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英烈李得钊亲属口述史采访手记

2016-09-02 08:29杨海龄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江苏南京210012
档案与建设 2016年7期
关键词:延安监狱中学

杨海龄(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江苏南京,210012)

雨花台英烈李得钊亲属口述史采访手记

杨海龄
(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江苏南京,210012)

李得钊烈士

2016年4月7日下午5点10分,在北京协和医院老干部病房,南京市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工作人员杨海龄、《南京日报》时政新闻部记者李子俊,采访了李得钊烈士次子、中国民用航空总局原副局长、离休干部李钊。

2016年,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和南京日报社共同开展“红色文化看传承,世纪追寻家国史”雨花台英烈近亲属口述史专访活动。4月初,我们一行4人启动了北京站的烈属采访,李钊老人是我们采访对象之一。由于老人家因胃溃疡住院,我们临时2人组合进行了拜访。

与热闹的王府井大街相比,邻近的北京协和医院老干部病房显得十分清静。李钊老人在病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跟8年前到雨花台烈士纪念馆摘录资料的时候一样,老人家依然待人和蔼、精神矍铄、十分健谈。考虑老人家的身体状况,简单的寒暄之后,我们很快切入正题。

李得钊(1905—1936),浙江永嘉人,毕业于温州艺文中学(英国人办的一所教会学校)。1925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后转为中共党员,成为中共温州独立支部的主要成员。1925年7月,进入上海大学学习,同年冬,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1927年2月回国,担任第三国际代表翻译。1928年起,在团中央工作,曾任《红旗》杂志编辑。此后,先后在中央军委、中央特科、上海中央局工作。1934年6月,李得钊在上海不幸被捕,不久被移至南京宪兵司令部看守所。1935年8月,被判15年徒刑,关押在南京中央军人监狱。1936年9月牺牲于狱中。

您生下来20多天后跟妈妈一起坐牢的,自己那个时候肯定没有什么记忆,长大后有没有听妈妈跟您说过当时的情况?

我母亲说过:你呀,对父亲没有任何意识,只是对照片上的父亲有个印象,但是你父亲是见过你的,时间是1934年9月份。

我母亲周惠年带着姐姐和我一起被关入监狱,当时的男监与女监是对着的,父亲就在对面。妈妈当时带着姐姐,还带着我,还不停地受审,承受的压力很大,被送到南京中央军人监狱的时候眼睛红肿,什么都看不清。当时,同在狱中的秦邦宪夫人张越霞跟我母亲关在一起,她告诉我母亲,你丈夫就在对面。有一天,越霞阿姨正好看见父亲,赶紧打手势,父亲也很快反应过来。越霞阿姨告诉妈妈:快看,你丈夫就在对面,招手呢,赶紧把孩子给他看看。越霞阿姨扶着母亲,一直走到栏杆面前,抱着孩子,尽量靠近让爸爸看到我。父亲在对面是看到我了,但是说话听不见。事后,越霞阿姨也说起过这段,说:你父亲看到你,从脸上表情看很激动,也很高兴,又很难过,虽然不远,可就是过不来。此事监狱方面似乎有所发现,那天后,爸爸很快就被调到别处去了。

监狱条件恶劣,由于缺乏营养,婴儿时期的我肚脐都是凸突得很厉害,喘气之间,肚脐都是一凸一凹,一鼓一收。我母亲入狱前和夏娘娘就组合为一个临时家庭,夏娘娘是烈士赵世炎的岳母,我喊她阿婆。在狱中,我母亲和夏娘娘她们关在一起,妈妈关照夏娘娘,夏娘娘也帮忙照顾我和我3岁的姐姐。在监狱里,还有廖承志的姐姐廖梦醒和其丈夫,他们都是很有影响的人物,他们是何香凝的亲人,国民党高层人士去看他们,给他们带去吃的东西。他们也把东西分给我们,不时地可以有些奶粉。靠他们的帮忙和照顾,我们才得以活下来,才得以活着走出监狱。

您出狱后一直跟妈妈生活吗?

