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生态美学意蕴及其跨文化传播

2017-02-26 05:41周毅军欧阳友珍
江西社会科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边城译本沈从文

■周毅军 欧阳友珍

《边城》的生态美学意蕴及其跨文化传播

■周毅军 欧阳友珍

《边城》;沈从文;生态美学;金介甫;戴乃迭;跨文化传播

《边城》是沈从文小说的代表作,中国文学史上抒发乡土情怀的优秀中篇小说。在小说中,沈从文用田园牧歌般的优美笔触描绘了湘西独特的风土人情以及女孩翠翠的爱情悲剧,歌颂了人性的本真与善良,展现了湘西世界的山水之美、风情之美和人性之美。以生态美学的视角审视《边城》,可以发现小说充满了独特的生态思想与智慧。在此,笔者从生态美学视角对《边城》的中、英文本进行研读,探讨生态美学意蕴在文本中的表达与再现,同时也对《边城》的跨文化传播情况进行分析,试图为当前的中国文化“走出去”提供经验和参考。

一、生态美学意蕴概述

生态美学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生态学学科取得一定发展并渗透到其他有关学科的社会背景下逐步形成的。1994年前后,我国学者提出生态美学论题,之后,学界陆续出版了几本专著,如徐恒醇的《生态美学》、鲁枢元的《生态文艺学》和曾繁仁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论稿》等,标志着生态美学研究进入系统的理论研究阶段。

生态美学的哲学基础为生态哲学。在主客体关系上生态哲学不承认人的绝对主体性,反对主客两分,在价值观上既承认人的价值,又承认自然的价值。[1]关于生态美学,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生态美学着眼于人与自然环境的生态审美关系,而广义的生态美学则包括人与自然、社会以及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2]笔者赞成广义的生态美学。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生态美学是以生态系统为一个整体,以人、社会、自然等作为部分,人与自我、社会、自然等要达到有机平衡才能实现整个生态系统的共生共存的和谐状态。[3]某种意义上说,生态美学继承和发展了中国传统的生态美学智慧,是天人合一、万物一体、共生共存的生态美学观。

生态美学概念的提出和强化,是人类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生态问题突出的结果。因此,生态美首先凸现在环境美中。而环境,是人类生存的各种条件系统,有自然的、社会的和人文的。从生态严重影响并决定人类生活的各方面来看,生态问题具有社会的、人文的性质,不仅有自然生态,还有人文生态。陈望衡认为,生态美最根本的性质是它的生命性,第二性质则是宜人性,平衡性、系统性以及生命的再生性是生态美的根本性质,三者皆衍生于生命性。[1]宜人性,顾名思义,意指适于人类生存。我们重点谈谈生态美的平衡性、系统性以及生命的再生性。

首先,生态美学看待生命,不是从个体或物种的存在方式而是从生命的普遍联系来看待生命的,强调任何生命物种的诞生与消亡都会直接或间接影响其他生命的存在。生命之间的普遍联系也就凸现出协调平衡的重要。生命的存在就是协调平衡的结果。从美学角度而言,平衡是种和谐,是种秩序。打破了这和谐、这秩序,生命就会受到影响,生态美也就不存在了。

其次,生态的平衡性涉及生态的系统性。生态的系统性意味着任何一种生命形式,哪怕一段腐木,一块石头,都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具有不可分的内在联系,是构成系统的组成部分。

最后,至于生命的再生性,《周易》有言:“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态系统的普遍联系和平衡性使得生命有生有灭,生生不息。“生”是动态的过程,是生命的更新,是螺旋式的发展和上升。传统的自然审美有两种倾向:一种是以艺术审美为参照,另一种是以人的情感为参照。这两种审美范式都是主客二分思维模式下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映。传统的自然审美难免伤春悲秋,但从生态美学角度来看,花开花落,乃生命的更新和发展。

至此,我们认为生命性是生态美最根本的性质,生态美学视角下的生态美学意蕴则具体体现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平衡有序,和谐共生,从而生生不息。基于这种认识,我们思考并努力挖掘《边城》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智慧以及生态美学意蕴。

