭邦桢、洛夫、张放、张默……等等,都不时有作品发表。最重要的因素,是1954年7月,陆战队司令部假左营桃子园大礼堂举办一个短期的“三民主义讲习班”,共有一百多人参加,分成很多小组,正巧洛夫和我同时被编在一个班里。因彼此早就读过对方的诗作,于是那一个礼拜,我们变成很谈得来的朋友。结训后他回澄清湖某部队,我在左营炮兵中队,彼此不时有电话联络。8月某晚我去高雄大业书店看书,在一本女作家的散文集子中看到“创世纪”三个字,心中特别欢喜,于是回到营房,无意中构思,想创办一本诗刊的念头,油然而升。于是执笔急书,写信给洛夫,设想以“创世纪”为刊名,请他提供卓见。想不到他很快回信,完全同意。于是咱们给当年的《战士报》副刊主编潘寿康写了《创世纪》的征稿信,他很快刊出。不到两周,各地军中诗人纷纷来稿赞助,于是我和洛夫两人共同把创刊号的诗稿敲定,而封面则是洛夫请他的干校同学牟崇松以一幅木刻为背影设计的。9月初发稿,10月初出版。这是台湾南部第一本新诗期刊,出版后受到各方的瞩目。至于为何叫“创世纪”,那只是表明咱们是诗坛新兵,为新诗提供一个园地罢了。

马:当时创世纪的三位创办人:您、洛夫、痖弦都很年轻,都在台湾南部的左营从军,但并不在一个单位。因为机缘,您与洛夫认识在先,那么,与痖弦先生又是怎么相识的呢? “创世纪”的成立,有没有举办过什么成立仪式?

张:痖弦是干校第二期影剧系毕业,1954年11月被分发到左营海军。在欢迎会上,洛夫带了一本《创世纪》创刊号,送给痖弦,并欢迎他参加,他立即答应了。咱们三人,我在陆战队《先锋报》任记者,洛夫、痖弦两人同在左营广播电台任编辑,我们两个单位相隔不到五公里,因此经常聚会,谈诗、编诗刊、筹款、上当铺,如此而已。《创世纪》一向不讲求排场,也没有办过任何成立仪式。它是纯粹的诗刊,除诗以外,它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

马:曾听您介绍并强调《创世纪》的一个重要分期。前十期刊物为32开本,自11期起,改为20开本(1959年)。这种前后的变化,关键不在于开本,在于办刊理念的重要改变。请您介绍一下,这前后两个时期不同的办刊理念,以及不同的运营方式,包括组稿范围、组稿方式、作者构成等。这个重大的办刊思路的变化,是怎么决定的?是几位同人正式研究决议的么?

张:《创世纪》第1期到10期,为32开小本,是它的“草创时期”。咱们曾提倡“新民族诗型”,就是强调诗要有中国风、东方味。但自第11期(1959年4月出刊)扩版为20开大本,作风感觉大变,不再强调“新民族诗型”,而以“世界性,超现实性、前卫性、纯粹性”四者为主轴,把各门各派最优秀的诗人都引进来,刊登他们最好的诗作、理论和译介文章。基本上这些重大变革,都是洛夫、痖弦、张默、季红等人共同敲定的。

马:《创世纪》的创办,是为了同人发表作品之便。但后来,却采取了兼容并包,大量发表其他文学团体的诗人的作品,显示出开阔的办刊胸襟与气度。这些曾经在《创世纪》发表诗歌的诗人,有的被列入“创世纪”同人,但有的却并没列入,这里面的区别是什么?成为“创世纪”的成员,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履行什么手续么?比方提出申请、填写表格、缴纳会费等等?大陆也有一些诗人、诗评家列名“创世纪”同人?