没有,我们先是在南京军人监狱,后转到苏州反省院。1937年,周恩来同国民党谈判合作抗日,当局释放了政治犯。夏之栩将她母亲(阿婆)和我们接出狱。

出狱后,母亲分配在中共中央长江局工作。由于孩子比较多,一时不知怎么办。当时一起出狱的同志中有个叫陈同生(陈农菲)的,说自己在四川的老家有地,是个小地主,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母亲也希望有个孙子。陈同生通过当时的民盟副主席杨伯凯(陈同生老师)把我带到了四川南充地区营山县,交给了他妈妈抚养,他妈妈也就成了我的奶奶。从3岁开始,我和奶奶一直生活在一起,生活在偏僻安静的农村。奶奶是个非常纯朴、非常善良的人,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奶奶。我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了10年,她一直都认为我是她的亲孙子。我至今还对她记忆犹新。

抗战胜利后,我母亲到了延安,与在新四军的陈同生联系,提出要把孩子带到延安,带到自己身边。陈同生这才写信告知奶奶真相:您抚养大的是战友的儿子,现在我要把他送到延安跟他母亲团聚,请您让他走,不久之后我会把您真正的孙子送回来。奶奶虽然十分舍不得,但依然通情达理,把我交给了杨伯凯,由他把我带到了延安。遗憾的是,1948年,胡宗南进攻陕北失败,撤退到四川地区营山县的时候,屠杀了当地跟共产党有关的部分居民,当时新四军的陈同生也是声望比较高的人物,国民党知道他是共产党的高官,可爱的奶奶在那次屠杀中不幸被害。奶奶最终没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也没能见到自己的亲孙子,没能够看到解放。

李得钊与父亲、大儿子李海燕

1946年,同样也舍不得奶奶的我,带着兴奋、带着对外界的向往,来到了延安,也见到了母亲,从此开始接受党的教育,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在延安以及解放后您上的是什么学校?

在延安,我继续接受教育,上的是延安第十八集团军抗日军人家属子弟学校(简称抗小),这个学校有一部分为当地的工农子弟,多数是延安党的干部子女。这个学校我上了一年。1947年胡宗南进攻延安,我们撤退到安塞县,上的是陕甘宁边区保育院子弟学校(简称保小,跟宋庆龄支持的重庆保育院学校是一个系统的)。这时抗小和保小合并。学校跟着党中央走的是一条路线。随着战局的发展,后来的保小又分为两批,陕甘宁边区干部子女留下,中央干部子女随着部队过了黄河,进入太行山地区。1948年末,北平解放后,我们进城。我们的小学改为育才小学,我们是育才小学第一期毕业生,那个时候我们五年级了,正好也考进了当时的师大附中。但是后来从边区出来还有个延中,它跟师大附中合并成为师大附中二部,里面学生以刚进城的党的干部子女为主。这样,我其实上的是师大附中二部。师大附中二部后来成了北京101中学,我们是101中学的第一批学生。

上中学的时候,周恩来总理他们也曾来到我们学校,邓颖超曾指着我说:这就是那个“囚童”。那时我虽然成绩不错,但是经常调皮捣蛋。有一次教导主任王野找我谈了次话,说你现在还懵懵懂懂的,你应该懂事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知道自己的经历吗?你们的父辈在那样困难环境下为党献出了生命,你们应该更早地觉悟呀!他说的话对我刺激很大,再加上我母亲跟我说的父亲的事,我好像猛醒了,此后好像换了一个人,很快入了团,当了团支部书记,学习也更上心了。

您年轻的时候到捷克留过学,学的是动力喷气专业,那个年代出国留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选专业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

1955年,中学毕业的时候,学校要选拔一批品学兼优的学生到苏联留学。正好赶上周总理到东欧访问,回来后认为留学范围可扩大一些,东欧有些国家工业发展水平不低于苏联,如中欧的捷克斯洛伐克。国家教育部于是在101中学选了我和其他4个人,送到捷克布拉格学习。那个时候,像我们这些年轻人,跟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太一样,认为共和国刚建立,保卫国家是第一位,因此选专业的时候,我选了布尔诺的军事工程学院航空专业。我的专业基础都是在那里打下的。我学了1年外文,6年本科。1961年回国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国导弹工业开始发展,聂荣臻元帅亲自领导0038部队,一院专门搞战略导弹,二院搞战术导弹,三院搞海军用导弹。我到了一院11所,参加火箭发动机的研制。在这里,我从技术员干到研究室主任,后来调到部里科研生产局当局长。我在基层摸爬滚打近20年,参加过“东风三号”和“东风五号”发动机研制,也因此开始认识到氢是人类未来的新能源,使我后来和上海的新能源公司——恒劲动力公司结下不解之缘,并且至今都关心着我国的燃料电池事业的发展。1982年左右,我调到民航总局担任副局长,后来一直干到退休。