二、《边城》和谐共生的自然之美

沈从文,人称“乡土文学之父”,其将乡土主题与轻柔风格相结合的写作手法备受瞩目,曾两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候选人。由于独特的艺术魅力,《边城》被译为十多种语言并选入美国、日本、韩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的大学课本,至今为止出现了四个英译本。第一个译本和第二译本分别发表在1936年和1947年。第三个英译本是由英藉翻译家、杨宪益夫人戴乃迭翻译的,1981年收录于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边城及其它》之中,译名为The Border Town。第四个英译本是2009年由美国汉学家金介甫(Jeffrey C.Kinkley)翻译,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出版社出版的单行本,译名为Border Town。由于戴乃迭译本和金介甫译本(以下分别简称戴译本和金译本)翻译时间接近,并且同为外国译者,笔者认为他们的译本更具有可比性。作为一首清丽、哀婉的田园牧歌,《边城》富含浓郁的生态美学价值。因此,能否成功再现原作的生态美学意蕴是我们欣赏和评判《边城》英译本的一个重要视角。

沈从文自诩为“乡下人”,一生钟情于大自然。他曾说:“一种由生物的美与爱有所启示,在沉静中生长的宗教情绪,无所归纳,我因之一部分生命,竟完全消失在一切自然的皈依中。”[4](P288)在小说中他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成功地勾勒出贴切而又富于诗情画意的画面,和谐恬淡的自然之美淡然而生,扑面而来。

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常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5](P17)

自然审美是一种身体感官全部介入参与的动态审美。传统美学强调审美与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自然审美不存在距离的限制,我们可以身临其中,近距离地接触自然万物。一花一草一石都充满了灵性。清澈的潭,小小的石子,水中游动的鱼,翠竹,在阳光照射下充满了灵性与生命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沈从文用一种质朴凝练的文字为读者呈现出一幅中国山水画,画面深幽静远、动静相宜,令人眷恋欢喜。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恬淡、纯净美好。

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人家房屋在悬崖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5](P17)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生态美学的基本命题。人类文明发展进化的历史,一定程度上也是人与自然由融合到疏离的历史。[6]《边城》却处处体现了一种人与自然共生共存的生态情怀。在沈从文的笔下,当时的湘西边城民风朴实,乡土气息浓郁。“有桃花处必有人家,有人家处必可沽酒。”桃杏深处有人家,黄泥墙,乌黑瓦,一切都是这样的妥帖和谐。大自然妥帖地安排四季的景色。人与自然和平相处,既亲近自然也尊重自然。在这里,沈从文把自然提升到与人平等的地位,人与自然不是对立的主客体,而是完美地融为一体,万物共生,达到一种令人愉悦的和谐。

在翻译这段文字时,戴乃迭运用了一般现在时。因此英文读者更易产生共鸣,阅读时易身临其境,充分感受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那份愉悦,似乎游鱼就在身旁,翠竹触手可及。金介甫则采用一般过去时,让读者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发生在遥远东方的一个过去的故事,与小说中描写的情与景有距离感,无法融入其中,因而英文读者只能理性地解读其中的生态美学意蕴。深潭、石子、翠竹、黄泥、黑瓦都是静态的存在,水中游鱼是画面中唯一的一个动态的自然存在。两个译者都运用了dart to and fro,生动再现了鱼儿的欢快和活力,不受惊扰,自由自在。女主人公翠翠取名的灵感来自于翠绿的竹子,因此竹子也是画面上重要的一笔。戴译本译为tapering bamboos,金译本为slender bamboos,比较而言,tapering bamboos一词只传达了竹子的物理形状,竹子的神韵未能成功再现;而slender bamboos充分再现了竹子的形态和神韵,犹如少女般纤细颀长的美好。①戴译本的用词与句型灵活多变,通俗易懂,对原文句子结构常有调整重构之处。比如:“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及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典型的汉语流水似短句,戴乃迭把“墙、瓦、位置”三个名词融为一个主语,用they表达。其中的泛指人称代词“人”译为your,直指读者,带入感很强,使读者亲临其中感受“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愉悦。而金译本紧跟原作,句子结构、语序与原作相似,行文严谨,尽量从形式与内容上完整再现原文的语言风格和美学信息。

三、《边城》自然本真的人性之美

关于创作动机,沈从文曾坦承他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做基础,用坚硬的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座小庙供奉的是‘人性’”[7]。《边城》就是这样的一座“希腊小庙”,其语言与结构都是简约的,展示的是沈从文最喜欢的主题——人性。