张:《创世纪》六十年来,历任编辑社务人员很多,咱们自三十期开始,扩大为同仁诗志,有入社简章,但大体都是经过同仁推介,有不少海外诗友加入本社。1988年两岸开放,大陆诗人任洪渊、李元洛、刘登翰、白桦、谢冕、欧阳江河、龙彼德等人加入。自五十周年以后,本社欢迎更年轻一代诗人参加,2014年10月《创世纪》六十年庆,即有1992年以后出生的诗人入社。入社程序基本上尽量减化,不填表,交会费很率性,所谓同仁,当然有一定的义务,但绝非一成不变僵化的制度,而是活用,由现任发行人、社长、总编、主编相机处理就行……总之,凡担任《创世纪》的实务者,绝对以适任、胜任为唯一考量。

马:《创世纪》六十余年发展历程中,曾有过一个短暂的间歇期(1969年1月出第29期,到1972年9月才出第30期),洛夫先生曾著文《一粒不死的麦子》,就是以此为背景的。这期间的中断,具体原因是什么?您还曾经和管管先生主编过另一本刊物《水星》,这个刊物和《创世纪》并行,您是如何理解处理两本刊物的关系的?

张:《创世纪》自出刊第29期,曾经停刊约三年,那是咱们三位创始人因工作关系不得已而休刊。这期间洛夫在越南,痖弦在艾荷华作家工作坊,我在澎湖海军第二军区服务,无法兼顾诗刊的正常运作,惟有暂时休息罢了。

1971年2月,在左营创刊的《水星诗刊》 (共九期),报纸型,八开四版,完全以发表新人的诗作为主轴,由张默、管管主编,渡也、汪启疆等青年新秀被发现。它是《创世纪》的外一章,基本上没有冲突。

马:您在回忆文字里曾介绍过,《创世纪》曾为一个在世的诗人做过专辑,他是叶笛。今天大陆的读者对叶笛先生以及他的诗所知甚少,能否请您介绍一下相关的情况?叶笛先生曾为《创世纪》的办刊提供过哪些帮助?

张:我与叶笛认识于1952年,彼此非常要好。1957年秋天,他在屏东大桥附近某小学教书,我曾于某日下午到该校去看他。当晚他带我到他住在屏东的姑母家,那晚我首次享用他姑母做日本料理的好手艺。晚餐后约八时许,我要返回左营,他把一个月的薪饷全部捐给了《创世纪》。他日文造诣精深,曾在《创世纪》发表他翻译的《超现实主义宣言》(安德烈·布鲁东作) 。90年代末期,他为《创世纪》撰写十多家台湾早期诗人,如王白渊、杨华等诗人专论,十分有分量,这些都收入了《叶笛全集》。

马:《创世纪》办刊过程中,社长、总编辑、主编等人选曾迭经变化,一般情况下,这些人事的变化是怎么决定的?我们知道,“创世纪”诗社和《创世纪》诗刊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这和不断吸收新血、不断求变是很有关系的。近年来,办刊力量的转移与过渡已经完成。请您介绍一下当下《创世纪》的办刊人员情况。

张:《创世纪》目前由汪启疆担任发行人,落蒂任社长,辛牧任总编辑,李进文任主编。自2015年开始就由他们共同来主持这个老诗刊的社务与编务。新一代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老一代的已交棒,今后就靠他们共同努力求新求变,把这个老诗刊办得更出色,继续向八十年挺进。

马:在您六十年的漫长诗歌写作历程中,您个人觉得哪个时期是您写作的黄金时期,哪个时期的成果对您个人具有最重要的意义?如果请您推荐十首代表作,您会推荐哪些?