李钊接受采访

您父亲在狱中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所以写信给自己的父亲,要他保重身体,把孩子抚养大,并希望自己的父亲能看到一个光明的社会。这个孩子就是您哥哥李海燕,您跟哥哥李海燕有联系吗?

哥哥是父亲前妻的孩子,在国家刚解放的时候,就跟我母亲联系上了。到他去世前,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他不住在北京,在老家温州。他的孩子们也都在温州。我基本上一两年回去一次,在清明前后去。当地建有李得钊纪念碑。我哥哥是当地艺文中学毕业的,大学毕业后,哥哥回到家乡在艺文中学教书。我爷爷在艺文中学也干过勤杂工,艺文中学跟我们家有很深的渊源。艺文中学是个教会学校,我父亲从小跟那里的教师有接触,能说些英文,而且进步很快。那些传教士觉得这个小孩很聪明,所以就免费地让我父亲在艺文中学学习。我父亲后来出国留学,在共产国际工作,就是因为他的英文基础较好。

我哥哥比我大十来岁,基本上是爷爷抚养大的。解放以后,也是通过爷爷这条线找到周总理的。爷爷这辈子很不容易。我父亲意识到自己的肺病比较重,再加上监狱条件差,知道自己很可能挺不过去,所以写信给爷爷要求爷爷保重身体,抚养带大孩子。爷爷很高寿,我见到爷爷的时候他有八九十岁了,年岁很大了,但是身体很健康。我跟他沟通很困难,他说的温州话我基本听不懂。

父亲的事迹,在您成长过程中,或者在您面临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候,对您有没有影响?

我小时候不太懂事,到延安以后,对父亲的经历开始关注。那个时候母亲也跟我谈父亲的事,说起父亲在国民党监狱怎样受审,怎样英勇不屈,怎样严守党的机密,不惜生命。我当时觉得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共产党人,是一名坚定的共产党人。我真正懂事是在初中的时候,到中学才开始觉醒,慢慢知道我们这代人跟共产党的关系了。

我是烈士的后代,我父亲已经为党献出了生命,我自己这一辈子就像在走父亲的路,那个时候虽然小,但也懂得不能背叛(哽咽,流泪)。所以后来也一直有这么一股力量,以后碰到再大的问题,想到这些,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都能很自然地处理。

国家现在出现这么多的贪官污吏,出现这么多腐败的问题,难以想象。而我们过去,这样的机会简直太多了。在民航局副局长的岗位上,买飞机都是我管,经过我手买下的有上百部。一架飞机都是几千万美金,在西方,这么大一笔生意直接负责人都是有回扣的,一架飞机回扣都是上百万美金。在西方,给回扣是隐蔽的,也是公认的。这些公司都做得很高明,他们都以中间人出面跟你谈这个事,要给我在瑞士立个账户,说不要白不要。我很明确地说,钱还是要的,账户就算了,就用这笔钱买相同金额的航空器材,作为备件吧。这些事对我们来讲是很自然的事,没有什么是要还是不要的思想斗争,和现在的观念不一样。我觉得有点可笑,给国家办事,怎么能往自己的腰包里揣国家的钱。

在我退下来五年后,对方的公司还记着我,连续五年请我到夏威夷参加他们组织的打高尔夫球的活动,估计他们还是想表达一下意思(微笑)。

由于不便进行摄像采访,老人也不能私自出院,此次口述史采访没能留下珍贵的视频资料。在遗憾的同时,我们跟老人约定,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来北京补镜头,到时候在老人的家中相见。不知不觉,跟老人谈了一个多小时。离开医院之时,和蔼可敬的老人一直把我们送到电梯口,这才挥手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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