在相对封闭的生存环境中,边城茶峒保持着一定的原始、单纯的社会生态。民风朴实,生活安宁,那里的人们保持着人性的质朴与单纯。人与人之间以诚相待,以善相亲,人际关系和谐。顺顺的家庭没有因财富而被从道德上贬低,老船夫和孙女也没有因为贫困而丧失尊严,两家甚至还相互欣赏以至于联姻。在小说中沈从文向读者呈现出一个个自然、健康、本真、优美的生命形式。翠翠、爷爷、顺顺等无一不是与自然、与他人、与自身内在自然本性相融切的自然之子,没有急功近利的追逐,没有欲望势利的杂色,而是以一种自然、本色的心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一)大自然的灵性与生命意蕴完美结合——翠翠

翠翠,在青山绿水中长大,大自然赋予她的自然生命远比任何文化熏陶出来的生灵更为纯洁美好。沈从文以平实简单的语言描绘出一个大自然的灵性与生命意蕴完美结合的少女形象,让读者感受到其独特的美丽和清澈纯净的性格。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5](P11)

黑黑的皮肤、清亮的眼睛是读者对翠翠的第一印象。戴译本用了tan一词,比较准确地传递了沈从文独特的审美感受,而金译本用black,会误导英文读者的想象,从而破坏了翠翠自然、健康的外在形象。

在沈从文的笔下,翠翠天真活泼、善良乖巧、本真自然的性情跃然纸上。

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5](P11)

戴乃迭在理解原文基础之上,一气呵成,译文句子流畅,innocent、lively意义表达准确,尤其是“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一句,在译文中加了untamed一词直接明示了原作的隐喻表达,让英文读者准确知晓翠翠自然本真的性情。金译本则严格按照原作的字面意思翻译,模糊笼统,英文读者无法正确获得原作的意义,幸亏后文加了unspoiled一词,弥补了重要信息的缺失,翠翠自然、健康、美好的形象才得以清晰完整。

生态哲学与美学从生态的独特视角,揭示出人所具有的生态本性。人的生态本性决定了人具有一种回归与亲近自然的本性。[8]人类离不开自然,因为自然既是人类生存资源的提供者,也是人类精神与灵魂的寄托者。在小说中,沈从文以细腻而又轻柔的笔触描写了翠翠对大自然的亲近和依恋,犹如孩童依恋母亲的怀抱。

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5](P11)

“光光的眼睛”、“逃入深山”将一个纯朴善良而又不谙世事的少女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两位译者都选用了brilliant eyes来再现翠翠眼睛的晶亮,传神到位。戴译本的fly过于夸张,比较而言,金译本的flee一词准确地向英文读者传达了人物的神态和动作的速度感,读者因此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翠翠的单纯善良以及对大自然的依恋。

(二)恪守本分,把握生命的本色——爷爷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诗人荷尔德林的一句诗,海德格尔认为这句话道出了生命的深邃与优雅。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在笔者看来,在当今社会,意味着人类应该摆脱科技的异化、物质的束缚,重新面对自己内心的自由和纯洁,把握好生命本色,活出生活的真滋味。

沈从文笔下的爷爷,“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女儿——翠翠的母亲,殉情之后,他认为这些事谁也无罪过,只应由“天”负责,平静而坦然地接受生活所赐予的一切。但不是说,爷爷是个逆来顺受的孬种。相反他能够把握生命的本色,具有一种质朴、正直的自然本性。《边城》充满了道家思想,而生态美学继承和发展了中国传统的生态美学智慧,尤其是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因此小说字里行间生态美学意蕴浓厚。以下是和二老聊天时的一番话:

你是不是说风水好应出有大名头的人?我以为这种人不生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也不碍事。我们有聪明、正直、勇敢、耐劳的年青人,就够了。[5](P95)

庄子认为顺乎天是一切幸福与善的根源,顺乎人是一切痛苦和恶的根源。天指自然,人指人为。“万物自然本性不同,其自然能力也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在它们充分而自由地发挥其自然能力的时候,它们都是同等的幸福。”[9](P104)不去追名逐利,不去强求出人头地,恪守本分,尽显其才,顺乎人自身的自然本性。这就是当时湘西百姓的品格与性情。

沈从文运用平平实实的语言塑造了一个重义轻利、正直质朴的“爷爷”。戴乃迭保留了原文的语言风格,用词朴素,选用don’t care、good enough来再现“爷爷”的自然本性,只是省略过多,原文很多信息缺失。金介甫不仅保留了原文质朴的语言风格,还完整保留了原文的语言结构和信息,准确再现了爷爷说话的口吻和品性,让英文读者能够产生与中文读者一样的审美体验,同时还让英文读者了解到中国的风水文化以及中国百姓朴素的哲学思想。