张:我写诗六十多年,其实也很难说哪个年代是黄金时期,但是《创世纪》自第11期革新扩版,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阶段。譬如我早年写了不少海洋诗,但自己觉得都表现得不够深刻,直到在11期发表的《关于海哟》一诗,才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自认从这首诗开始,我可能开发了个人海洋诗的新景。

如果要我推荐十首代表诗作,大约可以列出以下不同风格的拙作,供大陆爱诗人参阅和指教。

1.《关于海哟》

2.《贝多芬》

3.《我站立在大风里》

4.《无调之歌》

5.《削荸荠十行》

6.《三十三间堂》

7.《我是一只没有体积的杯子》

8.《黄山四咏》

9.《酩酊的石雕》

10.《石雕巨柱134之叹》

以上十诗均见《张默的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3月刊行。

马:您写诗,也抄诗。抄诗的诗人不仅一例,但把抄写诗歌当成一项工作,做成了一项工程,抄出了一道文化景观,就这个意义来说,是无人能与您相比的。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项工作的?当初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件需投入大量时间、体力、精力乃至物力的工作的?迄今您共计抄写了多少诗人的多少诗作?

张:从2011年中开始,我开始用毛笔在长卷宣纸上(约15公尺长)书写台湾新诗佳作,加盖红色各式印章,并捐给台湾图书馆十卷,约二百首诗作。之后又书写三公尺的短卷约二百家近千首,捐给了《文讯》月刊。

2014年1月,我手抄《台湾现代诗手抄本》共186家,630首诗作,包括四代诗人从覃子豪到阿海,由九歌出版社隆重出版,造成不少的风潮。

一生为新诗服务,抄诗、编诗、写诗,难以计算,总之,无怨无悔,诗是我永远的情人。

马:您是一位重要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位热忱而成果丰硕的诗歌编辑家。您获得过创作奖,也获得过编辑奖;写诗和编诗,可以说是您驰骋诗坛的两个轮子或翱翔天空的一双翅膀。辛郁先生曾说,《创世纪》诗刊有多位参与者,“但若没有张默,我敢断言,它早就停刊了。张默的勤劳耕耘,细心呵护,使《创世纪》活得漂亮又健康……”这是对您办刊辛劳的极高的评价。一个社团,一本刊物,需要有一些默默付出、悉心维持的人。您多年如一日,费心费力甚至耗费财力于诗歌的编辑事务,动力来自何处?另请您介绍一下,作为诗歌编辑,您认为要办好一本诗刊、编好一本诗选,根据您的体会,办刊人或编选者需要具备哪些条件和特质?

张:《创世纪》能活过六十年,它不是奇迹,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大家都说,没有张默,《创世纪》早就休刊了。这话不完全对,如果没有很多人的投入,它不可能活到今天。个人认为要编好一本新诗期刊,非得有过人的精力、不怕难的意志、力求品质高于一切的准备工作,丝毫马虎不得。不论每期内容规划,版面设计,专刊特辑制作,均需深入的构思;而校对尤其重要,如果一个诗刊,错字连篇,那还算是诗刊吗?永远求新、求变、求好,不达目的,绝不放弃……

马:您的诗歌编辑工作不限于《创世纪》,还主编、编选了多种诗歌选集。您被称为两岸诗歌交流的推手。您和萧萧主编的《新诗三百首》,立足新诗发展史,兼顾海峡两岸及香港等地,视野开阔;所选作品,重视文本,也具有文学史的眼光。请您介绍一下,这部诗集的编辑缘起及编辑过程。在您主编的诗集中,您看重的还有哪些?

张:1994年秋天某晚,九歌发行人蔡文甫打电话给我,他说在某一诗刊上,看到我提出的《新诗三百首》的编辑构想,十分有兴趣,问我有无意愿为九歌编这部大书。当时我吓了一跳,当下竟然还有人跳火坑,愿出这样的选集!于是我说:“让我想一想,过几天我再答复你。”

次日上午,蔡先生又打电话同我商量,当时我说,这部选集很难编,绝非某一位诗人就能完成,我建议请萧萧和我共同主编较妥。蔡马上答应:就由你们来计划编选吧!于是我立即电告萧萧。他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决定参加,他并说因为教书很忙,初选工作,必须由我完全负责,同时要我先拟妥编辑要旨,择日见面商定一切。