(三)以理化情,坦然面对死亡——顺顺

在小说中,沈从文还向读者揭示了他关于死亡的思考。冯友兰认为:“畏惧死亡,忧虑死亡的到来,都是人类不幸的主要来源。不过这种畏惧和忧虑,可以由于对事物自然本性有真正理解而减少。”[9](P106)《庄子》中有很多关于死亡的讨论。对老子、庄子而言,生而有死是自然过程,人应平静地顺应这个自然过程。生态美学意蕴最根本的性质是它的生命性,而生命的再生性是生态美的根本性质之一。生命有生有灭,生生不息。花开花落是生命的一种交接和延续方式。沈从文借用顺顺之口,向读者表达了他关于死亡的观点。儿子天保被水淹死后,船总顺顺还安慰老船夫“爷爷”,说:“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并没有表露太多的仇恨与为难。爷爷过世之后,顺顺对翠翠说:

翠翠,爷爷死了我知道了,老年人是必需死的,不要发愁,一切有我![5](P201)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生命的开始就预设了死亡的存在。对万物自然本性有理解,人就不会慌乱。用道家的话说,就是“以理化情”。细读两个英译本,我们可以发现,在翻译这段话语时,戴乃迭一反以往对原作进行删减的译法(戴译本总字数27356,金译本总字数36102),而是增加了原文没有的内容。回译成中文,则成了“死亡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受了一辈子的苦,他该休息了”。译文读来仿佛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老者在诉说自己的人生,感叹自己的命运。而金介甫乃是以局外人的口吻忠实地复述一个发生在遥远东方的故事,忠实原文的语言结构和内容,没有掺杂自己的感情和评判。

《边城》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牧歌传说中的顶峰之作”,充满了田园牧歌和乡愁的意念,近乎达至一种精致的油画般的风格。模仿和再造是翻译主体审美再现的两个最基本途径,而句子结构和词语选用是传播审美信息的重要手段。总体上,作为一个学者型翻译家,金介甫严格仿照原作的美学信息和结构,严谨地将原作的审美信息复制到译本中。而戴乃迭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摆脱了原作的束缚,多处对原作句子结构进行重组再构,并带入了自己的情感和评判,力求有艺术感地再现原作的美学深蕴。

四、《边城》的跨文化传播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个人作品拥有几个英译专集及单行本的少数作家之一[10],他的小说在英语世界备受关注与欢迎。美国政治学家哈罗德·拉斯韦尔在《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一文中提出了传播过程五个基本构成要素,即谁、说什么、对谁说、通过什么渠道、取得什么效果。换言之,也就是传播者、传播内容、传播媒介、受众以及传播效果五大要素。这就是界定了传播学研究范围与基本内容的拉斯韦尔传播模式。[11]文学译介是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将此模式运用到文学译介,可以概括为包含翻译主体、翻译内容、翻译途径、受众与翻译效果的研究模式。运用这一模式对小说《边城》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与接受情况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以下因素起着决定性作用。

(一)《边城》浓郁的生态美学价值

“国外沈从文研究第一人”金介甫曾指出,翻译文本的选择需要对其做出价值判断,“首先是作品的文学价值,同时也考虑作品的主题及历史重要性”[10]。沈从文的代表作《边城》,自发表以来引起众多读者和译者的关注与兴趣,主要原因就在于作品本身的文学价值以及作品的主题选择。众多评论家也认为沈从文的田园文学是其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独特贡献,他本人因此被誉为“乡土文学之父”。

在小说中,沈从文用一种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描述了湘西世界的山水之美、风情之美和人性之美,为读者呈现了一幅幅原生态的乡土风俗画。其中,有和谐共生的山水自然之美,有原始单纯、民风朴实的社会生态之美,还有恪守本分、顺应天道的人性之美。雄伟美丽的大自然风景、自由开放的民俗风情、纯朴本真的人物形象、独特的方言俚语使得小说充满了无穷神秘的美和无限的抒情诗风味。小说的结构和语言是简约的,作品读来却充满了田园牧歌和乡愁的意念。小说的主题是永恒的人性,优美、健康、自然,对于身处都市文明,而又向往返朴归真的读者而言,这些都具有不可抗拒的文学魅力。

(二)译者文化身份与赞助人

一部作品要得到有效的海外传播与接受,除去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外,一些文本外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20世纪80年代,翻译研究出现了文化转向,即研究重点由“文本”转向“文化”。文化派代表人物勒菲弗尔(Lefevere)在《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指控》一文中指出翻译还要受到译入语文化中的“主流诗学、赞助人和意识形态”三大要素的制约。《边城》的跨文化传播同样受制于这三大要素的影响。四个英译本的海外传播与接受差异主要在于译者身份与赞助人的差异。

一是译者文化身份的影响力很关键。译者文化身份是译者意识形态的一个重要方面,文化身份的核心是价值观念或价值体系。[12](P72)因此文化身份对翻译目的和翻译策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边城》的四个译本,影响力较大的是戴译本和金译本,这与他们的文化身份密不可分。第一译本由美国女作家、《纽约客》特约撰稿人项美丽及其中国男友邵洵美合译,第二译本则是我国翻译家金鷿和英国作家白英合译。项美丽以记者的视角去捕捉中国文化的新奇处,增加了很多主观评述,译本有多处文化误译;金鷿是中国著名的翻译家,但翻译《边城》却是他早年行为,译本句式冗长,降低了可读性。第三译本的译者戴乃迭虽是英国人,但长期生活在中国,对中国文化充满热爱和了解,她和中国丈夫杨宪益共同翻译了大量的中国古今名著,包括《红楼梦》《儒林外史》等典籍。因此,虽然同为外国译者,却与项美丽的文化身份有着质的差别。第四译本的译者金介甫是“国外沈从文研究第一人”,是美国史学家、汉学家。为了翻译《边城》,他七下湖南,十多次拜访沈从文,以学者身份翻译《边城》,译文严谨细致,尊重原作和中国文化。译文后还附有长达7页的32个关于中国文化的尾注,这种“厚译”做法,既有利于普通读者理解原作,也为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研究资料。

二是赞助人也起着重要作用。勒菲弗尔把赞助人定义为:“能促进或阻碍文学阅读、写作和重写的某种类似权利的东西(人、机构)。”[13](P15)戴译本最早登载于1962年英文版《中国文学》期刊上,后又收录于“熊猫丛书”的《边城及其它》。《中国文学》是官方主办刊物,《熊猫丛书》也是由中国文学出版社负责出版。金译本由HarperCollins出版社出版,是 《边城》的第一个英文单行本。HarperCollins出版社是全球最大的英文书籍出版商之一。可见,这两个译本都有着强大的赞助机构支撑。相比之下,项译本只是发表在上海发行的英文杂志《天下》月刊上;金鷿的译本虽然于1982年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重印本,但只是个人合作,社会影响力和持续性难以与戴译本和金译本媲美。

注释:

①本文中的金译本译文来自:Shen Congwen.Jeffrey C.Kinkley Trans.Border Town,New York:HarperCollins Publishers.2009,戴译本译文来自:沈从文著《边城:汉英对照》(杨宪益、戴乃迭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

[1]陈望衡.生态美学及其哲学基础[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

[2]曾繁仁.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3).

[3]张武桥.生态美学在当代语境下的理论建构[J].重庆社会科学,2009,(1).

[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5]沈从文.边城:汉英对照[M].杨宪益,戴乃迭,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6]张玲.《边城》的生态智慧及其表达[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3).

[7]金介甫.永远的“希腊小庙”——英译《边城》序[J].安刚强,译.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

[8]曾繁仁.当代生态文明视野中的生态美学观[J].文学评论,2005,(4).

[9]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涂又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10]徐敏慧.沈从文小说英译述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0,(3).

[11]鲍晓英.“中学西传”之译介模式研究——以寒山诗在美国的成功译介为例[J].外国语,2014,(1).

[12]张裕禾,钱林森.关于文化身份的对话[A].乐黛云.跨文化对话[C].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

[13](英)Andre Lefevere.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胡 炜】

生态美学继承和发展了中国传统的生态美学智慧,涉及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生态审美关系,是天人合一、万物一体、共生共存的生态美学观。作为一首清丽、哀婉的田园牧歌,《边城》富含浓郁的生态美学价值。从生态美学视角对《边城》文本进行分析,探讨生态美学意蕴在文本中的表达与再现,为文学翻译评价与鉴赏提供了新视角。梳理《边城》在海外的传播与接受情况,丰富中国现代文学在英语世界的跨文化传播与接受研究,同时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提供经验与参考。

I246;G125

A

1004-518X(2017)10-0250-07

周毅军,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欧阳友珍,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江西南昌 33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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