《新诗三百首》,台湾曾经出现过这样的选本,但编得很差,于是我们的标的,必须特别强调“清明有味,雅俗共赏”,它就是这部选本的走向,也是选入诗作的基本特色。

本人收藏海内外新诗集,虽然较多,为了阅读更多更广泛的诗作,特请叶维廉提供30年代的诗作,同时请西安的沈奇代购多年来大陆出版的各种诗选本。他对大陆中生代诗人中之佼佼者,也提供了一些候选人,给我们作编选时的参考。

初选工作于1994年9月展开。我每天忙于读各种风格的诗作,1995年2月完成初选,共有1280首纳入;以后又经过复选,淘汰620首,计有660首诗进入决选。最后由我和萧萧缜密选出336首。同时概分卷1.大陆篇前期,从刘大白到绿原共37家。卷2.台湾篇,从赖和到林群盛108家。卷3.海外篇,从纪弦到王良和34家。卷4.大陆篇后期,从牛汉到南嫫47家。每家撰有小传及短评\卷前序,请余光中撰《当缪思清点她的孩子一一跨海跨代的〈新诗三百首〉》,他对本书的设计也有很独特的卓见。全书分上下册,于1995年9月上旬由九歌隆重出版。《联合文学》月刊第128期,1995年6月号,特以“世纪之选”为题,以大篇幅抽样介绍选入之诗作。

此书被台湾各大学选为新诗教材。2007年又发行增订新版。可见这部选本已获得海内外爱诗人的重视。

个人这些年来,已为台湾新诗选编的专集近二十种。其中包括《六十年代诗选》(与痖弦合编,高雄大业书店,1961年版),《剪成碧玉叶层层——现代女诗人选集》(台北尔雅出版社,1981年6月版),《小诗选读》(台北尔雅出版社,1987年5月版),《中国当代十大诗人选集》(与张汉良合编,台北源成出版社,1977年7月版),《台湾现代诗手抄本》(台北九歌出版社,2014年1月版)。以上数种,目前台湾坊间还可以买到,特提出,供大陆爱诗人参考。

马:您曾说,“我是一辈子喜欢与时间静静且亲密地拔河,谁胜谁负,那不是我要的答案,一切由他去吧!”您还说,“我觉得咱们这一代诗人,你到底占什么位子,早已定好了,不必强求,应更谦卑,不要专为自己的名声设想,把诗写好,把书编好,把每一件事做好,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一种豁达。但作为一位毕生为诗歌服役的诗人、诗歌编辑家,您是否也曾设想过,文学史对您作怎样的记录或评价?

张:我在台湾从事各种诗选的编务,已近半世纪,个人一向的态度是,凡经我手编选的书,一定有个人的风格,并且试着把所编的选集弄得特别精致,各书均有其让人意料不到的新感觉。至于他人或将来文学史家如何界定,那不是我所能预料的,由它去吧。

马:其实,作家、作品的评价,是需要时间的检验的,有时候,要拉开一个更远的视域,才可以看清一些作家、作品的价值和意义,而且,从历史长河来看,很多诗人诗作价值的评价或价值认定,都是经过了遮蔽、遗忘、再发现的过程的,大名鼎鼎的杜甫,他的诗在后世也曾长时期遭受冷落。所谓文学作品的位置,其实存在较大的可变动性,是动态的。有些作品的韵味,需要在反复阅读里呈现。比方我读您的《贝多芬》,前后读过好几遍,但我被深深打动,是在一次朗诵会上;当我事后再次回头阅读时,更是体会到了诗人在语言及意蕴上投入的匠心,经得起细细的推敲乃至严格的审视。而如果不留心,泛泛而读,它的美和它的艺术价值,可能就被淹没在大量的平常之作中了。我对这首诗及对其他诗人作品的阅读经验,也佐证了一种说法:对当代诗人作品价值的判断,还只是进行时。一些作品获得了读者的关注,一些作品则可能处于被遮蔽的阴影当中,您的作品中是否也有这种情况?

张:一个人写诗一生,总有好几百诗作面世,对作品的品评,那是他人的事,作者难以过问,也不必在意。

但是,一个作者必须计较的,你的诗是否有独特的风格,是否每出一部诗集,应该有显著的新感觉,绝非陈腔烂调,人云亦云。至于被误读或误解,那是绝对难以避免的。即以拙作《贝多芬》为例,本诗长约七十行,在台湾从没有人朗诵过。本年(2015年)5月26日晚上,南京大学举办台湾三诗人张默、碧果、管管诗作朗诵会,该校两位女学生特以《贝多芬》为朗诵对象,并打出字幕,她们以自己的腔调,十分清晰的节奏,对全诗整体气氛有准确的把握,朗诵的效果十分深刻动人,朗诵毕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可见有些诗作是需要朗诵才会更加动人。盼两岸爱诗人,多多仔细阅读他人诗作,不让某些有价值的诗作被埋没。

马:您热爱旅游,当知道您进入老龄后仍勇敢地选择了西藏之旅,且身体与精神状态胜于许多中青年时,我真是既惊叹又羡慕!您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大洲,去过的国家有五十多个,您也以此为资源,写作了一批被成为“旅游诗”的作品。其实,诗不应以题材分。您写这类旅游题材的作品,也不是客观记录游踪,而是抒发旅途上的所思所感所悟。您在进行这类诗歌的写作时,有什么经验或心得?

张:2007年,我在台北出版了毕生首部旅游诗集《独钓空濛》,收录百余首游览台湾、大陆、海外近百个城市所得。个人认为旅游诗,并非风景的导读,而是作者面对世界各种奇绝的风貌,写出个人特殊的观察心得,而且必须是一首说得过去的诗,更需要作者仔细深入的狂想,力求以各种诗的技法,把你心中真正的美妙瞬间,潺潺地细水长流地倾出……

马:您少小离家,数十年骨肉分离,这种人间悲剧,思之令人心抖。基于强烈的思乡之情,您当初在开放探亲之前就已经回过家乡。您是怎么做到的?而您也写过一批怀念故乡的诗歌,或说乡愁诗。而乡愁也一度是台湾诗歌的一个重要题材。请您就您的乡愁诗的写作及台湾的乡愁诗写作的情况作概略介绍。

张:来台湾三十八年,两岸音讯全无,1987年4月,由香港友人获知大陆老母亲仍然健在的好消息,于是同年6月中,我和老友王怡相偕从香港到广州飞到南京,次日中午在“玄武大饭店”与老母亲泪眼相见,恍若有隔世之感。当时的心情难以形容。回台北后我写了一首五行短诗《惊晤》,确实感动了不少老友。同时期我完成《鹅毛大雪落在我家麦秸的屋顶上》、《昂首,燕子矶》等多首怀乡诗。个人抒写怀乡诗,无论写人、物、事,均以真挚的赤子之心来诉说心中的真情感,绝不做作与卖弄虚玄。台湾书写乡愁的诗作甚多,诸如纪弦、锺鼎文、彭邦桢、羊令野、周梦蝶、蓉子、罗门、余光中、郑愁子、彩羽、洛夫、向明、舒畅、大荒、商禽、碧果、鲁蛟、周鼎、杜十三、林泠、辛郁、管管、罗英、叶维廉、张堃、梅新、方艮、白灵、陈义芝……都有各各不同的着墨,其篇名就不一一介绍了。

谢谢你如此细密周详的设计,出了二十个题目,我几乎花费了两天时间,才把这篇专访完成,心中如释重负。这也是我多年来接受访问,书写问答题最多的一次。是否允当,敬请大陆诸多爱诗人体察指教。

2015年7月16、17日于台北内湖无尘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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